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真的,舒舒从来想不到,她也会孤单。 她现在独自在窗前,捧着《杨绛散文》等天黑。她还没想到孤单这个字眼上。不知道自己处境,或者说不深想自己处境的人,在很多时候是幸福的。从这个意义上说,舒舒是个幸福的女人。她仿佛连幸福也不曾深想并注重过,在她的日子里,好像美满顺理成章就该来一样。美满之于舒舒,也是很寻常的事情。她虽然从未曾挥霍过它们:幸福也罢,美满也罢,她总是天经地义的享用着,她不格外珍惜,也不格外厌弃。她知道,自己不过是个寻常女子。日子当然也该寻寻常常。 舒舒看上去是个很热闹的人,骨子里却是喜欢独处的。阴雨天,她喜欢捧杯茶,独自坐在阁楼的天窗前。手边有可以推着走的小书架,三层,像图书馆里的那种书车似的。她看窗,看雨过后会随手翻本书来看看。风雨天读书,舒舒喜欢房间里温暖中略带潮湿的气息,那气息也是安静的。舒舒多年来习惯了的氛围. 那天,黄昏时候,舒舒接了个打错的电话。或许其实根本就是个骚扰电话。但舒舒一直以来的习惯,对人好脾气。打电话的人开始误认为舒舒是自己要找的人,说了一通自我批判、自我否决的认罪话。后来知道舒舒不是,干脆把舒舒当成了电台的知心话栏目,说起了心事。等他说完了,舒舒轻声问:“就这些吗?好了,我知道了!你现在该去洗洗脸,然后出去吃饭,散散步……”那人谢了舒舒,挂断电话。舒舒看窗,窗上有自己清晰的身影,天这么快就黑了?!舒舒觉得自己的时空有点错位,就像坐车的时候,小睡了一会,醒来车已经拐出去好几个弯了,于是,掉向了!不知身在何处,不知道东南西北。那种感受是真恨不得车开回去再重来过的。一般情况,车是不会开回去的。而那个丢失了一些分秒的黄昏,是在什么情况下也不会重来过的。;舒舒掉进了时间的漩涡里,她有些思绪凌乱,不知所以。那个黄昏,天是如何黑的?以后的多少个黄昏天是如何黑的?她都无从知道了。 舒舒突然想出去走走。她出了楼道大门,夜风中,迎面一阵丁香的味道。她其实很少晚上出来散步。这个晚上,她在外面逛了很久,她逛到湖边去,很大的湖。她意外的去租了船,把船划到湖心岛的那面,岛上无人,有很好的月亮。月亮仿佛只有在这个岛上才很好。她上岛去看月亮。岛上有架大风车,转得很轻。舒舒坐下来看风车,看月亮。虫鸣低低的,仿佛怕了舒舒,又像在小声议论她这个不速之客。舒舒突然有占山围为王的感觉,站起身,巡视了一遍自己的领地。四面都是水,岛上除了那架风车,全是自然造化。风有些大了,风车原来是金属片做的,这会儿发出哐啷啷的转动声。舒舒站在风车下,看岸上。公园里有灯会,湖岸全都张灯结彩,很热闹的大红大绿打头阵,灯影幢幢,人影亦幢幢。月光,在湖岸被驱逐了,都集结到这岛上来,这岛仿佛也是一盏花灯,制作者选择了大巧若拙的设计思路。这构思,刚巧是舒舒的心思。 手机响了,接起来,又是那个打错电话的人。他说,他吃过饭了,但睡不着。舒舒自语似的回答他:“那就看看月亮吧,我在一个岛上看近近的月亮,还看着远远的繁华。世界真怪呢!一水之隔,就隔断了,就天壤之别了呢!这边素素的静,那边艳艳的闹。我喜欢淡淡远远的注视人家艳艳的闹。大概我注定沾不上繁华吧,繁华是一滴油,而我是水,油在水上光怪陆离的铺开色彩,那色泽,很难渗到水里去的,是吗?……”舒舒自顾说着,电话里就有了盲音,她莞尔,合上手机。继续看她眼里近近的月亮和远远的繁华。风大了,冷!该回去了。她去划船。船被风刮开去了,舒舒够不着。她试着踩下水去,水下陆地向水里倾斜得厉害,走了几步,她就怕了。还是没够着船。 舒舒重新回到岛上。爬上风车架,估计一下自己与租船处的距离。她张了张嘴,没喊出声音就咽下了,灌进去一大口风。她赶紧背过身去。手机微弱的短信提示音,是系统短信。她看完短信,按“返回”时,看到了“电话簿”。她随手按着下拉键,翻看那些电话号码。爸妈的、哥哥姐姐的、老公的都不能打。打通一定会哭,哭一定会说实话。说实话他们都急死,就算他们都有直升飞机,飞过来也得几个小时!那他们会打这里的110,那我明天就成新闻了。同事的电话呢?跟打110是一个结果,在这个时候。朋友吧?朋友都是同事。她生活圈子很小,在这座城市。 最后,她别无选择也像蓄谋已久似的打通了“通话日志”里那个打错给她的电话。还好,没有关机。等了好久才接起来,迷迷瞪瞪的声音问找谁。舒舒一改温文尔雅的说话风格,大声说:“我是你睡着前和你通电话,说在岛上看月亮的那个家伙!现在我被困在岛上了,不想打别的求助电话……”那边很明显一下清醒了不少,愣了一下。大概反应了几秒钟才搞清楚状况,突然笑起来:“我是到租船处通知管理人员接你去还是我自己租条船去接你?顺便告诉你,不用急,我就住在湖南岸路西的小区,不管你选择管理员过去还是我去都会很快!奇怪,你怎么不哭?本来以为你是个柔柔弱弱的小女子……” “劳驾,别废话!赶紧来接我!管理员来接可能我心里没什么可紧张的,但是,可能比较丢人!你来接我有点不放心,万一你是个坏人……各有利弊,随便吧!” “那好,十分钟你保证脱离孤岛!等着!”电话挂断了! 电话挂断后舒舒就开始不紧不慢的数数:“1、2、3……”十分钟不就是数到600吗?数着数,时间就变得有指望了,特别是这个环境里的时间。数到200的时候,租船处就有摩托艇发动的声音逆着风竟也隐隐传了过来。数到400,岛下水边就有人在喊:“我是管理处的,来接你,船一会我们会拖回去,快下来吧!”舒舒很尴尬的走下岛去,坐到管理员身后,一路水花飞溅,朝着灯火温暖的湖岸驶去。 到岸,舒舒下来,径直往管理处去退押金。带她回来的管理员截住了她:“我去吧,你先披上衣服坐那边等会儿!” 声音有点熟,舒舒回过神来,笑了!他们并排坐在岸边小码头上等着真的管理员去拉舒舒租的船回来后再退押金。舒舒一直在吃吃的笑,冒牌的管理员也笑。他们像多年的老朋友,合作了一个恶作剧,捉弄了很多人,临了连自己也信以为真,自己也被绕进去捉弄了一番。 分手的时候,他说:“下次被困……” 舒舒又笑起来,打断他:“哪有下次?我明天就走了!” “不会吧?明天我也走!” …… 又是夕阳在山的时候,舒舒坐在老地方等天黑,今天没有打错电话的。安静和从前一样,舒舒觉得有点太安静了,拿起电话来随手翻。通话日志里还有那个打错的电话。 舒舒自语:“嗯,是该被打扰些日子了!” 她坐下来,心平气和想起发生的事,想起那个声音,还有一张模糊的脸。以后的日子,舒舒不觉就习惯了在感到太静的时候回忆那岛上的月色,还有那个骑摩托艇接她回到繁华的人。 ※※※※※※ 久违了秉烛夜谈诗的迷醉 习惯了街市华灯初上的匆忙 萨克斯管流溢出如水的《回家》 在生命的河床间流淌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