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插曲 

在接下来的军旅生涯里，我一直没有爱过谁。

当然，这句话也许说得有点太过。我也喜欢过一个人。不过，这个人在我并不长的人生岁月里，只是个匆匆的过客，一晃即过。如果你愿意听的话，那我不妨在这里介绍一下这段“爱情小插曲。”

这个即将出场的人叫韩雪。这个人其实早就出过场了，只不过没有引起大家的注意而已。

韩雪是一家品牌服装超市的小老板。她先前的身份是百货店的店主——你一定已经想起来了，对，就是她，那个连累我失去考军校机会的那天，被我救过的开小店的女孩——当年那个开小店的女孩，现在已经是一个娉婷婀娜的服装店的老板了。

当我收到一封署名“韩雪”的来信时，我感到莫明其妙。我并不认识什么韩雪，也不认识当地的什么人。当我慢慢看来信时，我开始有点明白了。原来，我们抗洪救灾的事迹经驻地媒体报道以后，引起了人们的关注。这其中就有韩雪。我的照片被刊登在报纸上，被韩雪认出。她便主动给我写信。于是，我们就算认识了。

这个时候，我的情绪还笼罩在季志远牺牲的阴影里，我的心里一直在牵挂着梅兰。我心无旁骛，我不可能对任何别的女孩子动心。我认识了韩雪，同时也认识了别的一些当地的朋友，但我一点都没往这上面去想。

韩雪是个性格外向敢想敢干的人，跟当年那个被花衣长发和喇叭裤青年吓得呆若木鸡的小女孩判若两人。她担任着当地工商联的理事，积极参与军民共建活动，并与我们连队结成军民共建对子，经常来部队慰问，联欢。她经常主动和我套近乎，并在大庭广众之下，和我肩并肩坐在一起，不时挽着我的手，亲密得跟一对热恋中的情人。连傻瓜也看出来我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可我硬是没看出来。

我说：“韩雪同志，请你注意影响，我们这是在部队。”

韩雪俏皮地说：“在部队怎么了？我偏要挽着你。”说完，她还把脸贴在我的肩膀上。

说实在的，韩雪与梅兰是气质完全不同的两类人。梅兰娇弱文静，楚楚动人，让人顿生爱怜之心。而韩雪飘逸脱俗，激情浪漫，浑身散发出一种诱人的魅力，总是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我并不是很排斥她。可这个时候的我还没有摆脱心里的阴影，我甩开她，有点生气地说：“请你自重些！部队和你们地方不是一回事，你想浪漫就请到军营外面浪漫去。”

韩雪这才老实了一些。可她仍然改不掉她的轻浮脾气，说话的时候时不时拉着我的手，或者往我身上靠。她说：“秋石，你当初为什么要帮救我？”

我说：“见义勇为，挺身而出，这是军人的本能反应。”

“那要是换了别人，你也会这样做吗？”

“当然，哪怕是一个老太婆，我一样会这样做。”

我见她的眼里涌起一种崇敬之情，我生怕她又往我身上靠，便又补充说：“换作任何军人，都会这样做的。”

韩雪还不死心，又说：“英雄救美，你就没想过别的？”

“什么别的？”

“比如……”

她扭动了一下好看的身体。她的身材修长，全身发育得错落有致，很让人着迷。“比如你救下的这个女孩要是喜欢你，你会怎么办？”

“我救你，可不是图你报答我。”

“可是，我真的很喜欢你！那天，你赤手空拳对付两个流氓，三拳两脚就把他们打倒了，我真是崇拜死了。我一直想找你，我把那天的事告诉了爸爸妈妈，他们也都很感激你，很喜欢你。他们问我有没有留下你的联系方式。我说没有。后来我一直在打听你，直到看到报纸上登出你的事迹。”

她说到这里的时候，眼里涌出一种很热烈的东西，闪闪发亮，差不多要溢出来了。我不敢正眼看她。我有点心动了。要是没有梅兰，也许我会毫不犹豫地接受她。我把眼睛移向别处，喃喃说道：“那是军人的本份。任何人都会那样做的。”

然后，韩雪就娇媚地一笑，说：“我不管你怎么想的，我就是喜欢你。我会等你，直到你接受我。”

面对韩雪的紧追不舍，我有点手足无措。我想告诉龚丽达这些，并请她帮我支招。可我觉得难以启齿。我怕她说我是个见异思迁的人。是的，刚刚还拼命向她打听梅兰的情况，现在好了，别的女人投怀送抱了，你却改变主意了。你怎么对得起梅兰？

我开始壮着胆子给梅兰写信。在信中，我关切地询问她一乡下的生活习惯不习惯，有没有别的什么男人欺负她。我还劝她忘掉过去，重新开始。我的满怀关切的话语，连我自己都觉得很露骨。我想她一定能看得明白。

可我寄出去的信就像石沉大海。梅兰没有给我回信。我又写去第二封、第三封信，她还是没有回。我失望了，我的失望变得有点绝望。我不知怎么办，我也不知道该不该告诉龚丽达，请她帮帮我。龚丽达现在已经参加了工作，在省城的一个机关工作。她的工作紧张而忙碌，她不可能跟从前一样，听我婆婆妈妈地讲这些破事，并且还要替我拿主意。

我突然觉得，我被人抛弃了。我先是被梅兰抛弃了，现在又被龚丽达抛弃了。我甚至觉得，同学们都不愿意理我了。他们纷纷走上工作岗位，他们要忙于自己的生活，他们再也不会像从前那样关心我了。

我知道这不过是我的胡乱猜测。可这种猜测并非毫无根据，因为现在同学们的来信的确少了。杨斯如也在省城工作，文宗保去了深圳，莫文泰去了上海，徐玉明跟着一个远房亲戚在做生意，王国维、沈芳菲等多数人回到了江城。他们都有自己的工作和事业，他们忙于自己的事，或者正在被恋爱之火烧得神魂颠倒，不再把同学之情放在首位了。而我只是个漂泊在外的游子，我孤身一人，无亲无故，我有一种深深的失落的感觉。

我也开始尝试着从同学圈里走出来。我也有工作，有自己的事业，我的工作是当兵，我的事业是献身国防、为祖国的和平安宁贡献自己的一切。我把全部的精力都投入到我的工作和事业中去。我毫不手软地训练我的部下，我把他们训练成了一群虎狼般的战士。然后，在我的业余时间里，我开始和韩雪接触，并有点儿喜欢上这个可爱的女人了。

“丫头，我带你去打靶场，我教你打枪！”

我喜欢把韩雪叫做丫头，因为我初次见到她的时候，她不过是个丫头片子，是个吓得呆若木鸡的丫头片子。

“丫头，你去报名参加民兵吧，‘中华儿女多奇志，不爱红装爱武装。’你要学会用自己的力量，保卫改革开放的巨大成果。”

“丫头，你多找一些漂亮姐妹来，我们这里是和尚庙，好多人都打着光棍呢，你给他们当红娘吧！”

…………

然后，我听到了韩雪格格的笑声。我在她的笑声里享受着短暂的快乐，还有不知算不算幸福的那种满足感。

要是没有龚丽达的来信，我还会继续沉缅在这种快乐中。

有一天，我突然收到龚丽达的来信。我很久没有收到她的信了，因此我感到很意外。在信中，龚丽达质问我，为什么没有给梅兰写信，为什么这么长时间听不到我和梅兰的消息。我苦笑了几声，然后告诉她，我给梅兰写过信，可梅兰却没有回我的信。然后我还开玩笑说，梅兰大概想把我忘记掉，我也老大不小了，不能一棵树上吊死，我已经另寻新欢，这个人很喜欢我，我们正在热恋中呢。我甚至让她祝福我。

我的玩世不恭的态度换来了龚丽达的更严厉的质问。她说，梅兰正处在一个痛苦的阶段，这不是一天两天可以走出来的，而作为一个负责任的男人，不能对此视而不见。她还说，有人喜欢你你就见异思迁啊？那当初我也喜欢过你，你怎么没反应。

龚丽达的话让我半信半疑。首先，她所说的梅兰的情况我是赞同的，可她为什么不肯给我回信呢？其次，龚丽达说她也喜欢过我，我真不知这句话是真是假。我开始陷入沉思。我把我跟韩雪的距离拉远了一些，这样有利于我冷静独立的进行思考。

韩雪意识到了这一点，她来部队看我的次数更多了，提出的要求也更高。她说，她已经积累了足够的资金，正在跟一个老板谈合资办企业的事，她需要帮手，而我就是最佳人选。她要求我马上打报告转业，回去帮她。

我粗暴地拒绝了韩雪的过分要求。我严正指出，我的事业在部队，没有任何东西能让我改变主意，除非我死。请她另请高明。

韩雪第一次哭着离去。而我再次想到了梅兰。我打算休探亲假。我已经当副连长了。梅兰只比我小几个月，一个姑娘家到了25岁就很大了，我不能让她继续这样下去了。我要去找她。何况我那严厉的父亲一次又一次地命令我回去，早点成亲，为老尹家延续香火，传宗接代。

我不辞而别。我没有告诉韩雪我的决定，我开始了我的探亲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