徐泗如有待 千秋曜魁星
——李蟠生平简述 有人说,李蟠是徐州千年科举史上唯一的“状元”。这话自有其文化背景,但不甚准确。鉴于徐州的第一位“状元”邵世矩所依托的“齐”朝过于短命、且有“傀儡政权”之嫌,所以邵世矩“第一状元”的文化定位不为大众熟悉。邵氏事略,见《沛县志》、《徐州府志》及《徐州廉吏》诸书。此为题外话,先予说明,当无碍于后人对邵世矩与李蟠的评价。 一、李蟠的“籍贯” 李蟠(1655—1728),字仙李,号根庵,又号莱溪,清江南彭城县人,为彭城望族李氏之十一世孙。 鉴于“彭城县”于李蟠逝世后的第五年、即雍正十一年(1733)改为“铜山县”,故李蟠又可称为“铜山人”。复因李蟠故里之程子院村于1953年徐州区划调整时划归丰县,所以,当代复有“丰县人”之说。而据李鸿民先生《家世说源》载:“(彭城李氏)徐州一支究系何时迁来?史无记载,据推断,当在五世至八世之间。”若以“五世”算,是为李蟠曾祖之曾祖;即以“八世”算,亦为李蟠之曾祖。依照户籍“落地生根”之原则,说李蟠为“彭城人”或“铜山人”较宜;但这又不妨碍说李蟠“祖籍”于丰县。 二、李蟠的功名之路 李蟠虽“状元及第”,但因有“己卯科场案”牢狱之灾,而宦途中辍,大功未成,故生平事迹不见载于“国史”。有载,也只是关于李蟠考中状元及己卯顺天科考案的点滴资料,如《清史稿•本纪七• 圣祖本纪二》载: ──(康熙三十六年)秋七月癸未,群臣请上皇太后徽号,三上,不允。乙未,以朔漠平定,遣官祭告郊庙、陵寝、先师。赐李蟠等一百五十人进士及第出身有差。晋封大将军伯费扬古一等公,参赞以下各授世职。辛丑,免旗兵借帑。乙巳,遣官赉外藩四十九旗兵。丁未,上巡幸塞外。 如《清史稿• 卷一百八• 志八十三•选举三》载: ──康熙三十八年(1699),帝以北闱取士不公,命集内廷覆试。列三等以上者许会试,四等黜之。 ──康熙三十八年己卯(1699),御史鹿祐劾顺天闱考试不公,正考官修撰李蟠遣戍,副主考编修姜宸英牵连下吏,未置对,死狱中。宸英浙江名士,善属古文,举朝知其无罪,莫不叹惜。 如《清实录•圣祖实录》卷五载: ——康熙三十八己卯(1699),皇帝在八月辛未(初六),任命翰林院修撰李蟠为顺天乡试正考官,翰林院编修姜宸英为副考官。十一月丁酉(初三),“江南道御史鹿祐,疏参顺天乡试正副考官修撰李蟠、编修姜宸英等,以宾兴论秀之典,为纵恣行私之地。实为有玷清班,请立赐罢斥”。 康熙帝谕大学士等曰:“顺天乡试,所中式者,童稚甚多,物论腾沸,大殊往昔。考试系国家大典,所当严饬,以示警戒。御史鹿祐,题参可嘉。著九卿詹事科道会同,将李蟠等严加议处。”。三十九庚辰(1700)正月辛酉(二十七日),“覆试顺天己卯科中式举人”,次日,康熙帝复谕大学士等曰:“昨览覆试之卷,今科乡试,诚不允当。派出监考阅卷诸臣,亦甚懦弱。诸臣不拟题启奏,反强请朕命题。又谓所学疏浅,其试卷亦屡请朕定其优劣。朕不允行,仍令诸臣较阅。诸臣倘怀顾忌,不分满州、汉军及南北卷,总合一处,定其次序。朕以为宜按项定其差等。况诸臣俱系制艺出身之人,而寥寥数卷,反不能较阅耶?朕于诸事,惟期合宜耳。虽宗室大臣之子,岂肯徇情?诸臣有何畏忌?即令乡会试科场,俱遣官考试,朕何尝主试?此试卷,朕亦大略阅过。尔等持出,传谕九卿科道,齐集详阅具奏”。二月乙丑(初一),奏事主事存柱,捧出康熙三十八年中式举覆试文卷,传谕大学士等日:“此科中式举人,因有情弊,为人指参。朕亦闻外议纷纭,故行覆试,以验其实。朕亲命题,特命皇子、重臣、侍卫,严加监试。朕初谓必有不能终卷者,及阅各卷,俱能在文,尚属可矜。至于落第者,在外怨谤,势所必有,焉能杜绝?诸生试卷,著学士布泰赍回,将朕此意,传谕九卿,即于九卿前启封。照所定等第,缮写进呈。”又命中书班第,复传谕曰:“朕弃时文已久,览今文体,较前稍变。诸生试卷,朕一一观其大略。诸臣所拟等第俱当。三等以上者,皆可观。有在三等,朕拔置二等者;亦有在四等,朕拔置三等者;四等果属不堪,著令黜革。三等以上者,仍令其会试’” 史载不详,这是后人漠然于李蟠生平的一个重要原因。好在地方史志、李氏家谱及私人著述等对李蟠生平事迹尚有记述。如北京师范大学图书馆所藏中华民国十五年(1926年)刊行、即由余家谟修、王嘉诜纂的七十六卷本《铜山县志》,该书卷五十《人物》中,依次载有李向阳、李弇、李蟠、李杜、李光璧祖孙五代生平事略。该志所录《旧志•圭美堂偶然集序》收录蒋攸銛《修撰李公传》,是为所能见较早之李蟠传略。再如清同治本《徐州府志》卷八之《选举表》载有李向阳、李蟠科举记录。该志卷二十二《人物传》载有李蟠事略。而最大量的资料是来于《李氏祖谱》和李蟠的《偶然集》。综合这一系列的资料,我以为王顼龄《根庵七十诞辰序》、蒋攸銛《修撰李公传》、孙运锦《根庵公传》是理清李蟠生平最重要的史料文案。 据《根庵七十诞辰序》载,“幼年梦神人受一金盒,启之有状头之祥。读书一目数行,过辄成诵,操管滚滚数千言,刻烛立就,而气昌理正,法备词腴,直追唐宋诸名家手笔。试必冠军,入词场文坫,与海内诸名士角艺,靡旌帜,破壁垒,决不肯作第二人也。” 据《修撰李公传》载,李蟠“幼歧嶷,读书十行俱下,为文洋洋数千言,下笔不加点。康熙二十九年举人,三十六年成进士。制策问军政、吏治、河防诸事,蟠条对剀切,治河策尤称上意,遂擢为一甲第一人,授修撰,入国史馆,纂修《一统志》。会暹罗来朝,赐蟠一品服,命充馆伴。蟠宣扬德意,音出如洪钟;使臣额手,庆得识天朝第一人物。” 据《根庵公传》载,“公幼歧嶷,读书十行俱下,为文洋洋数千言,下笔不加点。弱冠补博士子弟。慕东南山水之胜,买棹渡江,遍历吴山、天目、钱塘、镜湖,三阅月而归,文亦奇横。康熙庚午举于乡,丁丑成进士。制策问军政、吏治、河防等事,公条对剀切详明,其治河一策,尤称圣意,遂擢为一甲第一人。胪唱时,上为破颜,为得人喜,且以徐方濒河,公徐人,睿鉴故不爽也。时,殿试展期孟秋,方酿雨,郁蒸殊甚,公体胖不支,执笔莫能下。薄暮得雨,燃烛握管,漏下三商,殿上人寥寥,监视王公大臣趣公,公仰视曰:‘皇上以国计民生策士,亦欲多士以嘉谟入告尔,诸公不使尽一日所长耶?’雨后风大作,殿高敞,烛不能燃,监视官命从人以毡幄公案。既得高第,诸公乃啧啧叹公伟度。” 孙氏《根庵公传》的可贵之处在有两点,一是记述了东南游历对李蟠视野拓展的意义,二是描绘了李蟠殿试的具体情节。东南游历事详见李蟠《与吴丰玉书》,殿试后情节则详见李蟠《报母家书》。 综合历史资料,后人能够粗线条地勾画出李蟠的生命轨迹: ——因祖上数代皆以耕读传家,其父李弇、其祖李向阳又为科举入仕,所以李蟠自幼即受到正规而良好的六艺、五经之教。 ——李蟠自幼聪明过人,读书一目十行,为文洋洋洒洒。 ——李蟠的读书道路亦有曲折。“少自放弃,不事诗书,饮酒纵博无虚日;忽一旦,买棹走武林,由淮抵扬,涉长江,遍历嘉苏,登吴山、天目之巅,渡钱塘、望海门、泊西湖者,三阅月,耳目为之转换,心胸为之荡涤,魂魄骨髓为之沐浴而剔濯,恍惚若有所得,亟怀之而归。归,辄键户,不复出,常凝坐一室,前所阅历,觉时时在侧。每夜探书,见夫纵横排宕、波涛万顷者,则江声在吾户牖也;见夫奇壁插天、嵯峨万状者,则名岳起吾方寸也;见夫含英咀华、秾纤毕具,青黄紫绿,炫目移情者,则为鸟语花香,供吾清玩也;见夫锦绣绮縠,粉米鱼虫,辉煌焜耀,异珍罗列者,则崇楼峻阁、市井庐廛,列吾几席也。如是者三年,无时而非曩所游者,无地而非曩所游者,私心常恐人知,有来分吾好者,而世人固不知也。”此李蟠夫子自道,当真实可靠。无浪子回头及顿然醒悟之经历,定无后来之金榜题名。 ——李蟠于康熙十三年(1674)为“生员”(秀才),康熙二十九年(1690)中举人,康熙三十六年(1697)中进士一甲一名(状元)。其年龄分别为二十岁、三十六岁、四十三岁。这证明李蟠是大器晚成的。 ——李蟠的成才,除父、祖之教外,“母教”的作用不可或缺。其母董氏,“家世江都,后以军功移镇辽东,遂入籍于广宁;及外祖问羲公复籍江都,举天启甲子孝廉,历任前礼部仪制主事,与先王父为同榜,因缔姻焉。”董氏淑惠,“夙娴《内则》,动必合经……躬操家政,内外肃然……抚幼叔三人,幼姑三人,提携保抱,护爱备至。”教育李蟠,“尤义方有训,俨若严师。每呼蟠而诏之曰:汝家累业诗书,汝祖、汝父有隐德,汝生之辰,青麟应兆,后世有弗昌,昌必在汝,汝其勉之。”当李蟠高中状元时,其母反生隐忧道:“吾儿志大而疏,今邀荣逾分,恐贻陨越忧。”后李蟠被谪,其母反而安慰道:“安遇顺时,闭门悔罪,诚可回天,必有还期,当为母子如初。”“诚可回天”,让老人家说对了。可惜,老人已走。 ——李蟠独占鳌头之荣耀,后人虽可想见,但总归朦胧。其《报母家书》因系私家信函,故描述最为详尽而真切:“康熙三十六年七月十三日殿试,七月十七日胪传……十七日黎明,天子升太和殿,王公大臣朝贺毕,新进士百五十九人倶跪丹墀阶下,听后胪传……殿上方高唱,第一甲第一名某人:如是者三还,不敢应……内大臣方于众人丛中,拉起,领向丹墀跪下,对天颜不过咫尺矣……传旨,状元押榜出中门……簪花披锦,饮酒上马,鼓乐前导,伞盖旌旗,簇拥载道……大堂下马,谢恩饮宴,居中,南面坐……次日,赐恩荣宴于礼部……第四日,召至午门,赐晶顶金座朝帽一顶,锦地蟒花袍一件,银带缨络、汗巾、合包、佩刀、朝靴、锦袜……五日,状元率进士上谢恩表。旁午,天子御保和殿召见,问里居、世系、年庚,一一启奏……六日,上翰林院任……八月初二日,状元率诸进士行释菜礼。一人独立丹墀,鸣赞唱……”邀此恩荣,李蟠虽感惶恐,但是他依然清醒:“读书之愿虽完,立身之事方始,不敢博名高,不敢务骤进,多读书,近正人,无贻羞于祖父,无贻累于子孙而已。” 三、李蟠的短暂仕途 丁丑科擢一甲第一人后,李蟠被清王朝授于“翰林院修撰”,入国史馆,纂修《一统志》。至于传记所载“暹罗来朝,赐蟠一品服,命充馆伴”事,乃临时安排。赐一品服,而非一品官。 考“翰林院修撰”,乃“翰林院”常设中级官职。远在周朝,即设此职,其名为“外史下士”。后周改称“著作中士”,至唐朝,称“史馆修撰”;至金代,始称“翰林修撰”。元朝,称“翰林国史院修撰”。明代则直呼“修撰”。清代因之,惟多少无定员。虽然官秩仅为“从六品”,但限定要“授第一甲第一名”,即非“状元”不授。 出任翰林院修撰一年,李蟠的主要精力放在编辑《一统志》上。《一统志》为记载全国舆地之总志,元朝始有此名。元有官修《大元大一统志》,为继承唐《元和郡县志》与宋《元丰九域志》等总括性的全国舆地志书而作,今此书已佚。明有官修《大明一统志》。清有官修《大清一统志》、《嘉庆重修一统志》等,李蟠参修之《一统志》即《大清一统志》。 康熙三十八己卯(1699),康熙皇帝在八月辛未(初六),任命翰林院修撰李蟠为顺天乡试正考官,翰林院编修姜宸英为副考官。这种安排,亦为清朝惯例。顺天乡试考场设于京城,故主考官,总是由上一年的新科状元担任。 依制,顺天乡试共考三场,八月九日首场,十二日二场,十五日三场。考卷改毕,依次择优录取,并于九月五日放榜。顺天乡试发榜后,物议沸腾,落第考生揭文于市,斥责正考官李蟠、副主考姜宸英瞻顾情面,纳贿徇私,所取皆朝臣及官家子弟。更有人指责李蟠投靠内监鲍三老,品行不端,贪财如命,考试前后收受贿银一万多两。并编一歌谣讥讽为:“老姜全无辣味,小李大有甜头。” 揭文一出,京城哗然。当年十一月丁酉(初三日),江南道御史鹿祐上疏康熙皇帝,弹劾顺天乡试正副考官李蟠、姜宸英:“以宾兴论秀之典,为纵恣行私之地,实为有玷清班,请立赐罢斥。”见疏,康熙帝大怒,即告谕大学士等:“顺天乡试,中式者童稚甚多,物议腾沸,大殊往昔。考试系国家大典,所当严饬以警戒。御史鹿祐题参可嘉。”同时传旨:“着九卿詹事、科道会同,将李蟠等严加议处。” 接旨,九卿等部门不敢怠慢,于十一月十四日上奏康熙帝,提出将李蟠、姜宸英撤职查办。康熙皇帝开始虽严厉批评了顺天乡试,但对九卿等提出的处理意见却又有所保留,遂传旨说:“此科考试,不公已极。且闻代倩之人,亦复混入。科场大典,岂容如此!此案若照议完结,仍不知警,著将所中举人通行集内廷复试。如有拖故不到者,即行黜革。其考官等处分,候复试后具奏。” 依康熙谕旨,将顺天乡试已取举人,齐集内廷,由皇帝亲自命题复试。正式复试,于康熙三十九年庚辰(1700)正月辛酉(二十七日)举行。此前,康熙帝传旨:“朕亲自命题,特命皇子、重臣、侍卫严加监视。”为保持公正,还增派诸多朝臣参与其事。复试次日,康熙帝谕大学士等曰:“此试卷,朕亦大略阅过。尔等持出,传谕九卿科道,齐集详阅具奏。”遵旨,参与之大臣对复试考卷,先拟出等第,最后送康熙皇帝钦定。康熙皇帝看后,大致同意,并作了适当调整。他说:“诸臣所拟等第俱当,三等以上者,皆可观。有在三等,朕拔置二等者;亦有在四等,朕拔置三等者;四等果属不堪者,著令黜革。三等以上者,仍令其会试。”其实,“四等”为预想之“等”,考毕,并无“四等”。 复试结束,真相已清楚,康熙帝态度亦发生了根本变化,这从告谕大学士之旨可获印证:“朕初谓必有不能终卷者。及阅各卷,俱能成文,尚属可矜。至于落第者在外怨谤,势所必有,焉能杜绝!” 复试之榜于康熙三十九年二月一日公布。与揭文攻击的“纳贿营私、逢迎权要”相反,李蟠与姜宸英在顺天府乡试中录取的人员中,意无一黜落者!至于揭文攻击李蟠有万两白银之贿,亦查无实据,纯属诬陷。 鹿祐上疏后,李蟠、姜宸英实际上已被刑部隔离起来。从康熙三十八年九月中旬起,李蟠进入了他生命中最难熬的七个月。 “天子察其冤,不即于下理,命章京一人监守司寇外署,十日一更,最后得王君达卿。”但毕竟皇帝有言在先,说“其考官处分,俟复试后具奏”,并要“严加议处”。为维护最高权力的信义形象,康熙皇帝还是决定将李蟠流放沈阳尚阳堡三年。当年三月,李蟠踏上流放辽东之路。 四、归隐林下 春去春又来。康熙四十二年(1703)初春,李蟠平反赐还。当年夏秋之交,山东遭大水之灾,清廷派钦差大臣穆和伦指挥分三路人马,进入灾区赈济。李蟠奉命赴蒙阴协助救灾。是年冬,李蟠回彭城,自此,他就开始了长达二十五年的隐居生活。 康熙四十四年(1705),康熙帝第五次南巡。就是这一次南巡,让天子与天子门生见到了最后一面。二月初九日,康熙在皇太子允礽、皇十三子允祥等扈从下离开京城,第二天在张家湾登舟南行。十七日到天津,二十二日进入山东境内。因为乘船而进,视察河工,所以未去济南,未登泰山,而是沿运河经临清、聊城、济宁、徐州,直达黄、运交口之清河县。然后到扬州、苏州、淞江、杭州。因为路经徐州,所以康熙帝想到了李蟠。圣心眷顾,这才有了李蟠的御舟见驾。君臣说了什么,史无记载。惟孙运锦《根庵公传》有几句含糊其词的虚语:“乙酉南巡,公迎圣驾河干,侍卫引登御舟,复蒙温谕。受圣明特达之知,而投闲终老,则天也。” 对于李蟠的隐居生活,诸家皆语焉不详。 蒋攸銛《修撰李公传》谓:“归居林下,时以著述自娱。” 孙运锦《根庵公传》谓:“公既归,居林下者数十载,惟与二三耆旧相酬唱;当事有造访者,率谢之,弗报。”此“当事者”,指当政者。一脱宦海,即绝宦游,由此也可以看出李蟠的做人原则。其实,李蟠对“当事者”并非一概排斥。所谓贤者交、不贤者避而已。从李蟠仅存诗文看,他与徐州知州姜焯即关系密切。 五、永存的文化影响 李蟠考上了状元,博取了最高的功名,却没有在仕途上出将入相,名垂国史。这是不可否认的人生遗憾。 问题的另一面是,李蟠高中状元已经完成了他作为读书人的最高使命。完成了学业积累,完成了人格磨练,而且赢得了社会对他的认可。即此一点,便起到了激励徐州后生的楷模作用。状元不能永存,状元精神、状元影响则是永存的。 从“仕宦”的价值标准看,李蟠的后半生交了白卷。从“艺术”的价值标准看,李蟠的后半生则交了一份高分卷。 这有他的诗、他的文、他的字等加以证明。 一篇《廷对制策》,它所包含的治吏、治民、治水的智慧,不但三百年前有用,而且三百年后也有积极的借鉴作用。 一组《徐州十景诗》、一组《白燕诗》,即可以视为两曲心灵的长歌。诗心悠悠,孰与高翔? 李蟠考中了状元,“学而优则仕”的路,并未走通。所以,李蟠还是平民。他的诗,他的文,他的书法,他的交游,他的希望与伤感,他的关注与同情,都还是“民间”的。因而,李蟠在江湖,不在庙堂;他属于百姓,不属于官僚;他的精神与中国文化史上的屈原、李白、杜甫、白居易、苏轼、陆游等处在一个等高线上。如果读一读李蟠的《山东人食树皮殆尽》、《流民叹》,其中包含的人道主义关怀,真是与《诗》、《骚》之魂遥相呼应的。 李蟠的诗文,还记录了他那个时代的徐州世情与风物。今人展读,抚今追昔,历史即在不断的阅读中变得鲜活而生动。 2011年5月31日于徐州 出自田秉锷《江湖心雨》 一篇诬告大字报 ──己卯顺天乡试“揭文”简析 “文革”中的“大字报”,害人不少。其实,“大字报”古已有之。导致徐州状元李蟠壮志难酬的那篇《揭文》(亦称《揭帖》),即是一篇害人的“大字报”。此《揭文》原载于萧奭《永宪录》,后被民国人收入《古今笔记精华》卷一“史谭”,题为《清康熙己卯顺天乡试之狱》;后又被商衍鎏收入《清代科举考试述录》之中。 不同的是,萧奭《永宪录》直录《揭文》而相信《揭文》,商衍鎏《清代科举考试述录》则论证《揭文》之“伪”、而为李蟠、姜宸英作“无罪”之辩。 一、商衍鎏断言《揭文》为“怨谤蜚语” 商氏指出:“揭文出于怨口,非尽可凭。”又曰:“揭文之诋毁过当,不尽实情。”最后,商氏总结道:“康熙三十八年己卯乡试,御史鹿祐劾顺天乡试闱考试不公,正考官修撰李蟠遣戍、副考官姜宸英下狱,圣祖命集内廷亲命题复试,令皇子重臣侍卫严加监视,各卷具能成文,三等以上者皆可观,始知实为落第士子怨谤蜚语之所致;令列三等以上者许会试,四等果属不堪者黜之。” 二、蒋攸铦判定《揭文》为“不得志者乃为蜚语” 己卯乡试事件发生八十多年后,江苏巡抚中蒋攸铦在《李蟠传》写道:“三十八年主顺天乡试,鄂尔泰、史贻直、励杜訥诸名臣咸出其门,而不得志者乃为蜚语中蟠。事闻,复试殿庭,无一黜落者,得解。” 三、孙运锦揭露鹿祐借《揭文》参劾李蟠出于私心 清道光举人、铜山名士孙运锦撰《根庵公传》,谓:“是科,中州某公官御史,以子属公,公弗能徇其情,遂首先发难。”此“某公”,即江南道御史鹿祐。走李蟠门径,不通,即翻脸不认人,倒打一耙,反诬李蟠、姜宸英“以宾兴论秀之典,为纵恣行私之地,实为有玷清班,请立赐罢斥。” 四、内廷复试成绩证明《揭文》乃望空编织 据蒋攸铦《李蟠传》与孙运锦《根庵公传》载,“复试殿庭,无一黜落者,得解。”因而“三等以上者皆可观”是真实的;而“四等果属不堪者黜之”则为假设之词。复试既“无一黜落者”,即证明李蟠与姜宸英取士惟才是举,出以公心,《揭文》所谓“顺天大主考李蟠、姜宸英等,绝灭天理,全昧人心,上不思特简之恩,下不念寒士之苦,白镪熏心,炎威眩目”等,皆为诬蔑之语。 五、《揭文》充满人身攻击 《揭文》攻击的对象一是“中堂四五家”、“部院数十人”的朝中大吏,二是李蟠与姜宸英。关于李蟠的出身,《揭文》谓“数世长随”,即祖、父皆为仆役。此乃信口雌黄。李蟠祖父李向阳为明朝天启举人,授金山卫教授;父李弇为南明选贡,入清不仕。又谓“投身鲍氏”,即李蟠中状元后投内监鲍三老门下。此亦无中生有。攻击姜宸英则谓“八旬老子,拔置清班”;“不赴亲丧,早已窥其短行”。 姜宸英于康熙三十六年中丁丑科探花时,年届七十。呼为“八旬老子”,硬加十岁,在人年龄上做文章,可谓极端无聊。至于责其“不赴亲丧”,更为污词。姜宸英为人重孝,某年,姜宸英游学客居中州,忽有一梦,梦中自己吃一颗大梨,味道甘美。他正思留于母亲吃,可梦醒了。为此,他作《梦梨诗》寄给弟弟。正巧,其母亦在这天生病想吃梨子而不得。看到弟弟的复信后,姜宸英毅然归家,待候老母。故《揭文》以不孝攻姜宸英,可谓无的放矢。 六、《揭文》的炮制反映了官场权力之争 清初乡试每于八月举行,“初九日首场,十二日二场,十五日三场”。放榜日期,则“大省于九月五日前,中小省于八月终,后应试人众试卷增加,考官校阅不及,每以限迫逾期。”倘若顺天乡试九月五日发榜,其《揭文》必出于九月五日以后。而御史鹿祐之弹劾上于康熙三十八年十一月丁酉(初三日),此距发榜不到五十日。因而,可以肯定,《揭文》的出笼必然在旬月之间。舞弊皆为暗箱操作,《揭文》作者却在一千五百余字的短文里揭发了保和殿大学士王煕、武英殿大学士李天馥各贿赂三千、工部尚书熊一潇、左都御史蒋宏道各贿赂白银万两、年羹尧潜通一万、胡承谟半万、李景年八千、史贻直、潘维震二人因乃父为主考而高中、韩孝基、张三弟因若翁现居礼部而过关……揭发对象,二、三十人,皆罪案确凿,即朝廷彻查,也不能如此即快有详。惟其信誓旦旦,才露出了瞎编的尾巴。《揭文》最后,竟以“或刺之于国门,或杀之于车下”相威胁,更现出了文化流氓的嘴脸。竟读《揭文》,即知非乡野文人所为。作文者,必熟悉官场,洞悉派系,这才能拉一批,打一批,以便扰乱视听,浑水摸鱼。因而,《揭文》的出笼是官场矛盾借科举事件而进行的一种较量。 七、从己卯乡试得人之盛看《揭文》作者“全昧人心” 《揭文》骂李蟠、姜宸英等“绝灭天理,全昧人心”。从己卯乡试得人之盛看,则清初乡试之得人,几乎无过于此次者。据蒋攸铦《李蟠传》载:“三十八年主顺天乡试,鄂尔泰、史贻直、励杜讷诸名臣咸出其门。”上列三人,两人为相,一人为尚书。据孙运锦《根庵公传》载,“己卯主顺天乡试,得人极盛:蒋虞山、鄂西林、史溧阳三相,励公廷仪等八尚书,赵侯赤鼎元、熊涤斋、徐坛长诸名宿,咸出其门。”大才既已入选,落榜者终未见后来居上,这也证明己卯顺天乡试的录取工作是公正的。 八、从处理之轻知康熙皇帝并未真信《揭文》蜚语 清初处理科考舞弊案极重。若《揭文》述实,不要说李蟠、姜宸英无活路,即相关行贿大僚亦万难活命。案发后,朝野震动,康熙传谕:“顺天乡试,所中式者,童稚甚多,物论腾沸,大殊往昔,考试系国家大典,所当严饬,以示警戒,御史鹿祐题参可嘉,着九卿、詹事、科道会同,将李蟠严加议处。”接旨后,九卿、詹事、科道必不敢怠慢。而“议处”未出,内廷复试已毕。康熙皇帝复传谕:“试卷即于九卿前启封,照所定等第,缮写进呈。三等以上者仍令会试,四等果属不堪,著令黜革。原主考官李蟠遣戍。”这道圣旨下得很怪,因为复试成绩并未出来。如果皆为“三等以上”,则录取公道,李蟠无罪;如果皆为“四等不堪”,则录取不公,李蟠大罪。事在两可之间,康熙皇帝为何不经九卿、詹事、科道提出“议处”方案、便乾纲独断,责令将“原主考官李蟠遣戍”呢?结论只有一个:康熙皇帝见查无实据,知《揭文》为蜚语,又不能不有所表示,故从轻发落,“遣戍”了之。 九、从李蟠迎驾看君臣情义未了 康熙四十二年春,李蟠平反昭雪,从辽阳归彭城。是年夏,即奉命赴蒙阴救灾。事毕,复回彭城。康熙四十四年,康熙南巡,过徐州,于舟中接见李蟠。此一破格接见,表示康熙皇帝对李蟠圣眷未歇,起码康熙皇帝未将李蟠视为“罪人”。此时,上距《揭文》诬告仅五年。舟中迎驾后,李蟠不再出仕,或君臣已经达成默契。臣不愿给君添乱,君不愿强臣之难。如此而已。 总之,《揭文》毁了李蟠的政治前程,而不能毁灭他的生命与人格。 (此文置《揭文》前,配一风景图) 附:康熙己卯顺天乡试《揭文》 朝廷科目,原以网罗实学,振拔真才,非为主考纳贿营私、逢迎权要之具。况圣天子加意文教,严饬吏治。凡属在官,自宜洗涤肺肠,以应明诏。不意顺天大主考李蟠、姜宸英等,绝灭天理,全昧人心,上不思特简之恩,下不念寒士之苦,白镪熏心,炎威眩目!中堂四五家尽列前茅,部院数十人悉居高第,若王、李以相公之势,犹供现物三千;熊、蒋以致仕之儿,直献囊金满万。史贻直、潘维震因乃父皆为主考,遂交易而得售;韩孝基、张三弟以若翁现居礼部,恐磨勘而全收。年羹尧携湖抚资囊潜通一万,朱世衍舁督学秽蓄直达寝门。励廷仪则畏宗亲要路,兼受苞苴;收严密乃修同谱私情,不嫌乳臭。总是老师分上,且期囊槖之取盈,故舍其姪而独取其婿;更恐言路关头,必欲逢迎之尽致,遂因其弟而并及其兄。尤可丒者,宛平之门馆,私人亦不敢违其嘱讬;所可奇者,总督之长班,贱役致无弗尽其收罗。费士龙以居停关说,半现半赊;蒋廷锡馈学道遗赀,如携如取。王守烈凴虞山一饯,数月前先结狐群;廖赓萤恃相国专房,百名外续居狗尾。张融许魁选而得羲经之殿,嫌其少也;姚观以同乡而兼姻娅之亲,岂为文乎!三场代笔,魏嘉谟遂占高魁;午夜夤缘,刘师恕俨居首选。胡承谟之半万,均係徽商;李景年之八千,专为废籍。编修岂能荫姪?知借力于家兄;僉事诚为有儿,亦贻谋于乃祖。超熊诏因王以通李,数倍于王;徐陈基献靳以媚姜,名先于靳。二贺父子异籍,且大神通;两黄兄弟连名,若合左劵。魏龙巨万,洵是魁才!吴李多赀,果为首选!借藏身为活计,徐用锡之阴谋;讬假馆以夤缘,谢绪宏之狡术。胡天不吊,任与独少佳儿;黄物有灵,叔璈岂真难弟!不阅文而专阅价,满汉之巨室欢腾;变多读而务多藏,南北之孤寒气尽。取人如此,公论谓何?况夫数世长随,擢居鼎贵;八旬老子,拔置清班。朝廷待彼不为薄矣,二君设心何其谬哉!独不念天听若雷,神目如电,严虞惇抚床而嘱,何偏直受命之辰;黄梦龄馈参为名,何必在赴宴之后?龙门未启,题目可以喧传?蕊榜未悬,元魁何由预报?售关节于杀妻之凶犯,岂谓知人?寄耳目于舐痔之怀来,宁云择侣?呜呼噫嘻!投身鲍氏,固已薄其为人;不赴亲丧,早已窥其短行。身辱者心必丧,孝亏者忠必衰。似此败检,贻玷清流,以御魑魅,未足蔽其厥辜;肆诸市朝,庶少伸夫公道。吾辈进退不苟,死生惟命,务请尚方之剑,斩彼元凶!当路风闻既确,目击又真,何惜弹劾之章,达诸天听!不然,苟白简之迟迟,致群情之汹汹,一旦有义士者挺身而起,或刺之于国门,或杀之于车下,四方闻之,恐笑士大夫之无人也! 出自田秉锷《江湖心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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