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 阿骨打语——人生就是一碗番茄鸡蛋汤,无论怎么变着法儿加作料都会带点儿酸。 作者:完颜阿骨打 一九九七年三月二日,北京。新客站熙熙攘攘的人潮搅和着早晨本就不怎么清新的空气,甭管是接站的、出站的还是进站的人脸上,过年时的闹腾劲儿还未见消退,眼睛都一刻不停地四处寻望着,就等着碰见熟人后及时用自己的方言吆喝。 华歌蹲在离出口处不远的大理石柱旁边,耳朵仔细搜罗着以前从未听过的各地方言:南边儿的各式软语、西边儿的钢板砖块话、还有好听的京片子。他看着一拨一拨的人从眼前走过来跑过去,有民工、款爷、外国人,还有未见过的漂亮女人,都拎着各种各样的旅行包,行色匆匆但又面色从容,偶尔也有慢不拉叽好似闲庭信步模样的人,华歌知道这准是练“二指禅”的,他们自己手上没包,但心里惦记的全是别人的包。他不禁把自己脚边的蓝色帆布包往里挪了挪,嘴角浅浅一笑,又看了看周围,确定允许抽烟后点了一根,“到北京了……”被尼古丁抚摩着的嘴角喃喃地崩出到北京后的第一句话。 想着二十个小时之前自己还和小玉在一千五百公里外的江南老家一家宾馆床上瞎折腾,华歌就忍不住想笑。他只知道她叫小玉,十七岁,认识两天上的床。当他决定来北京时还帮他买了车票,给了他这个帆布包,而她做这一切只因为华歌为她打了一架。他又想笑,也许笑是他最佳的泡妞儿武器了,在这个年龄,干架好像成了唯一消遣时光的活动,而泡妞则是衍生物。 初春的北京有着江南这个时节难得一见的阳光,而干冷的气候却让江南男子的毛裤成了累赘。华歌有点担心这种气候会将自己的皮肤变粗糟,他站起来掐灭了烟头,把蓝棉袄紧了紧,躲到背风的石柱后面。“死胖子,还不来,想吹死我啊!”他看了看拷机嘟噜着。 胖子也叫可乐胖,是华歌的死党之一,因为个矮又胖得可爱故而得名,本名已经没多少人愿意叫了,早两年来北京上学,从未开花的他到去年临毕业才被学校一内蒙辣妹硬勾搭上,很成熟似地走上了同居之路。华歌临上车之前通知可乐胖来接他,这会下车都两个钟头了没见那屁颠颠儿的身影,华歌想着待会儿见着他是皇歉孟笠郧澳茄笏车埃郎退歉宾费肋肿斓毓夏Q绻姑皇莸幕啊? 可乐胖还没来,华歌看着不远处广场上巡逻的武警在给一位牵着孩子的妇女指路,那孩子手里拽着一把拴着气球的线,大大的眼睛好奇地看着周围的一切。华歌对那孩子头顶上空的气球很感兴趣,说是气球其实是充了氢气的不对称五角星,蓝颜色的,上面还画着眼睛和笑弯的嘴,既好看又可爱,象海星,蓝色的海星。那妇女虽然牵着孩子但仍不停地低头看他,生怕磕着绊着或是丢了似的。华歌有些想姆妈了。临走时他只给姆妈和离婚很久的父亲留了封信,他不知道姆妈看见信会是什么反应,伤心?流泪?或者是庆幸,但少不了会骂一句“畜生”什么的。 他拿出脖子上挂的玉珠含在嘴里,这是姆妈给他挂的,说是能保平安。现在她大概还拿着信在抹泪吧,但华歌并不打算打电话回去,反而心里有一丝快意,还有一丝丝……疼。 “喂!把身份证拿出来!”一只不大不小的肥手从后面拍上了华歌的肩膀,把他从思绪的旮旯里楞拖了出来。 “找死呐你!”华歌习惯性地钳住那只差点害他出汗的手转身就是一拳,当拳面冲近离对方鼻尖四公分的地方突然变爪,捏上了那副他再熟悉不过的肥嘟嘟的脸。 “你小子,有人你不当你当鬼!”看着可乐胖龇牙咧嘴的样子,华歌心里一阵舒坦。 “啊哟喂呀,饶命饶命,疼…疼疼疼…”可乐胖捂着这张“招牌”求饶道。 华歌放开手,搭着可乐胖比他矮不了多少的肩膀,用很是暧昧的眼神笑眯眯地瞟着他道:“两年没见苗条多了嘛,还是你女朋友厉害,说,昨个晚上几次?你当我站这儿喝西北风上瘾呐?” “哪啊,有那心也没那力啊,我还是打的过来的,远了不说还塞车,对不住了华歌,走,先回我那,中午为你洗尘,想吃嘛吃嘛,来来来,我拿包,嘿嘿…嘿嘿…” “切,本来就得你拿包,”华歌还不放过他,“你女朋友是不是抽水机啊,都快把你抽成人干了,一大早也不放你。” 可乐胖赶紧很亲切地拉着华歌的胳膊往地铁走,不走准得被损死,边走边说:“我都叫你爷了,你就别冤我了,回去说,嘿嘿,回去说……” 火车站的高音喇叭里不停地播送着又是哪趟车到达了北京,本来开始松散的出站口又被接站的人、接站的牌子拥围了起来。 可乐胖的这间屋是一户四合院里面的一间,这四合院所在的地方叫苹果园,一个使人感觉很惬意的名字,可你甭想在这儿找到一棵苹果树,除了零星可数的几栋居民楼外全是土灰色的四合院,租住了来自全国各省的闲杂人等,良莠不齐,所以干架伤人的事儿时有发生,那狠劲华歌还真没见过,因为这样片儿警也爱往这儿遛达。还好是地铁终点,交通方便,离胖子刚毕业的大学也很近,可以假冒学生去洗澡,当然也可以假冒学生去泡妞。原先华歌来北京只是想在可乐胖这落落脚,避避风头,可两个月之后华歌决定留下来混出个人样,因为小玉打电话来说为她打的那个人有什么地方骨折了,派出所正探他下落呢。 渐渐被一种无名的无聊烦躁所笼罩的华歌独自坐在屋里,刚来北京时的那股新鲜劲几乎荡然无存。他环顾着这间只有六平米的出租房四周,唯一的装饰品就是墙上的一张大贴画,图案是无际的海洋中有几只可爱的海星在吐着泡泡,它们的颜色也是蓝色的,比海水还蓝。 他的床和可乐胖的床相隔不到一米,而且中间无任何阻隔,哪怕只是一条布帘。华歌猜得不错,可乐胖那个叫王眉的女朋友的确风骚得可以,绝对是个典型的内蒙女人。尤其她那张好像被炸过似的痘痘脸上,还天天绽放出似乎天真烂漫的笑,要么就花枝招展地去跳舞,要么就公然对着镜子挤痘痘,华歌管她这种行为叫“排雷”,也许这就叫东北女人吧。最让人受不了的就是每晚还没等华歌睡着(睡着也没用),她就骑上可乐胖开始“嗨咻嗨咻”,每次他都尽量忍住不去看,但总有忍不住的时候,虽然关了灯,但他仍能借助月色看清那女人没被被子遮住的上半身,老实说如果不看脸的话,这女人的身材能让任何男人把持不住,以至于华歌的身体随着他们的运动而起变化的时候总会想,如果胖子中途吃不消会不会让他这个好兄弟帮忙,而他该不该去帮忙呢……他开始有点想小玉。 远处有个骑三轮车的苦力拉着一车煤球又在无力的向他招手,华歌慢慢走近,苦力的脸庞越清晰越见熟悉……是自己?!华歌惊醒,看着从窗口透进的月光舒了口气,笑容从心底里爬到脸上,这梦做了好几宿了,没变过花样。“今晚是最后一晚了”华歌躺在床上这么想着。昨天房子找好了,也是一户四合院里的一间,离可乐胖的屋也就几十米远,但得一下交半年的房租,交完租金华歌口袋里就剩一百几十块了,还好饭可以在可乐胖这白吃。华歌看了看枕头边的拷机,三点了,心想他们应该做完睡着了吧,不由翻了个身面向胖子的床。 “你……”胖子的床边坐着一个人,是那个女人,面向华歌,他想问。 “嘘……”王眉指指熟睡的胖子反身坐到了华歌的床边,隔着被子敲了敲他的胳膊,华歌知道这是让他往里面睡点,他往里面崴了崴,心里面直打鼓,为什么这么自觉?期待过这样?还是看不见脸的缘故?管它呢。 王眉很灵活地钻进华歌的被窝,凭感觉他知道她只穿了内裤。他还是平躺着尽量平衡自己的呼吸,未有所动作。 女人的呼吸带着点微颤,慢慢附过身趴在了华歌身上,尖挺的乳房紧抵着他,他很想抓住它,但忍住了,“不是我的错”华歌这么想,但身体背叛了他…… 王眉以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姿势在“占有他”(他是这么认为的),没有前奏。他任由王眉在身上动作着,双手依旧平放在身体两侧,拳握得很紧。两人都极力压抑快迸发出的低吟声,连喘气声也试图接近正常的分贝,华歌不时地侧过脸看着旁边床上熟睡的可乐胖,他觉得应该想些什么…… “这女人真贱!” 华歌跟可乐胖商量过怎样摆脱目前的窘境:存折早没用了,三个人(加上那个只会花钱的女人)身上的现金总额快跌破五百元关口,工作还没找到,可乐胖的房租快到期了。他们都未有过这种危机感,也很讨厌这种感觉。 可乐胖撑着头叹气,他从中午来华歌屋里就一直叹气叹到现在,华歌深怕再听到一声就会忍不住掐死他。 “怎么办?香港快回归了,按惯例北京到了大日子都得遣送一大批无业的外地人。”可乐胖终于说了句人话。 “凉拌。”华歌没好气地说。他很讨厌听到“遣送”这两个字,刚到北京那会儿因为没办从未听说过的暂住证,华哥被片儿警用这两个字教训了好几次。 这片地方还住着几个胖子的同学,虽是五湖四海风俗习惯各异,也能拼成一对一对同居着。平时没事大家就在一起打打麻将,凑钱聚聚餐,吹吹过去道道将来,不知道是华歌长得老成还是可乐胖吹得太厉害,他们都把他当领导看。 大家最近情况都差不多,该要的和不该要的钱都跟家里要来花光了,现在都聚在华歌屋里抽着廉价烟,商讨法子。 阿春是浙江人,也是这些人里面年龄最小的一个。他深吸一口烟说:“要…要不我们男的一块去献血吧,我认识一人,干‘血虫’的。”说完他看了看周围人的表情。 华歌拍了下他的头,笑着说:“切,亏你说得出,男的去卖血?那女的岂不是要去卖身了?!” 屋里一阵哄笑,阿春的女人顾丹斜瞪了他一眼,也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气氛不再那么沉闷了。 其实华歌也并非游手好闲之徒,十六岁就瞒着家人入伙了一家小录像室,为的是看黄带不用再给钱。平时的同学成了他固定的顾客群。他成了年级的英雄,也因为这样他们那一届晚自习的到校率是最低的,而早恋发生率却是最高的。 十八岁中专毕业进了百货公司当学徒,受够了商业系统中特有的勾心斗角和那些他称之为“师傅”的老女人们的淫语熏陶,一年后停薪留职跳进了一个当时比较流行的火坑----传销。 那是个用嘴工作的玩意儿,拉人入伙和销售产品全凭你变着法儿喷口水。当很多人血本无归的时候,华歌却凭着在百货公司练就的三寸不烂之舌把产品卖得热火朝天。 可那都是玩儿,现在为生计所迫,华歌反而有点手足无措。他看了看坐在煤炉边摆弄靠垫的李侯,这个来自重庆的苗条汉子,他也是可乐胖的同学,特点是自恃有才,能写会画,正经得逗人。这些人里他是唯一找到过工作的。华歌第一次见李侯的时候就想和他成为好朋友,他那天在餐桌上一本正经地说,他生个儿子就取名叫“李霸”,因为被别人问到姓名的时候可以很自豪地说“你爸”。大家都笑得挺厉害,以至于有人喝倒时的表情也是乐呵呵的。 “侯儿,你说呢?要不咱们做靠垫买卖?”华歌玩笑地对李侯说。他希望李侯这会儿也能侃上一段经典台词。 “你也想到了?”李侯停止摆弄靠垫,带点欢喜地看着华歌,”我也这么想,但具体我还没理顺,你肯定已经头绪了吧。” 他当然认为华歌已经早想到了这点,刚认识那会儿他就觉得华歌有种超常的自信,而且很容易看透别人的心思,总让人感觉有压力有希望。虽然李侯比他大一岁,但很习惯被华歌的言谈举止所感染。 华歌原本嬉笑的脸上随着大家齐聚来的目光不由得渐显严肃起来,他不喜欢这个踢回来的“球”。“咳,呵呵呵,也不能这么说,”华歌脑子飞快地转着,“我认为做靠垫的成本并不大,而且市场远未饱和,当然这还要进行市场调查才知道,大家认为怎么样?”这个球踢给了大家,他感觉很满意。 “不会吧,现在满街都是靠垫。”“是啊,能行吗?”“我们自己摆地摊吗?”…没人怀疑华歌的“想法”,七嘴八舌之后目光还是齐聚华歌。 李侯趁这个空挡赶紧说:“我们不一定要做街上那种大众货,我们可以搞另类靠垫,还有抱枕,比如玩具式的。”说完也看着华歌,好像他总能说出下文。 华歌在得到李侯肯定的目光后说:“对,要做就做别人没有的,我们自己搞设计,找个厂子生产,然后找经销商……”华歌越说越兴奋,仿佛成功近在眼前,全然不顾坐在近前的可乐胖不停地用纸擦着飞溅过来的口水。 可乐胖被王眉摇醒,隐隐听到院外面有人叫他,“可乐胖,可乐胖,出来一下,出来一下……”是洪波的声音。可乐胖怕房东又诈唬,穿着内裤赶忙溜到院外,“干吗?这都几点了,什么事不能明儿说?”他不耐烦地说。洪波急急地道:“完了,华歌和李侯被逮走了!”“什么?!他们被谁逮走了?快操家伙!”说着可乐胖就要往屋里奔。 洪波一把把他拽回来道:“还操什么家伙啊,他们被瓶盖儿给逮走了!” “瓶盖儿?哦……”可乐胖一拍脑袋想起这是北京人对警察的爱称,“怎么?是为华歌老家的那档子事?没道理啊,这不干李侯的事啊,连他逮干吗?”他抓着头皮想不明白,干着急。 “本来刚才我们仨涮完羊肉串一块回来的,我上厕所落在他俩后面,出来我就看他俩被瓶盖儿提咯上警车了,你别傻站着啊,去派出所问问是嘛回事啊。”洪波急着说。 可乐胖立马回屋胡乱穿好衣服就拉洪波往派出所跑。拐一条街,就是派出所,值班室有俩年轻片儿警在唠嗑,可乐胖怯怯地走进去,“警察大哥,还没歇呐?”他边发烟边笑着搭话。瓶盖儿头也没抬,其中一个不耐烦地道:“废话,我要歇了你找谁去?什么事啊?快说。” 可乐胖笑着点点头道:“是啊是啊,是这样,我两邻居刚刚在苹果园口让逮上警车了,他们虽说是外来户,但人挺老实的,我想是不是误会了,所以来问问,呵呵呵……” 瓶盖儿抬起头看了看可乐胖和洪波,道:“看不出来你们还挺关心邻居的嘛,跟你们说吧,今晚分局下来检查暂住证,没有的一律遣送回去,为了迎接香港回归要清理一部分无三证的外来人口,你们也要理解,我看你们邻居肯定是三证不全才提走的。” 可乐胖看了眼洪波,发现他咬着嘴唇满头的汗,于是拍了拍他肩膀示意他别担心,又对瓶盖儿问道:“那他们现在关哪?我能不能给他们送点东西?” 瓶盖儿拿起张报纸说道:“不用了,他们都送昌平去劳动一礼拜,然后送回老家,七一之后还可以回北京,行了,你们没别的事可以走了。” “哎哎,我们走了,谢谢您了,打搅了。”可乐胖打着招呼退到门口,又听瓶盖儿问道:“等等,你们有没有暂住证啊?” “有有有,在这……”可乐胖作势往裤子口袋里掏。 “得得得,别拿了,回去吧,以后记住随时带身上。”瓶盖儿挥挥手道。 可乐胖忙哈腰道:“知道知道,我们走了。”说完和洪波快速走出了派出所。 “这怎么办?在昌平哪儿都不知道,得看他们造化了。”可乐胖紧锁眉头道。他看到洪波直直地看着自己,头上的汗比刚才还多,又道:“干吗?你就别担心他们了,不就是免费送回家嘛,又不是不回来了。” “不…不是,我没暂住证……”洪波抖嚯着说。 “切,瞧你吓成这样,我也没有,哈哈哈……”可乐胖大笑着道。他很得意自己刚才的演技。 华歌疲乏地坐在角落里,瞧了一眼旁边的李侯说:“你先睡会吧,这儿这么多人,到时候上车没地儿睡。” 李侯换了个坐的姿势道:“哪还睡得着啊,一会就上火车了,听说是慢车,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到家。” “要是快车就不叫遣送了,那叫旅游,你呼机上交了吗?”华歌喃喃地说。刚才瓶盖儿过来让每个人把通讯工具和钱包全交出来,一女的发嗲不交手机,被“教育”得够戗,手机还给踩碎了,这会正蹲那哭呢。 “还好没带身上,这一礼拜把这辈子的沙子都铲完了,累死我了……”李侯苦笑着说。 华歌笑笑说:“我不也是,现在看见沙子就晕,我给爸妈的信上还说一年半载是不回去了呢,想不到这么快就回去了,还是人民警察护送回去的,呵呵呵……”说着把脖子上的玉珠叼在了嘴里。 “你还有劲开玩笑,服了你了,我看你也甭回去,就直接跟我回重庆去,等过了这风头再……”李侯还想说什么,被警察叫嚷上车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站起身和着二、三十号人朝昌平沙场旁一列已经发动的闷罐车走去,华歌听姆妈说过她们当红卫兵上北京串联的时候就坐的这种闷罐车,虽说那会的速度比现在还慢好多,但姆妈把当时的情形说得既浪漫又富激情,特别说到见到毛主席的时候那一脸自豪的表情,这成了她一生最荣耀的事情。现在华歌尝到这滋味了,和姆妈说的完全不一样,既不能打开车门欣赏沿途风景,也无法找到二胡和手风琴来渲染激情。在这个冷僵僵的夜晚,能感觉到的只有车厢的晃颤和单调的“嗑腾嗑腾”声。 不知道走了多久了,华歌和李侯一直没说话,他们坐在靠角上的冰冷地板上发呆,不时有人走到他们对面的角落里方便,由于车厢不透风,弥漫着一股骚臭味,车里的十几个人都尽量减少呼吸次数,谁也没傻到在这种空气中说话。天已蒙蒙发亮,车缓缓停在一个地方,车门“嗝嗝嗝”被拉开,两个老警拿着警棍跳上车开始撵人下去:“到了!到了!全下车!全部下车!” 闷罐车紧接开走,留下一班人呆呆地站在站台上,华歌转眼周围,一个很陌生的地方,他看到挂在前上方的地名牌子,“南阳?侯儿,这是你们重庆吗?我们江苏可没这地名。”华歌问道。李侯也傻了,摇摇头说:“不是,肯定不是,这是哪儿啊?”这时有人叫道:“南阳?!河南?!他们把我们送这儿来干吗?!我家在湖北,有没有搞错啊?!”人群开始骚动起来,七嘴八舌的喊骂声交错而起,敢情这里头没一个是南阳的。 车站上的站警过来赶人,“走走走,嚷什么嚷?排好队从出站口出去!”“那我们上哪啊?”几个女的吓得叫起来。“爱上哪上哪,反正别杵这儿,走!”站警说着一前一后夹着忿忿不平的人堆往车站外走去,他们没发现顺着北边铁道狂奔跑远的两个人,华歌和李侯。 “好家伙,又上车了……”华歌气喘吁吁地说道。李侯也在旁边狂喘道:“是…是…是啊,头…头回当…当铁铁道游…游击队…呵呵…呵…”说完瘫坐下来。他们在离站台五六百米的地方躲了半天才候上一辆往北开的闷罐货车,因为刚出站,车速很慢,华歌和李侯贴着车边猛追,可就是找不到可以上手扒车的地方,他们就快被落向车尾快绝望的时候,一节半开门的车厢里伸出一只乌七抹黑的手,把他们一一拉了上来。 华歌定了定神看着坐对面的那个黑泥鳅,只见他穿了一身脏不拉叽的大号军绿外套,头上还扣了一顶同样脏不入眼的绿色渔夫帽,脚上穿一双已经看不出原来颜色的靴子。黑泥鳅也瞪着一双大眼睛在看着他们,为了打破僵局,华歌浅浅一笑说道:“你……谢谢你,要不是你,我们完了,我叫华歌,他叫李侯。”他实在看不出这个蒙在一层黑灰下面的人是多大年纪,没法称呼。 黑泥鳅放松了点,笑着说:“咯咯咯,叫我小辫儿好了,欢迎你们登上我的‘快乐一号’!”华歌和李侯相视一愣,他们没看出黑泥鳅的笑,倒从对方清爽的声音听出是个女的,而且还是个小女孩。 小辫儿看出了什么,把渔夫帽摘下,滑下两条扎着小花绳的黑小辫,说道:“怎么?没见过美女?咯咯咯……” “不不不,不是,我们只是很奇怪,你……你怎么……?”华歌突然想问很多问题,一个小女孩独自在一列穿越全国各地的货车上,这没法让人觉得没问题。 小辫儿把黑辫子往后一甩,调皮地说道:“你们先说,为什么玩命似的追这趟车?我看你们也不象是盲流嘛。” “我们当然不是盲流,”李侯抢着说,“我…我们其实…其实…其实是来给亲戚送行的,后来…后来……”“后来发现亲戚掉了东西在站台上,”华歌听着李侯说谎有点累得慌,赶紧接过话茬,“特重要,我们又没钱买票,就想学学铁道游击队追上去还给人家,呵呵呵呵。”说完他自己也憋不住想笑。 小辫儿眯起眼睛斜着他道:“你们俩这是说谎呢还是说相声呢?不说是吧?不说就再跳去,算我好心拉错人,哼!” 华歌看了看车外急闪而过的路景,吐了吐舌头道:“你也忒狠了吧,就这么着跳下去我们还不得滚成圆白菜啊,别想吓我们,我们被吓大的!再说了,哪有上来了还下去的道理,你别问了,让我们歇一会儿,反正我们不是坏人。”说着和李侯点了点头,两人很有默契地靠在一起,闭上眼睛装出打盹的样子。 小辫儿也不急,从裤兜里拿出一个烟盒大的黑家伙,捏在手里贼贼地向他们挪过来,蹲在面前哼笑道:“想玩赖是吧?看看我手里捏的是什么?跟它比,跳车算舒服的喽。” 华歌和李侯同时睁开一只眼看着她手里的东西,“什么东西?你又吓我……嘿嘿,小辫儿是吧?别闹了,我们真的好累。”华歌笑着道。 小辫儿露出一种很奇怪的笑容,把东西探到他们面前道:“不,我不吓你们,你们来跳个舞吧。”说着手指一捏,那东西突地发出“哧哧哧”响的电火花,作势戳来,“电击器!”惊得他们连滚带爬分缩两角,“别别别,我招,我招还不行吗?”华歌一边拼命摇手蹬腿一边求饶,“你先把…把这玩意儿收起来,乖,咱…咱不跳这舞。” 小辫儿强忍住笑,捏着电击器插进裤兜,说道:“这还差不多,说吧。”说完象个奴隶主似的看着他们。 可怜的两个奴隶抹了抹被吓出来的一头汗,一说一和地把从如何被抓去挖沙,到如何遣送错地方等等经过一股脑儿道给小辫儿,“真的?”小辫儿又眯起眼看着奴隶们问道。 “真的真的,我发誓!”李侯忙不迭地说道。“你要是再不信就拿那玩意儿电我们吧!”华歌大气凛然地挺起胸说道,眼角却紧盯着小辫儿的裤兜。 小辫儿慢慢地把手从裤兜里拿出来,竟然还捏着电击器,华歌差点腿一软给她跪下。“我呢……暂时相信你们,不让你们跳舞了,咯咯咯……。”小辫儿笑着道。她终于把电击器放进口袋,问道:“这么说你们是要重回北京喽?” “是啊,这样哪有脸回家啊,一回北京就办暂住证,再不受这份罪了。”李侯舒了口气说道。 “那…那你呢?你也不象是盲流嘛,呵呵…呵呵。”华歌问道。他好容易放松下来,觉得这小妮子很不简单,怎么着也得问问清楚,哪怕被电几下。 小辫儿笑着说道:“我嘛……你们猜。咯咯咯咯……”华歌和李侯都一愣,想不到还要玩脑力活儿。 “你不会是抢劫流窜犯吧?我们可穷得嘎嘣响哦。”华歌开玩笑地说道。 “我知道了,”李侯往前坐了坐,“你肯定无家可归,所以这列什么来着,对,‘快乐一号’是你家,流动的家。”说完他觉得自己好像有点过分了,遂向小辫儿歉意地笑笑。 小辫儿笑着摇摇头,道:“重猜,猜对了就请你们吃这盒饼干。”说着从旁边一个脏兮兮的背包里拿出一包东西对着他们晃了晃。 看到饼干华歌和李侯的肚子立马嚷嚷起来,他们这才想起从昨晚到现在什么都还没吃,现在也该吃午饭了。华歌举手道:“我来,你是被人拐卖的,刚刚逃出来,这会儿扒车回家。”说完用征询的眼神看着小辫儿。 小辫儿笑得前附后仰,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李侯抢上道:“不对不对,你是想去北京玩,可被人偷了钱包,没钱买票,所以扒车去。”说完得意地看了眼华歌。 小辫儿眼泪都笑出来了,躺在背包上直颤。 华歌和李侯看着她手里拿着的饼干无奈地直咽口水,心想,照这种猜法不知道何年马月才能吃上这包东西哦。 “好了好了,你们别猜了,再猜我都要笑死了,咯咯咯咯……”小辫儿揉着肚子坐起来笑着说。她又从背包里拿出两瓶纯净水连着饼干扔了过来。 华歌和李侯抓到饼干就象抓到山珍海味一样,和着水海了命往嘴里填。华歌边狂塞饼干边口齿不清地说道:“你不说就算了,反正到了北京我们就得分道扬镳,今天碰到你算我们的福气,不过你看样子是个好女孩,不管是什么情况,我建议你还是别一个人瞎溜了,多危险啊。” 小辫儿好像没听到华歌说话似的,只是看着他们狼吞虎咽的样子在笑,她站起来把车厢门用力推到底,虽然风很大,但中午的阳光一下把车厢里照得暖烘烘的。小辫儿依着门边坐下,把腿垂到车外,看着外面不断闪过的麦田慢慢说道:“其实这是我第一次出远门,也是最后一次了,”她回头看着吃停下盯着她的华歌和李侯,笑了笑,“我从小生长在广州一个军人世家,住在军区大院里面,我是家里唯一的女孩,全家人都很宠我,不让跑远,到哪儿都有爷爷的警卫员保护我,可我打小就渴望长大后也象爷爷爸爸那样穿上绿军装,当一名女兵、女将军,可以天南海北的随意驰骋,我的偶像就是花木兰,”说着对华歌他们开心地一笑,又回头看着麦田,“可半年前查出我有脑癌,医生说我活不过今年。”李侯想问什么,被华歌制止了。 小辫儿微皱着眉缓缓地说:“爷爷奶奶急病了,爸妈要送我去美国治疗,但我怕这一去就再也回不来了,我真的怕,我还有好多东西没看过,这里的麦田,这里的蓝天,这里的山……我不想死的时候还是一片空白,我不想,我真的不想……我才十六岁,我不想死……”小辫儿蜷起身体嘤嘤地抽泣。 华歌鼻子酸酸的,他想走过去抱抱她,却发现李侯快了一步,但他不是过去抱她,而是蹲在旁边递给小辫儿一块蓝格子手帕。小辫儿接过手帕狠擦了一下眼泪和脸蛋,看着被擦得乌黑的手帕突地“噗兹”一笑,道:“真讨厌,这么大男人还带块手帕,真土。”“嘿嘿…嘿嘿嘿,这还是我爸妈在我去北京的时候给我的,就送给你吧,算答谢你拉我们上车,还有那包饼干”李侯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傻笑道。 小辫儿噘了噘嘴道:“这还差不多,算你懂事,”说着把手帕叠成方方的放进口袋里,“其实我一开始并没想拉你们上来,后来看你们实在可怜……还好你们不是坏人,我没拉错。” 华歌看清了小辫儿擦得不是太脏的脸蛋,很清秀,典型的南方小美女。他笑着问:“那要是我们真是坏人怎么办?你那电击器要是对付两坏蛋恐怕有点玄。”“喏,还有这个,看见了没?”小辫儿从衣袖里滑出一把军用匕首在华歌面前得意地晃了晃,“特种部队用的,被它划拉破了就别想愈合了喔。” 华歌和李侯相视一笑,都在想:“还好我们不是坏人。” 他们并排坐在小辫儿身边,都把腿伸出车外,晒着太阳吹着风,看着望不到头的金黄麦田、蓝蓝的天、远处的山,华歌明白了姆妈那个年代的激情。 “小辫儿,你放心,我们会保护你到北京的,你也别再跑了,好好去美国治病吧,那儿医学很发达,你一定会好起来的,再说你爷爷他们这会该急坏了,肯定在四处找你,还有那个负责保护你的警卫员,这会都不知道被罚哪儿放牛去了。”李侯拍拍小辫儿的小肩膀说道。” “不……”小辫儿有些犹豫地摇摇头,“我这次偷跑出来时就想好了,我要看遍所有没看过的风景,然后就找个景色如画没人的地方安静的死去……” “别说‘死’字,”华歌鼻子又发酸了,“谁说你会死?那医生就该抽他丫挺的!我奶奶十年前就是脑癌,还是国内医生给医好的,到现在不也活得好好的?!”他知道这个谎撒得有点没边儿了,“更何况是美国的医生,你只要去了准管医好,到时候回来你想上哪就上哪,想看嘛就看嘛,还有我和李侯也可以带你去。” “真的?”小辫儿大眼睛盯着华歌问,又回头看着李侯,他们同时用力地点了点头。 “拉钩!”小辫儿来了劲,李侯和华歌笑了起来,听她的话用儿时的方式作了约定。 “我胡汉三又回来啦!”华歌和李侯拉着小辫儿跳到站台上,嬉笑着往出站口跑去。 “站住!”突然有两名高大的武装军人笔挺地挡在了面前,华歌他们被镇住了,偷眼看了一下军人的肩章,嚯!两杠一星!华歌心到嗓子眼了。其中一个少校面无表情地扬起戴白手套的手敬了个礼,然后拿出一张照片细细端详起小辫儿来,“请问你是卞小叶吗?”他以一种不容拒绝的口气询问小辫儿。 小辫儿看了看华歌和李侯,在得到鼓励后朝少校点了点头,两个少校相互看了一下,一个掏出步话机高声道:“报告!已经找到!请首长指示!”,片刻他把步话机递给了小辫儿,另一名少校象拎小鸡似的把华歌和李侯拉到墙边,“手抱头!蹲下!”这两只小鸡实在找不着拒绝的胆儿,依令从事。 华歌瞟了一眼小辫儿,她紧抱着步话机哭着说什么,不时焦急地看着他们这边。稍顷,她把步话机塞给那少校,少校听着机子里面说了一会,还立了个正,好像在说“是”,接着走过来和让他们蹲下的大个少校耳语了一下,对华歌和李侯说道:“对不起,请站起来。”他们惶惶地慢慢站起来,少校突然又对着敬了个礼,吓得华歌又差点抱头蹲下。“对不起,首长请您说话。”华歌望着少校递过来的步话机,犹豫地看着小辫儿,小辫儿笑着点点头,他才接过来贴在耳朵上颤颤道:“喂…喂?请问…哪…哪位?”听筒里传出一道苍劲有力的声音:“你是华歌吗?我是小辫儿的爷爷,给你们添麻烦了,谢谢你!”“哦…哦,首…首长好,不…不用谢,应该的应该的……”“你和李侯都是好小鬼,也替我谢谢李侯!”“哦哦……一定一定……”“好,就这样,叫少校说话!”“是是……”华歌象解脱了一样把步话机快速递给少校,少校又立正把它放在耳边,连说了几个“是”,然后放下话机又对华歌和李侯敬了个礼,说道:“谢谢您们!再见!”说完对小辫儿作了个请的动作,小辫儿含着泪依依不舍地看着华歌和李侯道:“我走了,谢谢你们,我一定治好病回来找你们!”说着猛地抱住华歌和李侯的头,“记住我们的约定哦。”说完头也不回地跟着少校走了。 他们看着小辫儿的背影,同时抹了抹眼睛。华歌自言自语道:“这一走,不知道还能不能见面了……”“她只知道我们的名字,就算医好也找不到我们了,不,不是就算,是一定能医好!”李侯咬着嘴唇说道。华歌重重地搭着李侯的肩膀道:“算了,我们回去吧,胖子他们还不知道我们回来。”“嗯,回去先喝两瓶二锅头冲冲晦气!”“对对对,这是大事,可得快点,晚了又不知道有什么倒霉事了。”说着两人搭着肩向出口走去。 走到半道李侯突然停下看着华歌,华歌一愣道:“又怎么啦?你别吓我了行不行?” 李侯苦笑着说:“咱们没车票怎么出去啊?” “你不早说,我也给忘了,哈哈哈哈……” 两人拍着手大笑起来,引得周围的旅客竞相投来奇怪的眼神。 北京六月的天气开始闷热起来,漫天的杨絮丝毫未阻止人们对夏装的热情。华歌坐在396路公车上,玉珠在舌腭间来回滚翻,看着窗外穿着各式短裙的女孩,不禁眼睛眯了起来。 他今天心情特别好,两小时前午饭时分配完了任务:可乐胖两口去调查靠垫抱枕市场行情,阿春两口负责找质好价廉的加工厂,李侯管样板设计,洪波去搞定原料价格和来源,而华歌自己负责统筹调配和管理大家七拼八筹起来三千余元启动资金。虽说华歌心里依然没谱,但仍旧一副总指挥的模样,毕竟他被大家赶到了最前面,回不了头了。 这路公车的终点就是可乐胖刚毕业的“北京某某大学”,在北京近郊的一处半山腰。华歌对这里颇有些好感,不但可以看到很多漂亮女孩,还能听到发生在这儿的离奇的鬼故事。可乐胖说见过鬼,那个鬼晚上穿着八路军的衣服在学校门口站岗,还朝他敬礼,还有的鬼在宿舍熄灯之后还摸过他们的脸,小孩一样的鬼在山上追着他们跑,云云。华歌想起可乐胖他们说起这些故事时的认真样就想笑,那晚他和李侯灰扑扑地出现在可乐胖门口的时候他也以为是见到了鬼,揉了半天眼睛才相信面前的两坨泥是活人,当华歌说出这几天一路上包括小辫儿的事,还有和李侯如何顺着铁道绕出北京站的情形,可乐胖一副打死不相信之余立马买来两瓶二锅头,泪汪汪地把自己给灌醉了。 车到站了,华歌并没下车,他把窗户玻璃尽可能的推开,斜靠在车椅子上,看着太阳透过大树枝叶洒在地上的光斑和几根被照得变色的矮树桩,年轮竟然是蓝色的,他揉揉眼睛,有些昏昏欲睡。车要停十五分钟,“总能看见几道靓丽风景吧。”华歌给自己下午安排的任务就是这个。 紫馨并不想吃零食,她怕发胖,每天两餐吃的米饭加起来不超过一小碗,饿得实在吃不消才喝点酸奶,就是这样她每天在宿舍里仍旧要过四五次脚踏称,一米六八的她楞是把体重控制在了九十六斤以内。当袁圆要拉她去逛山脚的超市的时候,紫馨着实犹豫了一阵,就是走到公车门前还在犹豫,她很讨厌坐这种闷罐头似的铁家伙,尤其是在车上的男人盯着她扫描的时候。 紫馨从小就知道自己很漂亮,也明白漂亮带来的地位和烦恼。她从不拒绝男生的邀约,纵使是青蛙她也照样谈笑风生,游刃有余。“不能有轻浮举动”和“不交男朋友”是她应约时都要作的声明,而每次男生们都能遵照执行,这不仅是慑于她冰洁靓丽的外表和逼人的气质,更由于她是北京女“油王”的独生千金,攀不得。 紫馨其实很羡慕袁圆那样有男朋友保护她,一起逛街、看电影、接吻、甚至偷偷在男生宿舍做爱。紫馨面对男生的时候总无法产生那种感觉,哪种感觉,她说不出来。 华歌听见后车门有上车的声音,凭感觉是两个穿软底凉拖的女孩。他并未回头看,觉得这时候穿凉拖的女孩都是些长得不咋地却爱卖弄风骚型的,而华歌期待的是能让他眼前突然一亮的女孩出现,即使她旁边已经有了那个”他”。 两个女孩中的一个坐在了他后面,一股淡淡地清香饶过华歌的肩膀渗进他的鼻腔,很好闻。“就回头看一眼,不好看也至少闻清楚是什么牌子的香水。”华歌想。他装作不经意的样子缓缓转着身……白色短裙,在阳光下有些恍眼,领口那隐隐露出一小段乳沟,白净的皮肤(比自己还白),高挑的身材,精雕细琢的五官,尤其是那双大眼睛(好像会说话)……华歌眼前亮了好几回,他还想再看仔细些,要不是女孩对他笑了一下的话。 华歌会意似的嘴角浅浅一笑,很不自然,转回原位的身形不象原先那么舒展了,心脏好像就在耳朵里跳着。他紧紧抓着前面的椅背,把憋着的那口气试着用正常的速度呼了出来。 紫馨和袁圆上了车,她选择坐在那个穿着蓝色体恤好像睡着了的男生后面,因为他边上的窗户开得很大,待会车开的时候既凉快也不会吹到灰尘。她看着窗外地上的光斑,盘算着到超市后能不能忍住不买零食,一个星期六百元的零花已经在存折上慢慢累积成一笔不小的数字。 买一些吧,买回来给姐妹们吃。 前面的男生慢慢转过身,她知道他想干嘛。紫馨已经习惯了这种眼神,只是这个男生她不认识,而且目光过于大胆了一些。 紫馨把领口掩了掩,“礼貌”地对男生笑了笑,提醒他可以了。男生眉毛扬了扬,微微一笑,转过身去。 车开动了,女售票员关上车门开始从前到后检查学生月票,紫馨把月票亮了亮,目光又移向了地上的光斑,心里有一丝别样的感觉。 华歌考虑该用什么借口和这女孩套上话,自报家门还是先直截了当问她拷机号码……车到了第二站,停在一个大超市门前,车门打开的声音很响。 “终于到站了。”紫馨站起来和袁圆牵着手走下车,她知道后面不止一双眼睛跟着自己。超市门口紫馨莫名地停下来回头看了看公车,男生还在看着她,还有那双黑黑长长的眉毛。 “看什么?”袁圆奇怪地问。 “他并不让人讨厌。”紫馨看着开动的公车若有所思的说。 “什么?” “哦,没什么,进去吧。”紫馨怕被看出自己的慌乱,赶忙拉着有些纳闷的袁圆走进了超市。 华歌决定先问她名字,然后回去向可乐胖打听,他肯定知道。华歌打定主意转过身,白裙女孩已经走下了后车门,“喂……”他想喊住她,女售票员看着华歌问道:“下不下?”华歌摇了摇头重坐回位子,车开了,他突回头看着窗外,白裙女孩站在超市门口,目光好像和他相遇了一下,又快步进了超市。华歌看见短裙下白得恍眼的腿和透着粉红的脚踝。 “丫真好看……”华歌靠在车椅背上喃喃地说。 可乐胖挠着头坐在华歌屋门口猛抽烟,他快被华歌问翻了,怎么说当初也是学校一条肥点儿的地头蛇,可死也想不出他说的那位穿白裙的小妮子是何方仙女,连自己也被华歌那张奉天嘴说得有种想回母校瞅瞅的冲动。 “大概是陈紫馨吧,”在屋里埋头设计靠垫草图的李侯冷不丁冒出一句,“也只有她能达到你说的这种级别了。” “陈紫馨?不会吧?难怪我想不出,谁想到你会跟校花坐一块啊,这么牛,我在学校几年也没逮上过这机会哦。”可乐胖酸酸地看着华歌说。他那会没少跟踪过她,就是没胆去提出约会。 “好名字,‘紫馨’,好听,真好听……”华歌靠在墙上美美地咀嚼着这个名字,感觉整个心境浮了起来。他看了一眼可乐胖。 可乐胖会意,如数家珍般地娓娓道出早已滚瓜烂熟的资料:“十九岁,长得特俏,这你也知道,就是人忒傲了点,约过她的兄弟谁也甭想吃上她豆腐,所以还没传过她有男朋友。听说她没爸爸,她妈可牛菜了,‘女油王’,”可乐胖神气的模样就好像在说他自个儿的妈,“据说北方一大片的加油站都靠她妈供油。” 华歌对这些没兴趣,知道她名字足够了。“追不追?”可乐胖就怕华歌说追,那就意味着他连胡思乱想的机会都没了。华歌对着他捏着三个手指作出数钱的样子说:“不急,等事儿忙利落了,有点这玩意儿也不迟,她是我的!”在这方面他永远有自信。 华歌回味着紫馨那双大眼睛和隐隐的乳沟……不知道又得折腾出他几个不眠之夜了苹果园虽是地铁终点,少有夜生活,而今晚却是无一例外的掌灯结彩,七、八点钟还是满街熙熙攘攘的人群。羊肉串和麻辣烫摊的生意格外的好,年轻人拿着啤酒当街唱歌跳舞,也没招来中老年人的白眼,不时有几辆涂得花里胡哨的敞蓬吉普,载着乱叫的俊男靓女兜来兜去。此起彼伏、五颜六色的礼炮、焰火、爆竹把苹果园的夜空和人们的心里闪得透亮,香港回归了。 华歌屋里堆满了人和酒瓶,不管是发泄也好,庆贺也好,总之今天值得喝酒。这么多天来的玩命没白费,终于有几个经销商愿意试销他们的靠垫了,虽然是玩具经销商,但多多少少也让华歌他们看到了一点曙光。 李侯不怎么会喝酒,脚旁边也有四五个空酒瓶了。他有点想哭,这是自半年前和女朋友分手以来的第一次。有这几个同甘共苦的好朋友,初尝了创业的酸甜苦辣,虽然未知成败,但他心里由衷地感到满足。他看着正和阿春、洪波干杯的华歌,好像看到了将来,成功的将来。 喝红脸的华歌拿着刚倒满的啤酒伸到李侯面前,并示意大家安静:“侯儿,你小子真行……你的设计绝对没得说,这次该给你记头功,来!”说完也没顾上和李侯碰杯先一干而净。 李侯把酒喝完给华歌满上,说:“是兄弟就别说这个,我都是按着你的设想设计的,要不是你打头,我们这会恐怕还在垂着头混日子,以后你就是我们的头!大家说是不是?!”李侯的话迎来一片附和声,最大声的就是那王眉,华歌好久没搭理过她了,有好几个晚上她都等可乐胖睡着了来敲他的门,没敲开过。 “对,我就说华歌你来北京肯定会给我带来运气,咱俩打小就是你领着玩,以后你说话我办事,跟着你干我没二话!”可乐胖是最兴奋的一个,不光是因为喝了酒,他也是第一次尝到了做生意的滋味,和大伙儿满城找原料,通宵在加工厂督工赶样货,为节省每一分钱在较劲,为找经销商不断地遭受白眼……很多很多的第一次,现在终于步入正轨,要不是华歌领头在奔波,鼓劲,他也许根本撑不到现在。 华歌听了可乐胖说的话,心里有点揪得慌。他打心眼里觉得对不起胖子,虽说现在他见着王眉就犯恶心,每每想起那晚的事就往胸口擂拳头,可毕竟是自己给可乐胖戴的绿帽子。他突然有种坦白从宽的冲动,搭着可乐胖的肩膀说:“兄弟,哥对不起你,哥不是人,我……”刚说到那口上王眉拿着杯酒斜插进来:“华歌,多亏你带着我们家胖子一块干,要不然他一准受不了打击,小妹敬你一杯!”说完眼里满是内容地瞪着华歌。 华歌看着可乐胖充满希望的眼神,一仰脖子把嘴边的话混着酒咽了下去。他心里默默发誓一定要带着可乐胖出人头地,再不让他受那娘们的欺负。 洪波是浙江人,很有生意脑子,也出奇的爽快:“歌,咱就这么说定了吧,我长这么大没服过人,就凭你遣送到半道也能扒车窜回来,我服你!”说完喝干了杯中酒。 阿春怕说错话,坚定地拍了拍华歌的肩膀。 华歌觉得眼里有什么东西要流下来了,他缓缓站起来,嘴角咧了咧说:“我没什么好说的,只有一句-----相信我没错的!来,为我们大家伙儿的将来干一杯!” 屋里那台二手彩电里直播着香港回归实况,当五星红旗和香港区旗升起的时候,华歌他们的兴奋点和体内的酒精含量也逐渐升到了最高点,激动地跳着喊着,随着外面海浪般的欢呼声淹没了一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