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战友 在接下来的几天,在父亲的支持和鼓励下,我和同学们一起外出,在同学家里相互串联,玩了足足一个礼拜。我忘记我是个落榜的学子,我沉浸在同学的友情之中,我知道过去的那个我又重新回来了。 一个月以后,我重新拿起了书本,再次进入了学校。 又一个月以后,我和季志远双双报名参了军。 关于季志远,我前面还没有介绍过。他也和我一样,是从农村考进城里的。季志远读书很刻苦,成绩也比我好。可在那个年代,考上大学是件多么奢侈的事。我们班五十一个人,只有十几个人考上了大中专院校,其余的人都和我一样,名落孙山。 季志远不拘言笑,性格腼腆,似乎很少跟同学打交道,跟我接触得也不多。在当兵之前,我从来没有去过他家,因为他的家在与我相反的方向,差不多相距一百多里。我后来去了,而且还不一止一次,那是因为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这件事会在接下来的叙述中提到。 季志远说,他太想考上大学。可家里实在拿不出足够多的钱供养他读书,因为他的弟弟妹妹还小,并且都在读书,他必须把家里有限的钱用供弟弟妹妹读书。因此,他选择去当兵。他说,当兵不用花钱,而且可以考军校,一样可以实现大学梦。 我选择报名参军,很大程度上是受了季志远影响。我跟他不同的是,他是因为家庭条件差选择当兵,而我却是因为一直有一个当兵梦。当时,南疆战事正酣,有一支部队开赴南疆时在江城站临时停靠,补充给养。我和许多同学一道,去看热闹。这一看不打紧,我被现场那种“壮士一去兮不复返”的慷慨悲壮气氛打动,并无法自拔。我开始做起了军旅梦。 我和季志远通过了征兵体检。然后,在一个温暖的初冬,我们踏上了征途。 如前面所说的,我和季志远随着刚入伍的新兵来到火车站,几乎所有的同学都到车站为我们送行。然后,我和季志远四目相对,泪眼婆娑。我们四只手紧紧握在一起,我们能感觉到彼此的身体在颤抖。 我在心里暗暗说:“再见,同学们。我们三年以后见!” 季志远眼神坚定,似乎在说:“我一定要在部队干出一番成绩!” 我和季志远被分在一个新兵班。我们训练中相互鼓励,生活上相互关心。我经常把我们训练生活的情况写信告诉同学们,我相信季志远也是这样做的。我经常回忆起高中时的美好时光,并经常跟季志远说起。但他跟我讲的最多的却是训练,他的身体素质并不如我,可他的训练成绩却丝毫不比我差,到新兵训练将要结束的时候,他终于超过了我。 转眼新兵连训练结束了,我感到从未有过的轻松。我对季志远说:“终于结束了。”季志远说:“不,没有结束,我们才刚刚开始!” 我明白他的意思。我在他胸前捶了一拳:“是的,才刚开始。” 季志远说:“马上就下老连队了。我听老班长说,只有当上班长,才有资格考军校。我们不能松懈,要继续努力,争取当上班长,然后一起考上军校。” “我知道,我会努力的。我们一起努力!” 我们带着对考军校的憧憬,来到了老部队。巧的是,我和季志远竟然再次分到了一个连队,不过没有继续在一个班。就这样,命运把两个曾经一起读书,又一起落榜,然后一起当兵的同学紧紧联系在了一起。当我把这些情况告诉同学们时,连同学们也大感惊讶。 就这样,我们开始了真正的军旅生涯。起床,睡觉,吃饭,训练,日复一日,周而复始,重复单调而紧张有序。 这一年的夏天,同学们的好消息不断传来。那些参加补习的同学多数人考取了大中专院校。梅兰也考取了省师范大学。她的命运就是当老师。我暗暗替她感到高兴,并在信中祝贺她。我有时也不免后悔,要是我坚持复读一年,说不定我也能考上个大学。如果是那样的话,我一定报考和梅兰一样的大学。我们一起读书,然后分配到同一个学校教书,那该是件多么美妙的事。 我懊恼不已。我的忧虑也因此而隐隐出现。现在,梅兰的身份不仅是城里人,更重要的,她现在是大学生了。而我只是个大头兵。有一句很恶毒的俗语,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就是那只可怜的癞蛤蟆,而梅兰就是一只美丽的天鹅。如果我不能在部队有所发展的话,我今后的命运仍然是回到乡下,当一辈子农民。我虽然暗恋着她,可我有自知之明,天鹅是不可能垂青于可怜的癞蛤蟆的。 我不知如何排遣这种心情。我不想告诉季志远。季志远从来不跟我讲他对同学的思念或者评价,我当然也没有必要跟他讲,何况是这种事情。 我把心事埋在心底,拼命训练,拼命工作,试图忘掉一切不快之事。我的努力换来了连首长的一致好评,年底我被评为优秀士兵,并受到了连队的嘉奖。次年春,我和季志远双双被选入教导队。 有一天,我看到季志远拿着一张电报,躲在一个角落里哭。我忙上前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他把电报递到我手里。我一看大惊,电报上写着:“爷爷病危,速归。”我知道季志远的父亲早逝,他从小就是跟着爷爷长大的。我忙说: “这还有什么好哭的,赶紧请假,回去见爷爷最后一面啊!” “可是,我们刚到教导队,如果这个时候回去,我就有可能完成不了教导队的训练计划,就当不上班长。我不想错过这个机会。” “今年不行还有明年。可你要是不赶紧回去,就见不上爷爷最后一面了!” 季志远还在犹豫,我急了:“我不知你怎么想的!都这种时候了,你在患得患失。你想想,爷爷对你多好!你要是连最后一面也不去见一下,爷爷会死不瞑目的。你就狠心让爷爷带着遗憾离去吗?你要是不敢去请假,我帮你请。你现在就去准备行李!”说罢,我便伸手去拽他。 季志远甩开我的手:“不用。” 然后,他揩干眼泪,边走边说:“还是我自己去吧,我料理完爷爷的后事就马上赶回来。秋石,教导队训练任务重,来这里的都是各部队选拔的尖子,你在这里要刻苦点,可不能放松要求。” “别婆婆妈妈了,我还能不知道这些?你放心回去就是。” 送走季志远,我在心里暗暗祈祷,希望季志远一路平安,也希望他爷爷一路走好。然后,我孤军奋战,每日在训练场上摔打滚爬。我可不希望等季志远回来,看到一个原地踏步的我。 季志远回去了十天才疲惫不堪地归队。一看他的眼神,我就知道,他一定是料理完爷爷的后事,就马不停蹄地赶回了部队。而教导队并没有因为季志远请假的事把他退回原部队。归队以后的季志远训练更刻苦了,总是没日没夜加班加点补课。到结业考核时,他的军政训练成绩达到全优。我打心眼里替他感到高兴。 季志远如愿以偿地当上了班长。我也是。经过军旅生活的艰苦磨砺,我们变得更加成熟了。 我们距离军校的梦想又近了一步。我们一边工作,一边找学习资料,开始为考军校作准备。 我和季志远仍然经常在一起聊天。一天晚上,我们坐在器械场地上闲聊,季志远突然问我: “秋石,你有没有喜欢过谁?” “什么?” 我对季志远提出这样的问题大感意外。因为两年多来,他从来不跟我提及情感方面的问题,即便我有意把话题往这上面引,他也会借故岔开,避而不谈。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季志远朝我诡秘地笑了笑,然后说:“没什么。” 我觉得他一定有什么想法,或者已经暗暗地爱上某个女孩,否则不可能主动提出来。我揪住他的衣领,说:“志远,你老实交待,是不是走桃花运了?快说,看上哪个了?我认不认识?” 季志远慌忙说:“没有没有!我只是随便问问。”然后他想离开。我追上他,不依不饶地说:“不坦白?还是不是兄弟?” “真没有。我随便说说而已嘛。” “我不信!你小子别跟我玩深沉。快说!” “别闹了,要回去开班务会了。” “你今天不说就不许走!” “一会儿排长要来查看班务会情况,我得赶紧回去准备一下。” 我只得放弃追问。这不仅是因为连队对班务会要求严,还因为季志远是个口风很紧的人,他不想说的事,你就是打死他,他也不会泄露半个字。我踢了他一脚,说:“滚,开你的班务会去!”然后我们各自朝自己的班上走去。 熄灯号后,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季志远的话再次勾起了我的心事,梅兰的形象也再次浮现在我的面前。尽管我们同窗三年,尽管我当兵以后我们经常通信,尽管我经常在心里想她,可她的样子却越来越模糊,以至于开始记不清了。我很难过。为什么会是这样? 我又如期收到梅兰的来信。梅兰在信里问我,如果有人喜欢她,我会怎么办。我吃了一惊,感觉就像吞下了一只苍蝇,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我马上联想到季志远:不会是这小子挖我的墙脚吧?但我冷静下来一想,梅兰那么漂亮,喜欢她的人多得是,怎么可能是季志远呢?再说,即使是季志远,我跟梅兰什么关系也不是,他为什么不能喜欢她?这怎么能算是“挖墙脚”呢? 我很想马上找季志远证实一下,可还是忍住了。考虑了几天之后,我给梅兰回了信。我平静地告诉梅兰,有人喜欢你很正常,就像你喜欢别人一样。不过,如果这个人不能给你带来幸福,你就坚决不能嫁给他。我差点想说,我也喜欢你。可我没有把这句话写进去,连这种意思也没有。然后,我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我的军旅生活。我把季志远当作假想情敌,在心里暗暗跟他较劲。我可不希望这小子横刀夺爱,如果是决斗,我也坚决不能输给他。 我和季志远一起进了文化补习班。事实上,我们俩是全连军政成绩最优秀的人,除了我俩,没有人有资格报考军校。 季志远越来越春风得意。这不仅体现在日常生活中,也体现在他的神情上。他似乎志在必得,好像军校的大门已经向他敞开了。我觉得很纳闷,这小子从来就没有表现出这么自信过,在读书的时候几乎是个闷葫芦,难道他真的心有所属、而爱情竟然可以改变一个人的性格? 可惜,自从那天晚上说了半句之后,季志远再也没有跟我说过这个话题。你知道的,他不想说,我怎么挑逗、怎么往这上面引,他也决不会说的。不说就不说吧,我虽然不喜欢他的这种性格,可我们仍旧是同学加战友,我们的关系无人能比。我们一起出现在训练场、教室或饭桌上,我们一起吃饭,一起学习,一起散步,一起憧憬着美好未来。我们形影不离,比亲兄弟还要亲。 考试的日子终于临近了。 这天,我心血来潮,想要为即将到来的时刻庆祝一下。我的庆祝方式是出去买瓶酒,一只烧鸡或一袋花生米,然后和季志远躲在某个安静的地方痛饮一番。在我的软磨硬泡下,季志远勉强答应了。 我们走到离营房有两里远的地方,那里紧邻国道,从那里可以看到来去穿梭的行人和车辆。那是我们部队通向外界的唯一通道。我们走进一家小卖部,买好东西正打算离去,忽然看到店主跟两个青年男子在争执什么。店主是个20来岁的女孩。那两个男子抱了一大堆东西,想要离开,被女孩死死拽住。她大声向我和季志远求救。我拦住两人,回身问她: “怎么回事?” “他们没给清钱。” 我一看两个青年男子,一个花衣长发,一个喇叭裤,浪里浪气的,不是什么善人。我说: “朋友,买东西给钱,天经地义。你们嫌贵就不要买,既然买了就要给清钱。欺负人家一个小姑娘算什么?” 喇叭裤凶神恶煞地说:“穷当兵的,关你什么事?识相的就滚远点,小心老子放你的血!” 我可一点也不吃他这一套。我说:“你给清钱走人,就不关我的事了。” 长发好像要比喇叭裤知趣一些,他装着很诚恳的样子,赔着笑说:“解放军叔叔,我们身上只有那点钱,都给她了。” 我说:“有多少钱买多少货,你们把多拿的东西放下就行。” 喇叭裤说:“看样子不给你点颜色看看,你不知道马王爷长几只眼。” 季志远说:“朋友,你说说看,马王爷究竟长了几只眼?” 我朝季志远笑了笑,觉得他问的很有道理。 喇叭裤正抱着一大摞货物,哇的一下全扔在地上,并踩上几脚,用手顶着季志远的鼻子气势汹汹地说:“你他妈找死?” 我把季志远拉开,架开喇叭裤的手说:“你试试?” 长发见不是事,拉着喇叭裤,满面堆笑地说:“两位朋友,不,两位解放军叔叔,我们今天真的没带多少钱。我们不买了,把东西都放下,这样行了吧?” 我看看地上的货物,损坏了不少,我指着这些货物说:“这些损坏的东西怎么办?” “我们真的没钱。” 女孩说:“解放军大哥,算了吧。” 季志远有点想宁事息人,便劝我:“算了吧,损坏的东西我们垫上就是。” 长发和喇叭裤扬长而去。我对他们的背影说:“小子,你给我记住,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不要把手伸的太长了,赶早学点好!” 我和季志远从口袋里拼够钱,把那些损坏的货物赔了,然后往回走。走了几步,我觉得有点放心不下,我说:“志远,你先回去吧。” “你去干吗?” “那两个人走了不远。他们看到我们走了,一定会再回去找小姑娘麻烦的。” “可是,时间不早了,我们也得赶紧回去。” “你别罗嗦。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我再过去看看。” 我让季志远先回去,然后又回到小店。果然,长发和喇叭裤又折回了小店,正在那里抢东西,而店主正在无助地哭喊。我怒喝道:“住手!” 两人吃了一惊,看到我只有一人,胆子壮了,一起围向我。喇叭裤嘿嘿笑道:“小子,我们真有缘啊!你这么喜欢管闲事,大爷我可不再跟你客气了。” 然后,他二话不说,挥拳扑向我。长发也绕到我身后,准备伺机发难。我冷笑一声,就你们两只臭鱼烂虾还打我的主意!我迎向喇叭裤,猛地一记直拳,正打中他的面门。趁他迷糊之际,又抓住他的胳膊,用力一拧,喇叭裤登时痛得呲牙咧嘴。正在此时,长发从身后袭来,击中我的后腰。我不得不松开手,回身对付长发。我回身横脚一踹,正踹中长发的腹部,长发痛得弯下身去。喇叭裤见势不妙,从口袋里拔出一把弹簧刀,没头没脸朝我刺来。我不得不小心应对。 对峙中,我朝店主吼道:“愣什么?快打电话报警!”女孩醒过神来,忙去打电话。 长发扑向女孩,想阻止她报警。趁此机会,我打掉喇叭裤手里的弹簧刀,然后又冲向长发,一把揪住他胳膊,把他摔倒在地,然后专心对付喇叭裤。喇叭裤手上没有凶器,心里发虚,想夺路而逃。我冲到他的前面,拦住他的去路,并轻松把他制服。 警察赶来时,我们的战斗已经结束。我向警察说明情况,并请店主作证。可警察要求我一起去派出所做笔录。我觉得这事闹得太大,会造成不必要的麻烦,可我没办法,只得跟了去。 你也能想象得到,一个军人与人打架斗殴,影响是多么的坏。而我因为当时没带证件,是我们补习班的领导来把我领回去的,这事就被部队知道了。领导不由分说,狠狠地批评了我一顿,说我不仅不假外面,而且违反群众纪律,酗酒滋事,甚至怀疑我跟那个开小店的小女孩有什么私情,并差点处分我。虽然后来派出所给部队送来了锦旗,还有感谢信。可这已经晚了,因为我已经被取消了考军校的资格。 我功亏一篑。我的军校梦,就这样破灭了。我打起背包,灰头土脸地回到连队。而季志远,这个不声不响的家伙,终于走进考场,并顺利地考取了军校。我衷心地祝福他。虽然他没有勇敢地站出来,和我一起面对危险承担责任,我同样要祝福他。 ※※※※※※ 夜夜随笔(http://jxdax.blog.tianya.cn/)千秋邈矣独留我,百战归来再读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