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照耀着我和秋子的爱情
一, 我总是会想起秋子那一张迷惘而苍白的脸,我已认定即使多年后,我跨越时空的距离呆在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我也躲不掉这一张脸的审视,因为秋子的迷惘和苍白已汇入我生命的河流,在每一个太阳升起的日子里,我似乎总会看见她从阳光的尽头向我走来,就像当初在图书馆天台上时,她身上强烈的光线让人印象深刻一样。那时的图书馆很清冷,外面硕大的太阳照耀着万物,却很难渗透进图书馆来,我穿过幽暗曲折的走廊,通过一个隐蔽的楼道来到天台上,一眼就看到秋子背对阳光,仿佛在用她身上的所有明与暗迎接我。耀眼的逆光勾勒出了她的轮廓,她白色的连衣裙透出光来,这使她看上去更加瘦小。她一言不发,但我却能分明感觉到,她身上散发出来的迷惘和苍白,正一点点把我笼罩起来,这使我总想离她再近一点,与她肩并肩地靠在一起;可是一条无形的界线让我止步不前,我只能在离她很近的地方靠在护栏上;与她背对阳光的姿势相反,我把眼睛眯成一条缝扫视着呈现在阳光下的世界,仿佛这个绚烂的世界里的每一个细节里都有秋子的影子。这样想像着秋子也是一件美好的事,不过我还是暗暗地等待着秋子开口说话。也许秋子感应到了我的心思,她转过身来朝向太阳,她说阳光把这个虚伪的世界全都照出来了。我无语应答,我觉得阳光下的秋子应该是很冷的,她白纱般的连衣裙在阳光的照射下,透出了她单薄的身子,我很想挪动身体靠近她,让她感受到一点我身上的热气;可秋子的话让人感到太阳并没有晒热我,事实上,我也是很冷的,我眼前呈现在阳光下的世界也是很冷的。所以我一动不动。秋子接着说这个虚伪的世界里,虽然到处都有阳光,却没有她的容身之地。这话听得我心痛,我是那样的爱秋子,虽然没有对她表白过,但我们彼此都心照不宣。然而现在我只能沉默,就像这个阳光照耀下的世界一样。多年后,当我回想起这样的沉默时,我仍然有玉石俱焚的感觉。
秋子在师大文学院读大三,总喜欢抱着诗集在图书馆的天台上对着阳光冥想,去图书馆借阅的学生很少,没人知道图书馆里还有这么一个天台,这似乎是天意,冥冥中这个太阳照耀的天台就属于了秋子,因为秋子不喜欢涌动在校园里的喧哗,她安静淡漠,素面朝天,当她抱着诗集独自向图书馆走去时,一袭白色连衣裙的她看上去是那样的清寂。那时的我着了魔似地喜欢小说,图书馆成了我的朝圣之地,每周大部分时间呆在了那里。一天我从阅览室出来接听完手机后,莫名地拐进了一条幽暗的楼道,上了两层陌生的楼梯后,猛然发现更上面一点的地方有太阳光漏进来,带着恒定的光亮,与阅览室冷冰冰的灯光不一样,它直接就照到了我心上。我循着光线登上楼去,发现天台的门敞开着,强烈的阳光让我的眼睛有些不适应,一阵眼花缭乱后,我突然看见了秋子正捧着诗集,望着远方的天空出神;天台上的阳光仿佛全都汇聚在了她白色的连衣裙上,让人觉得,她身上才是阳光产生的地方。也就是这一瞬间,我莫名地喜欢上了秋子。我和秋子虽是同窗,但交往不多,对于平素里的擦肩而过早就习以为常;可是现在,我却被阳光下的秋子吸引住了,她身上的每一处都是那样的美;她的沉思,她的清寂,她白色的连衣裙与阳光混在了一起,已经很难分出彼此来。 我轻轻走过去,在离她很近的地方停下来。 秋子听到了动静,抬起头来惊讶地望着我。 我说我来借小说,看到了太阳光线,就顺着走了上来。 她说是啊,这里给人离太阳很近的感觉,但世界却很远很冷。 我有些震动,看着她迷惘而苍白的脸,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不忍地把视线从她脸上移开,空洞地望着阳光普照的世界。其实这一瞬间,我真想说,秋子,我喜欢你,却被眼前强大的阳光堵了回去,剩下的就是沉默,我想像着处于风雨飘摇中的秋子。 秋子在美院油画系做肖像模特儿,经常在画室一呆就是一整天,油画导师戴一副金边眼镜,有民国时期知识分子那种儒雅清朗的气质,明里人们导师导师地叫他,可私下里美院的女生都称他为民国男神。他在人物肖像上造诣很高,擅长表现人物深刻的心理;也许秋子身上的清寂和淡漠与众不同,他才为之着迷,即使画室里的学生已下课归去,他仍然没有停下手中的画笔,一直画到尽兴为止。这段时间,人们时常看见他和秋子出双入对地在校园里漫步。于是,坊间的传闻渐渐盛行起来,有人说,秋子已成了油画导师的情妇,他们已在外面开房过了夜,更有人说,他们甚至在画室里拥抱接吻。另外还有人说,油画导师在很晚的时候送秋子回宿舍,两人还手挽手,很有依依不舍的感觉。所有这一切,都让秋子和油画导师处于了汹涌的风口浪尖上,校园里的气氛越来越不对劲。而对于此刻眼前的秋子,我唯有怜惜,却无话可说,也不能说什么,只能像秋子一样把眼光投向阳光普照的世界。
二, 一月后,学院美术馆举办学生画展,同时专门设了一个馆展出油画导师的作品,画展的海报一贴出来,立即就引起了轩然大波,秋子在每一张海报中都呼之欲出,吊足了人们的胃口,人们对奇闻逸事的兴趣远远超过了绘画本身。这分明是把秋子放在世俗的审判台上拷问,堂而皇之的背后是嫉妒和诅咒。我不想成为这些人的帮凶,压住了强大的好奇心,没有去看画展,而是与秋子相约图书馆,心想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等画展一结束,一切都会恢复如初。图书馆的天台上,太阳照常升起,我和秋子肩并肩靠在护栏上,对着直射的阳光;秋子把诗集放在肘旁,双手托住下巴,说好冷的太阳。其实我知道她会这么说的,所以已做好了承受一切的心理准备,但我觉得自己再也不能沉默,怎么也该说两句安慰秋子的话,然而我却不知道从何说起,只是默默地望着她。阳光把秋子瘦削的脸照得这样的迷惘和苍白,她白色的连衣裙反射出来的光,把我笼罩了起来,我感到自己也是清冷无助的;其实我知道,清冷无助的应该是秋子,我只是在借这种感受逃避自己的沉默;我开始恨自己,咬着牙,暗暗地攥紧手指,心想既然这么强烈的太阳都不能暖热秋子,我又能做什么呢。我把眼光投向太阳照耀的万物,仿佛发现,每一件事物里都有秋子的迷惘和苍白,这让我心疼不已,这一瞬间,我知道我已爱上了秋子。 秋子,有一件事,我想告诉你。我鼓足勇气说。 秋子转过脸来注视着我: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的沉默已告诉我了一切。 除了沉默之外,我还有要说的。 秋子调过头来,用迷惘的眼神望着我,她的脸色是那样的苍白。 我突然没了底气,把已到嘴边的话吞了回去,陡然觉得此刻的阳光是这样的灿烂。 秋子说,其实,你已告诉了我一切,谢谢。 我为自己的怯懦深感后悔,暗暗挣扎着。 秋子似乎感觉到了一点什么,转过脸去说,阳光好美,但却与我无关,这就是现实。 不,秋子,这不是现实。 我猛然伸出手试图抱住她,她吃了一惊,一不小心就把肘边诗集碰到了楼下去,落在一个平台上,秋子下意识尖叫了一声。 我观察了一下发现,下面是图书馆书库的位置,有一个直竖的梯子通向下方。我与秋子一前一后下去了,刚一弯腰拾起诗集,就听到书库里传出了一阵响动。秋子说书库里有人。我攀上窗台把眼睛贴在冰冷的窗户上向内探望,忽然看见一对赤身裸体的男女正趴在办公桌上干那种事情,我感到晦气无比,慌忙退下来说,秋子,咱们快离开这里。
画展终于结束了,但听舍友说馆内的画还未拆下来,我最终没有敌过好奇心,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悄悄去到美术馆。硕大的美术馆内空无一人,布展灯勾勒出了一排排半暗半明的展墙。我停在油画导师的作品前,注视着画中的秋子,秋子穿一身民国时代的旗袍,脑后光润的发髻上插着一根银色的簪子,白净的手腕上戴着碧绿的玉镯,纤细的指头抚弄着一架棕色的古筝。我屏住呼吸移动脚步,一幅幅看下去,每一幅画里秋子弹奏着不同的古代乐器。我的眉头一点点收紧起来,心中渐渐升起了一种抗拒之感,带着无法言喻的愤怒和绝望,因为我已分明感觉到,画中的秋子越来越像古代青楼里的歌女,很显然,油画导师是有意这样画的。我觉得自己受到了莫大的侮辱,也为秋子深感不平;本来秋子已处于万人的唾沫之中,看了画展的人又会怎样联想秋子呢。我心里堵得慌,止不住哆嗦起来,这时美术馆的灯刷地全部熄灭,忽然降临的黑暗中我感到有人故意关灯。我睁大眼睛四处张望,刚好看见不远处油画导师正在上楼,上方一扇窄窄的窗户透进来的阳光映衬出他落寞的背影。我快步走过去,对着楼梯上的影子喊到: 您画的不是秋子,真实的秋子不是这个样子的! 楼上方的影子说,这个世界不过如此,都得接受失败。 我绝望地靠在扶手上,蜷缩下来,声音有些嘶哑,这不是真实的秋子,您为什么要这样画呢? 上面没有应答。 我抬头一看,那条落寞的背影已不见了,我循着窗户上透进来的光,逐级向上登去,每层楼道的拐角处,都有恰到好处的窗户把阳光吸收进来,光与影交错后形成了一种迷离朦胧之感,不过美术馆内的阴暗还是要更强大一些,很快,我便失去了方向感,转了无数个圈子后站在了美术馆门口,门外强烈的光线不断涌进来。很久,我的眼睛才适应了这种变化,向门外望去,竟然看见那里停着一辆白色的救护车,有一些人在那里围观。我吃了一惊,凝神看过去,发现地上躺着一个被白罩单完全覆盖的人,紧接便听到有人说,油画导师跳楼自杀了。我惊呆了,在白得来刺眼的罩单旁,我看见了那一副镶着金边的眼镜,镜片折射的光忽闪忽闪的;不过,太阳光更多地停在了白罩单上,使它看上去像一面闪着白光的大屏幕,仿佛把这个世界的一切都吸了进去。
三, 油画导师自杀后,秋子顿时成了众矢之的,走在校园里的秋子显得更加清寂,而更让人心痛的是她开始刻意回避我,我知道她是怕我沾上了尘世的纷扰,但此时此刻,我又怎能离开孤立无援的秋子呢,所以她越回避我,我越是感到她需要我,我不能呆在秋子的世界之外,因为我是那样的爱她。我们又去了图书馆的天台,但这一次下起了很大的雨,仿佛要把这个世界的里里外外都冲刷一遍,图书馆的天台成了雨的一部分,我和秋子也成了雨的一部分。秋子撑一把白雨伞,身着白色连衣裙的她看上去很是单薄,而在无边无际的雨水中,她的清寂更是格外显眼。我很后悔自己撑了一把黑雨伞,一白一黑无形中画出的界线推远了我,好在哗哗的大雨模糊了这样的区别,把我和秋子连在了一起;但我总感到,从秋子雨伞上淌下的雨水更猛烈一些,我陡然产生了一种想与秋子调换雨伞的冲动,却觉得自己的黑雨伞配不上秋子,因为秋子看上去是那样地从容淡定。 我不能再沉默了,必须得说点什么。秋子,听舍友说,你已申请了休学。 不,我不会离开的,我喜欢这个太阳照耀的地方,只有这个地方是干净的,明朗的。 可现在大家的眼光都盯着你。 所以我就更应该站在这里,让别人看到,我总是和阳光在一起的。 可是,在暗处的人不一定看得见阳光。 是这样,我现在是死无对证,百口莫辩,只有这里的阳光知道我的清白。 秋子把我排除在了阳光之外,这让我心有不甘,我加强了语气说,秋子,请相信我,我知道你是清白的。 不,有些事情,也许你永远也不会明白。 我吃了一惊,愣愣地望着秋子,雨幕里秋子似乎在挣扎,她的迷惘和苍白若隐若现。 沉默了很久,秋子才说,那天晚上,导师在我的饮料里放了迷药,然后……侮辱了我。 我震惊不已,呆呆地立在原地,头脑一片空白,在我耳畔,雨水冲刷的声音突然变大了,我周围的世界仿佛裂开了口子,随时都有可能轰然倒塌一样,我感到自己在摇晃。 沉默,像针一样扎在心上。 我竭尽全力稳住自己,秋子,无论怎样,我都不会离开你。 秒子冷淡地说,你想扮演救世主的角色吗,到时候,恐怕连你自己也难全身而退。 我感到有些绝望,拼命抵抗着,秋子,我愿意和你呆在一起,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秋子沉默了。 很久,她才冷酷地说,不,再见。 秋子转身毅然离去了,她的决绝像钉子一样把我钉在了原地。
秋子的手机关掉了,我打去的电话和发去的短信都碰了壁。我每周照例去图书馆,在属于秋子的天台上等她,可是,除了照常升起的太阳,却不见秋子的到来。又过了几周,我去到图书馆时陡然发现,通向天台的那道门已被锁闭了,上面贴了纸条,写着闲人免进的字样。我失望之极。不过很快我就卷入了生活的浪潮,找了一份陪聊的兼职,按照事前的约定,我来到城南别墅群落里,穿过花园里的小径,登上一个大理石台阶,看见一扇半掩着白门,我拨了手机后在门旁踌躇着;一个穿青花短旗袍戴墨镜的女人出来了,瞄了我一眼后说,嗯,到得正是时候,跟我来吧。我随着她来到花园外的一辆红色跑车旁,她打开车门,探了半个身子进去整理着什么,她穿着肉色丝袜的腿露在车外,修长而性感,看得我有些发呆。谁料这时她突然调过头来招呼我上车,我已经掩饰不住了,慌乱地绕过车头上了副驾。女人坐端正后,脱掉高跟凉鞋,然后踩下油门。我本以为她要换鞋的,没想到她直接光着脚开车,隔着一层薄薄的丝袜,她的脚会舒服吗,这个问题让我有些分神,不过我还是强行振作了起来。这时跑车已驶上了一条宽敞的林荫大道,像一团雷火那样风驰电掣起来。女人把墨镜挪上额头,我在反光镜里看到,她的眼睛被长长的睫毛覆盖着,神秘莫测,我暗暗想我能给她聊些什么呢,我心里一点底都没有,我一个穷大学生与一个贵妇之间,能有什么共同的话题?她看上去高雅文静,像知识女性,或许我在图书馆读的那些小说会派上用场;谁知道呢,听天由命吧。等我整理好纷乱的思绪镇定下来时,发现跑车缓缓停在了一处米色的海滩上,离海滩几十米远的地方是蔚蓝的大海。我真没有想到,她会带我到海边来,而没有去酒店或高档会所,这里海天寥廓,寂静无人。女人问我喜欢大海吗,有些发呆的我赶紧说喜欢;女人说走,下去看看。 我与女人沿着海边的弧线向未知的地方慢慢走去,她穿着丝袜踩在松软的沙滩上,摇曳的身后留下了一串浅浅的脚印。她要我谈谈对大海的感受和印象,于是我给她讲起了海明威的《老人与海》,讲起了老人与鲨鱼搏斗时惊心动魄的场面;在她的要求下,我与她坐在了潮湿的沙滩上;她完全安静下来,注视着大海。当我讲到老人拖着一副鱼骨架归航时,她叹了一口气,说人生就是这样,充满了征服和失败,太悲壮了。接下来她要我讲讲我自己的事情,轻松的,有趣的。这让我有些为难,自己一个穷学生,除了埋头读书,还能有什么逸闻趣事呢。不过这一瞬间,我猛然想起了秋子,想起了她在图书馆阳光灿烂的天台上冥想时的模样。于是我给她讲起了秋子的故事,特别是太阳照耀下的秋子,她白色的连衣裙透出来的迷人光感,以及她的迷惘和苍白,我用了很多词汇加以描述;但是我只把故事讲了一半,对于秋子的不幸遭遇只字不提,因为在阳光下的秋子才是最美的,我不愿意她的形象被抹黑。女人听了后感叹道,校园很纯真,可惜自己已回不去了。同时说秋子那么迷人,肯定很漂亮吧。我说秋子确实很漂亮,只是太清寂了。女人说她自己也很清寂。我震动了一下,调过头小心地望着她,有些疑惑不解。她淡淡地笑了,让我不要太拘谨,再大方一点,停顿片刻后,她问: 怎么样,在你眼里,我还算漂亮吧,比得上你的秋子吗? 我吃了一惊,想了一阵后才说,秋子和夫人是不同类型的,夫人有清贵之气,有女人味,有魅力。 女人自嘲地笑了,好久没有听到男人这样夸过我了,男人向女人献殷勤看来是天生的。 我有些无辜,申辩道,我说的是真话,没有一点虚情假意。 女人露出了神秘的微笑,我知道你不是曲意奉承,可比起你的秋子来,我还差很远,她是校园的仙女,而我是背负骂名的寂寞情妇。 我惊呆了,望着她发愣。 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等你出了校门经历很多事后,就再也不会用这种眼光打量我了。 我哆嗦着问她,你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呢? 这本来就不算什么,就当闲聊吧,一个人寂寞久了,就想说点什么。她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我陷入了沉思。 女人说,谢谢你给我讲的故事,天色已晚,咱们该回去了。
火红的跑车直接开回了女人的别墅,女人把我带到一个阳台上,递来一个望远镜,说那边有一个自然湿地,天上能看到很多迁徙的候鸟,然后女人到浴室洗澡去了。橙色的阳台宽大而敞亮,一把蓝色的遮阳伞下摆着一圈椅子,中间是一个乳白色的桌子,上面放着暗绿的葡萄酒瓶和一个透亮的高脚杯,在傍晚越渐深沉的阳光照射下,杯里的余下的葡萄酒仿佛在燃烧。我端起望远镜向远处看去,果然看见成群结队的候鸟在落日的余晖里飞来飞去,天空变成了动态的画面,大自然神奇的造化在这一瞬间凝聚起了所有美感,向凡俗尘世显示出存在的意义。这时女人打来了手机,要我去客厅里把沙发上的吊带裙递给她一下。我有些诧异,来到一个装有巨大落地窗的客厅里,暮色的余光透进来,使房间里的摆设呈现出很强的立体感,我陷入了光与影的眩晕中,一时找不到北,拘谨地立在原地。女人在手机里说,吊带裙就在沙发上。我凝神一看,那一圈沙发就在映着暮光的落地窗下,我向前走出几步,一眼看见了搭在沙发上的吊带裙,沙发下面有一只银色的高跟鞋;我有点纳闷,还有一只去了哪里?我四处看了一下,发现浴室门前有一只懒洋洋的黑猫卧在光洁的地板上,那只银色的高跟鞋就在它身旁。这时,女人再一次打来手机要我把吊带裙递到浴室去。我抹了一把脸强打起精神,拎起绸缎质感的吊带裙,绕过那一只无动于衷的黑猫,来到浴室门口屏住呼吸,正好看见女人躺在浮满白色泡沫的浴缸里,露出半个光滑的后背。我将吊带裙挂在壁钩上后,准备退出。却听到女人说,如果不介意的话,请帮忙搓搓背;我愣住了,头脑一片空白,连呼吸似乎都停止了;女人笑着说,不要那么紧张,就当上了一节必修课,你得学习了解女人。我鼓足勇气走过去,从一个瓶里倒出浮白的浴盐,涂在了她细滑的背上,女人抓住我的另一只手放在了她的胸前。 第二天清晨,阳光透过薄纱般的白窗帘照在我的眉宇间,我睡惺忪地醒来,适应了一阵眼前晃人的光感后,发现自己躺在一个米白色的大床上,身边的女人盖着薄薄的被单,她鼓鼓的胸脯随着她均匀的呼吸一起一伏,窗帘上的光洒在她熟睡的脸上,使她看上去是那样的安静和满足。我一点点想起了昨晚在床上与她干的那些事情,猛然有所醒悟,慌忙钻出被窝,抓起自己的衣物踮着脚尖来到客厅,手忙脚乱地套在身上后,悄悄离开了别墅。
四, 回到校园后,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失去了一种永远也无法找回的东西,这让我有些魂不附体,我去了图书馆,想重新回到当初读小说时的那种狂热的状态里,此时秋阳高照,这笼罩在图书馆周围的阳光冥冥中召唤着我,我来到了再也熟悉不过的阅览室门口,陡然感到里面雪白的荧光灯是那样的温暖,门口当值的管理员递了一个微笑给我,那意思是不用出示证件,直接进去就行了。不过就在这一瞬间,我感到头上方似乎有阳光漏进来,我下意识痉挛了一下,便循着光的感觉,穿过幽暗的楼道登上楼梯,在接近顶层时,惊讶地发现,室外的阳光正通过天台上的那道门,不断地涌进来。我三步并着两步登上去,站在门口明与暗的交界处,远远就看见了秋子在金灿灿的艳阳下,依然穿着夏天那一袭白色的连衣裙,她静静地靠在护栏上凝望远方,似乎感觉到了我的来临,却一动不动。我一步步走近她,迎面射来的阳光让我有些哆嗦,我觉得自己就要完全暴露出来了;秋子肘旁的诗集出现在我的视野里,我在离她一步远的地方止步,有些无力地倚在护栏上;在空荡荡的大脑里找了一遍,也没有找到一句合适的话。秋子看上去更加迷惘和苍白,我能隐隐地感到,阳光似乎更多地洒向了她,但她身上却没有透出一点点暖意来,而呈现在她眼前的阳光照耀的世界也是冷冰冰的。我觉得秋子是在用意志力暗中支撑着。 今天,见太阳要出来,就来到了图书馆,感觉自己一直没有孤单过。秋子的语气很平静。 秋子,我一直就在你身边,你,我,加上阳光照耀的世界,你从来就不是孤单的。我说这话时,感到了自己脸型的扭曲,但我深知自己不能再沉默了,因为秋子太孤单了。 可这个阳光照耀的世界,却不属于我,也不属于你。 秋子这话听得人心痛,因为我是那样的爱秋子,我在沉默中积蓄着力量。 秋子,有一句属于你的话,我一直没有说出来。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以前是我太过偏激,没让你表达,怪我太自私了,向你表示歉意。 我深吸一口气,鼓足了这个世界的全部勇气,可话一到嘴边时,却突然泄了气,因为我觉得自己配不上秋子,我已预感到,从此时此刻开始的每一分秒,我将一点点失去秋子,我无望地抗争着,因为秋子看上去太过苍白和迷惘。 秋子,我……我不会离开你的。 秋子隐隐一声叹息,你不离开我,但世界却要离开我们,因为我们不属于这个世界。 秋子,你看上去好冷,这样会病倒的。 再冷,我也得撑着。 秋子,我…… 秋子聚精汇神,她在期待着。 秋子,我……我还欠阅览室一本书,我得去给管理员解释解释。 我最终落荒而逃,离开了图书馆天台的阳光,躲藏到馆内无尽的黑暗中,搭电梯一直下到地下室,然后慢慢蹲下身来,捂住双眼。 几天后,突然听室友说秋子病倒了,为了避嫌,秋子没有住在校医院,而是去了街边的小诊所,室友要我赶快去看看,秋子病得很厉害,并转达了秋子的要求,千万不要让学校知道此事。我大惊失色,赶紧坐地铁来到一个避静的小诊所门前,小诊所是一个临街的铺面,铅白的卷帘门半开着,里面有隐约的光透出来,静静的,不见有人。我进去只走了几步就看见另一间屋里,秋子躺在冰冷的床上,头顶是一盏忽闪忽闪的荧光灯,地面洒落了一些银亮的手术器械和一件白大褂,侧面的墙壁上是一个停止走动的石英钟,折射出的幽幽灯光照着秋子,这让秋子的脸看上去比覆盖在她身的白床单更白。秋子留给世界的就是这一张静止的脸了,很安静;秋子似乎不想把自己的迷惘和苍白留给我,因为那是太阳升起的地方,太阳从秋子脸上升起时最先照亮的就是我的心,然后是整个世界。可是,秋子的眼睛再也不会睁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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岸雪 | 0 | 02-09 10:55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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岸雪 | 0 | 02-09 10:5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