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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片》第二部
[楼主] 作者:长风一啸  发表时间:2013/04/26 14:18
点击:252次

 

 

                         第二部

 

    18

 

    "是的,这是第一次,第一次开始了,就有第二次,甚至第三次......"我说,陆信不太相信我的逻辑。当我第一次住进院里的时候,我就感到在这个世界许多事情都无法说清楚,为什么进医院,小湮为什么和我闹个没完。我不清楚为什么。当她把脸拉得很长似南瓜时,她并没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反复琢磨过,家里没发生什么事,她在上班时也没遭遇过小白脸的骚扰,也没叫同事耍弄过,她开开心心的样子,令人以为世界上从来就没烦恼发生过。
    "你就不能多管管孩子,这是责任。"
    "我哪里没尽责任,是吃的用你管,还是用的叫你操心了。"我说一句她有十句等着,炮筒一样倾泄。
    "好好,我没管,都是你管的。"这种生活和态度维持着家庭的温馨,有争吵有呕气,的平和的相处和关照。然而当秋季的风临别的时候,冬天的第一场大雪在夜间悄悄落下,她的脸也发生的变化,有一天晚上她就向我发起火来。她抱怨承包者把公司的资产分光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倒是听说过,公司里不是新来了外商吗。
    "没啥意思,我会有什么意思,我说文明点,我是下岗了,说得不文明就是失业。"她显然还想着公司里的滑坡效益,满脸的低落情绪。
    我似乎明白在她眼里,天为什么阴下来了,门外树上的鸟叫声也不再婉转,卧室的气温好象聚然升高,乒乓作响的锅碗交响曲不再动听悦耳了。连她妹妹那天晚上来家时,她呆在床上懒懒地,不象先前又是做菜又开心地闲聊,她的闲心情随着下岗一下子飞逝了,象秋风的叶子,在庭院里的每个角落里滚动。还能感到潮乎乎的气息,那是她的眼泪,时不时地落下。
    "我算什么呢,忙活了快半辈子,落个这局面。"她说的凄惨。
    这是她在我面前说得最感到真诚的一句话。如果一个人到了这种伤情地步,还有什么 不可以安慰的,无动于衷的。

    我们的温情总是在这样的夜晚,最后她依偎在沙发上,显得有气无力的瘫软,手就自然地在她的大腿部移动,这种抚慰的方式象一种惯性,她的情绪很快就会好起来。然而,她的柔软的手按住不断移动的手,到最后,她说:"你急啥,等孩子睡着了。"
    电视半裸画面特写刺激着我们的视觉,从画面上反射过来的欲望。,世界已经变成空无,颜色、风声、树叶和花卉等,在瞬间化作一个一个的画面。她躺在床上,四肢自然地伸开,象一幅写生画,质朴,大方地表现自己的欲望和成熟......身体流动的质感喷涌出来,从大脑深处到手指柔滑的尖端,那不是手指的感觉,而是心灵的颤动在黑夜里滑向很远的地方。

    "这是谁的名片?"第二天,她从我的衣兜里搜索出名片,她在洗衣前总要把东西找出来,扔在床面上,或者床上,沙发上,有零钱或者头天剩下的打火机,或者半盒香烟,或者就是她说的名片。
    "忘掉了,不知是哪天别人送的。"我随口说,我在准备着早餐,今天上班有一个案件还要出庭,海渊的模拟智能审判研究也有了新的进展。他昨天告诉我的。他说他对审判研究的重要线索有了突破。
    "你不知道?!"停了许久,她才有些恼怒地说,"你是当我不知道,还是装着不知道,这名字可是个女的,还什么副经理!"
    "女的又昨了?"我突然感到心里有些不祥,因为晚上的快感已经在她的身上淡然消失了,她的摇动着的欲望和性本能已经在演变。
    "你让我说昨了?!你先给我说清楚,这张名片是咋回事,人家一个女人的名片昨就跑到你的衣服里,还带在身上,要不是我发现,不定会带到什么时候。"她的口气有一股子火药味,"这事你说清楚,现在的男子一个个花花肠子,装个女子的名片做什么,不是性变态是啥。"
    "你这是什么话,你这么说让我还做什么解释。"
    "你也不用解释,你说说和那个女人到底是什么关系,我要你说清楚。"她索性坐在沙发上,眼睛瞪着我,象审犯人似的。"你说说清楚!"她气得浑身在打颤,眼泪在眼圈里打着转,如果我稍不注意,这眼泪就顺着我的话而流下来的。
    "你!让我说什么!"简直莫名其妙。我己气得脑子胀大。我的思绪飞回到前天晚上的咖啡屋里。也许这本来就是一种错误,我接受了那个女子递过来的这张名片。

 

    19

 

    我曾经怀疑那张名片为什么魔力,会让她感到超过一切的恐惧,仿佛是一个美女在我的眼前打晃,令我身不由已,其实,在我看来非常一般的纸质名片,就是一种现代符号,一种开放的象征,有的人从那上面看到了外来的诱惑性,有的看到了财富,有的人看到了陷阱,有的人看到了魔鬼的面孔,她就是这样看到了女性魔鬼的面孔,还睁着美丽的大眼睛,瞪视着我,如果我一动就会陷入情感的诱惑。

    我和朋友一起,在聊天,最近比较烦,耳边响着一首歌,灯光暗淡的色彩里,她递 过来的一张名片。
    "认识一下,我是海子的朋友,京海渔业公司。"
声音甜美,一张纤细的手,捏着张名片。我 过来,心里惶恐了许多。这不是第一次接触名片,但是第一次在这温馨的气氛里,我看了海子一眼。他冲我笑着,没说话。我明白他的眼色里的复杂情感,一个浪漫的女子,一个女朋友,一个女经理,一个优美的环境,足令男人有做梦的空间。
    我没做梦,我随手把名片装进了衣服里。

    她小姨来了,还有魏殊,她们是听我电话来劝她的。
    "一个男人有点交往,你总不能这样去想的。"
    "我看人家小关就不是这样的人,你也太多心了。对好男人不能这样想,要不又把他送上火坑。"
她非常委屈地哭着,止住了闹。她说的话令人啼笑皆非。"我看不上这样的女人,到处递片子。记得几个月前,我们公司就调来了一个女人,她向经理递片子的时候,我亲眼看过,她矜持地向经理递过名片就献媚似地笑,你猜后来怎么着。不久她就升为办公室副,然后就是会计科科长,那以后的事我就不说了,赶到我们公司破了产。她还在经理的身边。你说这不是名片惹的祸?!我痛恨拿名片的女人,我看到过那些男人,在用手接过女人递过来的名片时的眼神和表情无法形容,整个地下流。叫人恶心。"
    小姨和魏殊都笑了,她们看着我,从她们的笑里能够感受到,妻子的荒唐和我受的委屈。魏殊用眼神示意,好象有说话,让我离开,我转身就要走,然而小湮突然象遇到了魔鬼似地大叫着:"你不能走,咱今天非说个清楚不可!"
    "快撤手,这是干什么呀,我说什么说。"我非常生气,大脑上火。想转身撤走,然而她的手抓的死硬。
    "你不说,咱今天就没完!"
    我心里感到即可笑又可气,象一个孩子。我也同时感到,一种可怕,她心胸何时变得这么狭隘,连个女人的名片也容不下。
    我知道事情不妙,也没再挣扎着走,魏殊劝她说:"嫂子,这象什么话,有话慢慢说不行,关哥能是那样的人么?"
    谁知,妻子一反常态,恶语相加:"你关哥是啥样的人,你当然比我清楚了,你们同学有什么事一直把我蒙在鼓里,以为我不知道乍的,你们那两下子,咱改天再说。"
    魏殊脸色一下子红到脖子根,"你...你...!"
    我随手一个耳光,打在妻子的脸上,"你好混张,胡说些什么呀!"
    我这一巴掌起了作用,妻子即时翻天覆地地叫了起来。弄得小姨和魏殊坐也不是,走也不是的。我挥挥手让她们都走吧,"她神经了,标准的神经病,好话歹话分不出来......"
    事态到了这种局面,也算是生气的顶峰,小姨一边扯着妻子的手让她松开,一边嚷我不该拿巴掌打她,就是她千有错万有错,也不能打她。魏殊被妻子抢白的眼泪出来的同时,跑到了门外,她似乎明白,在这种尴尬的时刻,跳到黄河也说不清的混沌在左右着她。我一直有愧对魏殊的感觉,就在她跑出门去的一瞬间。

    至今我想起来还感到阵阵脸红,一个女人到了泼妇的地步,已经无法理解了。这次名片事件之后,使我见了名片都有一种恐惧感,它令我怀疑是不是妻子附身,还是有女人的香水味,妻子的嗅觉那么灵敏,是否得因于她接听到了魏殊给我的电话。
    第二天,我电话劝魏殊,不要在意她,她大脑出了问题,神经了。
    然而,魏殊在电话那边哭了起来:"别说了,关哥,也许她是对的,我也觉得这样对不住贾兴。"我一听糟糕,就跑到了魏殊的家里。
    魏殊没有打开门,她的最好的理由是清醒一下,好好想一想。我站在门口,犹豫许久,象一个失意的孩子,被朋友拒之门外,任何的幸福的感觉如烟而散。

 

    20

 

    医院给我的感觉就是这么糟糕,陆信叫我褪下裤子,他的眼神令我难堪。然而最为糟糕的是小湮的哭闹和魏殊的鄙夷,先前看到我的热情,现在眼角里也一丁点找不到。我心情沮丧到了极点,感到世界的末日,心中感到伤心是男人的自尊,在我这里变成了空白。我更象一个影子,在家里和单位里,我成了行尸走肉的躯体,唯恐让人问到我的身体如何,然而好象人们对我产生了漠视,没人问及我的病情,看见我就象遇见了瘟神似的躲得远远的。
    七月底同学的约会,我这个副会长,没得到通知,到哪去,怎么通知,怎么聚餐。许久我才得到消息,他们已经聚会过了,有一个女同学出国了,还照了一张合影。
    八月初的一天,我的同学荣升为处长,他做东,在金贵酒店宴请,应该说我们最好的朋友,他应该及早地通知我,要是在平时,我充当组织者的角色,然而我的角色在一夜间被人替代了,我甚至能感受到那种喜悦的气氛持续了许久。魏殊电话上告诉我这些的时候,说得眉飞色舞,我能够感觉出来,她们象主角在上演着人间的喜剧,而我被抛出了生活边缘外,独个儿感受着痛苦。
    最令人恼火的是当你不明白病因的时候,你要为此承担这种性病所带来的耻辱和内疚,我自责,自怨自艾,我努力地回忆生活中的一些细节企图得到患病的原因,然而终究没有得到答案。

    我曾经把这归因于频繁地出入桑那房,工作的便利,有人总及时地让我们享受着,最早从西方传说的新鲜玩艺,小姐按摩有泰式和日式,马来西亚式,香港式,无论怎么的一种方式,总有一个漂亮的女孩为你按摩,让你感受男人在时刻是最为神圣的,在这个环境里,你的所有欲望都会在膨胀后突然泄气,象充足了气的气球,你在那种绚丽的色彩里享受,新的刺激,满足感往往是男人的期望,一切价值的品味消失了,你玩味着,色迷迷地欣赏着那种半裸着的胴体,雪白或者被香水浸泡的肉体,在你眼里就会成为一种快乐享受工具。你会忘记丰富的笑容和表情,也会忘却温馨的环境,那种调情的温馨话也会被抛在耳后,甚至山盟海誓的表白,你拥有一片空白地回到现实中来。

    我无法给魏殊说清楚,你在当时所作的努力,心灵的挣扎和抗争,抵卸诱惑的无力。如果那样就虚伪的连丁点儿人皮也自个儿剥落,赤裸的白骨在人间跳动。
    "女人厌恶的就是嫖!你把她的心伤透了。"魏殊说。我想哭,并不是象她们想象的那样,然而出入那种场合,整天不归家的时候你在做着什么呢?!

    "你呀你,好糊涂,也许最后知道的是老婆,可最感到痛苦的也是老婆啊。你哪里晓得,上次她到医院检查时才发现,她有了病,你想她多么痛苦啊,她不怨你又该怨谁呢。"小姨象是在埋怨,又象在劝解宽慰我说。
    到这时,我已经没力量来辩解了,或者想弄清原因,只是感到对不起的应该是妻子。

    海渊有一天邀我去喝酒,是在下班晚的时候,他打电话让我出去一下。
    "有什么事啊,这么急,你知道我不能喝酒的。"我说。
    "不喝也行,陪我坐坐,糟糕透了,你不知道啊,我发现了一张名片。"他现出十分痛苦的样子。
    "名片?这有什么奇怪的。"
    "这是罪证,罪恶的见证,我终于得到了答案,原因就是这张名片导演出来的。"
    我越听越糊涂了。
    "她跑了,不是出差,也不是跑什么业务,是跟一个男人跑了。"海渊说得是谁我心里清楚,他老婆前几天就出差了。
    "你也太卑劣了。不就是出差了么,干么这样想。这样会伤害自己也会伤害她的。"
    "伤害!"他气愤地叫了一声,"伤害!谁伤害谁啊。"就是这时我看见他手里拿着一张名片,他递给我让我看,我接过来眼看了,并没有什么异样。
    "这有什么,一张普通的名片啊。"
    "对你看来也许是普通了的,可对我就不同寻常了。她就是跟着这个男人跑的。我好糊涂,前几天她说出差去青岛,我还不当回事,以为又是她的业务需要,原来你看,她跑到青岛去了。"
"去了又怎的。是你的老婆啊。"我想提醒他,对老婆在没有发现证据的时候,最好别自己给自己戴顶绿帽子。
    "她打来电话了,要离婚。和我离婚,一个混张东西。"
    我哑然了。千奇百怪的事情,只有见证者能够印证事情的真实性,不管痛苦与否。我能够理解这种结局会给海渊怎样的伤害。记得小时候的海渊,他提到女人就心生一种敌意,还得源于他的母亲,他悲哀地叙述那段不堪回首的经历。仿佛是枚苦楝枝经过嘴嚼过之后,时间很久也能感受到苦味在舌里打转,无法挥去。

    当年的在门口风流的一幕让少年海渊撞个正着。他衣衫褴褛,一只手捏着二毛钱,一只手拿着一个酒瓶,把瓶子伸到小卖部老板蕙香的面前。他厌恶这个女人,如同厌恶自己的母亲一样。海渊难忘那年秋天的一个下午,他紧紧地裹住身上的薄薄的衣服,狂风肆虐,黄沙横飞,随后就是大雨,整个世界陷入灰蒙蒙的混沌的雨中。海渊抢进家门,却发现头发稀落,瘦削不成样子的父亲伏在床上作哭泣状。海渊就想到母亲让人憎恨的母亲,再次上演了一出抛夫别子的丑剧。
    桃花盛开的三月,海渊对母亲怨毒憎恨的火种就点燃了。那时秃子戏班每到农闲季节就到皇亲钟挣钱糊口,他的角儿们皇亲钟人是比较熟悉的,于是在秃子班头不再光顾代销点,而是到父亲家求教于父亲的花鼓戏,没有人感到惊奇。早年从艺的父亲,因为患了一种看不出根的老年痴呆症,如今卧床在家,这对当年非常崇拜父亲而甘愿跟随其私奔的农家女秀梅来说真正是雪上加霜,生活的重压使她失去了往日的笑脸,还得背着风流的名声扶养少年海渊,照顾丈夫的起居,当年的风流故事改变了秀梅的命运,但是她无法逃避艰难的生活和皇亲钟人的歧视。秃子班头的言笑,在空寂的天空中展现一片彩云,重新唤起对美好生活向往的欲望。但是很快秀梅感觉到这不过是一个梦。因为当秃子班头再次领着他的花鼓戏班造访皇亲钟的时候,他现遭到了拒绝,皇亲钟人拒绝伤风败俗的眉来眼去,拒绝诱人妻女,拒绝好人受到伤害。
    但是有人看见了在夫人桥上月下相送的秃子和秀梅的恋恋不舍的情形,因为不忍心伤害父亲这种消息只在局部传递。第二天秀梅外出探亲的举动,不光父亲,就是皇亲钟人都惊讶不已,这时正是秋收大忙季节,忙收忙种的人们忘掉了黑夜白天,耕耘着苦涩的岁月,秀梅抛弃丈夫别子远行。向来不曾公开评论秀梅的父亲,看着打点行李的秀梅,只能咽吐沫状,很多话只在他的肚子里打着转,他预料到秀梅远行意味着什么,他始终没出口制止。第二天黎明,秀梅穿件花格子外罩披件方花头巾,寻找她的秃子领班去了。

    在所有关于私奔的故事中父亲最不愿读到的要数结尾。海渊不再欣赏父亲稀落的几根发丝,半夜里海渊看着用擀面杖顶着胃部的父亲,听到他因胃部痉挛咝咝地呻吟,不是同情而是陡生一股厌恶,那种厌恶加在连男人资格都丧失的父亲身上,并不使海渊感到痛楚。赶到他成年后,就读于某大学,他还以为处在痛苦的边缘无法解脱,并影响了他。

 

    21

 

    这个秋季,伴随着混浊的沙尘,我陷入了无法解脱的痛苦之中。我的情绪要分裂似的,天天忍受着折磨。我无法告诉他们现代的环境已经只是男人的世界了:酒,贪,嫖。然而最令我不安是她不断盘问我,问这问那仿佛我是一个孩子,总会做错什么事情。有一天,她再次发现我的手包里的名片,这次光火地叫了起来,她拿着刀子,扬言刺死我,吓得我忙按住她的手,把刀子控制在我的手上。我不断地解释,我真不晓得不怎么回事。
    "你想气死我,故意拿这肮脏女人的名片来,......"
    "你听我解释......"
    "我不听!不听,你们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她说着,呜呜地抽泣起来,我抓住她的手唯恐有什么闪失,她会再次爆发她的愤怒。
    就是这时,电话铃响了,我忙跑过去,接听电话。
    "关哥没事吧。"
    "什么事啊,晓惠,你嫂子发现了我包里的一张名片,正在闹呢。"
    "是吗,哈哈-"
    "你笑什么?"
    "对不起,关哥,那张名片是我放在你包里的。我原不信,现在......"
    "你好混张啊,你嫂子她当真了。你等一下。"我放下话筒,拉着妻子的手说,"你听听,这是怎么回事,我给你说过,你给我一次解释的机会。我实话告诉你,这张名片是晓惠故意放在我包里的。"
    "我不听,你们一起唱戏耍我。"
    我断定这次糟糕透了。

    当天下午,我和晓惠一起拉着小湮去见陆信大夫。陆信大夫建议让妻子住院。我感到惊讶。躲开小湮,我问陆信大夫发生了什么。
    "没有什么,患了一种布拉式综合紊乱症,需要住院治疗。"
    "什么症?"
    "布拉式综合紊乱症。"陆信没有多做解释,即着手办理住院手续。我听着象是妻子陆拉式综合症。应该是一种奇怪的病,从来没听说的病症。但我总是想这一定和那张名片有关。她的情绪固定在名片上,仿佛那是一个个貌似天仙的美女,更象一只只东北虎下山而来。把她平静的情绪打乱了,一下紊乱到无法控制的程度。多么可怕啊!

    魏殊不断地到医院来看望妻子,她有时带来一些东西如水果之类的,一同来的还有贾兴,他更大程度上认为,这病与我的一些不良行为有关,但不便说出口,但从他的眼神里我能够感觉出,这里面隐藏着无名之火,象妻子的愤怒那样随着总要爆发。我站在他们旁边,看着睁着眼睛一直不说话的妻子,我感到病象是加了压,还有那白色的墙壁,整个的一个恐怖气氛。我想出去,到病区里转一转,透透气。

    在病区花园里的走廊里,我听到人们的议论,他们毫无事事的闲聊,正涉及到我的朋友海渊,我停下步聆听。

    "报纸上都登上,把他的妻子杀了,听说是因为一张名片耶。"
    "哪有这么笨呀,一张名片能杀人,一定还有别的原因。"
    "也许吧,听说快审了,这样人得枪毙吧?。"
    "大概得枪毙,杀人偿命,借债还钱,不枪毙还行。"
    那两个说话的人站在走廊下,他们看着并无风景的风景,说着并无故事的故事,
    .....
    我听得心痛,海渊真得会被枪毙吗?记得几个月前,他告诉我说。
    "等我的成果出来之后,人们就晓得现代化的审判了,不用开庭,直接把有关情况输入进去就得出结果了。"
    "会有这么神。"
    "当然,我现在正在做试验啊,一件真正的杀人案做起,要从犯罪的预备开始,预谋,然后开始实施,这样有利于研究。"他的表情冷峻,非常自然。我以为这是他投入太重,已经陷入到犯罪的境地。
有一天,他向书玉提出来,"我们最好谈谈,你提离婚我同意就是了,但总不能这样说走就走啊,你要让我明白发生这些因为什么呢。"
    "我想我们早该谈谈了。"书玉从青岛回来了,这次她没有住进家里,而是回了父亲家,他父亲感到女儿的表现有些异样,哪有出差回来不回家过夜的呢!
    当晚,海渊喝得有些微醉,我知道他不会喝酒,一沾酒眼睛就红,脑袋就胀,他摇摇晃晃地进了岳丈家,书玉看见他喝酒脸色和拙劣的动作,脸上露出厌恶的表情。
    "我不再和你谈了",她躲到内屋里说。
    "开开门再说,开门啊!"海渊不想声张,他小声说,他不希望岳父听见,也不想家人知道他们发生了什么。
    "给我滚!你是故意喝酒来捣乱的。我今天不会和你谈的。"书玉粗暴地说。
    海渊停止了敲门,他的脸僵硬地贴在门板上,他内里痛苦到了极点,他强忍着不让自己发作,他原以为喝了酒会壮胆,不曾想,也许喝的酒太少,或者酒对来说不起什么作用,并不会给他胆量,他咬咬牙说。
    "书玉,你开开门,我们什么都好说,不然你会后悔的。我说到做到!我说到一定做到,你真正有后悔的一天!"
    他说完转过身走开了。在他转身的同时,书玉打开门,看着他愤然地离开,他的身影非常暗小,在泛黄的门灯下,象一个小丑,上演了没有主角的闹剧。书玉笑了。她一直想笑,现在她也许真正的笑了。

    然而我没有这样愤然离开的妻子,因为这很简单,海渊所面对的是抛弃他的女人,我所遭遇的是我钟爱的女人,她把你捧在手心里,然后想尽呵护你,关心你的一些细节,你的举动,就是不关心你的心情,你不会离开,但总想转身,也许在那一瞬间你的衣角被她的手扯住了!
    我看看病房,魏殊和贾兴还在,我掏出香烟,点燃一支,独个儿看着花瓣上蝴蝶上下飞舞。我挥挥手企图把蝴蝶赶走。
    "没有谁会听你的"。我明白这只是一种梦想而已,我自个儿笑了。

 

    22 

 

    在一个阴雨的日子,我接到电话,是魏殊,我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在很晚的时间打电话。
    "我在医院呢。"
    电话不久,魏殊就到了医院,我一眼看到她就晓得一定发生了什么事,她的脸色白的吓人,也许是灯光的照射,一点血色也没有。
    "你快去看看吧,贾兴喝大了,在家里发疯呢。"魏殊痛苦地说。
    "为什么会这样?"我是第一次听魏殊说到贾兴,对我来说,贾兴就象一个完人,什么都看得上眼,简直完美的无可指责。
    "你去看看吧,我都为这事丢人。这里我照料着,你去吧。"
    我看了眼床上睡着了的妻子,安静的象世界都在沉睡。我穿好衣服,魏殊把雨衣递给我,出来门,我才知道外面已经下了很久了街面上有许多的雨水风伸手叫了的。

    门没上锁,我推门进去的时候,听见呼噜声,打开灯,才发现贾兴就睡在沙发上。我明白他喝大了,已经睡熟,灯光下室内凌乱不堪,仿佛战争之后的废墟,茶几上,沙发上,地板上散乱地丢弃一些东西,我能嗅出魏殊的惊吓和慌张来:他们一定发生了什么,并进行过打斗。我的印象很坏。我从地板上捡起毛巾被盖在贾兴的身上,才发现他的手已经流过血,深色的血迹凝固,随着他的呼吸,手腕不住地颤抖。我悄悄地关上灯,离开了这里。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回到医院我问魏殊。魏殊显然已经睡过,她揉着睡眼惺忪的眼睛看看我低下了头。
    我出来病房门,她跟着出来。
    "你也看到了,他打了我,但是他喝醉了不能自主,他碰伤了自己,却说我要害他,非要打死我不行。"魏殊委屈地说。
    "因为什么?"
    "我不知道,回到家就反常,我知道他喝醉就这样,也没答理他,可他口口声声说我不管他的事,我只回了一句,他就扬起拳头打在我脸上,并让我去倒水。你也知道,在这种时候与醉酒的人,可不能一般见识,我没吱声去倒水,在递给他的时候,他一扬手,把杯子从我手里打飞了。他说我看不起他,连句话也不给他说......"说着魏殊竟呜呜地抽泣。
    "不因什么,就因这!"
    魏殊止住哭,说:"他说了,他说我让他戴绿帽子,我气愤到了极点,这是对我的侮辱。我回敬了两句,他就动手了。"
    我断定他们的婚姻遭遇了麻烦,这种事情是不好说的,犹豫的许久,眼睛看着远处大门上的霓虹灯,一行字不断地转动,带着绿色和红色、蓝色,变幻着图形,非常丰富的广告屏幕。婚姻就象这变幻的屏幕啊!我想。
    "我看你还是回去吧,他睡了,也许睡过之后,醒来明天会就明白他做些什么,他会后悔的。"
    "我好怕啊!我从来没见他这么凶狠过,他真得想杀死我,我看那眼神好象是清醒着呢。"
    "不要这么想,人喝醉了总是固执些,认死理,有时心理还歪。你还是回去吧,天也不晚了。"我想我只能说到这里。
    我实在不想多说,虽然同学几年,在我的印象里她不象贾兴想象的那样坏,做出放荡女人的事来,但谁也不能断定一个女人不会红杏出墙,尤其象性格外向的魏殊,她从不拿人当外人,快乐总在脸上。在世俗的生活里,也许浪漫的事情总在发生,只是不想发生在自己的身边,我想,贾兴有这份心也是够委屈的,一个男人到了喝酒的地步发泄,实在归结于无奈的悲哀。
    看着魏殊消失在黑色的雨雾中,我才感到眼睛发涩,就在这时商厦楼上的钟声敲响了,沉闷的钟声在城市上空发出浑厚的回音,就象天籁之音,你能感觉出在这个寂静的城市的深夜,随时会有一种声音震撼着心灵。我祈求明天别发生任何事。尤其是不要听到魏殊的电话,或者看到她跑来的脚步声......。明天也许会变得风平浪静,一切事象没有发生过。
 
    这时,妻子叫了一声,我从梦中醒来,我忙起身问她需要什么,她指着天花板上的顶灯,示意我拉灭。我应声拉灭灯,病房里一片灰暗,外面的灯光折射过来,室内朦胧地清晰。我意识到刚才做了梦,我企图排解这种梦带来的不祥预感。我点燃香烟,走到病房门口,处在明亮和黑暗的交界,里边躺着睡意正浓的妻子,外边是一些人们忙碌地走来走去,有时也有救护车出动,偶尔也能听到从病房里传来的婴儿的哭声,医院里夜不是安静的主旋律,也不是噪声的主旋律,你能从中感受到你想得到的无聊和无奈,但却是消遣时间的最好办法。

    第二天,我接到电话说,魏殊也住院了。
    "什么?"我不相信梦中所发生的事情会得到验证。
    "你快来吧,我昨天喝多了把她砍伤了,在医院抢救。"贾兴那边有一种哭的感觉。
    "你也真是的......"我没顾得再说什么,我一直想明白,魏殊伤得怎么样,她是不是从昏迷中醒过来呢!

 

    23

 

    海渊的案子快开庭了,大街小巷有海渊的影子在游动。
    "这回可有他的好看了,他不是研究那个智能审判的吗,看一看智能审判和人的审判谁更加高明些。"
    "当然是人审判更加高明,因为智能也是他研究出来的,还能超过人。"
    "这也不见得,听说什么事一旦形成系统,人就无法驾驭了,就象关系网,是人形成的可一般的人又不能左右自己。""这不是抬杠吗!杀人犯和关系网有啥牵连。"
    也许人们更加关心的是智能审判,而不是杀妻罪犯的命运。外界对事件的评价大概总是如此,冷漠往往会超越事情本身,关注事件的来龙去脉。
    书玉回来了,海渊想和她认真谈谈的想法在那一个夜晚破灭了。他看着白炽灯发呆,甚至以为白炽灯就是书玉的影子,刺眼。
    "我是来离婚的。"她冷冷地说。
    "书玉!"他无力地说,"离婚?你说离婚?是吧!"
    "你不是聋子,你听得清楚。"
    "是啊,你总要说个明白,为什么?"
    "你应该问你自己。"她的表情就象是冰雕似的,透着股股冷气。
    "该死的,我应该问你,我不是聋子,是的,我不聋,不哑,但也不是瞎子,我看得清楚,那个可恶的名片,"海渊腾地站了起来,"离婚和结婚一样是自由的,但是我需要尊严,在这个家庭里,我需要名声,活在世上如果连名声也不顾的话,离婚不离婚又有什么意思。你哪个该死的名片已经告诉我了一切我想知道的。"海渊把那张名片从桌子的一角拿出来,扔在书玉的面前。
    书玉的脸色开始一阵红一阵青的,等她看见海渊扔到眼前的名片,她反而平静了下来,有些不宵一顾地说:
    "既然你知道了发生的事,我想我就不用再告诉你离婚的理由了吧。""该死的,你明白在这个世上,我最讨厌什么!"海渊愤怒地叫道。

    书玉走了,给海渊留下了一片空白。他的愤怒无处发泄,他只听到书玉留下一句话,明天我听你的信,法庭上见。此刻,海渊反而没有了一丝愤怒,如果一个女人连你的愤怒也无法感知的话,你的还能愤怒什么!她已经麻木了,在爱情和感情方面。海渊从投入研究中来解脱,他要把一件命案的审理结果告诉人们。他不断地发问,人们为什么会去杀人?这就是人们所说的杀人的动机或者说目的,只有动机明确了才选择作案的手段。在情杀上,应该说报复是最为普遍的一个方面。比如书玉,她走了,难道会真得走了吗,她人是走了但是她的影子却占据着他的脑子全部位置,他无法丢掉她,象扔掉一个香焦皮那样,随手扔掉。书玉的影子却一直摆不脱。

    他在电话上告诉书玉,是否到他的办公室来一下,他不希望浪费太多的精力,因为他还有事业,他不能因此丢掉自己的研究。而最为重要是他尊重她的要求:同意离婚!

    在这段等她的时间里,海渊电话给我说,明天也许就要出发了,今天晚上是不是喝一点,聊一聊。他给家里人和一些朋友打了电话,甚至还有他的岳母家,他的理由总是明天就出发了,有的人非常纳闷,海渊可不是声张的人。
    然后,他坐在电脑前,开始了他的研究。等他把报告写完之后,书玉出现在门口。她先是敲了两下门,因为没有人开门,她自个打开门,看见海渊坐在电脑前。
    "你叫我来,你有时间吗?"
    "不,我在等你。坐吧,这就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她坐在他身边的一个转动椅上,看着他工作。室内整齐的资料堆积的很多,桌子上,电脑前,还有他的一边的书橱里。她从没到过他的办公室,她如何也想不到他会在这种环境里工作到深夜,他只看到他很疲倦地回家拖着一双铅铸的腿,他倒在床上就睡,然后就是第二天草草吃过饭就走了,一天又是一天,她象一个影子在他的眼前晃动着,现在她才意识到,海渊工作的样子是那么认真。她心里感到有些酸楚。
    "ok!"海渊把电脑关掉。"我忘了给你倒水了。"
    "不,我还是我给你倒杯水吧。说实话,我真有些对不起你......"
    "你不是来谈离婚的吗!说吧,我同意你的离婚,我不管什么条件,不,我们没什么条件,是我没什么条件,你感到怎么好就说吧。"
    "......"书玉咬着嘴唇,许久才说,"我也没什么条件,我只想离婚。"
    "好吧,我这里有个协议,你看一下如果满意的话就请签个字。"
    书玉非常惊讶,这和他几天前的态度判若两人,她更想不到海渊会写好协议书,她颤抖着手,拿过协议书看。她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因为协议上什么也没有!是一张白纸。
    "你叫我看什么?"她恼怒地说。
    "我想你什么也没看到是吧。你也知道这是一张白纸。不错!如果我签了字,就不是一张白纸了,你想填写什么就是什么了。"于是他拿起笔,在白纸的右下方签上自己的名字。他随手把纸伸向书玉眼前,然后把笔也递给她。
    "你不想说点什么吗?!"她拿起笔,小心地问海渊。
    "我想说的都在这张纸上,如果你想说什么,你随便写上就是了。不过有一句话,我很爱你,如果你没理解错的话,我不想失去你,真的,但这好象是梦话了。也许下辈子我们还有机会成为夫妻的。"
海渊说着,站起来,走近书玉身边,突然他从身后拿起尖刀,对着书玉的心口刺去......。书玉还没反映过来,就倒在血泊里,海渊从口袋里拿出那张名片,扔在书玉的身上。随后,他沉着地拿起电话,拨打了110报警电话。

 

    24

 

    我要杀死她!

    这个声音很响亮,在海渊的心里,象空谷中的回声,在他的眼前印现出若干年前的冬天,他的父亲躺在床上用木棍支着胃部的情景,他仍然能够想到母亲秀梅和秃子在夫人桥,月下相送恋恋不舍的情形,这种罪恶的印象传递给了书玉,那张洁白的名片变成了遮阳伞。从伞下走出一个丰满的男人搂着一个女人到海边散步,他们恣意笑着,他们的走在沙滩上,松软而有些热度,他们对着大海拥抱、热吻......他们做爱了......她发出快乐的呻吟声,他则满足地笑,欣赏着她的胴体,......海渊一阵阵恶心。

    他不断地敲打着键盘,所有的犯罪情节都在电脑里储存着,他在探索最初的动机。这种动机转为谋杀的时候,他一点也不感动惊讶,倒使他心里快意,人在杀人之初,在他预谋的时候,要承受很重的压力,比如如何接近被害人,如何不让她有所觉察,如何压抑自己心中的爱,把怨恨强化到最大值,然后才能行凶,人最为困难的好象并不是杀人,而是克服自己的胆怯和懦弱,每个人的良善都表现在他的胆怯和懦弱上,他不希望看到血溅墙壁,也不希望自己心爱的人倒下去,他所面对的就是能够狠下心来,举起刀!如果他是个冷面杀手,他就是会顾及太多,他就失去了杀人的动机,而是一种恶性本能的行为,象早晨喝粥那样,端起碗来就喝,不讨价,也不准备付钱的时候,他就会选择或者出其不意地杀人。

    海渊的研究,思路非常清晰。从上百个案例中,他总结出一条凶杀的规律,而时不时地在心中印证自己与书玉的关系。他想找到一个恰当的突破口,这时候他就想起了那名片。书玉提出离婚是因为那张名片上的男人,他记恨也是因为那张名片,他把那张神秘的名片扫描到了微机里,他期望从这张名片上解读到更多的东西,比如复仇的动机。
    经过若干个白天和黑夜之后,他想到了,书玉还等着他的回信呢,她不是正想离婚么?想到这,海渊笑了,他感到人的任何借口总有一个契机,就象犯罪的开始,总有一个机会,他要抓住这个机会。

    "是的,当我想起这个机会的时候,我几乎变得有些疯狂,但我极力压抑住。我开始想各种细节,比如如何让她相信,而不至于有所防备,我要不动声色,在他面前表现得无所谓,让她心里也感到一丝痛苦。事实上,她的确有许多痛苦和不安,她想对我说些什么,也期望我对她说些什么,从她的眼神里我能看得出来,她犹豫地低着眉,拿起那张白纸。我非常高兴自己的表演,我从来没做过表演,我不晓得表演会如此快意,哪怕你面对得只有一个观众。我成功了。她一点也没觉察出来,她低估了我的智力,同时也轻信了我。当我举起刀来的刺向她心口的时候,我甚至还能感到她愤怒中只是面对那张白纸,还对我抱着一丝幻想,然而我把她的幻想毁灭在血泊中......"

    海渊的陈述令我震惊。我想不到他会如此冷静在法庭上陈述某个细节。他的心情好象还保持在那种成功的快乐里。我不知是同情书玉,还是为海渊的才华感到惋惜。海渊在他人生最为成功的时候,却以杀人的实践结束了。这的确令人深思。他的父亲没来旁听,甚至连一个朋友也没有,对他来说也许我是他唯一值得信任的朋友,妻子劝我不要太难过,其实我不是难过,对于杀人犯,你有时感到不可思议的愤怒,为那种愚昧和无知。突然我心里产生了恐惧:假如妻子也有一天向我举起刀的时候,我会怎么样呢?! 
    "你等着,有一天你再背叛我,我就杀了你!"妻子有一天在饭桌上开玩笑说。
    "你不会杀人的,"我说,我相信女人相对脆弱些。
    "你昨不说你不再背叛我!"她的眼睛看着我的眼睛,希望她的杀气从我的话里缓和。我笑着。
    "我没背叛你,是你多疑了,你的大脑有毛病,你迟早要去住院,赶明儿得空,我送你到代庄,那里有最好的神经医生,还有你姨夫。"
    "你好混!"她没拿刀,倒用拳头雨点似地擂我的背部,"我疑心也是为你好,你没看海渊,我看呢,他也许是疑心太重,搞研究的人总是爱寻根问究的,过不成离婚也就得了,干吗杀死她呢。"
    "你可冤枉人家海渊了,依我看是书玉的不对,她干吗背着海渊出门,回来还闹着离婚,叫谁都会往这方面想的。"
    "可书玉并没有抓住把柄就行凶啊!"
    这句话说到了点子上,我总是疑虑书玉可不是那样的女人啊。一个男人有权利怀疑自己的妻子,但妻子是否也有权利辩解一下呢。在家庭容不得性的超越,但是怀疑自己妻子的海渊是不是有些变态呢?

    有一天我就这个问题请教了陆信。
    "也许他太专注于研究了。"陆信说,"这不叫变态,是一种冲动左右着他,他也许总想着他的研究结果得到印证,也许是因为他痴迷于自己的研究过程,在这种时候,他遭遇了妻子的出走行为,他和他的研究对上了号,是极有可能的。"
    "这是不是一种规律。"我感到这种判断太可怕了,极力想回避,我不想使得到的结果有损海渊的研究,"对海渊也许不太合适。"
    "这也有可能,这要看人的素质,我说的是心理素质。他能不能在生活真实方面与研究课题划分开,不至于陷进去。"陆信说完,示意话题只能到这里,他准备了手术的用具,戴上绿色口罩,"对不起我还有一个手术,现在时间到了,病人还在等着。有一点我可以告诉你,有一个概念可以对你的疑问得到印证,我们把它称作布拉式逆向紊乱症!"
    我拿起皮包,准备离开的时候,陆信扭着问我:"最近小湮怎么样了,她的情绪还行吗?"
    我不明白妻子为什么那么固执,若干年前,我们相识的时候,她活泼的叫人发疯,就是那时候,我认准了我们会白头到老的......
    "哎,我是没法子了,恐怕还得住院。她一直怀疑我有外遇。"我叹气说,想起来就莫名其妙,令人烦恼,她为什么怀疑我呢?

 

    25

 

    那辆白色的警车开走了,从我的视线里消失后许久,耳边还响着笛声。想象海渊未来的前途和命运,我就感到不不寒而栗。我讨厌白色。这个世界上会有白色左右着许多东西,就象那张名片的颜色,你简直想象不出人间会创造什么颜色来,偏偏白色受宠。也许更好地区别于黑夜和深不可测深渊里的颜色,也许为了便于辨认,与黑色或者蓝色形成很大的反差。

    火车隆隆地响,黎明时分。我躺在软卧车厢里,似醒似睡地,因为百无聊赖,我买了本时尚杂志看着,对面床上的女子一个劲地翻身,她似乎也感到沉闷,她抬头问我"几点了?"我就着微弱的灯光看看了手机,我说"四点刚过。"她长叹一声,"不知到塔北什么时间?"我一惊,意想不到会是同路人,我说不用急,大概就是早上七点左右。她有些感激地说,坐车其实就是烦闷。我这才打量这个睡眼惺忪的女人,未涂彩的脸部有些细嫩,眼圈发黑,头发有些散乱,她的睡姿看不上美,但也说不上难看。我习惯性地多看了几眼。
    "这是我的名片,我真高兴能和你一路同行。"
    我接过她的名片,我觉得一个女人在早晨给你送名片太奇怪了。我说"我没有名片。"
    "但对你非常重要是吧。"
    我点点头,我把杂志递给她,说,"这样会解解闷的。"
    她感激地谢谢。自个儿躺着看,我俯在窗口,看看朦胧中的游动的景物,一草一木一闪而过,让你感到很充实,其实飞逝而去,只感觉景物的存在。我这才想起手中的名片,我不敢带回家,让她发现不定会发生什么变故,我随手丢在窗口的缝隙里,我扭脸看了看那个女人,她显然沉静下来浏览那份杂志。

    塔北城很近的时候,我的心情快乐起来。我匆忙地走出车站,那个女人在站门口突然喊了我一声,"大律师,希望再次见到你!"
    我笑着点着说,"有什么事,需要帮忙的话,不要客气。"
    "那是,谁叫我们一路同行呢!"她答应的非常爽快。她是个大方爽快的人,叫人心里踏实。我看着她远去的背影,许久才想起自己有些发呆。

    我打的进家,本想给妻子小湮一个惊喜,我悄悄地打开门,然后进屋,发现屋子里没人,感到有些失落落的。预想的快乐场面因为没有配角无法上演。我感到有些累,整夜的火车浑身散架似的。我坐在沙发上,喝点水,准备洗一下再休息,突然小湮出现在我的面前,我不晓得她从什么地方出来的。
    "你可回来了你,也不打个电话,让我急死了......"
    "我,这不回来了,你也知道我是回老家了。"
    "我知道你回来老家了,我还知道你去见你那个女同学呢!"她显然在发泄积郁许久的怨愤。我感到她这气生的有些莫名其妙。
    "你!这是什么话,我回老家有事,见什么女同学,发神经!"我的火也上来了,我进家没得到半丝温暖,反叫她抢白一顿,心里十分光火。
    "你见不见我才不管你们的屁事,你咋不来个电话,让我等一夜。"
    "这就怪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回老家一天是回不来的,再说了家里也没事,有事你也可以给我打电话,这不是找气生吗。"
    "我找气生,我无聊,我白等你一夜......"她说着竟呜呜地哭起来,一边哭还一边数落着天和地。我断定她的真的神经了,没完没了的哭闹就这样开始了。
    我摔门门走出去。可是我衣服却被她拉扯住了,她说:"你说走就走,说来就来,今天不说清楚,就别想出去半步。"

    也许用过了力,也许我太气愤,总之我猛地一甩手,本想把胳膊从她手里抽出来,然而她突然倒在了地上。

    随着急救车我也赶到了医院。我发现她的四肢抽蓄,情势不好,我把电话打到贾兴那里。随后魏殊和贾兴急匆匆赶到了医院,阿珍和她的儿子陆中正、女儿陆燕也跑来,她们急切地询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我指指急救室。
    "小湮出事了,不知怎么的突然晕倒了。"

    陆信地从急救室出来显得神色不安。
    "湮姐怎么样?"陆燕抢先问了一句。
    "她不会有事吧?"
    陆信摇摇头,问我:"你说说在家里的情况?"
    "没什么,我昨天回老家了,今天回来到家就发现她身体和情绪都不太好。"
    "你没惹她生气么?"阿珍质问我。
    "我刚回来怎么会生气!"我有些不满地回敬了一句。
    "你知道,她这回可瘫痪了,可能是血压高引起的,大脑充血!"陆信的话让我心里猛一惊。我平时可没发现她有高血压啊。
    "怎么会是这样啊?!"几乎是同时,我们都在问。
    "她还会好起来吗?"我最担心小湮的将来。我突然想到瘫痪对一个女人和一个家庭意味着什么。
"也许吧,这得看她的福份了。也许她会站起来,也许她会终生躺在轮椅上......"
    我脑子已经一片空白,就象那讨厌的白色。没有任何色彩的白色。我的心里也许还怨恨地想到"这都是她自找的!"但我嘴里却说,"都怪我!没有照顾好她。"
    只有魏殊说了一句,让我眼热的差点没掉下泪来,她说:"关哥,先别想这么多了,还是给湮姐看病要紧,自怨自个儿,反而伤坏了身体!"

 

    26

 

    深情的夜色总是在寂寞的时候最为贴近人心,第一次呆在医院里,感受到的却不是寂寞,阿珍一直劝我人生之路还长,由我比较失去的与眼前的事实孰轻敦重,仿佛我在一夜间会想不开自杀荀妻。陆中正坚持要陪我在医院守护,令我动心,我明白一个人绝对照顾不了一个瘫痪病人的,贾兴答应我明天他替我照顾小湮。我抽着烟与中正一起坐在病床前,象一个真正的看护,准备度过难熬的夜晚。夜色暗淡的,月儿影影绰绰的,象是被云彩吃掉似的,看着就心里发酸。我曾经期望过美好,从结婚那天起,不也许从进城那天起,我就放弃泥土气息,象城里人那种浪漫地生活,然而这一切都化作幻影,随着小湮的瘫痪破灭了。
    追求明天是我们所期望的,打心里就想着夜色发亮,但总是漫长的夜,让你感觉时间的流逝并不象人们所描述的那样如水,如露水,如潮,把你的眼睛布满血丝,让你的皱纹平添在额头上,你的身躯麻木,浑身无力,这也是城里人的一种生活。

    乡村的公路树儿排排,指向你归家的路,永远是这条熟悉的路。走过许多次,也总是不感到厌倦,天睛沙土飞扬,雨天泥水难行,终于到家了。
    家里准备好了一切,邻居老少用笑脸招呼着,家门口贴上了喜字,弟弟象是醉了似地笑着说:"哥,就等你了!"
    家里人这样看重我,我明白在城市混出个人样子,的确有城里人的姿态,我说三道四地指点说,不该大操大办,还请什么媒婆,还让村里人帮忙请客,多麻烦。没有人理我,他们执著地认为,时尚就是新事中饱含着习俗,没有了习俗,谁还会来给你贺喜。

    "农村还是落后!"陆中正看不上农村那种传统,我觉得他说的正合我心意。
    "说不上是落后,也新潮着呢,什么洗衣机电视机影碟机,全都有,但都是弟弟出钱,让弟媳买的。这不是瞎摆谱吗?没办法就兴这!"
    我就想起如果当初小湮来老家就不会出现那种情况了,但是她想起第一次回老家车子颠簸,让她吐了一路的情形就后怕。
    "是不是观念有问题。"际中正说。
    "也许吧。"我更犹疑那一种看法正确些,老家和城里的区别也许就是环境。但到老家就不会感到压抑,而是会释放出许多的笑,总是那么开心,回想过去也是快乐。但是塔北就没这个感觉。

    小湮不住地翻动身子,我们也要不断地帮她转身,这种尴尬的情形总是发生,我让陆中正出去一些,然后为她小便,或者擦试一下身子。只感到疲倦,什么意念也没有,我象一个机械随着时间转动着,不过所生产的不是畅销的产品,而是让一个麻木的女人意识到她是一个生命的存在。仅此而已。她仍然在呼吸。

    值班大夫和护士呆在值班室里,我看着她们的身影在灯光下,她们的制服令我感到不可思议。我试图和她们说两句话,比如问她们一下,她不会有痛苦吗?她会感觉我的存在吗?她们会怎么想,笑笑,然后说,去休息一下吧,时间还早着呢,这才刚刚开始。你需要的是耐心!是耐心,许多人缺少耐心,如果我不缺少耐心也就不会把她打倒在地,失控的胳膊也不会一下子打倒她......陆中正爬在床前睡着了,我给他披上衣服,我坐在床边发楞!

    灯光一直那么亮,从天黑前就是如此,到深夜了还是明亮如昼。照得墙壁煞白,窗外的点点灯光在夜色中象荧火虫,永远不会飞的虫子,在眼前闪着,象是提醒我耐心是什么,一直闪,闪下去......。
那个送我名片的女人在干什么?有一个时间,我脑子里突然冒出这个念头。她在这个城市里寻找着自己的梦想。我曾经也寻找梦想,明天开会也许会再次证明什么,局长说,选举推荐,这是必由之路,不然没谁会相信你!我哈哈笑,能力是推荐的。谁有能力让他去干吗!话可不能这么说,这事谁干了谁干不了,群众说了算。哈哈哈,我甚至不知是摇头好,还是点头好。明天就明天!我说,明天就成人精了。

    我这才意识到只有现在,才和躺在床上的小湮显得如此和谐,她静静地躺在哪里,几乎没有思想和意识,我坐在她的床边,象一个王子那样,等待着公主醒来,我却想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不是爱,也不是恨。而这之前,我们相处的这些年几乎没有和谐的一天......我想到这里不禁感到可怕,会是这样么?

    天逐渐亮起来这,我明白,天逐渐亮起来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漫长等待的结束和新的希望开始,天就亮了。我伸伸懒腰,活动一下筋骨,我站在病房门口,看着过往的人们,匆匆忙甚至想尽快赶走黑夜影子似的,那样匆忙。我转眼间看见一辆白色的警车驶过来,是朝着我这里来的。我感到好奇,想看个究竟,走过去,这时,贾兴从车上下来,随后是两个警官。
    "你是关玉伍?"其中一个高个警官问我。
    "就是他!"贾兴在警官的后面说。
    "请跟我们走一趟。"警官说得声音不大,但足令我浑身打颤。
    "这是怎么回事?!"太突然了,我不禁问道。
    "你自己做的事你最清楚。"贾兴显得非常愤怒地回敬了我一句。
    我当时肯定厉声地叫了,还非常愤怒。我甚至指责,抓错人了,然而我还是听话的孩子似的随他们上了车,随着警笛一响,我的心灵几乎崩溃了。然后我就想是贾兴搞错了。他怎么会报警呢?!

 

    27

 

    如果海渊用我的遭遇来研究的话,他一定感到可笑。我被他们带到办公室里。室内雪白的墙壁象是刚粉刷过的,我说过我讨厌白色的墙壁,对白色也过敏。我浑身不自在,是他们让我蹲在墙角边,我的两脚发麻了,从脚底象电流一样,一直往上冒,直到大腿部,我希望找一个座位坐下来,让自己的自在些,让发麻的脚血液流畅一些,然而我得到的白眼,告诉我:蹲着是你的唯一的自由。看来我要享受蹲着的自由人生了。无法站起来,至少在他们眼里是这样。
    "你知道我们带你来,你犯了什么事吗?"
    我明白讯问开始了,在我的所有经历中,也许这是最为温和的。
    "我不知道!"其实我压根儿就是不知道,我说的是实情。突然间他们出现了,莫名其妙。
    "你不知道?我们会带你来吗?你好好考虑一下,还是如实回答好。"
    "你们说我犯了什么事,我的确不知道。"我愈加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是我的心里还是有些怯,坦白地说,人的一生不可能没有走错的路,没有摔倒时不沾的泥,一些事情往往使自己的心灵感到阵痛,不愿提及,但也不能说明白。比如工作,比如金钱,比如美色,比如阴暗的交易......每个人总能说出几套来,但决不会给自己对上号。
    "你还在装糊涂啊!"语气里分明是警告。
    "我没有装,我说实话,我确实不知道犯了什么事。"
    "好啊!姓关的,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你自己做的事,还能忘掉?"
    这样的问话令我心虚起来,我不知道他们在问我什么,但有一点就是警察抓人一定有他们的依据,不会平白无故地抓人的。对我也是如此的。我在搜肠刮肚地思索对我不利的方面,也许随时会浮出水面,我甚至想,不如说几条让他们听,对法律也无关紧要的事。不痛不痒的事他们也拿我没什么办法,但仔细一想还是不说的好。
    "你有没有嫖过娼?"一个年轻一些的人有些沉不住气了,他给我提醒说。
    "哈哈。哈......"
    "别笑!"那人他猛桌子,震得桌子上的茶杯"叮铛"响,"告诉你,你的证据在我们手里,说也能定你的罪,不说也能定你的罪,图谋杀人!"
    我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我曾经图谋杀人啊。于是我开始去想曾经的发生过的不祥事件,去年妻子小湮病了,我曾经送她去医院途中被车撞了;有一天科长闹情绪,喝多了酒,自个儿死了;老家的二大爷死了,听说是因儿媳不孝敬服毒自杀的,然而这些事好象与我没什么关系?我反复地想来想去,也没得到他们所要的答案:我杀了谁,又图的什么谋!

    好在,警察的权利在二十四小时内,他们没有在我大笑声里找到突破口,因为我一直感到可笑,我就一直笑个没完,我笑,我笑,我笑笑笑啊!我期望他们拿出证据来,然后把我的嘴堵住,送我去监狱时好心服口服,最终,他们送我回去的时候,他们显然还对我的眼神不满意,冲着我说:"要不是有人给你担保,今天你是回不去的。"
    "有人担保?"
    "回去吧,好好想想。"这成了他们送我的最后的忠告。
    贾兴在警察局门口等着我,我看见他眼里就冒火,我想起来,送我来警察局的就是贾兴,我心头火起,在他迎面接我的时候,我扭头就走。
    "这是场误会!"贾兴追过来说。
    "什么?误会,我差一点没误会到监狱里去,我谋杀,他们说我谋杀,我会吗!"想起这事我气得就打哆嗦,多么可怕的误会,简直就是图谋害人啊。
    "对不起,我听信了他们的话,再说,你这两年对小湮也太过分了。"
    "你说什么?我过分?我不想和你吵,我没这个心情,你给我滚吧,希望永远别看见你。误会,还说什么过分!你也不想想我是怎么过来的,这是人过的日子么!"我已经意识到,在我的环境里已经有人设置了许多的陷阱,所有这些都与那张倒霉的名片有关,从那天开始,小湮就怀疑我和这个世界的男人,总在背叛她。

    现在我要照顾她的起居,有一天陆信看到闷得难受,他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我看到他就想哭,眼泪在眼圈里打着转就流了下来。
    "我明白你所承受的,如果发泄一些也许会好些,不然会积郁成疾的。"他把手按在我的头上,我的头发直竖起来,象钢针似的,钎插着心口。
    "我不明为什么,倒霉事偏偏都在我身上。"
    陆信微笑着,那种善意的笑里隐含着极为复杂的情感,他说:"你说说吧,都是因为些无关紧要的事吧?"

 

    28

 

    "你应该多吃些水果,比如......"陆信说。
    "我不喜欢。"我说。
    他笑着,"我给你开一个处方,也许会好些。"
    "我没什么病开什么药方!"
    "你所遭遇的是现代的一种通病,所以你最好吃这种药。"他说着在处方纸上写着,"你不必到我们的药房里去买,很便宜的,街面上都有的。"他说着写着,然后他递给我那张纸,我看了也笑了。
    "这是什么药方?西红柿、茄子......"
    "情感药方!"
    "情感药方?我要是第一次听说,还有这药方。"
    "现在象你这样的,其实并不是什么真正的病,而是遭遇了情感危机,这并不需要什么治疗,而可以用水果来治疗,多吃些水果,西红柿、土豆。还有茄子,它们能帮助你承受生活的负担,消除你感情破裂后的孤独感,这一点非常重要。你和小湮的事,我已经听说了,贾兴做过了头,他认为你有谋杀小湮的意图,但是我想也想忠告你,越是情感出现的危机的时候,你越要冷静,再说你所做的的确不令人满意。你去吧,到病房里去看看她吧,她虽然不太清醒,但更需要你的帮助。"
    我低下了头,那张处方在我手心里。原先还存有愤怒的情绪,现在已经变得自责了。怪不得人们总要去见心理医生,陆信点到了我的痛处,我最怕人们提到我的过失,那是感情危机的导火索,没有那张名片,和我的躯体的不适,小湮也不会怀疑我,使我变得如此孤独和消沉。

    中午,我在菜场上买了处方上所列的东西,买的很多,我自己也惊讶,为什么会相信陆信。当我提着疏菜回家时,我面对那些红红的西红柿和紫色的茄子时,有一种莫名的感觉。我站在厨房门口,看着菜蓝里鲜红的西红柿,一个个的滚圆的,我的眼睛发出了红光,甚至看见了妻子小湮在病房上躺着,她也需要大量地吃这些东西。也许她比我更需要这些。
    "叮铃!"一个人敲门,我透过门上的猫眼看了一下,然后打开门,是一个女孩子。
    "我是化妆品公司的推销员......"
    "对不起,我不需要。"
    "这是公司里的产品说明,我们希望借用我的时间了解一些,"她递过来一些说明书,"只一点时间。"
    我接过她手中的彩色手册,看看她热情洋溢的表情,"对不起我还有事。"
    当她走出楼梯口的时候,我打开那些彩色手册,从册子里掉出一张名片。我的手哆嗦了一下,那张名片掉在了地上,我不知道是不是低下身子去拣,好象有一种不祥的预感,那张白色的名片在地板上非常刺我的眼。 
    就是这时我听到了电话,是贾兴打来的。他说要和我聊一聊,我没情绪地说有什么聊的,他说,小湮这样子,家里人心情不好,也是没办法。我警告他说。
    "行啊,你们全自动都做得出来,不是要把我送进监狱吗?你们送,我关玉伍一定会奉陪到底。"到这时,我才明白,我恨他们贾家,而不是恨小湮。我放下电话看着西红柿和茄子发呆......。

    法警把押海渊带上法庭的时候,我眼里一热,我想到了我们小时候打闹的情景,海渊昂着头,也许会这样永远昂着,永不屈服的表情,他咬着嘴唇,走上了法庭。

    "当一个人犯罪的时候,人们应该首先想到的是动机,而我呢有一天发现了那张名片......这张名片对每一个人来也许并不重要,但是对我来说,从我接触的那天起,触动了我的心灵中的东西,同时,也促进了我对模拟审判智能系统的研究,以前我只是局限于案例的分析和研究,当我看到那张名片后,我心里感到一种力量在左右着,我对人们谋杀的动机产生了兴趣。"
    被告人请你陈述犯罪事实!
    "是的,我所要说的就是犯罪事实。我提及到这张名片,因为是这张名片引发了我思考,我想到了名片之后所隐藏的罪恶。一个人拥有名片是不足为奇,但是如果这张名片与你的亲人有牵连,你就会从这张名片上感受许多,那种痛苦是无法描述的。名片的主人是一个可恶的男人,我说过这非常重要,因为可恶的女人书玉,现在拥有了这张名片,于是我断定,她也拥有这张名片的主人。我曾经为我的这种臆想感到惊讶。要知道每有一个男人希望自己戴顶绿帽子,但是,在书玉回来和我提出离婚的时候,我仍然想到的是那张名片!这就是我犯罪的动机。动机只是犯罪的构成要件之一,如果一个人有了犯罪的动机,我想犯罪就会象洪水那样一泄千里,无法控制。"

    我想起了我衣袋里的那张名片,还有火车上那个女人送我的名片,我家里地板上的那张不知名的名片更令我感到恐惧,因为这些名片,小湮精神才得以崩溃,她这才哭闹起来,甚至企图杀死......真是太可怕了,海渊在为我证实一个事实:小湮的病,并不与我有情感上的危机,而是名片摧残了她的神经,她不需要什么西红柿和紫色的茄子,那个不安分的陆信还说什么情感处方,简直是无稽之谈。以后我再也不信陆信的话了,医生总有骗人高明的地方,因为他是站在人体之外衡量你的精神状态的,当人们精神处于麻木的时候,他的话就象强心剂,在那一刻却在你身上发生了作用。
    海渊在陈述他的犯罪经历,他期望人们相信他真正地杀死了他的妻子,但这种证明是一种科学的方法。他说:
    "当我的研究有了进展的时候,我一度困惑了,任何一个系统,尤其是审判系统人们的主观意识占主要部份,那么智能审判能不能代替法官的审判呢?于是我作了大胆的设想,用实践来验证是那天晚上突然的想法。书玉答应来办公室的时候,我甚至还没有意识到离婚是一个什么概念,我沉浸在研究中,一些犯罪的案例和情节,手段,图片资料了我的整个大脑,当书玉敲门进来时,我突发奇想,于是我拿起了那把尖刀。之前我还做了一些记录想必你们也看到了,那就是我的整个心理历程。"
多么荒唐啊!我为海渊感到惋惜。

 

    29

 

    我吃完最后一片土豆,抬头看石英钟,一片红色数字,日期和时间象两条平行的线分别走动着,时间是1998年5月28日,时间是6:39分,......妻子还在病房里,我准备送去做好的早餐。
    同时,我想着今天还有许多的事来做,我要接待一个客户,他说他的钱包被人骗了,想讨回来;东北的一个女人在哭哭啼啼,要和男人离婚,我告诉她,在当地一无亲人,二无收入,离了婚以后你怎么过,她摆摆头说,就是饿死也不跟这样的男人,她背叛我一是一次了。我想给她写个诉状由她去了,但是她还要代理出庭......。魏殊电话里的声音是那么凄惨,总在耳边回响,就如面对她的情形一样。
    "你知道,我不会帮他的忙!"我说。
    "他早该听我尽早会有这一天。"我说。
    "他是不用人吗?现在怎么了,还需要人家帮忙。"我说。
    许久,她才说,"关哥,还要我求你不成,就算是帮我的忙,毕竟我们无妻一场。"
    良心受到了谴责。不安,我放下电话决定,也许应在第一时间里接触一下魏殊。我把做好的饭叫人送到医院里,自个儿跑到魏殊家。一种感觉豪华和奢侈的气氛。古董柜上,每个不同的格子里放着颜色和形状大小不一的古董式的石头和雕塑,我敢说这不是真正的古董,但我也说不上什么才算是真正的古董,大概你看到架上放着时间很长东西称为古董,他把这种想法注入到了生活中,一直门就能看到,每个格子大小不一,颜色和形状有差别,有的是白色的石头,有的就是雕塑......壁炉,他造什么欧洲式的壁炉,可怜的人啊,他的生活西方化到何种程度......。我来不及再看到许多,明眼的地方总有许多让人惊讶的东西,这是个物欲化的环境,我心里想着。魏殊头发散乱,站在门口,她让我进去,好把防盗门关上。我发现自己在门口呆站着。

    "可怜的人,他什么也没留下。我能信吗,再说人家也不信,来搜查许多次了。他们总认为在这个屋子里有座金山......"
    "你冷静下来,我们来分析一下如何办,另外我的确不想出面。"
    "你这样想?你走吧,我不用你了, 我谁也不用。"
    "我这不是来了吗?"
    "你想让我承你的情!你来了,是冲我来的,你真正虚伪到了极点。你走好了,你知道他也没意料到会这么快发生。"
    我想,我是知道的,贾兴迟早有一天。魏殊从里间屋里提出来一个包,他整个儿倒出来,"哗啦"一下子,散落一地的记录本、电脑笔记本、手机和名片,名片?许许多多的名片,我的心颤抖了一下。
"他交给我这些,要我保存好,我不知道这里面都是些什么东西的。"
    我拿起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的数字,然而,奇怪的是每张名片的背面总有一个日期,而这些日期分别与笔记本上的日期相对应,我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名片上记载着某个人的名字和单位,而笔记本上的数字,正对应着某某人某某单位所为的情况。当我核实完那些名片之后,我感到惊讶的是贾兴受贿竟然有几十万元。
    "你难道一点也不知道?"我看着魏殊,我希望她能够给我一个明白的答复。
    "当科长之后知道一点,后来他从来没交给我什么,这些记录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我感到心里的压力,"只不过是一些游戏。你最好焚烧掉。"
    "贾兴不会有事吧!"她说。
    "这可怎么好,他还有救么?这可怎么好啊,你快说啊,天哪,我可怎么办啊。"她说。
    我把那些东西快速地收集在包里,然后递给她,我拍拍手说:"无论如何,要时间处理掉。越快越好。不要留下任何痕迹。"
    "这些都可能成为贾兴的罪证。"我说,"如果落在司法机关手里,贾兴也许就没救了。"

    这就是某年某一天所发生的事情。我的脑袋胀大似的,不晓得应该处理那个好。我不可能象陆信所说的那样吃些西红柿或者茄子之类的食物就能缓解压力。相反,到很晚的时候,我还在等着魏殊的电话。我好象只有见到魏殊,才能释放一下心理压力,这种想法明显有些不道德,但心里的期望随着夜色降临,却越来越高。赶到电话铃响了,我猛然抓住身边的电话。
    "喂?魏殊。......什么?打错了。"我狠命地摔下电话,"犯什么神经,不看号就打!"这个世界总在捉弄人,也许在这种时候,你才感觉出,与你作对的不仅是时间,还有那倒霉的骚扰电话。
    当我再次陷入冥冥之中的苦闷中的时候,时间应该晚了,我拖着疲惫的躯体回家,我从岳母家回来,想到她们哭哭啼啼的样子,我心里就涌出一股子烦恼,电话铃在急促地响我还在掏钥匙开门,等我打开门,电话却不响了,我看了来电显示,是魏殊的电话。我急忙拿起话筒,拨号,发出正常的呼叫,但没人接,我再次拨打,仍然是呼叫,没人接。我犹如困兽似的反复地拨号,接听,拨号接听......我甚至想象着那边的魏殊,接到电话会是什么心情。
    在重复许多次之后,我才心灰意懒地躺在沙发上,出神地看着话机。突然魏殊出现在门口,我猛然站了起来。
    她头发散乱,衣服不整,前胸几个纽扣没有扣好,敞着怀......她神色慌乱,两眼发直,"关哥,快救我,他们来抓我来了。"
    "发生了什么事?"
    "快救救我,他们就在后面追我,快救救我。"
    我本能地把她拉进后衣柜里,然后快速闪身出门,看看四周,漆黑的夜,微弱的灯光,并没什么动静。我在门口呆了许久也没发情形。我这才回来把魏殊从衣柜里扯出来。
    魏殊突然爬在我的肩膀上,带着哭腔说:"关哥,我怕死了,快救救我......"
    我这才明白魏殊神经刺激的已经混乱了。

 

    30

 

    安抚、抚摸、亲吻......我们在朦胧的夜色里体味着。十几年来的渴望瞬间化作火焰在冰冷的感觉中燃烧。她的胴体应该有脸色的白晰,胳膊的柔软,散发着诱人的香味,但是只有触觉似乎在验证我的渴望。时间已经演绎成一条毒蛇在吞噬着我们的魂灵,任由无穷的欲望膨胀,一个人在这种时候应该不能称作人,而更象一种动物,做着各种姿态表演着人类的闹剧。
    慢慢地,当阵阵急喘之后,我已经感觉出魏殊的面部的热泪,我手无名指触摸她的眼角,发现泉涌似的泪水不断地涌出,我停止了一切触觉的活动:手不在动,心似乎停止了跳动,我索性坐起来,点燃香烟,火明闪烁的在眼前放大。
    "我是不是乘你危了。"我说。
    "你不用这样伤心,是我伤害了你。"我说。
    她啜泣低声地说:"这不怪你,我觉得这是罪恶,我不应该这样,不应该,我是个可恶的女人,不道德!眛良心!"
    "别说了。"我说,香烟的火明儿在闪,把她的脸部明亮了一些,泪水折射出那点光亮来。
"这不怪你,我的良心也未泯灭。"我伸手抹掉她眼角的泪水,但是很快泪水又涌了出来。"是我伤你心了?!"
    "不!我爱你,可这代替不了什么,在这种时候,也许我不应该到你这里来,你知道我需要什么,我来了,你给了我,之前我会感到幸福,但现在我似乎难以自拔,象有一条小虫子咬我的心口。你说,我是不是一个很坏的女人?"
    "你不是!"
    "你在骗我,我有一种直觉,你一直欺骗我。你说是吗?"
    "不!我也爱你,从我走近这个家庭的时候,我埋在了心里。"
    魏殊搂住我的脖子,泪水落在我脖子上,"我怕死了,真不知道今后会怎么活下去。当贾兴被捕的时候,我知道这一切都完了,可看到你的那一刻,我想我还拥有你。"
    我静静地听着她的心跳,我明白她话里的分量。
    只是隐约感觉这种场合毁灭了我们所有的美好梦想,那些曾经一起追求的畅想的岁月在瞬间化作一股烟,飘散而去。

    按魏殊的想法,我到工商行去。于行长一脸忧伤,让我坐在对面。
    "意料之外,你哪里晓得,贾兴是我们行里的提拔苗子,这几年我一直极力推他,副行长刚报上去,结果......"于行长两手一摊,似乎在告诉一只鸟儿从手心里飞走了,那种情绪总令人感到怜惜。
"这还不算。这么大的事你总该通个信,哪怕给我说声,也不会弄到这种局面。大不了就是几百万贷款收不回又怎的!年轻啊,幼稚,干几年了,连这点都不明白,组织上出面了,他个人还算个什么事?!"他说得连我都感到贾兴的确年轻。我看了办公室四周,感觉在这种气氛里所形成的语气,有一股超越时间和空间的力量,这种力量可以颠覆一个人的灵魂。可以毁灭一个人,也可以成就一个人,就是在他慢声细语的叹息中,我突然肃然起敬。宽大的紫红色办公台、高靠背沙发椅,以及靠在椅子上的人物:他不算胖,但有非常得体的富态形象,脸部和腹部的膨胀,眼睛小而有神,象一只猎狗在守护着他的猎物。然而,不期然贾兴这只猎物从他的眼前消失了,于行长感到面子上和精神上支撑不住。
    "家里人一点也没发觉,你们单位也没发现。"我感到奇怪一个几百万货款只有发生了意外才暴露出来。
    "说这事,都是他一手经办的,听说什么被骗了,现在他的那个同学是活不见人,死难见鬼,钱没了就没了,贾兴算栽到底了。一个人在关键的时候栽了,你还想爬起来,别说蹲监狱了,就是出来又能怎么样,一个人才啊,你说是谁葬送了他,他们都说是他的同学,我看,是他自己!一点也不晓得珍惜政治生命。"他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越来越情绪化。"一个同学,你贾兴凭什么贷给他那么多的款!谁给你那么大的权利!哼-!"

    刘顺在他的办公室告诉我,"我早提醒过贾哥,他好象已经处在难以脱身的位置。你看这个。"
一张名片!
    我接过来,某公司的经理,胡晓睛?我印象中在哪里见过或者听说过这个名字。
"这是他的一个朋友,说是同学,可我不大信。听说现在逃到了香港。"
    我在努力回忆那张名片的名字。对了,就在魏殊拿出那本记录本上,因为其中贷款数是大一些,贾兴还特别打了个符号,而对应的那张名片就是胡晓睛。

    我回来,把于行长的意思告诉魏殊,但没说刘顺所说的那个朋友。男人总明白女人和朋友之间的距离,我不想在这个时间里让她受到。魏殊听后,猛拍了桌子。
    "我找他去,好一个不仁武的东西,贾兴坏就坏在这个于行长手里,他的老情人姓什么胡的,把钱带走了,现在栽在贾兴头上。我不给他算完。"
    我感到惊讶魏殊发这么大的火,也许是第一次亲眼所见。同时我也意识到,除了我,魏殊和于行长,他们更清楚在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我拉住魏殊的手,"你冷静些,现在去有什么用。如果事情象你所说的,事情真的就糟透了。"
    "糟什么糟?!贾兴进去了,是有代价的。"
    我不明白她说的代价指的是什么?但我意识到,当初和魏殊上床,实在是一个错误。天大的错误毁于欲望膨胀的边缘,魏殊不是我过去印象中的弱女子,她的成见和意识就在于隐藏不露。她是不在求我做什么,也不是昔日旧情重温,她在利用这个律师牌子,由我在风头上跑来跑去。包括贾兴的朋友她都了解,对她来说,贾兴的事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呢?!
 

    31

 

    "你等等,"陆信用手势制止我说下去。他站起来打开门,一个人走了起来。分明在我们说话的当口儿,陆信听到了敲门声。"里边从地吧。"
    "对小湮的事,我想请你冷静一下,她不能出院,她刚刚恢复,不能在这时候出院。是的,这样对她一点也不好。"
    "她可不能呆在医院里过节,我不想这样。"
    "你说有什么情况?"陆信不再答理我,他在询问他的病人。
    "陆大夫,我没什么大事。"那人说话的口气非常犹豫,就象是睁不开眼睛的猫,见了鱼儿想吃,却不能下口。
    "这可是神经医院?"陆信拿敲打着他手面下的处方笺。
    "我来咨询一下。是这样的,这几天里,我心情一直不好,我对某些事情,持怀疑态度,还耿耿于怀,夜里常常做梦,睡不香,吃也不甜......"
    "你这是布拉氏综合紊乱症。"陆信说。
    我第几次听了这个名字。也许陆信对精神病患者的唯一诊断就是布拉氏综合紊乱症。他不会第二次名词。我心里想笑。
    "你说什么症?"
    "你对某些事情感到怀疑,心悸,无法安睡,犹豫不决,是不是这样?"
    "是的,是的,就是这种情况。"
    "你能说说具体情况吗?这样我好正确地给你诊断。"
    "是这样!"他从一个随手携带的包里往外掏东西,我看到散落在桌子上的,是一些名片,足有上查百张。"这是我所认识的的一部分,那当然还有没有名片的,但就是这些名片给我许多的压力。我把这些名片进行了分类,你瞧瞧。"
    果然,能够看清,一些名片由绞皮套套着,他拿出一叠说。
    "这里面有上级的,也有上级的,也有同一系统的;社会上的政府工作的,也有民间的企业家,也有个体户,黑道上的有,白道上的也有,总之,除了身边的亲戚、朋友,差不多所熟悉的都有他们的名片。我收藏这些名片一开始,对你说,这是兴趣,但是现在却成了压力。尤其是看到那些送礼者了,还有求情者的名片,我的心里总感到不安,名片在我这里已经成了金钱和权力交易见证。"
    "你有压力,因为你害怕什么?!"
    "这只是原因之一,我有时就想,这迟早是我进监狱的见证。"
    "你就没想到过扔掉或者处理了,比如烧掉。"
    "想过,可我一直犹豫,这和我的财富一样逐日积累起来的,我的记性不好,我无法让我的财富处于不明确状态,因为当你对你的财产有解释不清的时候,那才是为自己铺好了进监狱的路子。"
    "所以你就一直珍藏这些名片,并为此耽心受怕。"
    "就是这样的。我不知道怎么处理好。你知道象我这样的,在权力和金钱交易方面一点也不糊涂,但是一些善后事,我总处理不好。"
    "这不是你的能力问题。"陆信拉过病历,他开始写,"你的心理有障碍,我说过医学上称为布拉氏综合紊乱症。象你们拥有权力的人,总是容易患这种病症。你所恐惧的并不是名片,而是名片背后所隐藏的黑色交易。你无法放弃,从记忆里消除,你背负着这样的重担,活着感觉累,并不仅仅是腰酸,腿疼,那只是生理上的病症,而你是心理上的压力。我在一篇论文上曾说过,现代高权力拥有者,患的是同一种症状,你们所需要的不是财富和权力,而是心理治疗。环境改变了你的地位,使你在心理上有一种优越感,就象站在金字塔的顶尖,没有人能够超越你,你孤独,然后就会想到那些被你踩着肩膀的人,那些眼睛里饱含着对你们的憎恨。他们需要你的惠赠,在权力和金钱之交易之后,你们就会感到良心的谴责。因为我所出卖的是灵魂,所得到的仅仅是财富,满足的是欲望,你得到的越多,良心的谴责也会越重。"
    "你应该给我一个法子,的确是如此,我正在受到自我谴责。"
    "看来你不象一些人黑心透顶,你的良心还未泯灭,还有救治的可能。实话说,有些人是不可救药了,也许是他们陷入的太深,难以自拔,或者由已。"陆信说着,他在病历上记着。"象我们医生,有时也感到,的确为难,医学有时只能够生理上的疾病,心理上的疾病,涉及到许多的因素。不过话说开了,我想你的病也许就快好了,人总不能压抑太久。好了,我这里有一个方子,但不是吃什么药,最近我研制了一套心理的治疗方案。我曾经给他开过一个情感处方。"陆信指指我说,"有效吗?"
    "有效,有效。"我连忙点点头。
    "这个方案最大的特点就是调剂病人的心情。人有了心理障碍,就需要调剂心理的处方。是这样,你平时抽烟吗?"
    "我没有这个习惯。酒有时喝点。"
    "是个好习惯!如果你没有什么病症的话,的确是个好习惯。但现在我建议你抽些烟,再说,恐怕你所收受的香烟也足够你享用的。"
    "抽烟也能治病?"
    "对一般的人,我总是劝他们或者把烟戒掉,这样对身体有好处。但是对你这样的病症,我要劝你抽点烟。"
    "你不是在耍我吧!"
    "这什么话!我是有依据的。据美国佛蒙特大学医学院临床神经学家保罗.纽豪斯临床研究,他说尼古丁调节神经系统,是极佳的精神系统治疗药物。'这对于调剂、适度改善记忆力和专注力有好的疗效。临床上通常不大适用这种处方,但我想对你这种病症非常适用。另外,我想你可以坚持吃一些水果。"
    "水果。"
    "是的,水果的颜色可以改善人的心理机制,如黄色容易给人安全感,而白色是调剂心情的灵丹妙药。因此我希望你坚持吃一些水果如橘子,或者卷心菜......"
    陆信说着,我在一旁心里想笑,我想陆信在拿这个病人开涮,哪有这些奇谈怪论,但陆信好象是真诚的,他要挽救一个病人,也许就需要这种真诚。不管什么人物,在他面前总是一个病人。陆信所表现出来的就是极力为病人着想。
    那个人收起他的名片。对陆信笑着说:"陆大夫,我相信你,你的话的确有效,我现在心里就感觉好多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是贾兴的姨夫,而我是魏殊的姑夫,我们还有亲戚呢。"
"噢,我想起来了,你是单局长。瞧我这记性。"陆信拍了一下脑门说。
    "我回去就按你说的去做,先抽烟,实话说,没当局长前还是抽烟的,后来就不抽了,其实对你说也不是外人,那烟整条整条的霉变,现在想来还不如抽了好。"
    从他的表情上看,他恢复了一些自信。 我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想起了魏殊,我就昨不明白魏殊还有一个这样的姑夫?!
 

    32

 

    朦胧的咖啡屋里的灯光幽暗。
    我已经无法放下贾兴的事了,因为魏殊给我一张"胡晓睛"的名片。
    "你电话于行长,就说有事找胡晓睛,看他怎么说?!"
    "电话你也可以打吧。"
    "叫你打你就打吗!"
    "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让人相信一个事实:贾兴他是冤枉的。"
    其实,假如魏殊不用这种手段,我也晓得贾兴为人的,不管从什么角度来说,我也得出面,但是魏殊似乎想叫我坚信一点,处在污水中的贾兴是清白的,就有如梗在喉的感觉。
    心里话,我不是白痴。在贾兴打电话让警察把我带走的那一刻,我就相信贾兴在这个世界上不属于清白人。也许他比起于行长来,显得清白一些罢了。
    我始终也没经于行长电话,我觉得那样没必要,也解决不了贾兴的问题。我叮嘱魏殊最关键的是不让他们抓到把柄。
    "那些名片,还有那些记录本,我说这个贾兴故作聪明,那有给阎王爷准备帐的,他倒是为自己准备了一条清白之路。但这些款项足够他坐十几年的监狱。"
    "我信你的能力。"魏殊用热烈的眼睛看着我。现在想起来我就有一些厌恶感。厌恶自己,也厌恶拥有这份情感。我无聊地看着窗外的景色比这咖啡屋里的阴暗光景强了许多,我不该到这地方来,受了诱惑的驱使,得到的是一种厌恶。
    "有什么事我会再找你的。咱们走吧。"
    我出了门,在街面上恼怒的直摆头,表示出无奈。我这才明白一个人如果被牵着鼻子走是什么样的滋味。我正在品尝着。
    我捏着那张名片,随手往马路上一摔。
    然后就在我摔掉那张名片的瞬间,一个女人的名字,再次浮上的我心头。我臆想到曾经接触过这个女人,在什么地方,什么时间里已经忘掉了,但似乎与海渊有关。
    "原来是她!"我突然想起来,海渊的一个同学。她不是考古学家老胡子的女儿吗?!

    海渊和梅连雨的相识还是因为胡晓睛,他们是同学,一次河南豫剧团在省綮演出,梅连雨把戏票送到了晓睛手里时,就提出要海渊一块去。那天朦胧的夜色里,海渊认识了梅连雨,多多少少心里有些酸味。在剧院里,海渊心里没在意,倒把这个人和他的做派印记在心里。当有一天晓睛象一只鸽子从身边飞走了,海渊才如梦方醒,胡晓睛即没有以身相许自己,也没有梅连雨。倒是梅连雨给海渊苦闷的心里种下了体谅的种子,他们好象难兄难弟, 象一对知音,彼此倾诉着。梅连雨的豁达令海渊叹服,他除了讲些缘分之类的大话,还说了些令人心里舒服的话,尤其是海渊需要疗治的心灵,连雨的话象一剂舒心丸。海渊有些相见恨晚地述说着自己的心态。

     "以后我们相互通信就是了。"梅连雨的话饱含兄弟的情义。那时候梅连雨还在企业上班,他在业余时间埋头自学法律,后来就调到了法院。那年代我们还不明白法律的含义,文革的年代把法律的含义染的血红,政治的色彩取代了一切,秩序和人的思想等同。现在看来,梅连雨过早地接受了社会秩序一说,他从法律的教义中懂得了人和人之间的关系有着不可逾越的鸿沟,所以,海渊为梅连雨庆幸学的是法律,如果是学的文学或者是社会学,海渊想,当时也许胡晓睛就不会在那落雪的日子里去上海了,凭着他的机智和滑稽,胡晓睛一定会拜倒在他的脚下。当他们说起这事的时候,海渊总有些酸楚,而梅连雨则说,那是另一回事,女子的爱好总是最初的好。
    这就是我所听说的海渊的同学胡晓睛,还不就晓得她是怎样的一个女人,现在听了魏殊的说法,我倒明白了许多。人们总是膜拜女人,海渊是一个,梅边雨算一个,贾兴也算一个,于行长当然算个好角儿。我真想象不到,胡晓睛这个女人的魅力在什么地方,能让男人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不晓得在她的身后还有多少男人追逐着......

    海渊的案子没有实质性的进展,好象只在等待着时间,时间到了他就会无所选择地走上自己设定的断头台。尽管我非常伤感,现实的无奈会被时间消磨掉了伤感的尾巴,只有一点情味,仍在回忆中,海渊的固执毁灭了他才华横溢的生命。一个理智的人是不会为伤害他女人付出这种代价的。
    但我还是想为海渊作了辩护。在法庭上我所能表述的是他用智能的模拟掩盖了他真实情感,他的故意不是杀人,而是完成一项研究活动,这种"痴绝"是科学的悲哀。是他质走向犯罪道路的前提。
    但法庭并没有采纳我的建议,因为我也清楚,任何臆想和猜测,都无法改变杀人的悲剧的结尾。书玉死了,海渊亲手杀了她!人们认读的往往就只是悲剧的结尾,而没有谁来计算悲剧所产生的历程。

    陆信电话告诉我"小湮可以出院了"的那天下午,我正在监狱里与海渊见最后一次面。
    "你可以为自己辩护。"我说,"我所能帮助的就只有法律上的事,一些事情还得靠你自己。"因为我明白他的案子是再清楚不过了,说什么也不会使人得到安慰。
    "辩护!我会进行辩护?不会,我在研究报告上说了,一个人当他完成自己的事业的进修,他就必须为他的事业付出一切,包括生命。我不会作什么辩护的,再说了,辩护又会有什么用。你也不用为我辩护,寻我来说也许是企图解脱,可对书玉就不公平,我不想再说什么了,我们的婚姻到这种地步,应该是个悲哀的结局。就让这种结局伴我而行。"
    "今天就到这里,我还有事。"
    "祝小湮早日康复。你是幸福的,因为你拥有小湮这样的好女人。"他想用笑脸来给我一个好印象,但最后始终没笑出来。那笑意在眼角里打了转似的溜掉了,让人觉得非常痛苦。
    因为他拒绝我为他辩护,这就成了我们最后的诀别。

    我再次接到魏殊的电话是那天下午,我正在医院为小湮擦拭身体,她那不经常移动的躯体,有些红肿了,这令我非常痛苦,我要不停地为她擦拭,然后不断地折腾着让她翻身,陆信说,这样可以更好的恢复她的肌体功能。
    "你什么事,说吧。"我开始对魏殊有些冷淡起来了。
    "和于行长打电话了?"
    "没有。"我感到事态有些不对头,"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了吗?"
    "我要见你一下。"她停顿一下,又说,"刚才于行长打电话给我,他要给我谈那个姓胡的女人的事。"
    我心里有些生气,我不想因此被搅和在贾兴的案件里。"他找你谈不是你所想的吗,谈就是了。"
    "因为他提到了有人给他打了那个电话!"魏殊的声音里显露出十分的不满。

 

    33

 

    一条永远的大桥。一眼看不到头的大桥。视线所及处,大桥消失在楼房间,如果是白天,你也许会看到那些妖艳的风景,人头簇动,车辆穿行,海洋似接口处成了桥与楼房衔接处,晚景的大桥,风景迷人象化了浓妆的少妇,霓虹灯如胭脂和涂粉,闪光的眼睫和唇纹线,无须用来点缀的彩装,和谐地装扮着这座大桥,举眼望去,如踏在彩虹上,飘飘欲仙。
    但是,隐约看到魏殊站在桥边的身影时,我心里就生分出厌恶来。我明白已经陷入性爱的圈套,在走着她已经为我设定的路子,沿着桥这边,走向桥那边,等待着她向我倾诉,曾经我想了解,而现在我所不想了解的事情。我向着霓虹灯下的明亮处走去。不晓得为什么,魏殊总喜欢这种地方。那座七色灯光,令人眩目。
    就是这时,一个男人匆匆忙跑过来,他的背后有一个跟随着跑,并同时叫着。
    "抓住-他!他抢了我的-包!"
    魏殊惊讶地一闪身,那个奔跑的男人撞倒了魏殊,就在此时我冲到了魏殊的身边,生怕那男子伤害她。我这才意识到,罪犯就在我手心里,我忙按住正在哆嗦的男子。有人报警,我和魏殊作为证人随着警察走进了警察局。
    "吓死我了。"魏殊依着我说。
    "其实那是不是害怕,而是恐惧,因为你还没来得及害怕。"我半开玩笑说。
    "都一样。这人也是干么不好,偏偏抢人家的包。"
    这话有些幼稚,女人有时说起话来总叫人不可思议。我想着等警察问过话之后,我们好回去。我和魏殊就那么面对警察坐着,她显得很不安。那个女人坐在门口的内侧,在等着她的钱包。警察对那个女人说:
    "你走近来看,是你的钱包。"
    女人毫不犹豫地说,"是我的,我在桥上走着,被他一下子抢走了。"
    "抢的过程不用再说了。看看你包里的东西。"警察从另一个人手里拿过包,让那女人辨认。"是不是你的?"
    "是我的,是我的。"女人急不可待地回答。
    "那好吧!"警察的嘴角掠过一丝冷笑,"瞧瞧你的包里,这么些公章,名片,空白介绍信和合同,你说说,你是干什么的吧?!"
    我看着那个女人的头象冬天的茄子,慢慢地焉了下来。魏殊搂紧我。
    "她是个骗子?!"她小声地说一声。

    警察打开女人的包,一一让那个女人里面的东西时,魏殊就在那时听到的胡晓睛的名片。
    "胡晓睛?!那是我的名片。"
    "怎么回事?"警察问。
    "是我拾来的。"那女人说。
    "那是我的,我的。"说着魏殊疯也似地去抢夺。警察伸手按住那些东西。她突然歇斯底里叫着,近乎神经质,我看的有些发呆,连忙制止她不要在这里吵嚷,然而魏殊好象神经错乱似的,她要拿回那张名片。
    尽管警察告诉她,这可能成为那个女人的一个罪证,魏殊还是非得去拿。
    "你们不要对他一样,她有些疯了。"我打着圆场说。

    出来警察局,我感到有些气愤,我认为她做得有些过分,
    "哪是什么地方,你也敢撒泼,"
    "我告诉你,我不能没有那张名片,胡晓睛对贾兴非常重要。"
    "你为什么不说清楚。"
    "我没法说,是那个女人拾了我们的名片,我看到了,后面有于行长的电话。我当时就想是不是这个女人听到我们所说的什么,还是她和于行长打的电话。"
    "你简直令人感到可怕。"我象刚刚认识魏殊似的,重又看看她的脸部,"是那张名片吗?"
    "我约你来就想告诉你,贾兴被于行长和胡晓睛一起给害苦了。我想听听你的看法,如何办?"
    "你知道内情?!"
    "嗯!"魏殊点了头。
    "我们可以举报,或者让贾兴揭发。"
    "贾兴不让!"魏殊很痛苦地说,"我不晓得他会这么糊涂,到了这种地步,他顾着他们。"
    "他不是糊涂,我想,他也许是无奈。"我说。
    "因为他在这个网上,也许有人在保护他,"我说。
    "不!"魏殊说,"是那个姓于的,他答应贾兴不会出事的,现在出事了,他却是说是贾兴的过,而贾兴呢?他一句话也不说。他不说,也不让我说。在这个时候,谁会保护谁!"
    我感到贾兴人格上的缺陷被这个世界利用到了极点。有人欺善,有人欺恶,有人恃强,有人凌弱,而贾兴呢?
    "他不让,我叫他蹲监吧,替人行善,可以得好报,替人受过,同样能够得到报应。你也别来求我什么了,我不是救世主,上帝!谁能救得了他,还得靠他自己。"
    我实在为贾兴感到窝囊。
    "别说了!我说过他多少次,可他---!他说,即便说了,也难保住自己,身不由已。你哪里晓得,那阵子他是怎么过来的。一想起来,我就替他难过。比做贼还要低人三等。夜不夜的,整夜失眠,现在想来,他是满心里话不能说出来憋得,贾兴到了这种地步,也自有他的难处。"
    魏殊是看透了的。我多少还感到宽慰些。就在这时手机响铃了,我告诉魏殊有事。
    "都什么时候了?还有事?"
    "是小湮的事。"我着急地说,"是她从病房里跑掉了。"

 

    34

 

    "你应该好好的休息了。得不到充分的休息哪里行啊!你这样会把身体弄坏的,再说小湮也能自个儿活动,你也可以出去散散步。"陆信这样劝我时,我心里热乎乎的,其实我更感激陆信对小湮的照顾,她从植物状态恢复过来的确是一个奇迹。

    我知道自己又做了梦。一直在做。
    守在妻子身边做梦不一定就是坏事,只要有梦。
    病房里很安静。早晨的阳光象缕缕丝缎,披在小湮身上,光艳的心情遮掩了白色。我们的心情都很好。
    "我们一起回老家。"我说,"我想这样对你的躯体会好些,换换环境,再说乡村的空气,也叫人感到舒服。"
    小湮笑笑,她用手示意我她要坐那座轮椅。这是她唯一能够表达的感情方式。但从她的笑里,她的欲望里已经有回老家的意思。象昔日那种飞的感觉,她的心一下子就飞回到了六里路远的乡村老家。我也疲惫了。看着她的,我也兴奋。

    皇亲钟的夜,再感觉不到二十年前的那种寂静,打佯的门面关闭,歌舞声和隆隆的机器声仿佛来自天际隐隐约约。路灯光下两个孤独的影子移动。
    小湮坐在轮椅上。

    "我们这里的话土的掉渣,在当初到外地当兵时,人家都学我,喝水(菲)水(菲)不开,吃馍馍不熟(服)。感到很别扭,在我们这里,"书""福""叔"和服音不分,都是这个味。"我说。
    "但也有人走南闯北的,大概和我一样对家乡的话有点谦气,故意丢掉的,但绝不是改掉的,乡音难改,和亲情一样你走到哪里就感到,在城里生活再久,只是熟悉那种生活而已,真正感到亲切的就是听听家乡的土的掉渣的话。"我扶着小湮述说着,乡情象露水一样慢慢地袭上黑夜,总是隔着一层纸似的,我说着,绕过街道,就走到了村后的一片坑边,我站住远远地看着。
    "看见了吧,那就是我家的老宅子,两排房得有八九间。"我说。
    "要在城里房子再破也值大钱了,在这里,就只有孤独和破落了,房子也没人住,卖也不值几个钱,但是我们全家都非常珍惜这片房子,因为家父母的一片心血都倾注在这里了。看到这些房子,就让我想起那些辛酸的年代。"我说。
     "我们都是农村长大的孩子,我们都是农民的儿子,我爱这片土地呀。"沉重的情思之中。夜色皎洁,朦胧的景象显现一片苍老,这里仿佛喧嚣、繁华的弃儿,皇亲钟的过去都写在这里。我仿佛站在时代的交界处,心情澎湃,浮想联翩,面对过去,从走踏上遥远的参军路途那天起,他就发誓永不回皇亲钟,永远,永远。
    "走,我让你见一个老人。"我突然有所发现似地说,"他是我和我们全村都尊敬的老人,但是,这个老人终生未娶。"
    小湮对我笑笑。
    "过去的皇亲钟老光棍可有几个,还不是因为穷,姑娘嫁出去了,男的娶不起老婆。小老爷却不仅因为穷,还有一个长长的故事。"我看了看路,又拐弯过去一个大坑,顺着一个荧火虫似的灯光走去。"小老爷的故事挺动人的,如果现在就算老掉牙了。当然我也是听说的,却非常感人。当年小老爷爱上了一个富人馍房主的姑娘,是我们村的,当然算不上地主,顶多是个富农。小老爷人高马大,用现在话说长得挺帅,浑身是力气。"
    "那一年,整个大冬天都没落丁点雪,哪里有没落过雪的冬天呢,可那年冬天一丁点儿雪也没落,不光没落雪,连丁点儿雨也没落下过一场。鼓足了劲儿的北风,吹了整整一个大冬天,人们心里都被吹的干裂。人们远远地看见小老爷那象小虫子一样的身子在干裂的土地上蠕动,人们知道小老爷出走了,没谁拦着他。没多久小老爷回来了,还带来了一个清瘦凄苦的姑娘。眼睛非常地大,在她脸上占好大一块位置。
    "这个姑娘叫金蝶,她是馍房主的亲生女儿。她无精打彩地跟着小老爷回来后, 跪在馍房主面前磕了几个响头。
    "因为姑娘的父亲是小老爷的侄子,在传统的家庭里,类似于乱伦的爱情最令人深恶痛绝,尽管姑娘把报答救命恩人的理由告诉众人,仍然遭到皇亲钟人的反对。姑娘的父亲发誓不让她们的结合成为现实,而姑娘则扬言非小老爷不嫁,并以死相威协。小老爷从姑娘的手中夺过粗麻绳,对姑娘的父亲说:
    "侄子,不是我有意败坏咱钟家的门风,我不同意,闺女她就会寻短见自杀。"金蝶的父亲坚信这事不能由小老爷来管,他了解自己的女儿好比了解自己的手指。他不了解那场凶猛的洪水把辈份从她心中消除,只剩下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 的纯真的情感。小老爷把姑娘从黑暗中救出来,姑娘扑倒在小老爷的怀里,她早已被恐惧折磨的失去了一切感觉,小老爷就是她的灵魂,就是她的全部世界。皇亲钟逢三号的集市上,姑娘随着瞎子戏班远走高飞。这个线索只有小老爷一人知道,皇亲钟人把这个长辈人打的皮开肉绽。最后他答应将姑娘找回来,而且保证追回来不会损伤她一根毫毛。
    "据说,小老爷追到黄河上游的一个镇子找到了瞎子戏班和金蝶姑娘。姑娘却执意与小老爷他们成亲。她的心愿没有得到小老爷的同意,相反小老爷还以长辈人的身份劝说姑娘,既使要他去死,他也不会答应她的毫无名堂的要求,因为他是她 的爷爷辈。金蝶姑娘再没说一句话,跟着小老爷回家完成他的使命。
    "金蝶姑娘回来后,闭门不出,再不与人说上半句话,完全变了样,整日一个会不开口的哑巴。给她说媒的几乎踏破了门槛,大户小户的人家都有,学生和成年的富裕人家也说得上,但金蝶死也不开口。无奈,馍房主和他的女人商量先定下殷 实人家,等到一切就绪再告诉金蝶。两家换了帖子,择定吉日,分头准备婚娶,只瞒着金蝶一个人。其实金蝶早已知道家中的变化和馍房主的打算,在屋子里睡觉装作不知道罢了。等到迎亲的喇叭在村头响起来的时候,金蝶姑娘便奔出家门,一口气跑到家 后的夫人河里,投河身亡。人们把她从河里的打捞出来,迎亲的给钟家要人。 无奈馍房主吓得跑了出去,等了三个月才回来,这时金蝶跳河的地方飞出带翅的鱼 的传说已被村里的很多人证实。从此,小老爷也搬到了夫人河的东岸桥头上,住进 了用秫秸搭起的庵子里,住下来,经年卖些新鲜的应市瓜果,再没婚娶。"
    "就是他,就是那一次小老爷的腿是我们钟家人打伤落下了残疾。"
    然而再到路前时,却发现没有了灯光。我明白也许睡下了。我们转身要回去的时候,我感到皇亲钟在眼里突然地失落了,迷失了方位,沉寂的夜反而使他增添了烦乱,在城市里他能看到一切,哪怕是昏暗的角落,也能辩清方向,而在熟悉的这方田地里,连最熟悉的人也找不到,我不知道究竟错在了哪里。但也许只有在这里心里才感到异常地踏实。不在做梦的夜晚好象就在乡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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