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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香香爹回来了,跟香香说起和小胖子谈的话,香香说: “爹,我不是跟你说过了,不要去找村长,到时候我若真能去水电站工作了,人家肯定要说是走后门的。” “要闲话让人家闲话去,只要你能去就成了。”香香爹倒有点怪起香香来,说:“你不要把学校里的那一套当真,那是假的。现在谁不走后门。老实人就是吃亏。” 香香不依,把烟酒藏了起来。下次香香爹要去村长家,问香香讨。香香说,“不给就是不给”,香香爹恼了,说,“死丫头,能不能去是你的事,我不管了。有本事,以后有事别找我”。隔了几天,是傍晚,香香在堂前收拾碗筷,看见村长走了进来,就叫道: “爹,村长来了。” “怎么,我来就找你爹呀,不能找你。”村长笑着说。 “能有什么事来找我呀,村长你是大忙人,哪有时间顾我这个黄毛丫头。”说时香香爹从里屋走了出来,村长便笑道: “老刘,你听听你丫头这张嘴,厉害着呐!” 香香爹出来的时候没有听清香香的话,就估摸着说: “香香你又没大没小了,还不快泡茶去。”香香朝村长吐吐舌,拿着碗筷到厨房去了。村长看着香香的背影,说: “女大十八变,老刘,你家香香是越变越好看了,好不令人羡慕呀。赶明儿我托媒人来说说。” 香香爹只是傻笑,递上烟听村长继续说道: “听说香香跟小豆子倒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吃上这杯喜酒呀,老刘。” 香香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说: “都还小,他们的事随他们去。” “也是。不过,老刘呐,我倒是给你提个醒,你别怪我多事——怎么说小豆子都是跳出农门的人了,人又远在天边,你家香香……” 香香端着茶走出来,村长连忙转了话题,然而刚才的话正说到香香爹的心坎里,那心坎里的疙瘩就大了起来。村长捧起茶吃了一口,说: “香香你别放下茶就走呀,我有件事要跟你爹说,你也听听。”香香就在旁边的椅上坐了下来。 “水电站要招工的事,我不说想必你们也知道了。按理说,这一个名额该给香香你的,可村委会考虑到黑子家挺困难的,就决定把这个名额给黑子了,香香你没意见吧?”香香摇了摇头,表示没有。香香爹说: “黑子家困难是困难了点,可……” “老刘你别急嘛,我话还没说完。村里名额是没有了,但香香可以自己去参加应聘考试的,香香文化高,不怕录用不了。是吧?好了,时间也不早了,我还得去趟黑子家。” 村长说着站起来走出门,倒把香香爹给慌了,忙跟了出去,说: “村长,这……这……你可得帮帮忙呀。” “帮忙,哪会不帮忙呀。我也想村里多进去几个人,可手头上没有名额,没办法。” “请他大姑……” “老刘,你的意思我明白,”村长拍拍香香爹的肩膀,说,“可她哪里就肯轻易帮别人的忙。不要说你了,就是我,当年把儿子弄进供销社那会,她也没帮上个屁忙。” 香香爹吱吱唔唔的,欲言又止,村长看在眼里,笑道: “香香要进去也不是不行,我倒有个……” “爹,爹,娘叫你了。”村长回头看了看站在门槛上的香香,说: “这样吧,老刘,你夜里到家来一趟,我也有个事跟你商量。”说着就真走了。香香见村长走远了,才上前来,说: “爹,不求他。我自己参加应聘考试去。”话是这么说,到底心里也没底。 这时香香爹已经走进去了,香香看着一只黄色的狗向她走来,忽然,它像发现了什么似的 ,停下来嗅一嗅,然后抬腿在路旁的衰草上撒了一泡尿,抖一抖身,小跑着回去了。西天挂着的斜阳病恹恹的,骨碌一个翻身,也滚下山去。香香呸了一口唾液,转身走进屋。
第九章
霜天里,一轮清瘦的月亮像复印过了一样印在幽深的苍穹里,宛如一张贫血美人的脸。几颗闪亮的星点缀在空中,是美人脸上的粉刺。天上的一落到地上,就成了一片凄清的粉末了。远处空荡荡的田野上,耸立着几垛稻草,皆凝结着白霜,披上了一件薄翼银纱似的。路边的草地,屋上的黑瓦,院落里的树,菜园外围的竹篱笆,到处是霜的世界。在这冬夜,白霜铺就着一块白色的画布,上面画出了大地上一切斑驳的影子,浓墨的淡墨的影子。几声犬吠隐隐传来。听得见有人踏月而行。 香香躺在床上还没睡着,眼睛朝向窗。隔着窗帘,月光是模糊一片,漠漠的,像底片上的色彩。她从被窝里伸出手拉电灯线——“吧嗒”,灯亮了。床头的小闹钟指向九点四十二分。还早,方才还疑心过了十一点——但在乡下已经是够晚的了。 到村长家去的香香爹还没回来。这是第几次去了?香香不清楚。她把灯拉灭了,人一直清醒着。也不知是什么时间,听见大门“吱呀”一声,是爹回来了。她听着那脚步声顺着楼梯一步一步升上来,一声一声的,像踩在她的心坎上。不知怎的,香香总觉得心里有一阵莫名的恐慌。说不清,像从云端里掉下来一般。她听见爹娘的说话声,声音一忽儿高,一忽儿低,可就是听不清。香香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从镇上参加水电站招工考试回来,香香的心有些乱糟糟的,娘问起时,只说,“题目很偏。”香香爹倒不急,说,“你做不出来,不见得别人就能做出来。”然而香香自己却觉得是无望了。 这些日子里,小胖子路过香香家时,总要进来坐坐,跟香香聊聊天。香香心情不怎么好,懒得搭理他,小胖子倒也知趣,后来就不常来了。有一天,小胖子又出现了。香香爹正坐在门口晒太阳,看见小胖子就说道: “这些日子怎么不见你,忙什么呀?”香香在院角晒刚刚蒸出来的番薯块,听了爹的话,回过头说: “他还能忙什么呀,不是舞厅就是电影院,小胖子,你说是不是?” 小胖子干笑几声,说: “香香你可真是冤枉我了,这几天我可是在为你出力了,站长那边跑了好几趟,又央求我姑姑出马,总算是给你搞定了。香香,你就等着通知送来吧。” “真的吗?” 香香似信非信的斜望了小胖子一眼,倒奇怪小胖子的热心了。她心里只装了一个小豆子,虽然朦朦胧胧意识到小胖子对她是有点意思的,可总认为只要自己不去搭理他,他就会死了心的,可好象并不如她所想的那样简单……真是麻烦呀。 是第二年春天的事,香香与娘在山冈上剪桑枝。杨柳风吹过来,略略的带着点清冷的气息,在这气息里混杂着青草的、野花的、泥土的,山野里特有的味道。树叶儿都一片片的翻动起来,翻得很慢,只是微微的仄了个身,又侧回去了。香香听见有人在叫她,顺着弯弯曲曲的羊肠道看下去,小胖子臃肿的身形慢慢的清晰起来。她听见小胖子朝她叫: “香香,通知来了。” “通知来了,香香。”
第十章
刘家谷的溪水顺着山慢悠悠的往南流,流经石桥,水位便骤然下跌,跌出一个很深的坑来。水在坑里打几个涡涡,不舍得离开的样子,最终还是走了,却留下腐烂的粗枝大叶横在水石间,流水漫过,就形成一波一波的白色泡沫。约经二三里,过了簸箕弯,老坞口,水与山就分开了,溪水夹在田野之间往东注入唐昌的大河中,水面顿时浩浩荡荡起来。 水电站就在唐昌河的下游,因为是刚刚办起来,一切就都还很简陋。职工的临时宿室是用木料夹板搭起来的,顶上用牛皮纸盖着,十来个人挤在一室,再加上没有食堂,大家在宿室里烧来吃,宿室里的空气就异常的浑浊。自己有门路的,搬出去住了,同香香一宿室的就只剩下三个人。那天中午,小胖子骑着摩托车来,对香香说: “这样子的宿室哪能住人,不如和小黑子一起搬到我那住一段时间,反正房间空着也是空着。” 香香不去,小黑子去了。 水电站的工作其实很清闲的,人一闲就觉得时间过得太慢,于是上班的时候大家就常常打打牌,借此把时间捱过去。小胖子时常出没在水电站,和大家说一些无聊的笑话,或者请了人一起去跳舞,看电影。没几天大家就都看出来了,小胖子在追香香。小胖子再来,大家就取笑香香,说: “你的白马王子来了。” 香香解释说: “我们只是普通朋友。” “骗谁呀,难道还会是黑子不成?!” 小黑子在旁边,连连摆手说: “别拿我开玩笑,我可不敢来做这个电灯泡的。” 慢慢的,大家也觉察出香香对小胖子的淡漠来,就有几个平时和香香比较要好的同事缠着香香,问是不是有别的心上人 。香香被她们缠着,半推半就的也就把小豆子给招供出来了。 大家就问: “谈了几年了?” “准备什么时候订婚呀?” “回来了带给我们看看。” 这些问话让香香甜蜜极了。 在香香到水电站工作的第二年,香香收到了小豆子写给她的第九十九封信。香香拿了信一个人躲在床上看。小豆子在信上问她了,今年回来是不是把婚订了,等他毕业了是不是就可以结婚了。香香孩子气的笑了,同室的女友走进来她都不知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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