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香的故事

    第一章

    香香是刘家谷的人。
    刘家谷整个的地形就像一叶舟，南北为头为尾，中间容下三五十户人家。香香家算是在村头，她家门前不远处有一个水潭。潭不深，小小的，却不能见底，周遭全是水草。说潭是抬举它了，其实就是一个比较大一点的聚水沟坑，经人挖挖，多少年过去了，才形成如今这模样。也别瞧它小，缺水的年头，还真能解田地的燃眉之急。这些年没人管了，一是荒地开田多了起来，它起不了大作用；二是村里兴修了两个水库，一般不太会缺水了。于是就任它闲着。这不，潭里水草就疯狂的长，有齐胸高了。
    香香每天小手托着下巴蹲在潭边看，看不厌似的。潭中间是浮萍。青浮萍。紫浮萍。有风吹过来，浮萍一荡一荡的，潭那边的芦苇哗啦啦的响。细瞧时，还能看见水面上的长脚水蜘蛛，或者“扑咚”一声，一只青蛙跳到水里，又从水里穿出来。天要下雨的时候，可以看见停在芦苇上的水作怪（这些年，不太容易见到了）。见到了，就别动。一动它就翅膀一张，飞走了。
    “小豆哥，水作怪书上叫什么呀？”
    “叫翡翠鸟。”
    小豆子是邻居家的孩子，比香香大三岁，香香叫他小豆哥。香香长大后就不叫小豆子叫小豆哥了，就叫小豆子。小豆子已经上学了，认了很多的字，学了很多的东西，都是香香所不知道的。老师问小豆子：“长大干什么呀？”——“长大当解放军叔叔。”小豆子一放学，香香就缠着他，缠着他给她捉水作怪。水作怪是捉不住的，小豆子在潭边给香香捉了好多的粉蝶和水蜻蜓。
    粉蝶儿如铜钱般大小，或白或黄，如落叶似的在空中一飘一飘的，风采异常。它生性淳厚，立在草尖，人举手能捉之，捉到手了，手上就沾了许多的粉末。偶尔，在潭边，还会见到黑色彩斑蝶穿梭来去，此碟据说就是梁祝化身的那种，但往往难见其成双。
    水蜻蜓常见的有两种，一种灰色，一种青翠色，皆细腰身，大泡眼，娇小玲珑。青翠的因色美，人见人爱。只见它一闪一闪的，神情很是飘逸，香香伸手去捉，往往无功而返。它性乖张，极为狡猾可爱。待香香收回手，它又返回了原处。香香有些不高兴了，瞪眼瞧它，她觉得水蜻蜓这时候也在瞪眼瞧着她。她就乐了，她一乐，水蜻蜓似乎也跟着乐了。这么可爱的小精灵，香香怎么可能伤它呢，香香把小豆子捉给她的粉碟呀水蜻蜓呀全放了。好多的粉蝶与水蜻蜓就一齐飞起，在空中跳着舞，一忽一忽的飞来飞去。
    香香一个人在潭边常常要玩到娘唤她时才回家。
    潭里的水是凉的，很凉，大概水底有眼泉。潭水凉兮，可以濯手、濯足，濯脸，还人一个神清气爽。上山的路就在潭边，好多从山上干活下来的人都要到潭边洗上一把，歇上一歇。倘若看见香香在，就说几句笑话，逗香香玩。香香挺不喜欢的，她觉得他们老欺负她。香香就跟爹爹说：
    “爹，咱们养些鱼吧。”
    香香爹把潭边的水草全刈了去，把潭里的淤泥清理出来，然后往潭里倒了些鱼苗，小螺蛳，潭就变成香香家的了。再有香香不喜欢的人在潭里洗手洗脚，让香香看见了，香香就跑过去说：
    “这潭是我家的，不许你用潭里的水。”若是来人知道了香香的脾气，就会跟香香打个商量：
    “香香，让我洗洗吧，你看，这大热天的。”
    香香抬头看看天，说：“要洗就洗呗，我又没说不让。以后别欺负我就成。”
    大家皆笑着说香香是个好好玩的孩子，越发的逗香香玩了。

第二章

    村南绕山流来一发溪，溪上有一座石桥，是用大小不等的青石条砌成，弯弯的，像不堪负重才压成了驼背的模样，随时会倒的样子。石身斑驳，加上生满了黝青的苔藓，青石条看上去就像是生锈的铁。石桥挨着山，山土就往桥上挤，桥面就铺了一层黑土皮子。没性子的野草从黑土里冒出来，被山里人践踏着，全低伏低伏的，贴着土，恋着土；叶子绿了又黄，黄了又绿，像某些古风，没个死绝的时候。
    桥头有一棵柏树，要两人合抱才行，主干高耸，一直伸到云天里去了，四季里模样都是郁郁葱葱的，挺拔如君子。其实树心已经空了，用石砸一砸，空空空的响。据说这棵柏树已过了百龄，很有灵气的，许多孩子被大人领了来祭拜它为“亲伯”。正月初一那天，柏树身上就被“亲子亲囡”们贴满了无数的条形大红纸。从黎明开始，为它燃放的爆竹一直要响到晌午。
    那时有一个看牛的徐老三，喜欢在这棵柏树下坐坐。他一边用煮过的嫩黄棕榈叶编一些小玩意，譬如孩子玩的篮子，吐着舌头的青蛇，或者蒲扇，碗垫子，一边不时留意着他的牛。徐老三一个人过，他忘不了他那死去的婆娘，没再续。他喜欢和晚辈的媳妇说笑话，说到“好笑”处，人家会指指他的额头，说：“你这个人呀，真是坏。”大概正是这点玩世不恭，让大家忘记他已经是个老人了。徐老三的人缘是很好的。
    有一天，徐老三坐在柏树下，坐得好好的，忽然站了起来，他将贴在柏树上的红纸一张一张撕下来，走到石桥对面，又一张一张的想方设法把它们贴在另一棵柏树上。正巧香香提着一篮子的脏衣服走过来，看见了，就问：
    “三阿叔，你干嘛呀？”
    “给你找个亲娘呀。”
    香香一时没听懂，听懂了就咯咯咯的笑起来。香香属羊，香香爹属牛，牛羊相冲，香香就祭拜给那棵百龄柏树了。
    “三阿叔你真逗！”
    香香走到溪岸口，把衣裳一件件拿出来放到石板上。她卷起裤管，站到水里去了。
    她开始洗衣裳。
    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啄她的小腿肚，香香看了看，看见一群小小的鱼。她笑了，索性站着不动，任由这些水生命轻轻的吮吸她的肌肤。这感觉就像她小时候吮吸着自己的手指，或者，是在贪婪的吮吸着母亲的奶汁。想到奶，香香的脸上飞起一片红霞。
    香香发觉她近来的奶子的变化了，像一朵花蕾，正慢慢的舒展开来，渐渐的，绽放成一朵玉盘似的花。她往四下里看了看，没人，三阿叔已经走了，于是就偷偷的摸了摸奶子，呀，有点硬，而且似乎胀起来了。这么一想，让她越发觉得奶子是在发胀，胀得都有点难受了。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安下心来洗衣了。
    香香又往四下里看了看。然后解开花格子衬衫扣着的一颗纽扣（这一带的孩子一到夏天都不穿内衣的）她看见自己的奶子一鼓一鼓的跳动，奶头绯红如豆。
    臊死人了！香香飞快的又往四下里看了看。她看见有个人在石桥上一闪，不见了。
    是小豆子吗？
    香香有些慌了，丢下衣裳，忐忑不安的逃回家去

第三章

    小豆子看见香香走了才敢现身。他坐在石桥上，听见自己的心在突突突的跳。
    石桥下是碧水、细沙、乱石，从来就是孩子的乐园。浅浅的水本来是不碧的，碧就碧在水草上。何况桥下石多，石是青色的，浑身睡满了苔藓，周围又是水藻飘飘，水就成了碧色的了。且水面平平，碧得就似乎更加的可爱。
    溪水浅的地方有细沙，踏上去软绵绵的，夏日溽暑难耐时，到细沙中走走，如饮清泉一般，浑身舒坦。在水中洗个澡后躺在浅水细沙中，实在是惬意的享受。而且，有时会有小虾来触你的脚掌，让人怪痒痒的。偶尔，还会感到背下沙在往上升，又慢慢的移动——正在让人惊奇不已时，便有螃蟹从你的背下爬出来了。
    溪水中的石，大小不一，瞧见最多的是青褐色的，但多了就不显眼，便找色泽古怪的，形状奇特的。不多见的是“五彩石”和“奇形石”。五彩石大多扁平，它的两面色泽基本一样，有的其实不只五彩。它的妙处是石中间必有一种颜色形成一个定点，其他颜色围绕着它，色与色之间分布极为匀称，一圈一圈的，如扩散的水波。奇形石该算是艺术品了，有一种拙中藏秀的风格。有的像向日葵，呈黄褐色，而下面的底色一律似白玉一般。有的全身上下如鱼鳞，有的像蜂窠，有的像微型溶洞，造型优美，自然天成。若从水中取出，任骄阳晒去水分，便能发光，白的如银，黄的如金。
    小豆子呆呆的看着桥下，这眼前的一切使他回忆起童年来。奇怪，这童年好象不是他一个人的，每一个回忆里都有香香的影子在……他的心有些乱了，一直让他当作妹妹看待的香香像一株司空见惯的晚饭花一样，不知不觉已到了开花的年龄了。

 第四章

    香香一口气跑回家，在院门口定了定心才走进去，她看见她娘在晒面粉。白白的面粉晒在垫有报纸的椭圆竹匾里，像落错了季节的雪。她娘转身看见她空手回来了，问道：
    “香香，你洗得衣裳呢？”
    “娘，我忘带肥皂了。”
    “你这丫头，”香香娘笑骂道，“老丢三落四的，将来进了婆家门看你怎么办。”
    香香不听这话，进屋去了。若是往常，香香照例会说，“我还小呢，婆家生在脚背上。”或者说，“我长大了也不嫁人，一辈子跟你们在一起。”然而今天，香香忽然听不得“婆家”二字了，她只觉得自己的心像小鹿一样在胸口乱撞。
    香香拿了肥皂回溪岸口去。她走得很慢，又像是走得很快。她想知道刚才那个人是不是小豆子。她不知道看到了小豆子该怎么办。太阳公公高高的照着香香，香香的影子贴着地面在走。轻轻的风吹拂着香香的秀发，香香的心让无名的发丝给缠绕了，像打了个千千结。
    她沿着溪岸找，她想看看小豆子是不是在下游捕鱼。这个时候，小豆子应该在捕鱼的。
    小溪两岸青草萋萋，纤弱小花点缀其间。香香踏草而行，青草里跳动着青色的小蚱蜢。
    有一只粉蝶飞来。
    有一对水蜻蜓停在水草上。
    香香无暇看。
    她听见一群男孩的嬉戏声。
    是小胖子他们在洗澡。
    香香蹲在一蓬芦苇后面，仔细的看过去。小胖子，小明子，小黑子……就是不见小豆子。香香有些失望。一条水蛇悄悄的游过来，“吧嗒”一个水花响，荡起一层一层的涟漪，一尾石斑鱼成了它的盘中餐。香香看在眼里，惊悸的退出芦苇丛。
    “喂——”
    小胖子突然从水底钻出来，冲着香香大叫一声，吓得香香一失足，从岸上滑到溪里去了。冷不丁的，香香吃了好几口水。小胖子站在水里朝她哈哈大笑，笑得直不起腰来。抬起头，忽然就不笑了，眼睛盯着香香看。香香是生气了，打起一蓬水花往小胖子脸上扑。口里骂道：
    “要死了，小胖子。”
    小胖子没听见，他的耳朵失灵了。香香的衣服湿透了，贴在身上，两只发育得玲珑剔透的乳房明显的隆起，像两座小山包，膻中一线就凹了下去，是山谷里的一条小径。
    小胖子看得呆了。
    香香也发觉了，抿了抿嘴，护住胸脯骂了一句：
    “不要脸！”
    转身爬上岸，飞快的跑了。身后跟来小明子、小黑子的喊声：
    “香香偷看男娃子洗澡喽。”
    “香香偷看男娃子洗澡喽。”
    她还听见小胖子的一声叱：
    “不要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