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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色的海星》(原创长篇连载三十四) 飞机飞走了,柯乐心里变得空落落的,他不知道这算不算完成了郭子的嘱托,但也只能这样,他不是不想走,而是没有理由再走了。计划的突然改变就源自路上的那个电话,警察告诉他王眉死了。 王眉是死在一趟开往内蒙的列车厕所里的。发现她的时候她蜷缩在厕所的角落里,胳膊上除了满是溃脓的针眼外还有一支没来得及拔下的注射器,脸上僵留着满足的神情,显然是吸毒过量致死的。警察检查王眉的遗物时只找到一封信和一张写着手机号码的纸条。谁也不清楚王眉为什么会在那列火车上,除了柯乐,他知道她累了,倦了,她想回家,那里才是她能找到自己的地方。 柯乐不需要警告对方不要开玩笑,也不需要拼命地向电话里求证什么,他不需要。他那天从医生嘴里知道王眉的病情后就做好了面对这种情况的思想准备,只是没想到她死的那一刻自己不在她身边,也没想到一切会来得这么快,快得让他来不及多呼吸一口悲伤的空气。周围的一切变得飘忽起来,而柯乐只能傻傻地看着。 停尸房里的灯光亮而冰冷,仿佛要直接冰封人的心脏,冷气打得很足,侵满了这个阴阳交界的房间,在这里,人只有痛苦和害怕两种选择。房间里停放着几具盖着白布的尸体,这些失去灵魂的身体就象寄存着的物件一样等待着处理,要么被认领,要么为医学事业作出贡献。 警察引着呆滞的柯乐走到一具尸体跟前,掀开白布,并把一袋子东西交到他手上后走了出去。在掀开白布的那一瞬间柯乐多么希望那白布下躺着的是一张陌生的面孔,多么希望是瓶盖儿搞错了虚惊一场,可这的确是王眉,一具拥有姓名的尸体。 柯乐轻轻抚摸她的脸,蜡黄的脸上透露着一丝安详,柯乐的手指滑过她的脖子,上面还是挂着那条柯乐当年认识她的时候送的水晶项链,柯乐轻揉她的头发,头发虽然失去了光泽但仍旧很顺滑,象以前那样没有一点分叉。柯乐再也忍不住,趴在王眉的尸体上尽情地倾泄着久含的泪水,他紧紧抓着白布,内心的极度痛楚使得身体颤栗不止,却竭力压抑住想要哀号的冲动,硬生生地没有发出一点儿声音。 良久,柯乐站起身,打开那个袋子,里面是王眉死前穿的衣服和一封信。信是写给他的,信封上已经写好了收信的地址和邮编,还贴好了邮票,只是没写回邮的地址,显然王眉是想下火车后寄出的,而且不想让柯乐知道她在哪里。 亲爱的胖子,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在很远的地方。对不起,这么多年我只给你写这一封信,而且是永别前的唯一一封信,真的真的对不起,胖子,我多想对你说上一万句“对不起”,虽然我每时每刻都不愿离开你,虽然我答应你永远不再分开,但我必须得走,不只是因为我的病,也不只是因为我做了太多的错事无法面对从前,还因为我爱你。 这么久以来我一直在问自己到底需要什么样的生活,虽然和你在一起很安稳,你也爱我疼我,但平淡无奇的日子让我感到厌倦,我不愿意就这么简简单单的过完一辈子。可离开你后才发现外面的世界都是那么的冷酷和残忍,不再有人爱我疼我,只有无情的玩弄,但我已回不了头了。我也知道毒品的危害,我的身子和灵魂都因它而变得十分的肮脏,但我已经无法再离开它,因为它在缩短我生命的同时也给了我短暂的快乐和慰藉,让我离开你却一样在幻境中见到你。我到现在才明白原来我最需要的生活老天早已给了我,是我自己放弃了,如果老天还能给我一次机会,我宁可选择和你平平淡淡的生活在一起,毫无奢望地做你的妻子,我知道就算我变成了唠叨烦人的黄脸婆,你也会象从前那样爱我疼我,可一切都晚了,回不去了。 我很想对着所有我对不起的人跪下忏悔,但我想连这个机会没有了。可怜的莎莎是我害死的,也是我将你和其他人陷于重重麻烦之中,对不起、对不起……我愿意接受一切对我的惩罚,哪怕入地狱也不能减轻我所犯下的过错。 胖子,亲爱的胖子,我不会再活多长时间了,我还有很多话想对你说。求求你不要恨我,忘了我,虽然我很肮脏,但希望能毫无牵挂干干净净地死去。你知道我一直都想去看海,所以我的骨灰也要洒到海里,在那里我也许会变干净些吧。 永别了,胖子,请宽恕我不能再陪伴你度过今后的几十年。我真心的祝福你能早日得到真正的幸福,也祝福其他人永远幸福开心,我会在另一个世界保佑你们的。你曾经的眉子。 柯乐拿信的手微微发抖,眼前模糊得看不清信的最后写些什么,眼泪夺眶而出滴落在信纸上,慢慢渗进纸里四散开。他任由以往的一幕幕在脑海中闪过,也许只有这样才能让他心里得到一丝宽慰。他抹了下眼泪仔细地叠好信纸塞进信封,小心地放进衣服内衬的口袋,细细地抚摸着王眉的脸道:“你不在了,我也不用担心会再爱上别人,不会了,永远不会,我们还是在一起的,你在我心里永远都不走了……放心吧,我会带你去看海的。”声音很轻很小,深怕吵醒了她一样。王眉好像听到了似的,胳膊从白布里滑了出来,柯乐扶起它的胳膊想要放进白布里,却看到那上面密密麻麻的针眼和溃烂后的痕迹,心里象被刀子狠狠地捅了进去,疼得连呼吸都困难。他象是做了一百年的梦突然之间醒了,原先一直认为是毒品害死了王眉,是荣荣胡四害死了她,其实不是,是他害死了王眉,是他不断接回来的货害死了她。 身后响起脚步声,柯乐知道是停尸房外的瓶盖儿进来催促他了。他的呼吸随着脚步的接近变得急促起来,等到瓶盖儿在旁边站定后,他终于鼓起勇气转过身正色道:“是我害死了她!”这么长时间以来他第一次有了种踏实感。 “我理解你现在的心情,”警察严肃地道,“毒品这东西是害人又害己,其实她要是早点儿戒毒也不至于会有今天,不管怎么说人都已经走了,节哀顺变吧。” “真的是我害死她的!”柯乐提高嗓门重复了一遍。他眼泪又快流下来了。 警察被面前这个伤心过度的死者家属嚷嚷得不耐烦,对柯乐抱歉似地点了点头,又向停尸房外走去,边走边回头道:“这儿快下班了,一会儿你就得出来签个字,火葬场那边儿有车来接尸,要不又得拖到明天……” “真是我害死她的!那些毒品是我……”柯乐看着门被关上,停止了叫唤。他流着泪回头看了眼王眉,酸楚地笑了起来。 华歌不知道这两天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独自一人面对着冷冰冰的屋子,他真一刻都不想再待,但他必须得留在这儿,因为他希望紫馨能回来,能给自己一个机会再好好去爱她。他把自己关在屋里面,关了手机不接任何电话,李侯和洪波来敲门他也不开,他只想听到一个人的声音,紫馨的声音。华歌现在才知道心里的那座天平其实早就偏向了另一边,这两天来他无时无刻不在想着紫馨,而对小月他只有强烈的责任感和负罪感,还有那个孩子,华歌见到他便不自觉地有了种为人父的感觉,这种感觉很奇妙,促使着他渴望接回她们母子,但对紫馨强烈的爱又接踵而来,这使得他不断地在痛苦和负疚之间徘徊。华歌感觉自己的脑子里在发酵,膨胀得快要炸掉,他反倒希望会这样。 “歌儿,开开门,有人要见你,歌儿!”门外有人喊,是李侯的声音。华歌象没听到,继续在苦痛中挣扎着。“华歌,开开门,是我,小月。”小月在门外叫着,还有小孩发出的“咯咯咯”地笑声。 华歌以为小月真的搬过来了,心里的那座天平立马断掉了一半。他竭力让脸上充满笑意,叫道:“来了!”便打开门,外面好多人,大伙都来了,小月在最前面笑着看着他,而紫馨竟然就跟在她后面,低着头看着地上。“我们能进来吗?”小月笑着问道。 “当、当然……”华歌吃惊之余赶忙让开,而走进来只有小月和紫馨,其他人好像商量好似的都在逗着袁圆抱着的孩子,也不进屋,全当不知道华歌住这儿一样。 “你们怎么……”华歌关上门窘道。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眼前的情形,仿佛面对一大堆纠缠在一起的渔线,怎么理也理不出头来。 小月得意地道:“怎么?搞不清状况是吧?”她拉起紫馨的手又道:“我和紫馨妹妹都说清楚了,她待会儿就搬回来,你以后可别再欺负她喽,要不我和外面的人都不会饶你哦。” “这这到底……”华歌抓着头发象是在做梦。 “你少装啦!”小月指着他的鼻子道,“不是你苦苦哀求我劝紫馨妹妹回来的吗?不是你死皮赖脸地跟我说你爱她离不开她的吗?你们这些男人啊,只知道死要面子。”她边说边朝华歌猛眨眼。 “我、我……”华歌被小月说得摸不着头脑,但看她一个劲儿对自己眨眼好像又明白了什么。 “我什么我?!”小月叉着腰教训道,“人我可给你劝回来了,你以后就得好好待人家,知道吗?我可告诉你,我已经和紫馨妹妹结拜姐妹了,以后我就是你大姨子,你要是对不起她我们就把你……”她严肃地拿两手指做了个剪刀的动作。 华歌下意识地缩了下屁股,他虽然很想弄明白这两女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但目前能做的就是一个劲儿地点头。 小月笑着搂着还低着头默不作声的紫馨道:“妹妹,你好好教训教训他,我出去看看我儿子,该给他喂奶了。”说着对华歌会心地点了下头,打开门走了出去。 华歌看着门关上,慢慢地走到紫馨身边坐下,搓了搓大腿,小心地问道:“你们……小月找你了?”见紫馨别过脸去不搭理他,又道:“我知道你心里怨我,你打我骂我都成,我只求你原谅我,别离开我……”说着抓起紫馨的手就往自己脸上抽。 紫馨缩回手,哼了一声,又“噗嗤”笑了起来,马上又板正脸道:“象你这么厚脸皮的人我还真没见过。” “是啊是啊,”华歌忙点头呼应,“我脸皮厚,厚得能修长城,还望你帮忙给削薄咯。” 紫馨忍住笑道:“你也真做得出,去求小月姐来劝我,你就没想过她心里头的滋味儿吗?你太狠心了!” 华歌将计就计道:“我哪能不晓得,可我有什么办法,我爱的人是你,失去你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我知道求小月是过分了点儿,但只要你能回心转意我……我会好好补偿她的。” “你准备怎么补偿?”紫馨得理不饶人。 “我、我……”华歌脑子里飞快地转着,“我会给她一笔钱,给她买栋房子,还有……” 紫馨斜了他一眼道:“你就知道钱,我告诉你,你今后不仅要对我好,还要对小月好……” “可法律规定不准有两老婆!”华歌瞪着眼急道。 “你少贫!听我说完,”紫馨虎着他道,“她带一孩子容易么?所以除了你说的那些外,你还要经常去她那边看看她,帮她做做体力活什么的,还要经常把我儿子接过来住些日子……” “你儿子?!” “废话,小月姐的儿子可不就是我的儿子,”紫馨噘着嘴道,“还要经常叫小月姐过来吃饭,还有,还有……我想不起来了,晚上再告诉你。” “你就这么放心我?”华歌贼着眼道。 紫馨没正面回答他这问题,沉着脸道:“小月姐连着到学校找了我两天,她跟我聊了很多,原来她的生世这么苦,她跟我聊了你们的过去,她说当初无论有没有孩子都会离开你,因为你并不爱她,你爱的是……小月姐还说是你求着她来找我的,我就答应她再给你一个机会,其实我觉得她比我更有资格得到你,因为她为你付出的远远多过我……” “别说了,”华歌一把抱住紫馨道,“你放心吧,我今后不但真心待你,也会好好照顾她们母子。” 紫馨感动得点点头,道:“今天趁着大家都在,我们一块去吃饭吧,我都两天吃不下饭了,今天特有胃口。”她调皮的张了张嘴。 华歌亲了她一下道:“你说得对,我肚子也好饿。”说完他打开门,对外面的人嚷嚷道:“今儿我做东,为……为我和儿子还有他两妈妈的团圆,我们好好庆祝一下!”他的台词说得很别扭,但还是得到大家热烈呼应。“等等,差点儿忘了胖子,这事儿怎么能少了他。”说着打开手机拨了柯乐的号码,等了好一会才接通,“喂?胖子,上我这儿来一趟,有好事儿要庆祝!”华歌开心地道。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突然传出柯乐抽泣的声音,这让华歌很纳闷,自己还没说什么事儿呢他怎么就高兴成这样?“胖子,你没事儿吧?”华歌急问道。大家看着他刚刚笑开花的脸又阴沉下来,都围拢过来询问究竟。 “歌儿,你来一下墓园好吗?我现在特难受……”柯乐在电话那头哽咽着道。 华歌不知道那头发生了什么事儿,但感觉柯乐的状况很不妙,忙道:“好,你在那儿等我,我马上过来。”他挂了电话对具是满脸问号的大家道:“我去接胖子,你们等我们回来。” “要不要我们陪你去?”李侯和洪波异口同声问道。 “不用了,”华歌搭住他们的肩膀道,“胖子那边儿好像有什么事儿,我一个人去就行了,你们在家陪着女人们和我的儿子,我去去就来。”说完转身就疾走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