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这一带的孩子初中毕业，很少有升高中的。小豆子是刘家谷的骄傲，大家皆指望着他能考上大学，然而小豆子说他要参军去。小豆子在初中的时候，作文常常被老师当作范文来读，到了高中，他的作文更是高明了，连老师都惊讶于他那优美的文笔，将他的作文推荐给报社，一个学期下来，小豆子能得一两百块稿费。
小豆子喜欢冰心和朱自清的散文，喜欢沈从文和孙梨的小说。小豆子也写诗，老师说他的诗有徐志摩气，说他早熟。小豆子的诗发表在校刊上，教导主任说，这样的东西不适宜出现在校刊上，小豆子就不发表了，但很多同学私底下都在传抄着他的诗。
香香常跑到小豆子家找小豆子给她辅导作文。
香香十五岁了，出落的像深山里的一朵野百合。细细的柳叶眉，黑亮亮的眼睛，专注什么的时候，眼睛会睁得大大的，好象会说话。
小豆子不敢正眼瞧香香，他闻着香香身上飘来的淡淡幽香，醉了。他觉得香香是一首诗。他为香香写下了好多的诗，却从不给香香看。他觉得这时候给香香看不合适。毕竟他们都还小。
香香不小了，她看小豆子时，眼里发着光，简直是门前那口潭。池塘生春草，摇曳着春的气息。
小豆子说：
“香香，不要一味只是语文好，别的也要赶上去。”
小豆子自己就只是语文好，他的数理化很差。老师已经找他谈过好几次话了，可他觉得数理化他是赶不上去了。其实压根儿他就没赶。他不喜欢数理化。他说他要参军去。到了高二那年，他真的要去参军了。
小豆子娘说：
“都指望你考大学呢。”
她知道劝不了，儿子的脾气她熟。小豆子爹却骂个不停：
“翅膀硬了，你。不听大人的话了，你。你读书读到屁眼里去了，你。”
最后还是小豆子请学校的老师、部队来的教官连番把小豆子爹说服了。
小豆子走时，送了一包东西给香香，说：
“等我走了再看。”
“是什么呀？”
香香的眼睛一眨一眨的，像闪烁的星。是的，像星星。后来小豆子一个人在海面上看星星时，星星就常常化成香香出现在他面前。
像所有情怀初开的少女一样，香香心中也藏有一个梦。小豆子走了，她若有所失。然而在白天，她看上去依然是快乐的，一个开心女孩的模样，只是到了晚上，她就忍不住要想起小豆子来。小豆子临走前留给她的诗稿，成了香香每晚必看的功课了……
……也不知小豆子怎么样了。军人是要吃苦的，小豆子肯定是瘦了，皮肤也给海风吹黑了。是不是长高了点，香香自己是又长高了一公分，疏疏的刘海，淡淡的酒窝，修长的身材，惹了好多男生偷偷的暗恋她，将她带到梦乡中去。也有大胆的，把情书放到她的文具盒里，甚至明目张胆的来约她出去玩。香香都不屑一顾。她的眼里只有小豆子。
小豆子怎么还不来信呀？小豆子怕影响香香的学业呢！他并不知道，他不来信更影响着香香的成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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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小豆子进军校学习了，而这年香香高考落了榜，她不打算再复习。小豆子的毛病她都得来了，偏科偏得厉害。适逢镇上筹建了一个水电站，快要招工了。他们村里是有股份的，香香爹想托村长帮帮忙，把香香给弄进去，这天夜里就拎了两瓶五粮液和一条红塔山往村长家走去，半路上碰到了小胖子。小胖子是村长的独生子，初中毕业后就被村长弄到镇上的供销社去吃国家饭了。
小胖子有辆摩托车，整天的就见他骑了车四处逛，仿佛不用上班。他很新潮，虽说是平头，可发梢是局成橘黄色的，并且拉了摩丝，一根根的竖起来，跟刺猬似的。脸上也是光光的，一星期要用一瓶洗面奶。穿着很时髦，只可惜，那些衣裳穿在他身上算是糟蹋了。因为他太胖了，看上去十足像个矮冬瓜。一米六二的人，居然有一百六十九斤。好多人都说，“呀！我家的猪都没他重。”
然而喜欢他的女人不少。他老子有钱，给他在镇上买了一套三室两厅的房，他还有个姑姑，是镇长夫人。小胖子知道那些女人为什么看好他，也就不把那些女人看在眼里，大家逢场作戏，玩玩而已。这年头，谁玩谁呀。
小胖子喜欢两个去处，一是歌舞厅，二是电影院。他身边常常带着烟，自己倒不太吃。他没眼瘾，也是因为姑姑管得紧的缘故。他谁都不怕，就怕他这个姑姑。姑姑说，“毛后生酒吃点弗搭介，烟是弗好吃的。”他记住了，酒就放胆了吃。一个人可以吃八瓶啤酒，中间不撒一回尿。大概是觉得自己的肚子实在是太大了点，近来啤酒不太吃了，酒量也就小了下去。
小胖子有事没事喜欢到香香家去转转，香香不太搭理他，他跟香香爹倒说得来。有时来，也顺便捎些水果之类的。香香娘看在眼里，晓得是怎么回事，背地里跟香香爹说，你可别吃着人家的就犯糊涂，丫头心上有人。香香爹说，妇道人家就爱瞎猜。要是的话那就好了，咱家香香一辈子不愁喽。
香香爹走在路上，让迎面来的摩托车灯光照得睁不开眼，一只手就搭起了凉棚，心里直犯嘀咕，“这车开的，不让人走路了。”忽然车嚓得停在他身边，把他吓了一跳，退后几步，瞧出是小胖子，倒笑了，说：
“我道是谁，车开得这么快——回镇上去呀？”
“回镇上去。”小胖子一边答道，一边摸出烟来，递一支给香香爹。香香爹腾出手来接过烟，小胖子帮他给点上了。
“你爹没睡下吧？我找他有点事。”
小胖子瞟了香香爹手上提的东西，心里早明白了，于是说道：
“我爹上镇上开会去了，明天才回来。”香香爹听了，微微‘啊’了一声。小胖子继续道：
“还不是为水电站招工的事。原先说好的，参股的村子可以分到三个名额，却变卦了，说最多只能是一个。大伯你想想，咱们村想去的人本来就多，一下子只有一个名额了，分给谁好呢，真是的。”香香爹侧耳细听，不漏掉一个字，听到最后，忍不住说：
“就一个名额了，这个……这……”却是这不下去了。
小胖子说：
“我爹先前跟我说，他心里早盘算好了，一个是香香，一个小明子，一个是小黑子，可现在，他倒拿不定主意了。”
香香爹听说村长已经把香香考虑在内，心里有些欢喜。他说：
“你倒是跟你爹说说，香香毕竟是高中生，学历不低的。”
“我也这么跟我爹说的，可我爹说，小黑子跟站长是沾了亲的，站长的意思是让小黑子去。”
“这不是以权压人吗，哪有这样的道理。”香香爹气愤的说，狠狠的抽了一口烟。小胖子说：
“我爹跟站长也说，这样不太好，村里人要不服的。站长就不高兴了，说让我爹自己看着办。我跟我爹说，反正让谁去权在你手里，你是一村之长，一碗水要端平，别让人家说闲话。依我看呀，适合的人选第一个要算是香香，人家文化高，心眼也好，出去了不至于丢咱村的脸。大伯，你说是不？”
香香爹说：
“恩。这话在理。谁能去谁不能去，得公平才是。”顿了顿又说：
“香香的事，你跟你爹再说说。你俩从小玩到大的，这个忙要帮一帮的。”
“香香的事就是我的事，”小胖子满口答应，“大伯你放心吧，我会说的——来，大伯你上车，我带你一程。”
“不了，你先去吧。”
“上车吧，反正顺路。”
香香爹最终还是没上车，小胖子骑着摩托车经过香香家时，朝香香的房间看了看，香香房里的灯还亮着。小胖子叫了两声，“香香，香香”，忽然加快速度开走了。
香香没睡，正坐在窗前给小豆子写信，似乎听见有人叫她，打开窗探出头去看，没人，只有一辆摩托车经过，于是关上窗仍旧写她的信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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