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 片》——仅以此书献给敬爱的工作在疫情一线的人们!
作者 长风一啸
第一部
1
“绑!绑——!”
“进来。”
“绑,绑,绑——!”敲门声再次响起。
陆信大夫不耐烦地放下手里的听诊器说,“敲啥敲,进来。”
我站起来快步跑到门口,拉开门,门口没人。
陆大夫示意我坐下,我们面对面坐着。
“......”
“结果很令人满意,完全出乎我的意料,她恢复得很快。她一切正常了......”陆大夫说,他的话令我惊讶。
“什么?你说什么?她正常?”我问,我怀疑自己的耳朵,也怀疑陆大夫的话。我狐疑地看了看门诊牌:神经科非常醒目刺着我的眼睛。
“是的,你不高兴吗!”“不!不!告诉你,陆大夫,我想让她留在这里,留在医院里,一直呆下去,我害怕她的发作。你会有法子的,她要一直呆在这里,她神经错乱了,神经质,精神病严重。你有这个法子的。......我需要她留在医院里,不为什么,她神经质,麻木不仁,胡言乱语,她病入膏盲,她需要治疗。她需要呆在这里......”尽管陆信一再示意我停下来,不要再说下去,我还是想说,梅侠需要治疗,她的最好的归宿就是呆在医院里一直呆下去。
我的话犹如一根鱼刺,卡在陆大夫的脖子里,他无可奈何地耸耸肩,说:“对不起,我认为她已经需要出院了,至少是明天。......”
“绑绑绑——”“请进!“陆大夫冲门口厉声说。“你看我还非常忙。你的那些想法我们做不到。再说了,我们也不象你想的那样,我们有我们的责任,为病人负责,而不仅仅是为了病人的家属。”他显然被我刚才的话激怒了,他愤愤地说着,表示出不可理解的手势。
顺着他手势的指尖,我看到了一些人们一齐挤进门来。门珍室里立刻充斥了他们的声音,似一团瞬间而来的烟雾,我被这种声音险些压倒。
...... ......
“大夫快看看他怎么了!”
“就一会的功夫出了这怪症。”
...... ......
一个人被他们拥在白色的椅子上。那个人坐在陆大夫的对面,双目无神,嘴里不住地念叨着什么,如果不仔细听,你简直就不晓得他在说些什么。陆大夫拿起听诊器直接伸到他的胸脯前。
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我突然意识到,刚才的话冲撞了陆大夫,他为此而生气了。我的眼角扫了一眼门诊对面病房里妻子的身影。这时候,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如何让妻子呆到病房里,让她一直呆在这个地方!陆大夫的话让我的想法成了幻觉,但是潜意识里还强烈地期望,会成为现实,她不再走出病房,她是个真正的神经病人,我要不断地来探视,并尽丈夫的职责。我会成为一个好男人,一个真正的男人。爱着自己的女人,想着她,为她做着许多事情,为她送饭,为她换洗衣服,有时也送一朵花儿,在某个清新的缕缕阳光染红的早晨或者节日阳光灿烂的中午,只要我们不再对话,交流,不用看她的眼神说话。然而,现在我却需要绞尽脑汁想着种种妙计。
“快让他住嘴吧,大夫!”有人叫了一声。
我忙伸头看,人们围着一个坐在椅子上的人紧张地叫着,仿佛这个人要从地面上飞了似地,陆大夫说着“不急不急,不就是多说两句吗。”然后他叫来一个年青的头上卡着发卡的护士,护士右手拿着针,举在头部,依陆大夫的示意,她抽出病人的胳膊,针头对着皮肤随意地扎了下去。人们长出了一口气,那护士扎完针,昂着头走出了门诊。我看着这一切有些惊呆,倒不是惊呆她的针法娴熟,也不是她的沉着,而是感到女人在痛苦面前表现的这么自若,令人不可思议。
神经科大夫陆信敲敲病人的头部,然后就用手在病人眼前晃动了两下,他全然无知的感觉,陆信猛拍了一下桌子!那人的话,嘎然而止,陆大夫脸上露出了笑容。他对那些人说:“好了好了,你们把他架到病房里。”陆大夫说完,就向洗手间走去,我尾随着他。他走到洗手间门口,他猛然一回头看见是我。
“哎,怎么是你?还不走。跟着我干什么。”
我快走两步,迅速地靠近他的身子,就在一瞬间,我把一个红包递到了他的手里,然后我笑着对他摆摆手擦身而过,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似地。也许是我的动作太快,他没有反应过来,也许是我的技巧熟练,他感到惊讶,总之我快步走到病区敞廊的尽头,我回头看见他还站在洗手间门口发楞。
“人,有时候多么像一只可爱的猴子,耍过来耍过去的。”我想,为这事我也感到好笑。有的人为了治病而打点,我则为了让妻子留在病房里而送红包。
病房敞廊的尽头连着花池,池里的花儿色彩鲜艳,我的心情就在此时此刻解溶在斑谰的花色里。
2
甲等四级医院的牌子。我选择这里为妻子看病,也是因为像人们所理解的我对妻子小湮的重视。有一阵子人们议论我不管妻子的事,我想这也是妻子对我怀疑的原因之一。我与妻子总是平淡地生活。她喜欢什么?我不晓得,但我喜欢足球,我们来到这个城市里,非常陌生的当初,感到亲切,处处诱人。现在熟悉了反而没什么可以说的,公园、古塔、我们曾经划过船,在星湖里,她笑得前仰后合,整个船身儿在水面上左晃右摇的,她大叫一声,差一点没掉到湖里去。
“快吓死我了。”
这时我就想到了,如果想害死一个人,那么最好的作案就是当她在船上晃来晃去的时候,趁势把她送到水里去,纵使再高明的侦探,也无法确定他的犯罪的意图。
“我问你,如果我掉进水里,你该昨办?”她突然好奇地问我。
“你不会掉水里的,有我呢。”我知道她在考验我,女孩子的小聪明。
“我说的假如我掉进水里呢,你是跳下去,还是喊人救我?”她执意地说。大眼睛瞪着我,仿佛审视一件无法识别的古董。
“我说了,有我在,你不会掉下去的。”我狡猾地笑着说。
“不,我就要你说。”
“要我说,你不会掉水。”
“那,我这就下去了。”她说着,站起来,身子随着小船摇晃起来。
我大叫着,“快坐下,这样危险”。我的话还未落音,她就摇摇晃晃地叫着,栽倒了水里。我把桨一扔,随后一个猛子扎进了水里,我断定这里的水很深,足有三人深,我在很短的时间内,就抓到了她的衣服,迅速地把她托出水面。
这一次,我们为她的任性付出的惨重的代价。我因入水救她冻得病了很久,她因此而小产,而丧失了要孩子的机会。她痛苦地哭得死去活来,她无法原谅自己的鲁莽和任性。并深深地懊悔,尽管我没有责备她半句,她一直忧郁不乐。我甚至怀疑她患了某种癔症,变得神经质,我们的生活,像经了霜的花儿,有色彩,但无生机,死气沉沉。直到有一天,她被人们送进医院,给我打电话时,我才惊讶地发现,她的确患了病。那应该是第一次住精神病院。然而,有时我就想,也许她更适合住在医院里。这多少有点卑鄙,然而我心里浮出的厌恶感,因为那次落水,我归因于她曾经生过这种病,只是隐瞒着我。但我从没把话说给她听。我怕她叫,怕她哭个没完没了,就像泼妇似的大撒泼,我讨厌她闭着眼睛闹,一到那时,我的心情特烦乱,就像失去了做人的尊严,然而,我却时常忍受这样的情景。
我明白,如果离婚就要付很多的抚养费,因为她的病需要治疗,而最重要的是她在婚后生的病。当我离婚的念头浮上大脑皮层的时候,我就要遭遇这种难堪。我打量着仅有的存折上不大的数目字心里就犯嘀咕,好在她的医药费能够报销。我深感社会对人的公平,当她身体良好的时候,也许体现不出来,但是当她生病的时候,那种优越性就体现了出来,花多少报多少,只要她住院,这意味什么呢!
我还是相信她科长的话,当我拿着一大叠凭证去报销的时候,他总是关切地问:“她怎么样了,精神头好点了么?......也够你受的,忙生意,还要照顾病人......”
我激动地递烟,然后,就认真的数票款。我激动的原因之一就是她生病,在社会上有了回报。
我想着这些的时候,陆大夫的那个病人被送到病房里去了,只留下送病人的刘顺在门诊里。
刘顺用期待的眼睛看着陆信说,“这病很严重。”
“不,我也说不好。以前,他是这样么?”陆信认为这种病状感到好奇,他的手指敲着桌子问。
“以前?我们没有听说过。就是吃饭前刚发作的。谁知酒还没喝一口,就出现了这种尴尬局面。”刘顺突然想了起来,刚才在酒店的局面,他也为贾兴感到难为情。"
“他犯了啥病?这样怪怪的。”
“啥病我一时也说不上来。从他刚才的话里,你们也听出来了,都是对某个人爱的表白。这的确令人意外。”陆信一直审视着刘顺说,“你是说吃饭前发生的,有啥诱发因素么?比如你们说了些什么,遭遇了什么?”
“这?诱发因素!?我们今天没遇到什么,今天下雨,大家没有出门,到吃饭时,他安排好了的,一上午我们看起来都是好好的,没什么呀。再说他也不是那种人。”
“他作风不好?”
“不,不是。依我看他这人正派得很,有时候顶多开开玩笑,我们相处了十几年也没听说过染指别的女人,他也爱他的妻子,非常和睦,我们可从来没听说过他们夫妻俩吵过架,生过气。现在的男人外遇不少,可没听说过会这样的。”刘顺想起平日里的贾兴和刚才的表现完全判若两人的样子就感到好笑,对他还是了解的。
“这算个什么事呀,你说!”刘顺补充了一句。在他的印象,贾兴对小湮可说是忠贞不二,对朋友也够意思,有时也幽默风趣,生活作风没得说。
“你说的,我信。”陆信不觉皱了皱眉。“只是奇怪,男人一般地见了过去的好友或同学总会表现得亢奋一些,情感上会受到触动,但往往都是在心底里,不会直接表露出来的。像这样直接表露的,而且不住地述说着对一个人爱情的,实在超出我们的想象范围。当时你们在场的是不是还有别的什么人?”
“有啊,就是他的同学。”
“男的,还是女的?”
“女同学。这事我就奇怪了,如果他们相爱的话,或者他们有那份情,他也不至于跑到餐厅里当着大家的面这样啊,这事多了,但没一个像这样没出息的。”刘顺笑笑说。
“的确奇怪!”陆信也陷入了思索之中,在他接触的病人中怪病也多有出现,因为水泥凝固的环境,都市的节奏,工作、家庭和生活压力,任何一个线索都会导致神经紊乱,人们无法逃避现实的结果就是为现实摧残神经,表现出这样或那样的怪状。残缺的精神病患者有时比强装完美者还要幸福。超脱自己和现实的欣赏观,使病人处于痴迷状态,本身就是一种解脱,作为神经医生,他深深地理解这一点,他更多地考虑如何使他们解脱,而不仅仅是治疗,消除他们的心理防线,打开与现实沟通的渠道。
“难道仅仅是这些,就没有别的什么因素诱发?”陆信向刘顺说出了他的怀疑。
“这?没看出还有什么。你也明白,我们这一行,总要接受一些人的宴请,但贾科从没这样令人失望过。哎,对了,我想起来了。当时,我们看过他同学的一张名片,对就是那张名片。他接过去不大会,就胡言乱语起来。对,就是那张名片!”刘顺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顺手递给陆信。
“名片?”陆信接过来名片。他在眼前打量了一下,对着灯光看了看。没发现什么异样,这只是一张普通的名片,与其他的没有什么两样:塑封面,彩色画面,一辆跑车的造型上面显示着名片主人的单位和名称,背面是业务范围。
3
贾兴放下话筒,他的视线就停留在街对面的那排排法桐树上,雨滴阵阵敲打着绿绿的叶片。湿碌碌的云彩象浸透水的海绵,天使的巧手在做着挤水的动作,还眨巴着眼睛,流线型的飘带在天空里舞动着,痕迹可见。
在这个城市的一角,映入眼帘的迷人景色叫人心动。拥有一切的感觉占居了他的胸腔。贾兴的心里充满了阳光般的灿烂,他的脸上浮现出惬意的笑,一个成功男子的快感溶合在复杂的情感里。
他打电话告诉妻子魏殊,今天不回家吃饭了,他简单地说了一句:有朋友来了。妻子默契他不回家的理由,非常满足于他的每一个理由,嗔语嗲言,喋喋不休地劝他少喝些酒。
许久,贾兴能够感觉妻子在电话那边的笑容。贾兴扭头看见同学姚敏在一旁看着他,他歉意地笑笑说:
“坐吧,不好意思了。例行请假制度。”
“你们男人总是这样!有千万个理由留在外面,就有一个理由可以不归家。”姚敏语带刺意。就是在这种时候,姚敏的心里醋意涌上了心头。
如果,如果当初......,她的想象已经在这一刻放飞,回到了若干年前的学校生活,那种朦胧的感觉象窗外的雨景,透出丝丝凉意的美丽。如果当初她选择了贾兴,现在会是什么样子?贾兴的伟岸身材令姚敏想起了高中时期的快乐生活。每个人总有相同岁月的经历,纯洁、充满幻想和一些追求的遗憾。也许因为那种情感纯洁而神秘得令人无法释怀,才叫人怀念那段岁月,有时候如梦一般地在某个黎明或夜晚,朦胧的感觉抬起了头。同学的岁月是相同的,追求的结果却是不同的。
现在,姚敏已经从儿女情长中释放出来,她来找贾兴不是为了那段情感,而是冲他手中的权力,那一枚工行的贷款公章。
“我倒忘掉了,你在什么单位,是什么职务来着。”贾兴电话订好饭局之后,他想起了如何向同事们介绍眼前的这位美人儿。
“职务算不上。在你面前,我哪里敢说什么职务,也只能算是个业务主管。”
“主管?主什么管?!还是管什么主?!”
“你呀,你在拿我开涮不是。”
“我可是正经话,这样我也好给人家说一下么,不然人家又说我......不说了,咱们走吧!下边有车。”贾兴不自觉地摆了摆手说。
“人家会说你什么?你想占我便宜!你呀。”姚敏嘴里说着,心里头灌了蜜似的甜滋滋。
“各位!认识一下,这是我的同学,姚敏,姚女士,姚主管。”贾兴在同事们落座后,先发了话。
“幸会!”副科刘顺站起来和姚敏握手。
“我也非常高兴。这是我的名片。”姚敏从黑色手袋里掏出名片盒,抽出一张递给刘副科。“还请多多照应。”
“见外了不是?我们贾科的同学,有事一句话。”刘副科说着,接过名片,看了看,扭头狡黠地附在贾兴耳边小声地说:“哎,贾科,是不是当初没下手的那位......”
姚敏一一地向在座的递上名片。有的人就表示惊叹。
“啊!贾科,你哪能麻烦人家主管。还是我们做东吧。”
“就是,你太那个了。”
“去!去!去!革命不叫请客吃饭,今天姚女士来与大家认识一下,有了难,也得靠大家帮一下。没别的意思。”
“我们可没什么意思,只要贾科高兴。”
“别胡言乱语,当心回头扣掉你们的薪水。”贾兴嘴里说着,心里也已经乐开了花。在女人面前的荣光,尤其是在高中同学面前,风光无限的感觉令他飘飘欲仙。男人的成功感总是在这种时刻表露的最为充分。
贾兴站在席间主陪的位置上,他也接过姚敏递来的片子。这回他倒仔细地看了一下。
姚敏,一个多么熟悉的名字啊......!
然而,贾兴把屁股坐在椅子上时,突然间,贾兴却象换了个人似的,色迷迷地对姚敏说:
“敏儿,你不晓得我是多么地想你......”
这是什么话呀?大家感到意外!刘副科听到这话,忙给贾兴使眼色,同事小机灵也扯了扯贾兴的衣角,叫他住嘴。
然而,贾兴象是突然着了魔,俨然换了一个人儿似地冲姚敏说着。他的情话象已经被割开伤口似的血流不止。在场的都非常惊讶。最感到难堪的要数姚敏,她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变色龙似的,又不好发作,泪在眼眶里打着转。
那厢,贾兴还在作兴似的说个不停。贾兴神色漂浮,象被谁拉回到了旧日的回忆里,又象是陷入了迷乱的情感里话语连连,什么在学校里的递纸条的事,还有相约校园外菜园的事自然而然地抖露出来,那种表白只有面对面的情人才能说得出口。
在场的人们都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止和露骨的情话弄得非常尴尬。姚敏气得“呜呜”地哭了起来。
刘顺猛地拍了一下桌子,震得大家直瞪眼,贾兴的话头也没被震慑住。
刘顺示意姚敏出去一下,说:“今天怪怪的,贾科今天怎么了?!”
“我也不晓得,这是啥人,当着这么多的人有意作践我!”
“我看有些奇怪,看来有些神经了。这样吧,我们送他去医院。”刘顺让小机灵立马开车去,随后他们就推拥着贾兴出了餐厅,贾兴的话仍然没有停下的意思。小机灵开来车,大家把贾兴推上车。
虽然,贾兴被人拉走,姚敏在餐厅里放声哭了起来。她实在受不了,贾兴对她的的当众侮辱。昔日的恋情和美好印象在瞬间毁灭,化为灰烬,她痛恨自己当初看错了人!
“简直一个没有价钱的男人,还是什么科长。”她愤愤地想。
刘顺说完,陆信的目光集中在那张名片上。
“奇怪?这可不象诱发因素,一张名片能叫他如此乱了方寸。不太可能!我想一定还有别的。”陆信把名片放在了桌子上说,“一定还有别的。不然,他不会突然间发病的。是不是以前就曾经犯过类似的病?”
“这个我们就不太清楚了。”
“我想,还是通告他的家人来,说明一下情况才好诊断,再作治疗。”
刘顺实在纳闷,贾兴因为什么这样呢?!
4
刘顺当即打电话给贾兴的妻子魏殊。他在电话上告诉魏殊,贾兴突然犯了一点小毛病。在医生还没确定病因的情况下,他不想让魏殊受到惊吓。
“没事,你来一下就行,没什么大不了的。”不知为什么,他说得平静,可拿手机的手总有些打颤。
如果说有依赖的话,那应该几年前。魏殊有时遇到什么事总和贾兴商量,出门办事也要同贾兴一起,到商场上逛逛,或者到四姨家说说话。四姨阿珍和魏殊,是在这个城市里的唯一相互关照的亲人。直到有一天,四姨非常不满地问魏殊:“贾兴好长时间没来了,他真的很忙么?”魏殊这时才发觉,贾兴有好长时间没与自己一起上街、串门了,更多的时间里是她自己与女儿相伴独守家中,看电视找朋友聊聊天,贵夫人的生活占据了她的整个时间。贾兴在家中象花架上的花瓶,古董架上的陶瓷一样,色彩斑斓,在魏殊心目里已经成了一个摆设,可以用来荣耀、夸张自己的身份,普通女子的情感在她的身上变得索然无味了。这种变化从何时开始的,魏殊已经记不得了,但她记得有一次,和贾兴说起,让他多在家中呆些时间时,贾兴非常不耐烦。
“是啊,在家,在家,我何尝不想在家。没看现在形势今改革明改革的,舍下工作跑回家陪你玩?”
魏殊自我感觉还不太落伍,工作上的事虽然不晓得,但还是晓得尽责尽心替丈夫考虑,因为改革心里有不可承受的压力,家庭并不能缓解这种压力,他要在时间上投入更多。
“你放心就是了,我不会拖你后腿的。如果可能总要经常和家里通通电话吧。”
这种默契缘于工作的需要,魏殊会选择牺牲的,她是比较传统的,从认识贾兴那会儿,魏殊就认准了会为他牺牲一切的。贾兴兴奋地抱住魏殊,亲呢没完没了。
“老夫老妻的,让女儿看见。”
魏殊嗔怪地说着,仍半推半就地享受着恩爱。那种久违的感受,令她心怀大开,她有些放荡地扭捏起来......
贾兴科长对魏殊来说有一种不可言语的荣耀力量。女人的满足心理充分地恣意飞扬。甚至在四姨面前魏殊也时不时地说“贾兴忙着呢”时,她心里有说不上来的幸福。然而 当她看到四姨和姨夫在一起有说有笑时,她也感到心底里空虚。富丽堂皇有时反而平添寂寞,应酬和虚伪、敷衍有时满足一时的好心情,而当人走屋空的时候,魏殊独坐在电视前也时常发闷,是什么夺走了家里的笑声和温馨?魏殊后来归结了一点,贾兴当了科长。
“幸好他不是行长或者市长,不然这个家连个旅馆也不是了。”有时,魏殊看着电视想睡时,看看梳妆镜前自己的形单影孑,她的心情就消失了,不时地抱怨。
魏殊象所有闺中的怨妇那样,当她感到寂寞时,并不是把心里话说与丈夫,而是向来拜访的同学说笑,时不时地捧腹开心。有时也把女儿送到四姨家与同学一起到咖啡馆坐坐,下下舞池。当四姨责怪她不该如此时,魏殊不当回事地说:“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反正贾兴也不在家,一人闷在家里,出去散散心。”
“你啊!”四姨阿珍对现在的年轻人的生活态度表现得无可奈何。
这天中午,魏殊接到了贾兴不回家吃饭的电话,她兴奋得差点跳起来,因为同学打来电话让她去贵宾楼,然而俟到吃饭时间,同学再没打电话,魏殊心情很坏,她饭也吃不下,索然无味地半躺在沙发上,电视在播放着,她百无聊赖地等待什么似地。就在这时,她接到了刘顺的电话。
“什么,他病了,不会有事吧。”她急切地想知道发生了贾兴的情况。
“没什么大事,你来一趟吧。”
魏殊的心突然提到嗓了眼,心情坏到了极点,她不能想象贾兴为什么会突然住院,病成什么样子?这种突然反常,反而使她的头脑冷静了许多,她想起刚才午饭前后因为同学电话的烦恼,她感到阵阵心虚,负疚感不断地涌上心头,在她去医院的路上,逐渐沉重。
5
魏殊匆匆忙忙地赶到医院里,刘顺从很远的地方第一眼看到了魏殊。他的眼睛突然间发着绿光,楞怔地看着魏殊。当魏殊走近,刘顺激动地对魏殊说:“魏殊!每次见到你,我的心情总是无法平静,......还记得那一次我送贾兴到你的家的那个晚上么,你说什么麻烦我了,你不知道我感到多么别扭,我那么爱你,而你却一点感觉也没有,......如果不是时间让我们擦肩而过,也许你就是我的心上人了,你的美丽叫人颤抖,你的举止令人着迷......”
羞辱的魏殊脸涮地一下子红透了,她回手给了刘顺一个巴掌......
陆信和在场的人都被这瞬间突然发生的情景弄晕了。
在这个多雨的季节,在M城医院的神经科里。陆信难以置信,刘顺和他面对面谈了许久,看来象一个正常的人,突然间见到女人就变成了一颗情种,真正是翻脸是云,扭脸是雨。
他立即叫护士给刘顺注射了镇静剂。
“这种人真叫恶心!我们贾兴和我总拿他作好朋友来往,平时好好的一个人,想不到会这么厚颜无耻。在贾兴生病的时候,还这么下作。”魏殊愤愤地说,她的表情因气愤而扭曲着。恶俗的戏闹她承受得了,但这种直言的表白构成了对她圣洁婚姻的担忧,想起刚才的情形打心里生出一份厌恶,感到不寒而栗!
6
“这的确叫人奇怪。若不是亲眼所见,真令人难以相信。”陆信不断地摇着那半秃的头顶,表示出很多的无奈和不解。“不过,我不好直说,刚才贾兴的病情也是这种状况。”
“什么?我们贾兴可不是这样的人!”魏殊叫了一声,在医生面前她感觉受到了侮辱,象被人抽了鞭子似的,有一种家丑外扬的耻辱痛感。
“我说的是实在话。我明白这也许对你是个打击,不过作为医生,我有必要告诉你,贾兴的病实在是出人意料,我们叫你来,也是为了更多地了解一下实情”陆信坚毅地说。“以前,他有过类似的情形么?你知道在生活中人总有两个方面心理阳光一面和阴暗的一面,也有很多不同的性格表现,比如......”
“你不用比如了。”魏殊打断陆大夫的话,“这一点,我还是有自信的。我们结婚这么多年,他那两下了,扒了皮,能认到骨头里。”魏殊的眼泪在眼睛里打着转,她臆想到贾兴的尴尬表演如果和刘顺那样对女人如此下作,她的脸就热得烫手,一阵红一阵白的,她不想毁灭贾兴在心目中的美好印象。
“这——这——,你知道,我也是第一次接触这样的病人,我们这里并没有类似的病例可以用作分析的依据。我的意思是如果我们不能判断清楚,也不能治疗,我是想让你说得更为具体些。这也是出于我们诊断病情的需要!”陆信对医学的热诚,使他不敢掉以轻心。记得若干年前,有一个病员从他手中溜走了,因为他的大意。第二天,那病员却死于车祸。为此,陆信一直内心愧疚。对一个病员来说也许是一种丧失了救治的机遇,而对于像他一样的医生来说,就是一种失职。虽然并没有人谴责他的过失,但是良心总让他感觉,他像一个失去了医德的医生,对病员的生命产生漠视。他的职责植根于这种思维之中。
“非得要说么?!”魏殊显出犹豫的疑虑。
“是的,刚才你也看到了刘顺的情景。”陆信说。“恕我直言,我的感觉,他们象是犯了同一种致命的错误,也许是患了同一种病。”陆信打量着刚刚填写的病历,在墨迹末干的字体里,仍然能够看出贾兴进来时的各种话语的记述。刘顺的情景和他是惊人的相似:一种爱的倾诉,直言不讳,坦白得令人脸上起火......然而他们自己却像没有感觉似的。
“这真是糟糕透了,我们贾兴怎么会变成这样子呢?”魏殊想从陆信的话语里了解到了原因,她的心情又紧张起来。
陆信递给她那张名片。
“我不认识这个女人。”
“认识不认识不重要,重要的我想了解如何诱发病的因素。”陆信审视着魏殊的表情,企图从那张娇嫩的面部能够找出他需要的答案。“你看看吧,这里面没有啥可以怀疑的,一张普通的名片,然而我们应当从这种病情里找到答案,就需要你的配合。”
“好吧,还是听你的。”魏殊说过之后,就叮嘱陆大夫,这事千万别说出去。“现在的男人,总应该冷静下来。我想,等他醒过来之后,他一定会为他所说的话感到后悔的。”
“这点你放心,我们会为病人保守秘密的。”
魏殊原来以为这种和谐就是平凡的生活,庸常的日子,象一般的家庭一样充实而平静,从而也掩盖了激情的浪花。然而她没意料到,就是有这种平静中,贾兴心中隐藏着的那团炽热的烈火没有在她身上燃烧,却烧到了他的同学身上。那是一个怎么样的女人呢?!她越想越懊恼!
“谁家过日子会象电影电视上演的那样,谁家夫妻会和演员那样时时充满激情。知人知面不知心,今天我算看透了。”魏殊心痛地叫着。
7
我站在办公室的一角,第一次听到这么奇特的故事。令人惊异的奇特,构成了现实生活的诡秘性。就象许多时候,小湮被诊断为精神病一样,我感到吃惊的同时,也意识到,这个社会正在发生和发生着令人不可理解的事情。
妻子是个内向的人,因和邻居生气,积郁成疾,然而外界总有一种传说,认为是我在精神上给她造成了伤害。这也许缘于我事业的成功,精神状态的两极,导致了人们思维的紊乱,我不但要为妻子的病担忧,还要被外界的谣言搞得身心疲惫。
“怎么?你还没走。”就是这时,陆大夫的眼睛从魏殊的脸上移到了我的脸上,发现了我傻站在办公室门口。
“我这就走。”我说着,看了一眼桌子上的名片:“我想,我的妻子是不是能够出院。”因为陆信和那个女人魏殊的交流,我听到了心里,我没有窥探隐私癖,也没有贾兴那种人的暗恋情结。我被好奇搞得心魂不定,想弄清楚,这件事情的始末。我甚至想,这种情况也许与我妻子的病有关系。
“什么?你现在就想让她出院?”陆信有些惊讶我的想法。“你应该为病人想一想,她出去行么?”
“其实,其实,我想,我的压力也太大,也不利于她的治疗,是不是......”
“好了好了,你先走吧。你没看见我这里有事么!”陆信不满地说。
我悻悻然。临走时,我顺手把那张名片,抓在了手里。
我回到病房,看着躺在床上看墙壁上的阳光斑驳影子的妻子,心里沉重下来,我为刚才发生在门诊里的事件纳闷。我想,假如我也有这样的事情发生该是多么幸福的事呢。我要每天面对这个可怕的精神病患者,如果她是正常病的话,我会同情她,她却一直用恶语伤害我。我讨厌这个世俗的妻子。感情麻木的女人,分不清好歹的女人,不明智的女人,下意识很重的女人。我希望她一直躺在这里,与白色为伴,她的心情和墙壁一样,也许会纯情些。
正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那个护士就走了进来,她推着小车,小车的桌面上摆满了针剂和药品,我知道又来送药了。我冲她笑。她也很善解人意地冲我点点头,表情很丰富。
也许是突然间,也许是......就在护士把药递到我手里时,我心里一亮,狠狠地抓住了护士柔软细嫩的手。
“小蒋,我非常喜欢你,我天天等着你的到来,你来了我心里就如花开一样,我爱你,真的,请你相信我的坦诚......”
“啊!流氓......!”小蒋猛地抽回手,药品撒在地板上,她转身叫着向病房外跑去。
我被这突来的情形惊呆了,自己也感到震惊。我一动没动,站在病房门口,小湮看到这种情形也从病床站起来,扑向我,扭住我的脖子,叫着。一会儿两个着装的保卫进来,他们把我咆哮着的妻子按在病床上,把我扭了起来。
我像掉了魂,被他们扭来扭去,不知发生了什么,我的大脑清醒着,然而却无法判断自己的思路。我甚至愤慨地想到,他们剥夺了我的爱,那两个保卫,还有那个白脸长发的护士,她不会和我妻子一样不懂得爱吧,她还那样年轻!
单调的白色,象酷热的天气里行走在沙漠上,脑子突然一片空白,那是一种死亡的颜色。使人想起白晰的胳膊和失去血色的白可可毫无表情的脸部,没有血性的动作。总之,我讨厌。
没有人喜欢这里,也许除了医生和护士,他们的思维、理解和希望已经溶合在这种白色的气氛里,没有叶子的树干,才是他们真正希望的开始,他们的大脑是由细菌、病源、传染源、药剂制品和中药成份组成的,有蛋白质,所以到这里来的人总得到净化,这一点不会假,只要你相信这是真的。你挣扎在死亡线上,你的痛及心灵,你的四肢残了,你的大脑中风,你就容易产生这种单调的白色的意象,你需要拯救。你选择了白色,还是白色选择了你,但是医生和护士无法选择,他们注定要用白色装饰他们的表情,那些浓浓的墨绿色,总是对抗他们的愿望和努力。
8
事态旋风般地在M城扩大。我们不得不重复这样一些情节:一个思维正常的人,也许在突然间,发起对一个异性的关爱,那种山盟海誓般地表白,令人惊讶,甚至尴尬,于是病人无一不例外地住进了病房。
老家在天津的陆信,到M城工作了十几年,对地方病已经有个通常的了解,他从经年积累的经验中寻找这种病因的诱发因素,却没得一点眉目。水土?人情?诱发病情的因素不能排除,但为什么会突然发作?!
下班时,陆信把名片带回了家,白天的繁忙,他没有顾及名片的因素,但是从病情发作的情况看,他感觉,这种病一定会与名片有关。他想着回到家稍微休息一下再作研究。
妻子阿珍对陆信的述说感到好奇,她不相信,人们会在大众之下表白心中的隐私,哪怕是爱的情绪。她打量了一下那张名片,不宵一顾地扔到茶几上,说:“我看,你是不是看病看疯了,病情和名片有什么关系。不就是一张普通的名片么。”
“我一直也这么认为,可事实远不止于此。你哪里晓得,我说的那个贾兴,他是个银行的科长,他患了病,我们想请他的妻子说说情况。结果,魏殊到医院之后,她也发作了。其原因,听她说,就是在家里接到她同学的一个电话,询问贾兴的情况。她却象一个发情的母牛似的在电话上叫个不停,还叫嚷着,让人家快来,她要和他做爱,一直想,今天可找到机会了。你听听,这像什么话。就这样下午她也住了院。”
阿珍无话可说,她看着那张名片,开始对那张名片感到突然有一种从心底里产生的恐惧感。如果真象陆信所说的那样,魏殊还能算一个良家女人吗?!
“可上午,我看见她,和她说了许多的话,她看上去挺稳重大方,一个非常稳重的女子,然而下午就变了样。这的确令人奇怪!”陆信想起魏殊午前午后判若两人的情形就感到担忧。
夜里,陆信运用化学和医学方法对名片上的细菌等进行了分析,没有发现任何疑点。在日光灯下,他陷入了沉思:他正在遭遇一个百年不遇的难解之谜。
9
第二天上午,始料不及的是阿珍也被人送进了医院。陆信见状大惊失色,送阿珍来的人告诉陆信:“你快让她闭嘴吧,她已经丧失了理智,没有她说不出口的话。”
“阿珍,阿珍!”陆信企图用语言制止她,然而,就象陆信接触到的其他的病人一样,阿珍仍然不断地述说着,那种如痴如醉的爱......。
陆信红着脸羞惭地叫护士为阿珍注射镇静剂。看着她那张曾经平静而内向的脸上,现在显现如此的轻浮和狂乱。陆信,这个一度非常自信的大夫也感到:现实正在考验着这个城市的每一个病人,包括他在内。
像阿珍四十六的人,一夜之间,也胡言乱语,方寸大乱,人是人非,简直是面目差别天地间。令陆信头疼的是,他不能很好地寻找到病源,这使他一度非常老道的医术受到了重重的打击。当别的病人那么胡言乱语的时候,陆信还有理由象对待普通病人细心诊疗,然而当妻子阿珍也走进他的病房里时,他不再是作为一个医生,而是一个家人那样审视发病的原因。
但是,就在一天之间,至下午四点左右,病人急聚增加。病情波及的范围扩大到医院、银行、饭店、商场,甚至政府部门,相似的病人,潮水般地涌向医院。这些病人里面有一般的职员,也有经理、科长、商贩、销售员,各种各样的人物等等不一。整个m城和医院里形成了极度恐慌的气氛。消息比艾滋病毒传播的还要快,结果是m城的上空,已经飞舞着一张诱惑人的名片,象雪花那样从遥远的天际飘落,它可以改变人们的性格和生活,让那些美丽的人变得丑陋,丑陋的人一夜之间如天使般美丽。人们不能断定这种传说是好事还是坏事,但更多的人从这种魔鬼的名片上看到了不堪入目的一面。
我就是其中的一员。因为当我看到那张名片的当天夜里,我就被陆信大夫送进了病房。原本是来陪护病人的我,成了真正的病人。我一点也不感到惊讶或悲哀。心里倒是一直想看看那个可爱的护士。她给妻子打点滴的姿势很美,头发束在脑后,形成一条动人的马尾辫,走起路来一翘一翘的,象跳在我的心上。
其实他们是错误的,包括陆信。我说他们错误,是因为他们夸大了病因,一些无辜的人被送进了医院,接受他们的治疗,这一点我是有理由的。那个陆大夫,我认为他是个黑了心的医生,他说小湮没病,需要出院,不要她呆在医院里,这是多么可怕!一个精神病人不呆在医院里还要呆在什么地方。他的妻子阿珍也被送进了医院,这才是最可怕的。他不爱他的妻子,不爱,一点也不爱,他是个禁欲主义者,一个折磨狂,一个可怕的强权者。现在我的命运由他来决定,真是可怕。我说这话没有人相信,但是贾兴狐疑地瞪大了眼睛看着我,他背依在白色的墙面上,象依靠在白色的云彩上。我警告过他,这一点也不可靠,白色,总有一种飘浮的感觉,象云彩。他看着我,象是有许多话想说似的,但似乎又怀疑我,故意不说,总在判断着是否把话说出来,说出来会有什么反映。
“我说,你静静,不说话,好不好,大家现在心里都很多乱。”
“是吗?我心里也特别乱,可我一会不说就感到郁闷,我也不晓得因为什么,在家里我可一句话也不想说,面对那个黄面婆,你简直没什么话说。”
“够了!”他叫了一声,从口气里象是下了很大的力气。
我楞了楞。另外一些人看着我尴尬的样子,他们谁也没笑出来。我知道他们想笑,但谁也不会笑出来,在这种鬼地方。
10
我们被控制在一个特定的病区,门口有专人看守。看守不停地在门口走来走去。像监狱长似的,或者警卫,反正象那回事。这多少增加了我的反感。我不喜欢这样,我是个正常的人,需要过一种正常人的生活,然而我说了许多次,也没有人理会我,包括门口的那个警卫。他穿的可不是警察服,也是深蓝色,很像样的制服,在他们身上却象化了妆似的。
这时我听见“咣”地一声,贾兴的拳头突然打在刘顺的脸上,立时他的鼻孔流出了血。刘顺抹了一下鼻子,满手鲜血,怒火从心中起,也抡起了他的拳头,反手两拳,他叫着非要打死这个乌龟!我们被他们的冲动惊呆了。他的巴掌重又打在刘顺脸上的时候。我还能看到刘顺脸上立时显现五指的印痕。贾兴愤怒的吼叫着:“人常说,朋友之妻不可欺,兔子不吃窝边草。我们是朋友,你竟说爱我的妻子,你这鸡偷狗盗之徒,就是欠揍!”贾兴想起刘顺说爱他的妻子心里就窝火。
刘顺突然醒酒似地跳起来叫道:“姓贾的,平日里你就专断,现在呆在病房里,还专横跋扈,连吃饭都得让着你。是你们在打架,我拉架倒拉出了毛病。我说你也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在单位里我怕你,在这里我们谁管谁,你才欠揍呢!”他说时迟那时快,连连出手,一阵子把贾兴打倒在地上,贾兴再也爬不起来了。
我不知所措看着刘顺他们打得起劲。
这时,蹲在墙角的单局长激动地猛拍门板,叫着:“要出人命了!要出人命了!”
然而任凭单局长喊叫,门卫在门口转悠就是不管。我看着这一幕心都凉了。我想,在他们眼里,也许病情比人命更为重要。平时心平气和的单局长,这会儿也趁不住气,他嘴里直骂娘。我断定人们一夜之间疯狂了,这个世界上冷静的人们几乎丧失了理智。面对殴打表现出如此麻木,我丧气地坐在病床上,和单局长聊起来。
“单局长,像你这样的人也会犯这样的错误?”
“你才大惊小怪呢,我这个局长就不是人咋的,我并没有犯出格的事。他们把我们关在这里的确过分些。”单局对隔离治疗表现出愤慨。这样会让他名誉扫地,对一个政治生命非常重要的公务员,绯闻不能算得上一种荣誉。
“对一个机要科的女秘书动手动脚的,还说是看文件来着。这还算不得事?!”我非常惊讶,单局会如此不检点。怪不得人们说他的老婆在闹离婚呢!
“我这还算是事么!现在的男人不就是靠着有仨俩钱贴补女人?!这世道人们活得花里胡哨,看着挺稳重的人,一下子变得放荡起来,陆大夫的老婆不也是这样么!我动手动脚算得了什么。”
“单局长,咱可说清了,我可不像你想象的那样,我平时规距着呢。我就纳闷,你们这些人吃不愁,用不愁的,偏偏这么喜欢人家的老婆。是不是有些变态!”
单局长不再吱声。在阳光的心情里,总有阴暗的情感因素左右着他的激情和冲动。如果说缺乏抑制力,几十年来,他混迹于世,逢回路转,青云直上,一步步把握和控制得非常有分寸;如果说是沾花惹草的人,他见过,甚至睡过的女人,也有半打,总没有令他动情的,总像动物似地满足了性欲之后,摆摆手走人,是那么自然,轻松。也没有像今天这样栽倒在裙裾下。想到这里,单局的脸就发烧。
“关老弟,不瞒你说,那个女孩子的确叫人动心。”单局长仿佛在解脱自己说。
“呸!要不是看在老伙计的面上,我非得给你两巴掌,你也撒泡尿照照自己,五老六十的,亏你说出口。”我打心里厌恶这种人,人面兽心!
“听说了么?昨天,我们局里的王科长也住院了,因为她把那个从小喜欢的男孩的名字说给他男人听,还不知羞耻地说她们调情。我看她从小就是个小妖精,大了还是这样。”单局炫耀着说。
我扭过脸不再看这个老家伙。多么可恶啊!
就在这时,我看见了一个个女人从门前走过去。她们神情痴呆,被护士领着走进女性病区。随后,我听到,女性病区里传来了撕打声和哭叫声。陆大夫匆匆忙忙跑过去,他站在门口一下子惊呆了。他万万没有想到,平时在家里对他说一不二的老婆,现在被人扯着头发往地面上捺!
“你们想干什么?!这样会出人命的!”他大叫了一声。
11
从我们男性A病区看过去,有一条绿色的甬道,雨水冲涮鲜艳的花草连着女性B病区。我们都知道,这条甬道连着男女的情感困惑。陆大夫不断地跑出跑进,他企图用医学的精华来分解男女情感紊乱的症结。他的背后就是那些冷冰冰的门卫,他们衣着整齐,象在维护一种秩序,防止我们这些情种们出现混乱。然而,A病区和B病区的人们终究没有混乱,混乱的是我们病房,不断地传来撕打声。这种倾辙不断地升级。就是这时我看到了陆大夫让人把阿珍从B病区的病房里推出来。走过那条绿色的甬道,阿珍不停地在车子上发出痛苦的叫声。鲜血就顺着车轮子流下,流在我们的眼前,滴在甬道上,那么醒目刺眼!
在我们的病历上,无一例外地写着“布拉氏逆向紊乱症”的结论。我不懂得我们的情感为什么会紊乱,但我意识到,在这个现实世界里,紊乱是针对正常而言的。大概是如此。我牵强地认为,在我们的病区里,正常的人们现在一下子变得不正常,那些优秀的人们却有着如此卑劣的行为,贾兴是一个,单局长是一个。唯独感到冤枉的是我。为此,我深深地懊悔,因为在我的情感史上,没有人能够对我指指点点的误区,我是个直肠人,向来不会给妻子打着遮阳伞,背地里从事龉龊的勾当,然而人们总拿异样的眼光看我,仿佛我眼前总有烟花样的女子,这种眼光用开玩笑的方法可以踢除,但是当我走进病房的时候,我的这种解说就成了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多余。贾兴说我不是个好鸟,也许就源于此。我似乎失去了对别人指责理由。我想到自己对那个护士述说爱的情形就惭愧。
我并不讨厌我的妻子,因为她是一个弱者,在她需要呵护的时候,她也需要爱,但是任何理智的男人,总不会一如既往地爱一个麻木的女人。我要每天从家里走进医院,放弃自己的事情不做,就是为了面对表情痴呆的女人。在为她打点滴和理疗的却是一个美丽的护士。那护士令人倾心一点也不惊讶,因为我并不是像人们所说的那样,在生活中感情丰富,敏感而脆弱,除了妻子,心里压根儿没有别的女人的位置。对护士的好感,自然而然,一点也不做作。然而陆信大夫说我患了病,他让人为我注射麻醉剂。我倒耻笑陆信的麻木,连妻子阿珍也不断呼唤着另外一个男人的名字,他还那么大惊小怪,脸色呆板得像个真正的学者。然而他却像人们说的是一个正常的人,我们却成了神经病患者。这才令人不可思议。
一年前,我出发归来,妻子撒泼地向我哭诉她的哀怨。我难忘那个风雨交加的夏夜,那晚上我们没有接吻,没有爱的问候,没有做爱,我浑身落汤鸡似的走进家门,迎来的是她的冷面孔和恶毒的言词和连讽带刺的话语。
“你这个天杀的......”
“出了什么事?!”
“你自己做的好事你还装不知道!你瞒得了今天,还能瞒得了明天.....”
从哭泣声中,我断定有人为我种下了痛苦的种子,在我出发时节,不管我如何相劝,她也不相信:我的真诚和坦白。这种猜疑的结果,导致了她的精神分裂。我饮恨无中生有的痛苦,有时候觉得,与其被别人玷污清白,还不如随波逐流地建个爱巢。然而一种道德的先行谴责着我的良知。我终究没有这样做,也终究陪伴一边辱骂我的病妻子,一边压抑着自己的爱和恨。
在误解的时候,辩解是最为痛苦的事,然而不辩解和辩解又会起什么作用?!人性的颠覆,爱的叛离,只能用心来明晰自己,辩解是另一种痛苦重叠在痛苦之中。
那一夜,风雨融合了爱与恨,也溶合了误解与冤屈,家庭为此付出了幸福和快乐。
我为女病区里的阿珍担着心。不管怎么说陆大夫总是个不错的人,他忠实于自己的妻子。然而红杏出墙的阿珍对这种男人的伤害是无以复加的,陆大夫不动声色,仍然认真地履行他的职责。我明白男人的报复心总在阴暗的一角,也许就在陆大夫的不动声色中,阿珍会为她轻率的爱的表白付出惨痛的代价。
B病区的女性们深恶痛绝阿珍的丈夫陆信,她们把这种隔离的治疗归因于陆信的误诊,她们是清白的,是正常的,然而她们被送进医院的怨恨加责于阿珍。她几乎被撕打得昏死过去,头发乱乱的,嘴角被撕裂了口子......,直到阿珍被人推出病区很远,我还能听到魏殊在声色俱厉地叫着:“你们这些该杀的东西,还我清白,让我出去!”
似乎她们和我一样,并不惧怕病的发作,就像是生活中偶尔的一次错误。而是恐惧被隔离在病房里,这种以精神折磨对抗情感发泄的手段令人痛心到了极点。他们还有充分的理由说我们是病人!多么可笑的定论啊。
“她真的疯了!她疯了!”贾兴听到魏殊的叫声心里震颤着,他不停地说着,那份担忧每个人听了都为之落泪。
我拍拍他的肩,用这种简单的方式安慰他,刚才撕打起来的冲动,也令刘顺心里不安。他非常懊悔,低着头,表示出无助的眼神,在朦胧的傍晚,红晕似的夕阳照着他红褐色的脸上,显现深红褐色如旧红铜。
“贾科,其实,我和魏殊并没有什么,请你相信她是清白的,......”刘顺象是自言自语地辩解说。“我只不过喜欢她而已,也只是背地里喜欢,我们从来就没有什么关系,不,我说的是单独相处,女人和男人的那种单独相处,我从来就没有,也没有这个想法,请你相信,我只是喜欢而已,要知道喜欢一个女人并不是很大的错误,我们喜欢名星,或者模特,这很正常似的,她们是偶像,你就当成偶像喜欢的时候,你就不会感到负疚和后悔,对魏殊就是这样.....”
“别说了。”贾兴不屑的语气,表明他的厌恶。“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鬼话。我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你说刘顺啊,我何曾亏待过你,我提你当副科,看你象一对兄弟,可——你不该......”
“我是真心话,我并没有伤害你。”刘顺感到问题的严重性,他想解释清楚一些。“我只不过是有点喜欢她,并没有那个想法,如果那样我还是个人么?!我的品性你是了解的,我尊重你,也尊重魏殊。”
“你住嘴!”贾兴仰天大叫道。“......天啊!这到底是怎么了?......我为什么突然间会这样,失去了理智,我乍就这么混呢!......魏殊,我真的很爱你!......”
我看着贾兴痛苦的样子,心里也酸酸的,想到刚才我们曾经疯狂地折磨自己的情形,我心里特别扭。贾兴的话说出了我们共同的心声,就是这时,我开始担心起我的妻子,她在病房里没有谁照料,她的病情是否好转了?
12
夕阳直接照在墙壁上,我们背后一片红光,斑驳陆离,像新拓宽的大街,你读上去有梵高的画那样的抽象,然而却零乱得可以,甚至找不到一个像样的线索,来理理认识这个城市的思路。夕阳西下,我们有些想归家的想法,多少夜晚总让人想起家的温馨,不管你白天有多忙,或者多么繁重的劳动,或者悠闲,俟到傍晚,一个念头就象小虫子爬上心头,那就是回家。很多人对家的描述也非常细致,这是一种普遍的心理,甚至包括我这种家庭不和谐的人。事实上我们并不是不和谐,而缘于她的疑心太重。如果没疑心,我想我们一定非常的幸福,这一点我可以保证。男人不会把爱或者呵护放在婚姻之外,他有义务保持一种含蓄的责任,在细节的地方的表达,给女人突然一个惊喜,让女人心中感到,她背后有一种暗暗的力量保护着她,这非常重要,而不是让她看见,讨好她,让她开怀大笑,这是过日子。
陆大夫在作着最后一点努力,他让我们每个人再抽一次血。护士来回走动,鞋跟声走得很轻。我把右胳膊伸出去到窗口上,窗口非常粗糙。她们把针扎下去,然后从血管量淌出红色的流质。我一点也惊讶,这东西会从我身上流出来。护士的脸很严肃的样子,做得一丝不苟。
“哎呀!”一个人叫了一声。我们齐转过脸去,但没看见是谁,是隔壁房间的,那个人肯定是害怕扎针,怕鲜血的颜色,才恐惧地叫出声来,我们这么猜测着。也许是因为护士扎错位置,这点的可能性很小,因为不是打针,即便是她扎错了位置。也只是皮下取血,不会这么疼,是那个人夸张了。一些骄情的人容易夸张自己的痛苦,在适当的时候,他们会大叫一声引来许多人的注目,也许这种夸张会减轻他们的痛苦。一个小孩子往往表现得这么脆弱,他们的承受心理决定着他们遭遇这种痛苦的时候,用哭声表达。是接受,还是无法承受痛苦之重,没谁能够知道答案。
这时,我们发现了最后一个进来的人,他被人扭进了病房,显然麻醉剂还没起作用,他叫着,嘴里嘟噜着不干不净的话,下流的话难以入耳,他高高的个子,看上去,象一个建筑工人,或者是打工仔,语音里有外地的成份,含糊地骂着,很粗野。我从来没见过这么粗野的人。陆大夫一点也不生气,他笑看着那人被关进病房,非常满足似地。我明白他又一次扮演了救世主的角色。
贾兴看了,暴躁地叫着,“放开他,你们这些王八蛋!放开我们,我们要回家。”他想发发心中的闷气,我们理解他,他叫得我们心里特舒服,就象我们的喊声似的那么悦耳。声音里边没愤怒,好象无奈得令人不可思。
病区又重新沉寂下来时,夕阳已经沉了水底似地,黑暗就悄悄地袭上来,夕阳和黑暗总脚跟脚,他们象孪生兄弟,手牵手。我们面对颜色的交替,心情很复杂,直觉告诉我们,这时会成为我们生存下来的环境,我们要呆在这里的,不仅我的妻子,还有我。
“你这样,我姐怎么办。”贾兴说。
“你不用耽心,她会没事的。”我因此想起了妻子,已经呆在这里很长时了,我有时真不晓得人是怎么样一种动物,你放她到哪里,她总会适应下来,适应那里的气味,颜色和湿度,起居时间也发生着变化。人更象一个变色的石头,坚硬而不失其适应环境的习性。她刚来医院时,也哭喊了好几天,我告诉她一点,你的脑子有疾病,需要耐心地治疗,她信我的话,点点头。然而后来她不能习惯,因为这里的气味,她说“我讨厌来苏水的味”这话时,眼神布满恶心的感觉。
然而,我需要她住下来,我是怕惹麻烦。我想干一些男人自己的事业,而不像她说的那样卑鄙,下流。
“你应该原谅她,她受过刺激,对你伤害我们认为是自然的,也亏你这么耐心.....”贾兴说得沉重。
他理解我真是万幸,上帝,谁会理解我的,我曾经有过离婚的念头,不止一次,晚上或者早晨那种坏念头就浮上大脑皮层。我的情绪很差,她也一样,瞪着眼问我,昨天哪里去了,九点以后在哪里,和哪个女人一起吃的饭,还下舞池......我暗暗叫苦,心想,让你永远呆在医院里,呆在病房里,你也许就不晓得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但也有风度,至少男人是这样。
我和他是第一次谈论妻子的病。我激动极了,心里有一种什么话想说的冲动。我需要人理解,就想交流,但是没有人听明白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有苦难言。
“她要是没疑心就好了,她毁在疑心上,谁也不信,却谁的话都听,对我们不利,她也信。你知道,男人在外是为了家庭......”
“她脾气不太好,从很小的时候,我们也不断生气打架,每到吃亏时,她就气得不吃饭也跑到厨房里刷锅洗碗,或者抱一大抱衣服到星湖里洗,到后来,我们为让她洗衣服,就故意气她,还挺有效,她一气,洗涮的就没我们的份了。一边洗着,还一边抹泪。”
我深深地明白,生气是女人的特长,至少在我们家是如此。
有些话不能说出来,也许是说出来就没有了味道,也许是根本就说不出来,只能在生活中感受。女人和男人相处的很多细节不是由语言表达的而是默契,手语,眼神,多一句是多,少一句也是少,生活就是这么刻板。所谓浪漫情怀,大概与生活无缘,是小说或者电视故事所营造的气氛,令人们乐不思蜀,令那些浪漫的人想入非非。这与生活没有可比之处,只是人们的梦想而已。
我们A病区,用陆大夫的话说,是男性病区。A病区和B病区被严格划定的唯一标准是男女。他们的理由是防止男女倾诉和非分之念,让男女病人严格隔离。而且新的看护制度也由此诞生,男护士和医生专门治疗男性病区的病人,女护士和医生看护治疗女病人,并严格观察病情的转化。所以当那个护士在抽过血之后,我们几乎就再看不到红中透红的面孔,更没有扎着的小马辫,而是清一色的胡子青年。他们总是挪揄似的眼神令我们不安。我们甚至拒绝与他们交流,有一种敌视感。
对面的女性病区里哭泣声不断地传来,间或有苍狼的笑声......。这令我们惊异,相对平静的我们,总在寻找着自我,寻找自己心中的声音。也许这时,我心里感到一种恐惧,身上发冷,我忙把灯拉开,让白色的光亮充溢室内。
“别拉灯!”有人说,很严厉的声音。
我扭头看那人,他半躺在病床上,似乎在想什么,也似乎什么也没想。他半闭着眼,表示谁也不看。
“天黑了,拉灯不行?”
“你没看门外的蚊子很多吗,灯一亮蚊子会进来。”那人说。
“灯光一亮,蚊子就不会咬人。”我说。
“你这人这么别扭。”他坐起身来,“我以为黑点好,我们呆在白色的光里有什么好,让我的心静静吧。再说灯亮着也睡不好的。”
“我怕黑,也怕蚊子。”
无聊的话题就是这样开始的。我们争议的唯一理由是蚊子和黑暗的关系,还有我们睡觉和休息的环境,环保型的。他说这是光污染,我讨厌。怕光线,这才可怕。在家里可以看电视或者听听音乐,动画片也好看适合成年男人看,笑得前仰后合的,想象不到没有光线会是什么样子。暗箱中的生活,处在这样的一种状态的人会是什么心态。我认为这是变态。和妻子一样。应该呆在医院里。呆在白色的环境里,光会渗入他们的肌肉。
贾兴的手机响了,他听了好大会,才拿出手机,像是陌生的东西,在他的耳边发出吱吱啦啦的声音。
“魏殊?”他喜出望外地说,“是我,你怎么样?”
我们被这种声音唤醒似的,大家把耳朵聚在一起。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知道我是多么地爱你。是的,我会的,我们相互原谅。”
贾兴站在窗口看着绿色甬道的那边,我知道他在看什么,声音从那边传过来,是多么亲切。我心里酸溜溜的,在这种时刻,女人在心中的位置也许最重要。我想起了我的妻子。她躺在病房里,等着我的探视。给送吃的和鲜花蓝,也许有新鲜的水果,露水刚刚褪去,水灵灵的。她看了一定会抱在怀里,兴奋得像个孩子。我喜欢她天真的样子,象带露的花朵,慢慢地绽放。
13
贾兴听了只两句就被一阵吵闹声吵醒。
“你这个骚货,你还不算完昨的。”有人抡耳光的声音,随后是尖厉的恶骂声。我们一齐趴在门口,看着对面的病区,希望从声音里发现一些迹象。
骂声在不断地升级,越过墙壁,和花架,楼房,在向四周扩散。有许多人跑了过去。陆信慌慌张张地跑着,还不停地说着:“不得了了,不得了了,简直是反天了。”
我和贾兴相视一会儿,他不安看着女性病区,脸色都变了。因为当初的魏殊的声音,突然变得沙哑了。随后就是阿珍的声音,像被人打死似地发出猪一样的嚎叫声。
我们看到,陆信匆忙地赶到女病房。只见几个女人已经抓住阿珍的头发,把她按在了地上,那杀猪一样的痛就是这么叫出来的。魏殊在一旁一边哭着“放了她,放了她”一边拉那些女人。也许她的力量太小,她的手松了,扑通一下倒在了地上。
陆信忙叫人打开门,那些女人才散开手。陆信看了阿珍心里一阵酸痛,阿珍的头部流出了血,头发散乱地披在肩上,脸上被抓挠得皮肉血红,划破的指印还渗着血迹。
“你们干什么干!这样会出人命的。”
所有的一切发生在狂风大雨的黑夜前奏。当晚,我们听到女病房里加了锁。有人就开始不满地拍着门叫着,但声音已经没有了愤怒的成分,在很短的时间里就消失在逐渐降临的黑色夜幕里。
在行将天黑时,贾兴突然间发作起来,在我们男性病区里,他不断地撕扯自己的头发,表示对自己的不满。他的忏悔令我们感到活在世上实在没有味道,不如去死,与其撕扯头发,不如撞在南墙上,我一直担心他会出意外,但是他除了撕扯头发外,几乎没有其他的过激动作。
那个单局长本来也很稳重的男人,此刻也丧失了理智,他在来回走了几圈之后,就开始抱怨这个社会,他说的意思这种罪过应该归罪于环境,如果没有酒店,没有小姐的服务,没有装饰的豪华的酒店......他列了许多如果之后,就感到无地自容,难见妻子儿女,我记得他说过他儿子今年也许大学毕业了,在读法律专业,是一种非常理智的学校和专业,但是想不到会出个不争气的爸爸。他的意思大概就想说清楚这些,但最后我也没听到他拍打自己的脑门,而是他不断地指责窗外的护卫人员说“这些混帐东西,把我们不当人看,让我们出去了,如何再见人呢。”
我明白他所处的地位是不容他出错的,人生就这么几步最为重要仕途涉及经济和家庭,每个人心里总明白的。
一会儿,刘顺指着那个护卫说“你过来,过来呀。”
我们真实以为他有什么事要告诉护卫的,我看着护卫在接近门口时,刘顺突然抓住护卫的衣领子,那护卫还没反映过来,刘顺用力搞开门,冲着护卫一阵猛击,我一看情势不妙,赶紧拉刘顺,然而刘顺象疯狗似地,对着我胸部就一拳头。于是那个护卫反过劲来,与刘顺打了起来。你一拳头,我一耳光地叭叽叭叽打得直响。立时,我看到刘顺的嘴角流出血。贾兴本想去拉,他挨了刘顺一拳头之后,他和我一样站在那里不动了。我知道这个刘顺真得发疯了,像真正的疯子一样见谁打谁,不分青红皂白,理智全部丧失了。那位护卫显然占了上风,他一边打着,还一边不停地说:“你反了,也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我想说明一点,尽管平静在这时展现其魅力,让我们的心静下来,但是黑暗、压抑改变了我们的心情,使我们的心情变得非常恶劣,这是必然的。没人会平白无故地受冤,也没人会心甘情愿地受到管制,象犯人那样忍受着孤独。由黑暗和压抑产生的罪恶在这里随时都发生着,震撼人心。我明白我们不是制造罪恶的魁首,但是罪恶却不时地发生,并达到了极点。猜疑,妒嫉,攻击,殴打,伤害,瞬间发生,总是那么怪怪地,我有时就想也许白天掩盖了人们的良善,黑夜象个决堤口,一夜间恶性大发,象泄洪的水,倾泄而出。刘顺就是一个,那个护卫也是一个。他们疯了。他们持续了很长时间,也许他们打累了,刘顺仰倒在床上,嘴里不住地流血,发出哼哼声。那个护卫看看对方倒下了,也住了手,拂着衣袖,走出去,然后厉声地叫护士。
“给他包扎一下!这家伙,不给他点教训不知道刀是铁打的。”
一会儿过来更多的保卫,他们站在门口用喇叭吼叫,发着宽泛的声音,在扩散,仿佛就象空穴来风,大家明白那意思是说,如果再闹,将实行禁灯光和通风!这话没多久就在病房里发生了作用。因为大家意识到,天热,风雨欲来前的闷热在考验着病房里人们的忍耐性,看着云彩在空中游来游去,一会儿飘向东一会儿飘向西,好似到哪里,都有落雨的可能,雨滴丁点儿没下,人们的心失望中再升起希望,浓浓的云儿象与人们较上了劲,室内的闷气在逐渐地上升,如果云彩不飘,也许大家还以为病房里有一股冷气在心中回升,云彩飘来了,就在头顶,心里的凉气飞了,闷气浓重起来,如果这时候停止通风,大家就感到一种如窒息般地的沉闷突然来临,连气喘不过来。如果没电令人难以想象黑夜如何在漫长的时间里过去......这两种致命的条件,把大家震住了,那保卫却发了疯似地叫着,因为他的胳膊被人咬伤了,大家都有一种恐惧感,惟恐他们会停止通风,有的人就一直看着头顶上的白炽灯,唯恐突然灭掉,黑暗随着光临的情景令人不安。
男人也许最容易制服,女人却依旧哭哭啼啼的,甚至还能听到有人在漫骂,我们也开始担心,设若惹恼了保卫会是什么样子?简直不可想象。也许就是在这时,我们想起了陆信大夫。他那善意的笑容里隐含着人道,他非常得体地询问病情,令人不会尴尬,在黑暗里他就象一颗星星,在遥远的天空闪烁。
然而,保卫终究也没有再恼火下去,他们似乎原谅了病人的恶习和丑陋,他们站在门口叫了一会儿就关上门走了。留下了依然恐惧的我们,呆在病房里期待着天亮后陆信能够到来。
14
每个人总有时间梳理自己的情绪和旧事,处在这样的苦闷的环境里,我就想起了在自由的岁月里。
我好象明白了我处在了罪恶的边缘,人一旦出错,就会跌进深渊,这是生活的惯性。何况我的病也是这么随着惯性发生的。
有一天我隐约感到下身疼痛,我不晓得发生了什么,几十年的经历,我象一条畅游的鱼,只有幸福和快感,然而火火辣辣的疼,有时简直不是人能够忍受的。那时,我对自己的事一无所知,我敲开陆信的门,脸上现一副漠然的神色。
“你哪里不好,说说看?不好意思?大老爷们有什么不好意思!”
犹豫!门诊里没有别人,对面的只有陆信,他戴着一副眼镜,老花镜,用眼角看人的机会多一些,这令你感到,他在窥探你心灵深处的东西,那里写着你不愿裸露的隐私。
“脱么!你不脱我怎么检查!”口气强硬了许多,好象有些不耐烦。
我感到男人与男人面对也许最为艰难的是就是裸露下身,一个人面对男人裸露的时候,就感到世界末日,他的心情和视野降低到最低水准。我不晓得医生为什么这么理智。我那时不敢面对自己,仿佛人在门诊,身体属于另外的世界。陆信看了许久才沉重地告诉我。
“没大事,打两针就会好。”
在他示意下,我穿上裤子,在扎腰带时,我茫然地问:“打两针就好?”
“但要注意,不要再过性生活,要节制。"
我的心脏突然间剧烈跳动起来。在这瞬间,我意识到自己犯了双重错误,过去和将来对我来说都是无法弥补的。陆信没问我发病的原因,我感到庆幸。我记得一张张名片,发廊和桑拿交替在我眼前晃动,那一幕幕快乐的举动,现在换为沉重的心理负担和身体的病痛。
“姓名?单位?地址?你住什么地方你不晓得?”
我不想说我老家在皇亲钟,在我心中最神圣的地方,我随便说了个地方,这样更容易解脱一些。
“记住了我说的,这一点非常重要,要注意卫生,更重要的是不要传染。”陆信在病历上写着,一边说,仿佛我会再走老路,故伎重演。一再叮嘱说。
我心里暗暗地记下,但我不能问,能不能和妻子过性生活,但我想也许会有这一点。在病的时候最为理智。我不糊涂,尽管先前糊涂过。
这个过程是痛苦的过程,虽然我深深地后悔,但好象为时已晚。因为有一天妻子发现身上也有病时,她突然和我闹开了。那一夜无法入眠,她吵闹许久,我至今也会想起她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冲我不检点来的。等到我接了海渊的电话,她才住了腔,哭叫起来,一直到深夜。海渊叫我到研究所,他在电话上高兴地说:
“你快来吧,一个新发现,我们成功了。就是那张名片。就是那张名片。"
我从话音里已经听出海渊的疯狂,这是他半年来的心血,他在成功面前表现的忘乎所以能够理解的。
我顾不得妻子的哭闹,我连忙穿好衣服,出门打了的,就奔向了研究所。我走了很远,好象还能听到妻子尖厉的叫声:
“你这个天杀的,你作了恶让我承受痛苦......”
我紧闭着眼睛,不晓得是希望快些到还是希望汽车就此停下,然而就听吱啦一下急煞车,我的头部撞在了护栏上,司机叫着:
“不好!撞人了!”
15
车头前横躺着一个人。他的头还在动,地面上没有血迹,他的肢体不停地抽搐,好象因为惊吓过度而无法站起来。我有一种感觉司机煞车很是时候。我下了车就重新打的,急忙地往研究所赶。我想尽量早一点知道海渊的研究成果。
我走进研究所,却看见门口停了两辆警车。警灯亮着红蓝光,闪着。这时我看见海渊戴着手铐。我忙跑过去,却被警官挡住。
“这,这是咋回事?海渊!”
海渊面无表情说:“是我发现的,还是那张名片,那张名片。”
我莫名其妙地看着海渊,他那么沉着地走上了警车,两名警官护送着他。那不是护送,是押解,铮亮的手铐和身边的警察证实他犯了罪,象一个真正的犯人,一步步走向监狱,走出希望的边缘。随着警车鸣笛,警车带着海渊,从我的视线中消失了。我的心突然感觉空落落的,刚才,海渊还在电话里沉着冲我说话,现在的场面令我生出许多疑惑。海渊被警车带走了,但他身后却给我留下许多难以解开之谜。
“我要从事一项热处理的研究,我们和塔北法院订了协议,由我们进行模拟智能审判研究。”有一天,海渊给我说。
“审判就审判么,还什么模拟?”
“这你就老外了,我认为这种研究是划时代的,只要法官轻轻地敲击一下键盘,就会完成一切审判活动,排除一些非法律因素,对犯罪分子客观、准确地定罪量刑。我认为这决不是梦,这是科学智能人在法律界的应用,感情思维、交叉复杂的社会关系,不管置犯罪分子何种复杂的背景之下,如情杀、仇杀,各种各样的谋杀,我们要由智能用直线条单调的法律思维来裁决。所有这些都将由我们智能人研究专家的完成。”
“你们的研究我相信,科学总是令人无可置疑,但是审判,可不是普通的研究,还不用人来审判,这个国际玩笑是不是开大了。”
“我明白,你说的审判复杂些,犯罪是社会的涉及敏感神经,应当体现出对犯罪的惩罚。可问题复杂,并不是我们所面临的主要问题。”海渊的话总是透着某种深思熟虑的哲理,在我们上大学期间,他表现得固执和任性,然而时间证明他用这种固执和任性,改写了我们对他的偏见,也改写了自己的人生之路,并把他送上成功者的舞台。
海渊从档案室里搬出了十几年来的案件卷宗。杀人的,强奸的,爆炸的,或者比较复杂些的黑社会性质的。每个卷宗都有几本,甚至十几本厚厚的。海渊的心情显然不是多好,他看到那引起包含血腥的案卷,复杂和沉重的心情总是纠合在一起,一个人或者更多的人的灵魂在卷宗里阴魂不散。
“案例越复杂越好。”海渊说得很轻松,他把卷宗里的生命已经置于世界之外,他认为那些只是一些意识符号,用科学的眼光的也只是符号背后的规律,仅此而已。由此可以断定海渊虽然头脑发达,但他血液里的情感却是僵冷的。
办公室桌上堆着厚厚的卷宗。海渊一本本的阅读卷宗中的起诉书和判决书,为了弄清楚犯罪的线索,他还要看看现场图和勘验资料,或者警察的现场调查。有时,他拿着受害人的照片,透过血迹发现曾经燃烧着的这条生命在消失的瞬间发生了什么,他的思维固定在照片上。这是个善良的女子,一头乌发,身段很匀称,她倒在黑色的沙发上,衣衫不整,有人断定她遭受过暴力和奸淫。一条大腿半悬在沙发的边缘,许多年前是这样,许多年后仍然是这个姿势,她就是处于这种生命状态,她的身体早已不存在了,她的名字也从现实生活中消失了,然而从她的照片上看,也许她永远也不会消失,她是一个鲜活的女人。她有爱,有恨,有仇,有怨,欲望是那么旺盛。这些只能在记忆中存在了。甚至还能想起某些细节与现实生活并没有什么两样。
“我明天就出发,儿子送他姥姥家,你也抽空去看看。”妻子书玉把衣服扔进衣箱里,她在收拾她出发用的物品,许多衣服和化妆品,海渊看了一眼正在忙碌的书玉。
“你什么时间走?今天。”
“是的,晚上的飞机。”
海渊没有问书玉,她要去哪里,呆多长时间,以及去那种地方有什么事。他的心思在那些卷宗上,一页页密码的调查笔录上。
“我说的,你记住了,看看孩子。”这是书玉临走的一句话。
然而第二天,当海渊下班回家时,发现书玉很晚没有回家,他才想起了好象书玉告诉过他,她出发了,但去了哪里,或者干什么去了,他却没有一点印象了。他冷冷地坐在沙发上,感到一丝孤独的苦味浮上心头。他从卷宗中走出来,关注着灯光下自己的影子,他从卧室里走到客厅,再从客厅里走进书房,这么走了一趟,他才发现,这个世界是不应该一个人存在的,应该有一种温馨和笑声在这个世界里......他的情绪很低落,显得百无聊赖。现在他的空间观念就是这个家,他的时间观念就是今晚如何度过。
他半躺地沙发上,有一种闲暇时的轻松,眯缝着眼睛,他想通过这种状态,来打扮黄昏前的时光,一种特别的孤独和清闲,他曾想到了儿子的不断哄闹,那也是一种温馨,但儿子在塔北郊外,他感到累,或者休息一下再去。
就是处在这种迷混状态,他的视线所及处,一张白色的名片在茶几泛着光亮。他动了下身子,他想让名片从他的视线里消失,但是好象任何角度也不会逃脱掉,他起身把名片拿在手里,一张陌生的名片:
梁 启 总裁
香港xx有限公司青岛分公司
海渊不曾记得听书玉说过有这个朋友,但他忽然想起了书玉的去向。青岛!她去青岛干什么?她从来没告诉过他她要去青岛的。他一个激凌激灵坐起,非常警觉地看着那张名片。他被这张莫名其妙的名片搞糊涂了。还有那个“梁启”的家伙。他这才想起,书玉曾经告诉他,她跳槽了,就在三个月前的一天晚上。那时候,他正沉浸在卷宗的研究上,他甚至连一句热情的话也没有说,书玉看电视很久,就自个儿睡去了。
16
一条血迹从门缝里流出来,如果再往里看,就可以到看到血迹的开始在床腿。一个女人的尸体就在床上。
这是我所见的第一条线索。我极力想象海渊爱着书玉的,为什么会达到残忍杀害的地步。我想起了几天前海渊和我的一次谈话:
“你说说是谁的名片?一个男人的名片在我家里!”海渊说得很气愤,仿佛名片是一个罪人,呈现在他的眼前却带着原罪。
“你应该看开些,女人也有女人的天地。”我想劝劝。
“是啊,她应该有她的天地,我相信她,可是她不该背叛我!”
我哑然,一张名片已经引起了他的疑心,我们也许从名片上看到的只是现代符号,然而他从名片上看到的却是男人和女人的不正当关系,从思维线上去分析,男人和女人是不是交换名片的。我就想起了我自己的遭遇。妻子小湮不是也怀疑我的那张名片么?
“你说清楚,不说清楚咱没完!”妻子拿着那张名片仿佛写满了罪状的事实,站在床前,怒视着我,眼睛里喷着火。
“我说什么说,不就是一张名片,有什么大不了的。”恼恨地摇着头,表示不可理喻的情绪。
“你当我不知道,这张片子在你包里几天了。”
“几天了又乍的,还有啥!”我也站起来怒视着她,我不敢相信眼前会是我的老婆,我以为女巫转世降落在我面前,一副狰狞的面孔。我背着灯光不再看她,让她的愤怒无所指,也许她的情绪会好些,然而她的愤怒却增添了气氛。
也许海渊遭遇了这种情形。但我不愿相信,海渊的心胸会如此狭隘。
实验室里,海渊在键盘上敲击着。他痴迷于研究,这样的案情来自于许多年的案例,谋杀!这样的工作要持续时间。一个案件看起来很鲜活,各种各样的细节都会出现,也就是这些细节才使案犯得以入狱,但是海渊所想象的却并不是罪犯送回到社会上去,然而当他案件还原到生活中去的时候,这种努力是非常呆板和枯燥的,海渊如痴如醉地研究罪犯的动机、目的、犯罪的手段、情节,等等。他是想通过微机来判断如何定罪量刑,学理上说叫犯罪构成。他一条条地从案卷中把旧日的血案线索找出来。敲出文字来,储存到微机里,供模拟分析用。这些基础工作,费了很多的时间。
天很黑时,海渊感觉腹中咕咕地叫着,他抬头看墙上的钟,已经九点一刻了,他蓦然想起,书玉早晨告诉他“一定要早回来,今天是特殊的日子。”的话来,当时他在洗脸,脑子里却是满是那些财杀和情杀的案件细节。他点点头,就是对书玉的答复。海渊不记得当时为什么说这话了。
海渊设想了许多书玉叫他早回家的理由,这些设想是他在路上完成的。她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他,这也是他必须回家的理由,可以是重大的活动,如家庭纪念活动,结婚纪念日,或者孩子的生日,或者是她和海渊的生日,也值得庆贺一下。她似乎在最近经常外出,这些容易让人感到困惑,她为什么到外边去呢。其他的他都可以接受,唯有这一点他心里别扭。还有那张名片。名片背后隐藏着许多不可名状的动机。他自觉或者不自觉就想到了案例中的情况。一般的情况,女人产生的外遇动机就来自于频繁地与外界男人的接触,或者有机会一同出游。
他设计出许多的或然性,女人的去向。也许就是在这时他的在脑子里他出现了一个案例中的荡妇,潜意识里却一直把书玉推向荡妇的位置,他告诉自己,这非常危险!猜疑是婚姻的大敌。然而,寂寞和空落难以抵挡意念的倾向。
他在大脑里为书玉设计出很多的荡妇情节,五花八门,有的是案件中的情节,有的却是许多教科书上的例子,然而,任何一个情节都可能导致凶杀案的发生。他感到凶杀也许并不被人们理解,但是他渐渐地理解了凶杀的前提就是这样产生的。等他在孤灯下坐了很长时间,,他想通过看书来打发这种冷落,他翻了几页,就烦心地搁在一边,他重又坐在微机前,他觉得只有研究工作才使他超越这种压抑和空空的心灵。
凶杀!凶杀!凶杀!凶杀的过程对于定罪量刑起到了什么作用,也不难以这定性。海渊感到为难的是如何处罚,这个重大环节决定了智能模拟审判的成败。他苦苦地思索着。灯光下,一个孤独的影子伴着他......
妻子小湮拿着名片,在我眼前晃着,她的企图是想通过这种可见的证据来说明我生活中的位置,非常致命,我的信心和声誉在她的举动中一下子降到了零度,透过她的手指间隙,我看到人们的讥嘲,嘴角轻薄的笑,生活境遇的转眼间变得一塌糊涂......我心里瞬间变得烦乱到了极点。我心头一热就朝她扑过去,想从她的手上夺过来那张名片,让她住嘴,然而,妻子一闪身,我的身体倾斜得难以控制,甚至想伸手抓住她衣角的手也落了空,我倒在了她身后的椅子边上,随着“哐当”一声,我倒在地上,要命的是我的腰部疼得厉害。没有外伤,但是我头疼得身上出了汗,满地里打着滚,叫着。
六岁的女儿显然被我的叫声惊醒的,她赤裸着身,跑到门厅,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哭了起来。她非常恐惧成年人的游戏,以哭叫来开始和结束的游戏,她是第一次遇到这种场面,爸爸在地上打着滚,她一点也不感到可笑,因为她从来相信成年人的榜样行为,总是么真诚,然而她现在感到在她面前失去了真诚和快乐。
小湮心急得象火上浇油似的,四处乱转圈子,她自责自己的做得过火,惹了祸。打电话让贾兴来,我被她们送进了医院。
17
我的思维非常混乱,在这种环境里,你不可能把自己的思绪理清,千头万绪似的如乱麻,甚至无法判断许多事情的来龙去脉就突然间发生了,令人大惊失色的同时,还感到不可思议。生活为我们创造了这种环境,走在塔北市北大街上,目睹街道两旁的高层建筑,再不是昔日背负的情绪,有许多新鲜的门头和招牌刺着你的眼睛,专卖店、干洗店、发廊和打印社,喷绘放大的广告牌有过大的人像在你的眼前滑过去。所有这些都在繁华的街市上装点着新潮。我遇到海渊时,心里也乱得出奇,贾正的解释不太令人满意,妻子刚刚给他打了电话。他就匆匆忙过来,和我打了照面。
“你不要生气,我姐就那样,有些神经质。”他说的我心里热乎乎的。我的委屈在瞬间变成了宽怀。
“你看我,我能那样么,要不我们......”我的意思是说离婚了,但我说不出口。
陆信给我的解释令人满意,他劝我说:“你别给她一般见识,她患了布拉氏逆向紊乱症。”
“什么?”我不理解他说的什么外文名称。但我相信从医生口里说出来的一定是一种神秘的病,正在伤害着妻子。
“现在人们都在经历着这种考验。”陆信说着,用手势划了一个圈,表示一个很大的范围。“刺激、紧张、压力、等,人们往往经受不了的时候,就像你妻子,神经质起来。”
“你怎么不得这种病呢?”我想说陆信。但没说出来。我觉得医生总是耸人听闻,闹点别扭还什么“布拉氏”,典型的西化思维。
漆黑的夜里,忽然一阵风刮过,随后风摆树枝,狂风大作。我们感到一阵恐惧,生平从没发生过的噩运感,越来越重地袭击着我们。我们站在病房门口,看着树叶在门前滚过去,哗啦啦地响,远处的树枝也发生“啸啸”声,还有电线在风中吼叫声,象一曲鬼神交响曲,你感到幸福就听到美妙动听的旋律,你感受到恐惧你听到鬼哭狼嚎声。
女性病区里发生了骚乱。打斗冲突强烈起来。仿佛有的人在叫着要归罪于阿珍,因为是她丈夫把她们送到了病房里。她们才成了受害者。
陆大夫神秘地出现在女性病区的门口,是在凌晨的三四点左右,这时候大家风声中已经睡下了。我看见一个神秘的影子,出现在门口。我试图拉着灯,然而不管我如何,我的手和胳膊好象不听使唤。
对面的病区里哭声仍在继续,我已经听出来是阿珍,她悲伤了一夜,陆信是来看她的。我拉住陆信说,我们何时才能出去。
“你们叫什么叫,不晓得那个名片的传染源,现在找不到了。”陆信企图给她们解释发生了什么。
“找到找不到与我们有何关系,我们要出去。放我们出去。”有人愤怒地叫着。
“放我们出去!”更多的人声音汇聚在一起,在黑夜里像一声惊雷。
原来,当我们还沉浸在痛苦中的时候,M城已经进行了大行动。四处寻找散发名片的活动也同时开始了。人们找到了一种较为可靠的答案是那个散发这种名片的女人不在本城。
当风驰电挚行进的汽车驶往某城找到姚敏时,姚敏的回答更加令人失望和恐惧。
“是啊, 我的确发了一些名片,难道在M城就不允许发名片么?”
“不,我们是说,因为这些名片在M城发生了不可思议的事情,我们想避免类似的事情发生,不得不告诫你,这张名片不是普通的名片......”
“什么?!不是普通的名片?难道有魔力么?”姚敏打断前来调查者的话说。
“是的,据我们掌握的情况是这样。”
“你们发什么神经!我哪里有这么大的能耐,会有这么好的名片,啊呀,要是真有这么一张名片还真是奇事了。”姚敏显得犹疑和兴奋。
“我们不想说这种事实,最重要的是你告诉我们,你的名片都弄到哪里去了?”
“也算我倒霉,在从M城回来的车上我的手袋被盗。名片倒是小事,我的折子和卡、手机一块被盗走了。”姚敏想起前几天的经历就痛心。
警察报案记录上显示:在姚敏离开M城的那一天就接到了报案,她的手袋被盗走了。
人们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名片被盗,在M城大量无规律散发,这意味着病源无法得到控制。为了避免人们的恐慌,当晚的电视上报道,提示本城市民,在近期内不要接触陌生人递交的名片,尤其是注明姚敏名字的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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