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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94楼]  作者:李科敏  发表时间: 2014/08/27 20:44

萍踪传书(作者:李敏)(原创)



小黄告诉我,他是个山里的孩子,出国时十六岁,还是头一次坐火车,看到火车头放水,心里感到纳闷,莫非这只力大无比的铁牛也撒尿?到了意大利,在华人社区的皮包厂打黑工。早年老华侨出国是靠“三刀”和“一提”起家的,“三刀”指菜刀、剪刀、剃头刀,“一提”是指提包街头兜售。到了第二代华侨,有了三大产业:中餐业稳居第一,零售批发第三,皮革及服装加工业就是老二,在法国、意大利居多。

小黄多年打工的地方是意大利中部城市佛罗伦萨,说到这个名城,小黄至今也不知道所谓欧洲艺术之都,文艺复兴运动的发祥地和歌剧诞生地以及蜚声中外的众多名人,如达•芬奇,但丁,伽利略和米开朗基罗之流,就连佛罗伦萨的地标圣母百花大教堂为何物,也都没弄明白。说实在的,周围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他,他也从来没有去看过那些人文景观,虽然近在咫尺,再说,这一切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小黄只是知道,在这座城市暗无天日的华人皮革加工所在地,有着成片的庞大厂区。每个厂区竖立着一个个多层建筑,每个楼面用齐腰的混凝土墙隔断成数十个格子,每单元十五平米见方一个小作坊,不计其数。就和这里的所有中国工人一样,小黄每天从上午十点开始,一直做到凌晨三点,周而复始,没有星期天,没有节假日。这里的人,个个都是劳动模范,没有例外。

欧洲劳工周工作量平均不会超过三十五小时,一年有一个月的夏季度假,和一个月的圣诞节假,还有名目繁多的宗教和法定假日,双休日不计在内,一年十二个月,实际工作不满九个月。上述假期是发双薪,理由是除了维持生计,度暑假过圣诞要花钱不是吗?但是这些好事,并不适用于华人社区,双重劳动力市场是欧洲特有的现象。在割裂的两个区域,时间概念和时间流的速率是不同的,仿佛是对爱因斯坦时间相对论一种形象的诠释。

中国作坊的业主就更加辛苦了,购皮采料,招呼客户和提防巡查黑工的意大利警察,还要煮饭打菜操持伙计一日三餐。夫妻俩没日没夜地干,婴儿放在工业缝纫机边上的小床上,操劳的老板娘就像耷拉着脑袋的麦穗,低着头专心地缝制皮件,不时给幼儿喂口奶,从不抬头望你一眼。除了什么都不可以怠慢,唯独怠慢自己,这就是海外的华侨生涯。即便如此,人们还是一波波蜂拥而出,从故土来到梦寐已久的西方世界。华侨用血汗制作的皮包,皮鞋,皮件和服装等产品,通过贸易商从这里源源不断地输出,销往欧洲各国乃至全世界。

夏日的南欧骄阳似火,散发异味的厂区密不透风,光着膀子的小黄汗流浃背,一边不停的干活,一边看着前来订货的老外。他们个个穿着光鲜,趾高气扬,而跟着后面乞讨订单的中国作坊主,陪着笑脸打躬作揖,本来只是赚取微薄的加工费,还要接受各种霸王条款,如赊账,返工,赶时,稍有不慎买卖做赔了也不在少数。小黄暗自立下誓言,绝不做臭苦力,要做老外那样的人,也不枉世上走一遭。后来小黄跑到米兰开了一家皮鞋厂,下面也有十来号人,自己当上了小老板。

小黄话题一转,问道,“你们是做什么的?”听说是留学生,他都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在小黄的圈子里,“干而优则商”是金科玉律,除非是“侨二代”,创业的第一代青田华侨没有这样糟蹋光阴的,在他看来这简直不可思议,“老兄,都什么年代了,在国内读书还没有读够吗?你们别傻冒儿了,出国就是要赚大钱,发大财,否则卯足吃奶的劲跑出来干嘛?”

真理是朴素的,如此直白的事实胜于雄辩,和农民直奔主题的大实话相比,我们号称跑到海外是为了寻找桃花源,当陶渊明的自我标榜,自己也感到是一种“酸”,一种虚伪和中国文人天生的苍白。陶渊明也是农民,如果他不是个地主老财,有那么一亩三分地和仨瓜俩枣的,能够“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吗?

老张上了中年,崭新的西服领带,包装不了一身的土气。他基本只会说青田话,仅有几句的普通话,磕磕巴巴讲的一塌糊涂,是个老实巴交的庄稼人。他在荷兰打工多年,近年开了一家中国家庭餐馆,青梅竹马的太太,是当年和他一起下山的村姑,也就像模像样当起老板娘。

为了开店,老张从银行贷了不少款,事实上欧洲的流动性充足,无论个人和企业的银行信誉一般都不错,银行也乐意鼓励民间贷款,几乎不需什么担保。但是老张餐馆生意不佳,看来大笔欠账是一时半会还不上了,老张夫妇有六个孩子,在欧洲绝对是光荣爸爸妈妈,戴大红花的,按照欧洲的法律,即使烂账银行也绝不能逼迫需要负担子女的事主还债,感到宽慰的老张告诉我们,到了外国才知道债多一身轻。

小黄老张应该是中国国籍,不过小黄身上有一叠护照,拿出来让我们开开眼长长见识,其中有法国,西班牙和意大利的,五花八门,令人羡慕不已。他们早出晚归,十分忙碌。小黄告诉我们,这次到奥地利,他们是专做进出口生意,是大买卖。说得如此的大言炎炎,当时我们不禁有点纳闷,不过事后也就证实了他们所言不虚。

黄昏时分,饭店夜市尚未开张,忙碌的小鸟在花园的树上垒窝筑巢,路边小涧几只水禽上岸休憩,对虎视眈眈的狼犬熟视无睹,不禁想起杜甫的绝句:迟日江山丽, 春风花草香,泥融飞燕子, 沙暖睡鸳鸯。想象当年的苏武牧羊,张骞出使那种漫长的西域塞外生活,如果没有美丽的大自然陪伴,百无聊赖之中,绝无维系的可能。

一个星期以来,接待的旅行团的次数开始减少,最后的一批是三个年轻人,两男一女,分别是小林,小肖和小甑。这一组新到的客人,是风华正茂的青年老乡。和青田山里人不同,他们是来自青田县城,而且都上过学,是文化人,我们是来自都市的读书人,自然有了共同语言,大家一拍即合。从他们和我们的谈话中,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

意大利政府宣布大赦法令,凡是本年度六月二十一日以前进入意大利国境的非法居留者,均可登记和申请合法居留权,所以也就有了难得的商机。国内持有护照的人,可由专人负责,先进入东欧,然后经由中欧暗度陈仓潜入意大利,条件是除了盘缠自理以外,必须预付三千美元,到达意大利再缴纳两千美元。这次行动共有三百人之众,大部分已经顺利到达目的地,而这三个青田年轻人是最后的一批。以下是他们的历险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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