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回家 

从茶楼出来，与同学别过，我准备去医院，先看看紫娟。龚丽达也要去医院，我们正好同路。

龚丽达说：“秋石，没想到你会转业回来。我以为你会一直在部队干下去的。

我颓丧地说：“部队整编了，我不回来也不行啊！”

“你别气馁，回到地方上重新开始，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你在部队锻炼过，又有才气，在部队能干好，回到地方上也一定能干好的。不要太听信杨斯如的话……”

“杨斯如怎么了？”我对她如此看待杨斯如很意外。

“杨斯如现在是春风得意，飞黄腾达。他几乎没遭受过什么挫折，心气比天还高。”

“可他说的话还是有道理的。”

“可我不爱听。”

“丽达，是不是什么事惹你不高兴了？”

我跟龚丽达一直通信，彼此之间相互信任，说话也就随意些。再说，她也不是那种特别计较的人，即使说错了话，她也不会往心里去的。我有意解开她和杨斯如之间的心结，大家毕竟是同学嘛，心存介蒂会影响团结。

“我跟你实话说了吧，他追过我，算是我的第一个男朋友。那时，我们都在省城上大学，他经常到我们学校找我，我知道他是想追我。其实我也挺喜欢他的，他是个很能吃苦、又肯上进的人，不像其他同学，一进了大学校门，就忘乎所以。我去过他家，知道他家的条件并不好，所以就尽力帮他。他也很节俭，不乱花钱。大学毕业时，他是以优异的成绩被省厅机关直接录用的。而那个时候，他正式跟我说，他要我做他的女朋友。我们就这样确定了恋爱关系。

“可是，参加工作不到半年，他就变了。我能感觉到她的变化。我打电话去他们单位，他说了不到三句话就把电话挂掉。我去他单位找他，他又推说有事，把我赶走。我是女人，我能感觉到发生了什么事。后来，我找到他，我说，你是男人，我也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爽快人，有什么话就开诚布公地说出来吧。结果，他就告诉我说，他喜欢上了另外一个女孩。他们之间正打得火热。而那个女孩，正是他们厅长的千金。”

原来是这样。我有点不知说什么好。也许杨斯如真正喜欢的也许并不是那个什么千金，而是他父亲的位置。那个位置足以让人眼红。而可怜的龚丽达，这位一向自信开朗的女孩，就成了爱情交易的牺牲品了。

龚丽达说：“你那次回来，找到我时，我正与他分手没多久。我心里很别扭。我爱的人我得不到，爱我的人却爱上了别人。我成了什么？难道是被爱情遗忘的丑小鸭吗？不是，我有一大帮的追求者，他们之间不乏优秀青年，名牌大学生，甚至功成名就者。我为什么要被抛弃？我为什么不可以重新来过？我接受了一个人的爱，这个人整整比我大了八岁，是我们单位里的一个科长。我们谈了不到三个月，就结婚了。”

我想起那次在省城，我和龚丽达一起在一家名叫“起点”的咖啡厅里喝咖啡，我当时对她还发过脾气，还指斥过她不关心梅兰，原来，她当时也遇到了情感上的挫折。她当时似乎也说过，到了谈婚论嫁的阶段，原来正是这事。我宽慰她说：“都过去了的事，别放在心上吧。你既然找了一个这么好的男人，应该过得很幸福了。”

龚丽达叹了一口气，说：“幸福不幸福，只有自己知道。其实，我也不是责怪杨斯如。他有他的想法，他有选择的权利，谁也不能干涉他。我并没有把这事放在心上，只不过今天跟你聊到这些，顺带说了出来。我是想说，杨斯如现在走得太顺了，有点忘乎所以，你跟他是好兄弟，有合适的机会，还是要好好劝劝他，不要得意忘形。这样的教训并不少。”

“我知道。”

我不禁有点同情龚丽达。这个曾经高傲的公主，竟然也有如此不堪回首的情感经历。唉，一切都在变，过去的乡下人，现在变成了城里人，现在的城里人，又有多少下岗在家，连吃饭都成问题的呢？这话该从何说起！

说话间，就到了医院。我正要跟龚丽达分手，我突然看到住院部门口娉娉婷婷站立着一个人：不是紫娟却是谁！

我高兴地向紫娟招手，叫着她的名字，并快步向她走去。我几乎都忘了跟龚丽达打招呼。我叫了几声，却看到紫娟一扭身，往里走去了。

我纳闷地回过头望着龚丽达。我看到龚丽达苦笑着摇了摇头，然后往另一头走了。我更纳闷了。我朝着紫娟进去的方向，快速追去。我终于追上了她。

我说：“紫娟，是我！”

紫娟头也不回，继续低头走去。

我跑了两步，终于追上她。我拉住她的胳膊说：“紫娟，是我。”

“我知道是你。”

紫娟终于说话了。可她并没有停下脚步，也没有看我。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忙解释说：“我中午跟同学一起吃了饭，然后去喝了茶，然后就过来找你了。”

“你还记得来找我？”

她终于停了下来。她瞪着杏眼，脸色绯红，看上去很是生气。我不知道哪里惹恼了她，我陪着小心解释说：“紫娟，我今天上午到的江城。到了江城就被同学接去吃饭了。吃过饭他们又拉我去喝茶，我本来想来告诉你一声的，可他们硬拉着我坐，所以就来晚了。你这是怎么了嘛？”

紫娟继续涨红着脸说：“是啊，你们同学在一起那么开心，当然不用管我了。你们同学又漂亮，又有地位，哪里像我一个小护士，每天给人打针送药伺候病人，跟佣人差不多，你哪里还放在眼里！”

我有点明白了，她这是在说龚丽达呢。她一定是看到我和龚丽达从外面进来，说了几句话，她就醋意大发了。我有点哭笑不得。这是哪儿跟哪儿呀！同学之间说几句话也值得这样大惊小怪？

我噗哧一下笑出声来。我说：“看你，连同学的醋也吃。我们不过中午一起吃了过饭，然后顺道一起到医院来，就把你气成这样？”

紫娟说：“我吃什么醋？我有什么资格吃醋？告诉你我什么醋也没吃！我现在还有事，你要是想等的话就坐在这里等，要不是想等的话，你就去找你的同学去吧。”

我见她真生气了，只得老实下来。我说：“那你先去忙吧。我就坐在这里等，我等你下班。”

紫娟果然就甩身去了。她从护士站去病房，又从病房回到护士站，脚在不停地走，嘴还在不停地说。她的身影一直在我面前晃来晃去。她一点也不比我在训练场上轻松啊！我心疼她了。我心里涌起一股柔情，我恨不得把她搂在怀里，对她说一声：“你辛苦了！”然后紧紧抱着她。

我坐了不知有多久。我差不多要忘记时间了。我的目光一直随着紫娟转。直到走廊上人去楼空，病人和家属都离去了，医生也下班了，我的屁股也坐得累了，我才看到紫娟拖着疲倦的身体，从更衣室走出来。我忙站起来，搂着她的肩膀说：“紫娟，你辛苦了。”

紫娟依然脸色不佳。不过她并不摆脱我的手，而是轻轻依偎在我身上，一边走一边说：“我爸妈听说你今天回来，一大早就去买了好多菜。本来以为你中午就会回家吃的，谁想到你却跟同学疯玩去了，而且说也不说一声。害得我爸妈还打电话来问我，到底回来了没有。”

“对不起啊紫娟。”

“我刚才已经给家里打了电话了，他们已经开始做饭了。”

“那我们赶紧回家去吧。”

“你不要去看你同学了？”

“不去了不去了。”

“小样！”

我看到紫娟的娇嗔的阴脸开始转晴，放下心来。

紫娟的爸爸妈妈，我的岳父岳母，都是退休工人，他们一共养育了五个儿女，紫娟是老小。在家里，紫娟也算得上是掌上明珠，由于大哥大姐都结婚成家在外面住下了，家里只剩下俩老。我长年当兵在外，紫娟也就住在娘家。

我们已经有了一个女儿，现在快两了，我给她取名叫小竹。小竹跟紫娟一起，住在外婆家。他们就像看待自己的亲孙女儿一样看待小竹，真令我放心不小。其实，岳父岳母对我好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岳父曾经也是一名老兵，参加过抗美援朝战争。我们爷俩在一起有共同语言。多数时候，岳父还是把心偏向我这一边的。所以，我对他们一家都很感激。

小竹已经学说话了。我和紫娟一进门，她就扑向紫娟，稚声稚气地叫道：“妈妈——”

我已经差不多有一年半时间没回家，我上次回来时，孩子才出生。没想到现在长到这么大了。我既惭愧又兴奋，我也把手伸过去，和颜悦色地说：“小竹，我是爸爸。来，爸爸抱！”

小竹钻进紫娟怀里，瞪着惊恐的眼睛望着我。我要从紫娟手里抱过她，没想到她哇的一声哭了起来。紫娟没好气地说：“走开！女儿从不让生人抱。”

“我是生人？我是她爸呀！”

“你是她爸？你几时见过她？几时抱过她、伺候过她？她哪里来的你这个爸爸？”

我被呛得无话可说，只是无限期待地望着小竹，希望她认我，喊我一声。

“紫娟，你怎么说话的？”这个声音是从里屋传来的。我一听就知道，那是岳父的声音。然后岳父从厨房走出来，高兴地说：“秋石，回来了？”老人的身体硬朗，七十多岁的人了，一点也看不出老态。

“爸！我回来了。”我又走进厨房，对正在里面忙活的老人说，“妈，我回来了。”

岳母脸上笑盈盈的，一边挥舞锅铲，一边朝我摆手：“小尹回来了？快去坐下歇会，我正做饭呢。”

我回到堂屋里。我看到岳父把孩子抱起来，指着墙上镜框里一张穿军装的照片说：“小竹，告诉外公，这个是谁？”

“爸爸！”

他又指着我：“小竹，那这个人呢？”

“不认识。”

岳父呵呵一笑，又指着照片里的照片说：“你看这眼睛，这嘴巴，这鼻子，你爸爸的样子是这样的对吗？”然后又指着我，“你看这个人的眼睛、嘴巴、鼻子，他们是不是一个人呢？”

小竹说：“他们是一个人吗？”

“当然是啦。”

“真的吗？”

“傻丫头，外公还会骗你吗？”

然后，岳父把孩子放在我面前。我蹲下去。小竹怯生生地望着我，又回头看了看照片，然后说：“你是爸爸吗？”

“是啊，小竹，我是爸爸。”

孩子马上向我扑来，亲热地叫了声：“爸爸！”

我忙抱起女儿，紧紧抱在怀里。我听到女儿说：“爸爸，妈妈每天睡觉前，都要告诉我，说爸爸快回来了，爸爸总算要回来了。妈妈还问我想不想爸爸，我说想。我又问妈妈想不想，她就一边点头一边哭。”

我拼命在小竹的脸上头上亲着，我的心里涌起阵阵暖流，一直涌向眼睛，然后我的视线模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