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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2楼]  作者:馒头阿爸  发表时间: 2004/06/03 21:09

这是俺们村的阿贵交的家庭作业哈!
早安,糜鼠!

阿贵(王万财)


1.

代克是全乡有史以来的第一个大学生。
那个时侯代克还不是代克。
“代贵禄! ”
班上的辅导员是个刚毕业才留校的小伙子,第一次进教室和新同学见面,就发现班上竟
有不少漂亮女生,心中狂喜,一门心思地要想办法逗漂亮女生们开心。也算是功夫不负有心
人,这个机会在点名的时候终于来到了。辅导员拿着花名册一看,就发现了代贵禄这个名字,
于是急中生智,在念到这个名字的时侯, 突然一改纯正的普通话,故意变成乡下人的腔调, 长
声摇摇地念了出来。
“代贵禄!”
全班人果然哄堂大笑。
“狗日的又是一个农民。”代贵禄听见有人在悄声说话。
贵禄的脸涨得通红,随即也就明白了当年为什么有那么多的农民会提着脑袋去闹革命,
简而言之,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革命就是这么简单。代贵禄突然发现,不再搞阶级斗
争对自己这种阶层的人来说的确不是一件好事,它会让人觉得没了希望和前途。代贵禄知道,
一个人要改变自己的命运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革命,要么是革别人的命,要么就只能革
自己的命。现在革别人的命肯定是行不通的了,因为这世道就是刚刚才革命来的,比如现在
耀武扬威的城里人中,就有不少是过去闹革命的农民,现在好不容易过上了好日子,都不想
再折腾。如果你又闹革命,大家只会讨厌你。所以代克目前就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革自
己的命。代克想,这就好比自己打自己的耳光,跟别人没关系,别人也就不会来找自己的麻
烦。
入学后的第二个星期, 在交给辅导员的入党申请书上, 他就极为庄严地署上了“代克 ”
这个名字。
他本想改成“代克己 ”,“ 克己复礼”的意思。 左思右想还是觉得太露骨了一点儿, 而
且他也不知道自己的这个“ 礼”究竟是什么东西。 于是最终定为代克。“克 ”者, 克己和
攻克的意思, 还有一点洋味儿。 当然, 代克也不知道或者说不太清楚自己需要克服和攻克的
东西是什么。
不过从此以后再没有人拿他的名字开玩笑了。
大学四年里, 代克努力在短时间内改掉了自己的乡下口音,而且的确很克己,每天除了读
书之外就是做各种各样的好人好事。没多久就当上了班长,并时常到一些老教授的家里去走
动,一来是求教些学问上的事,二来顺便也做些家务事。哪个教授要是病了,代克就忙忙地
用自行车推着到医院看病,熬更守夜地在床前服伺,把那些教授的儿女们高兴得奔走相告。
简而言之,这比雇保姆安全多了,而且还不用花钱。教授们也逢人就夸代克是个好学生,勤
奋好学,谦虚谨慎。当然,夸奖中免掉了做家务事这些细节。代克很快就在系上的师生中声
名大振了,于是接二连三地当起了三好学生,跟着又入了党, 又于是在毕业后留校当了辅导
员, 接替了那个念“ 代贵禄 ”的辅导员。 辅导员是在代克毕业前一个月死的。那天他和
自己辅导的一名漂亮女生手拉手地在街上散步, 突然傍街的楼上掉下一盆鲜艳的紫罗兰, 不
偏不倚正中辅导员的头部, 于是嘴一张眼一瞪就死了,象是被吓了一大跳的样子。
那天代克在日记里很抒情地写道: “现在, 代贵禄永远死去了, 一去不复返。”
在市里征集市花的时侯, 代克在应征卡片上毫不犹豫地填写上了自己的选择: “ 紫罗
兰。”
2.


但是留校后不久代克就发现,当上城里人之后的日子其实也并不轻松。特别是留校一年
以后,代克越来越觉得自己活得很累,但关键在于代克完全无法说清自己是为什么累,这就
好象是——你可能原本还坐在茶馆里很悠闲地一边喝茶一边看女孩子或看报纸什么的,突然
一下,你就累得不得了,而且简直就想立即栽倒在茶馆里爬不起来,尽管你什么都没干也什
么都没想。
代克在乡下干农活的时候从来没有这种情况。简而言之,干农活的时候你会明确知道是哪一
担粪水或哪一大片地让你累的够呛,你可以丢下担子或者锄头什么的跑到一边去躲个清闲。
但是现在代克无法找到使自己累得死去活来的东西和任何原因,所以也就不知道该怎么逃或
者逃到何处,这就很让代克伤脑筋。
但是和代克同住一个寝室的眼镜对代克的这种感受不以为然。代克每次跟眼镜谈到这种
感觉的时候,眼镜总是正爬在桌子上写东西,而且总是头也不抬地甩出一句话来:“累个球!”
“妈的, 和你没有共同语言。” 代克每次都很失望, 只好无可奈何地叹息道:“ 你个龟
儿子的, 总有一天要累死在桌子上!”
眼镜就朝椅背上一靠,愉快地呼出一口气说:“只要干的事情对胃口, 你根本就不会觉得
累。就是累也累得愉快。和性交差不多。那种感觉……嗨!”眼镜就点点头,一副很满足很
舒缓的样子,就象是刚刚结束一场性交一样。
眼镜正在写一篇探讨两性问题的小说。
眼镜出身知识分子家庭, 是个研究生, 分配在代克那个系上教现代文学。课余除了找自
己教的漂亮女生谈话之外就是写小说, 也还发表了几篇, 所以如今更是写得披星戴月。眼镜
看不起系上的所有老师, 于是也就只好顺便看不起代克。
“那些老家伙嘛, 现在只有遭大型计算机强奸的份了。”眼镜常常这样来评价中文系的
老教授们。“ 老家伙们死记硬背了一辈子的功夫, 现在我只要买几张光盘或者上网去一个资
料库, 然后在计算机键盘上敲几下, 吱地一声, 全出来了。 妈的, 被强奸了。”说完, 很惬意
地吸口烟, 眯缝了眼微笑, 仿佛老教授们就赤条条地躺在眼前。
眼镜把系上的老师分为三类, 即被大型计算机强奸的教授, 被个人电脑强奸的讲师和被
计算器强奸的助教。至于象代克这样的辅导员是被什么强奸的, 眼镜没说过。不过, 眼镜认
为自己不在被强奸之列。
“写小说嘛, 创造性活动, 差不多和强奸犯一样。”
代克对这个眼镜强奸论深恶痛绝, 因为它让代克觉得自己居然连是谁强奸了自己都搞
不清楚, 而且前途渺茫。
代克留校后, 最初的想法就是先考研究生,然后助教,然后副教授,最后当上教授。教
授是大学里的人上人,到顶了,而且工资不错。但眼镜的强奸论几乎是把他的这一梦想也强
奸掉了。所以代克又开始转向走政工的路子,当然还是老办法,不停地到系主任和校长家里
去汇报工作和做家务事,随便还提一点儿家乡老腊肉之类的土特产,一年下来,就走到了系
团支部书记的位子上,随后又升到了校团委副书记。代克想,这基本上就是生产队长的角色
了,再努力一下,先转回中文系去当一个系支部副书记这一角,只要纳入了作为培养对象的
第三梯队,那就真正是走上行政这条路了,如今很多干部都是从团的系统出来的。
3.



但是这条路很快就又被堵死了,这次倒是跟眼镜的强奸论无关。
不久前学校通知代克, 原来打算提升他到中文系支部当副书记的计划有变动, 也就是说, 不
再考虑提升。 因为现任的校党委副书记虽然已经病得神颠颠的了,但并不打算退休,表示
自己还能再干几年,这样一来,原本打算提升的中文系党支部书记就没了上升的空间,校党
委副书记不退休,系支部书记就当不了校党委的副书记,而系支部书记当不了校党委的副书
记,系支部副书记就不能转为书记,而代克这个系支部副书记也就没有了希望。
“好好干吧, 以后往你身上压担子的机会还多。”校党委书记把提升称为压担子。“你现在先
努力把自己的工作搞好。说实话,校团委书记这个担子也不轻啊。”
“我无所谓, 其实反正在哪儿干都差不多。”
代克很淡然很豁达地笑着。心里想但愿哪天有一个花盆落在副书记的头上就好了, 至于
是不是紫罗兰都无所谓。
当天晚上代克就把自己的苦恼向女朋友谈了。 他原以为咪咪 ___咪咪是代克女朋友的
昵称 ___会在他说完之后象往常一样抱着他安慰一番, 所以她的无动于衷使代克深感诧异
和失望。没办法代克只好主动去抱她, 心想咪咪这态度怎么就和眼镜的“累个球”差不多。
手伸过去, 却搂了个空。咪咪身子灵巧地一扭竟躲开了, 随即又把屁股挪动了一下, 就在两
个人之间空出一段距离来, 咪咪就隔着那距离对他一笑。
“不要这样。”咪咪说。
代克呆住了, 伸出去的手居然就有点收不回来, 很尴尬地僵在空白处。
“怎么了? ” 代克讪讪一笑。
“ 我脑袋有点晕。”
“感冒了? ”
“ 不知道, 好象 ____ ” 咪咪见代克伸手过来要摸自己的额头, 就把脑袋一晃。“ 不
要摸,我不太舒服。”
代克的手又一次僵在空白处, 心里茫然而气愤, 过了一会儿那手才颓然垂下来, 叹了一
口气。
“你咋了? ”
“没啥。”
咪咪也叹口气, 很感伤的样子, 望着对面的墙发呆。后来代克才知道, 咪咪已经爱上别
人了。照党委书记的话来说, 是把恋爱这副担子压在别人身上了。两副担子一落空, 顿时使
代克觉得自己的份量大减, 就象一根鸡毛, 随时都会被风吹回农村老家去。好在咪咪爱上的
那个人是个北大的博士生, 而且是一位高干的儿子, 否则代克不知道要伤心到什么程度。
“那龟儿子是干什么的?” 有一天眼镜问代克:“夺人之爱居然连招呼都不给你老兄打
一个,简直太霸道了。”
“我算老几?人家是北大的博士生,咪咪这么做也算是弃暗投明,走对了路,如果跟我,没
好日子过。”
代克说这话时,心里为自己的语调吃了一惊。怎么还有点自豪了呢?“那家伙据说是研究康
德美学的, 很有点才气, 美学界小有名气。 对了, 他父亲就是省委╳╳部的部长。”心想你
眼镜的父母不过是大学教师, 自己也就只是个硕士嘛, 差了人家一大截。
但眼镜并不关心那个夺爱者的学历,只是急躁躁地问代克分手之前跟咪咪干过没有。代
克见眼镜对博士的学历和家庭不感兴趣,自己也就索然寡味起来,躺在床上懒得和眼镜说话。
但眼镜偏偏又对这种事情有着浓厚的兴趣,象个疯子一样追着代克,要代克说说自己和咪咪
的性生活。代克被追问得心里鬼火直冒,就没好气说我不象你,妈的,随随便便就和女孩子
干事。
眼镜吸着烟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突然一笑, 就象是被烟雾呛了一下。
“没想到没想到, 你老兄真的很纯情。听我说伙计, 这女人就象一本书, 是让男人读的
书。你读一遍总得在上面划一点红线或者圆圈什么的, 就象老先生们看书那样, 来点眉批和
心得之类,留下点儿痕迹。不然你这本书就算白读了, 懂不懂? 简而言之, 你这就叫读书不
求甚解。”
代克听了这话, 很张扬地哈哈一笑, 心里就有点空荡荡地。刚才好不容易被那个博士激
发起来的自豪感也荡然无存了。
4.



代克原本是放弃了教授这个目标想去从政。但毕业留校后只是从辅导员升到校团委副书
记, 就再也上不去了。他深感自己关系不多,吃不了政工这碗饭,只好另谋出路。先是想调机
关单位, 但自己在成都跑了几个单位都没有找到机会。想来想去, 觉得还是回到考研究生这
条路上来才是上策。不管怎么说, 总是依靠自己的力量在干, 心里有数一些。 于是代克开始
紧张地的复习了, 从图书馆抱了几大摞书回寝室, 每天业余时间都泡了进去, 披星戴月, 竟
是和眼镜写小说一样刻苦了。每每复习到深夜, 眼见得眼镜都支撑不住睡了, 而自己还能够
扯着头发苦读, 代克心里就涌起一阵自豪和感动, 觉得自己真是太刻苦太努力了。“天将降大
任于斯人也, 必先劳其筋骨。”代克认为自己也许是应了这句话。
但是书记又来找代克谈话了。书记告诉代克, 组织上是很支持代克去考研究生的。年轻
人嘛, 多学一点有什么不好? 但是文件有规定, 政工人员目前不能报考, 不然谁又来干这份
工作呢? 所以组织上明确的表态是支持复习, 但不准报考。复习嘛, 总还是可以的。
代克这次是真的气晕了头, 居然鬼使神差地又去找到已分手快半年的咪咪倒苦水, 于是
咪咪又找男朋友博士倒苦水。那位目光深邃的博士很快就找上门来, 声言要和代克认真谈
谈。于是谈了四五个钟头, 到后来两个人居然谈出了友情, 到校外一家饭馆里喝酒去了。
“其实我并不是不想让你和她来往。大家都是年轻人, 而且你们毕竟好过那么一阵。所
以说, 无所谓, 真的。”酒过三巡之后, 博士又开始谈论主题了。“ 我主要是为她考虑, 她真
的是很为难, 这个样子长期下去, 我担心她会受不了。” 当然博士没有说自己也会受不了。
“我肯定不会再找她了, 你放心。”
代克喝着酒, 心里热燥燥的, 有点莫名其妙的兴奋。他觉得博士这人不错, 父亲做那么大的
官, 而且本人又是名牌大学的博士, 但对他代克却礼礼貌貌的, 还愿意跟自己一起到这种小
馆子里来喝酒。代克觉得把咪咪让给他简直还有点礼轻人意重的嫌疑, 真恨不得把自己的心
掏出来让博士过一下目, 让博士认得自己也是一条讲信用的硬汉。
“放心,放心,一千万个放心。”代克疯子一样握着博士的手使劲摇了不下一百次,一字一
顿地对博士说道:“你办事,我放心。不,不,错了,又错了,应该是―――我办事,你放
心。”
“不不不, 老代, 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真的是不介意你去找她。”
“放心!放心! 你再不放心,老子就要生气了。”代克的舌头有点打结, 心想总该找个
什么好办法来让博士彻底放心才行。他端起杯子又喝了一大口酒,然后“砰”地一声把手中
的杯子放在桌子上, 大叫道:“师傅, 借把剔骨刀来!”
小饭馆里的人听了这炸雷似的大吼, 吃了一惊, 全都转过头来瞪着他们俩个。博士也喝
得昏头昏脑的,耳朵里只听见一个“刀”字,又见代克两眼直直地看着自己,一副似笑非笑
的样子,博士的脑袋里嗡地一下, 简直就吓瘫了, 竟呆在椅子上动弹不得, 痴痴地看着代克,
心想今天真是倒霉透顶, 看这架势是难活命了。心里这么想,腿脚却迈不动, 汗水只是雨似
地流淌下来。
“快将刀子来伺候!”
代克见众人都盯着自己看, 又兴奋又焦躁, 霍地跳将起来冲进案房, 竟自抓了一把闪亮
的尖刀回来坐下, 笑吟吟地看了看锋利的刀刃, 然后往博士鼻子底下一伸, 寒光凛冽, 博士
顿时就打了个颤。
“看见没有?”
博士做声不得。
“这个是啥子?”
“是刀子。”博士嗫嚅着说出一句话来:“老代, 真的对不起, 我当时的确不晓得你和咪
咪......”
“这不是刀, 是我。”代克这时候哪里还听得见博士的道歉, 顾自把左胳膊袖子挽起来向博士
伸过去, 用刀指着小臂上的一块肌肉。“这是什么?”
“肌肉。”
“不对。”
“是......左肘部二闳肌。”
“还是不对。”代克摇头晃脑地高兴极了, 他觉得能把博士这么渊博的人考住真让人过
瘾。“还 ____ 是 ____ 不 ____ 对!”代克就唱了起来。
博士快要哭出来了。“是肉, 人肉。”
“还 ____ 是 ____ 不 ____ 对 ____ 啊 ____ ”代克唱道:“这就是她咪咪啊!”然后
悠然一笑, 站起身来, 一只脚踏在凳子上, 右手把刀子向上一抛, 闪亮的刀子在空中翻了个
筋斗, 被他接住。“这把刀呢就是我。现在我向你发誓, 咪咪是你的。从今以后, 我和她不再
有任何联系, 就象这块肉一样, 和我一刀两断了。”
众人一听这话, 知道不是杀人, 心里不觉有些个失望, 但毕竟是动刀子见血的热闹事,
就都围过来观看。不一会儿门外已堵上一大群人, 叽叽喳喳地空前热闹。
代克看了看周围的人, 内心深处那种激动的浪潮更加汹涌了, 自己在浪尖上灿烂地漂浮
着, 伟大而且崇高. 咪咪漂亮的脸庞还在眼前晃动了一下, 随后又是许多人的脸, 只是模模
糊糊地看不清。代克心里莫名其妙地哽了一下, 有点儿象是被自己的行为感动了,眼眶里控
制不住地流下泪来。
代克用刀尖抵住自己左臂上的那块肌肉, 冰凉的刀尖在燥热的皮肤上有着惬意的感觉。
众人惊讶的目光几乎让他陶醉得晕过去. 代克右手一用力, 刀尖突地一下陷进肉里, 他浑身
触电般地抖动起来。几个女人尖叫的声音让代克幸福地一笑, 咬牙攥住刀柄用力一旋, 围棋
般大小的一块肉就掉下来, 鲜血热乎乎地涌流出来, 滴落在地上。于是女人们再一次尖叫,
在代克听来就象天堂里的歌声一样。
后来博士就跑了,代克就被眼镜送到医院里的时候,还兀自在那儿又笑又唱的。值夜班
急诊的医生大概是个刚从医科大学毕业的漂亮女孩子, 代克虽是醉了,眼睛却还好使,见了
女孩子医生就色迷迷地唱起来,“医生啊,我的柔情你永远不懂”,又不停地问女孩子医生今
年多大了,想不想跟自己谈朋友?如果想的话,今晚就可以跟着回家。那女孩子医生冷着一
副俏脸,走上来后二话不说,一巴掌就打在代克脸上, 又用白瓷盅端来一盅凉水兜头一泼, 然
后吩眼镜把代克拖进诊室来, 按着头坐在自己面前。
“把蹄子伸过来。”女孩子医生的嗓音严厉而明亮。
这时侯代克才哭了。“这不是蹄子。”
“他喝醉了医生。”眼镜说。
“喝醉了?我看他根本就是一头牲畜!”
眼镜被女孩子医生干脆利索的系列动作惊得目瞪口呆,心里简直佩服得要死,眼巴巴地
看着女孩子医生折腾代克的手臂。女孩子医生这才发现眼镜的目光也不对劲儿,白了眼镜一
眼,气啉啉地把挂在胸前的口罩扯来戴在脸上。眼镜讨个没趣,就讪讪地解释说,代克没传
染病,他只是喝醉了而已,医生不必紧张。
“我知道。”女孩子医生翻了翻白眼说:“哪个说我紧张了?我只是觉得这儿的味道不对,
臭得很。”
5.



当代克手臂上的刀伤开始结疤的时侯, 眼镜那篇探讨性问题的小说也刚好写完。小说题
名叫<<伸出你的手或空空荡荡>>, 和一个据说是犯了错误的小说名字很相近。 眼镜说这样
可以给自己带来好运气。
“万一又遭球了呢?”代克说。
“哈,就是要遭了才好!不遭就没得名气,哪个晓得你写小说了?恐怕只有你自己读自
己写的小说。 ”眼镜恬不知耻地抚掌一笑, 拍拍代克说:“只要遭了,就不怕没报纸和电视
来讨论和采访,哪怕是批评都行。我敢说,只要有批评,老子的知名度就上去了。”
眼镜过得很快活, 这是很让代克气忿的,因为相对于代克而言,眼镜的快活就是活脱脱
的“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要是这情况放在解放前,哪怕是放在文革那段时间,眼镜
这样的情况基本上就够代克造反闹革命了,但代克知道现在已经不时兴造反闹革命这一套
了,而且对眼镜这样的人,代克觉得自己还是不忍心革他的命。
这就很麻烦。
不能革命对代克这种活得很累、过得不愉快的人来说总是很麻烦的。
而且眼镜还专门把那些女性读者寄来的信一封一封不厌其烦地读给代克听。眼镜吹牛说
他可以根据这些来信判断写信的女人是否漂亮性感, 甚至可以判断她们的身材如何。有时候
代克会因此怀疑眼镜可能是疯了,再不就是典型的性压抑,给学生们上完课后就成天呆在寝
室里“用鸡巴思考问题”,思考不出结果来,就只好发疯。
“只要写两三部中篇来搁起, 不愁没有人找上门来。要晓得现在的女子都要浪漫,我敢
打赌她们甚至可以为一个眼神就跟你上床。她们当然也会为一篇小说跟你上床,你信不信?”
眼镜大谈写小说的好处。“赚钱赚名还赚人, 评职称的时侯还可以拿出来加份量,何乐而不
为?”
“小说又能挣几个钱呢! 如果写小说都能够挣大钱的话, 全国大概有十亿人都会和你
一起写小说了。再说你写了这么多小说了,我也从没见哪个女子就寻死觅活地来找你结婚
呢?”
“这你就不懂,上床,就只是上床,结婚又是另外一回事。”眼镜就吹起牛来,一副很
认真的样子对代克说:“只问耕耘,不问收获,这才是一种达观的态度。”
“哪你耕耘过几个?”
“几个?”眼镜就虚张声势起来,“这种事情,我看还是最好含混一点好。”
代克认定眼镜这种人干不了那种事,所以紧追不舍:“有几个和你上过床?”
“你龟儿子的。”眼镜退缩了,不置可否地转过身去。
代克心里一阵痛快,发现在眼镜张灯结彩的朱门之外摆设的臭肉可能仅仅就是摆设而
已,说不定眼镜在朱门之内早就饿的头昏眼花了,那感觉就象破落的遗族在死撑面子。不过
尽管如此,代克还是觉得写写小说也是一条出路,不管怎么说,稿费还是可以为自己增加一
些额外收入,名利双收。眼镜在校内有那么一点小名气,还不就是写小说。
于是代克在稿签纸上乱七八糟写了很多字,然后不停地寄到杂志社去,但通通都是有去
无回。就象肉包子打狗,代克想,那些杂志社的编辑们都是他妈的狗,他们只认识那些有名
的作家,就象作家们养的狗,作家们随便扔一点什么东西给他们都会让他们的尾巴摇个不停。
6.




正当代克被小说和编辑们搞得身心疲惫的时候,学校放假了。
这时候父亲从农村里写来一封信, 说今年家里运气好,责任田收成不错,而且家里刚杀了
一口大肥猪, 腌制了不少上好的腊肉, 希望代克能在假期回一趟家看看, 和家里人一起过一
个团圆年。又说代克的弟弟如今已经没有当乡干部, 回家务农了。因为乡长的侄儿要当乡干
部, 位子又只剩了这一个, 代克的弟弟就只好让出位子来。总之有喜有忧。代克看了, 心想
怎么两兄弟的升迁道路都是同样的坎坷,大概世上的事情都是这样,你只有等着别人腾出位
子来,然后你才可能得到那个位子,但麻烦的是等位子的人实在太多,就象在一个生意兴隆
的饭馆里等饭吃,只有眼疾手快的才抢得到位子,而抢不到位子的,除了在一边看着别人刀
叉飞扬之外,也就只有流口水的份儿了。这样想着,心里也就忧喜掺半, 觉得自己的确是该
回家乡去看看了。
自从考上大学进了省城, 代克就再也没有回过家。他刚毕业留校那年, 父亲来过学校一
次。老头子做梦也没有想到儿子竟然如此出息, 不仅当了文曲星, 而且现在已经是管文曲星
的人了。只是房子住得窄了些, 而且还和外人住在一间屋子里。心想难道将来讨了老婆也这
个样子同住一屋, 那还不会出乱子? 父亲来的那天, 代克刚好搬进集体宿舍。老头子在屋里
撒了许多的白花花的大米, 又到自由市场上去弄了一些鸡血和一面小圆镜子,把鸡血合着一
两根鸡毛抹在镜子上,做了一面照妖镜挂在门框上,说是可以驱邪, 免得将来生病遭灾。眼
镜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 对代克说这下好了, 我们两个可以高枕无忧。代克大窘, 没让父亲
住上几天, 就早早地把老头子送上了回家的汽车。撒米驱邪和照妖镜的事不久就在集体宿舍
传开,成为笑谈。代克认定是眼镜多嘴, 心里开始有了怨恨。但是家乡每次寄了腊肉来, 代克
还是招待眼镜吃。无奈眼镜的嘴巴和大脑互不干涉, 吃了代克的腊肉虽然感谢他,但平常还是
爱拿代克开玩笑。这些玩笑也许原本无心, 但在代克听来, 多少都觉得是讥讽。所以后来代
克忍无可忍之下, 就不再请眼镜吃腊肉了, 还四处对别人讲, 说眼镜这家伙只知道用鸡巴思
考问题, 因为他写的小说总是离不开性。眼镜不久也听到了这些话, 就当面表扬代克, 说“用
鸡巴思考问题”这个说法很精彩, 非常形象和准确。
不管怎么说,代克总算回家了。
车窗外的景色早已不再是高楼大厦, 一大片一大片的绿色扑面而来, 还带着一股浓浓的
泥土和粪便混杂的气味。公路边常常看到一群一群的农家小子, 一见到汽车来了就大呼小叫
地对汽车里的人比划中指拇儿, 于是旅客们免不了一阵无可奈何的笑骂。代克坐在位子上微
笑不语, 心里生出万般感慨来。六年前自己和这些野小子没多少区别, 而且见了城里人也在
心里比划过中指拇儿的, 没有想到的是,如今自己居然也是被别人比划中指拇儿的城里人
了。
下了车出了站, 又坐了一个多小时的毛驴车, 代克终于回到了自己阔别六年的村子。从
乡政府回家务农的弟弟和两个妹子都长大了不少,早就等候在村口, 一见代克就欢天喜地跑
过来, 跑近了, 就纷纷叫哥, 却又站着不动, 全红了脸, 腼腆害羞的样子, 弟弟毕竟读过高中
当过乡干部, 迟疑一下, 就来帮代克提行李。
“我们在这儿等你好久了, 哥。”弟弟说。
兄妹三人簇拥着代克在村子里走, 村里老少全都瞪了眼看, 指言代家老大从省城回来
了。迎面碰上的也都笑脸相迎, 恭敬地问候一番。代克心情很好,掏出早就准备好的香烟和
糖果一路散将去,如此一来,屁股后面早跟上一大群讨糖吃的小子,雀跃尾随,热闹非凡。
来到自己家院门口, 老爸老妈早从屋里迎出院子来, 见了西装革履头发锃亮的儿子, 竟有点
手足无措, 老妈的双手还忙忙慌慌地在围裙上擦了擦, 双双儿并排站在代克面前不知说什么
好, 只是紧张地笑着脸。
“爸, 妈, 我回来了。”代克说。
这时侯老妈的眼泪就一下子流出来, 哽咽着说:“贵禄啊, 你终于回来了.......”
7.



这天晚上家里摆了一大桌, 一家人围着边吃边说话。弟弟的女朋友也叫来坐了, 说是让
大儿子帮忙看看。代克坐在爸妈中间, 问了一些家里的情况, 知道弟弟快要结婚了, 那个圆
脸女孩儿就是村长的女儿, 看中了代克在省城里的身份, 所以愿意把女儿嫁到代家来。代克
听了情况介绍, 心里有些宽慰, 觉得自己总算是为家里帮了一点忙。爸妈知道儿子是全国重
点大学的老师, 做的是大学问, 所以工作上的事不大过问, 只是关心代克的婚姻, 问代克如
今有没有女朋友了? 代克说太忙, 还没有呢。爸妈听了,很着急地说,弟弟都要结婚了, 怎么你
还连女朋友都没有谈? 传出去岂不是要叫人笑话!代克笑着说不用着急, 城里人结婚都很晚
的, 大学里的知识分子结婚就更晚,有的甚至一辈子同居,只谈朋友不结婚。家里人一听, 眼
都大了。爸妈忙告戒代克说这样的人还是不要学,如果只是在一起睡觉而不结婚的话,那还
算什么呢?就跟猪狗差不多了。
第二天中午, 家里摆了十桌酒席, 请了亲戚朋友来给代克接风, 在爸妈心里也是为了给
家里挣个面子。热热闹闹坐了一院子的人, 门口还有不少看热闹的小孩。大家正吃喝得高兴,
就见四五个一拨人来到院门口, 簇拥在这拨人中间的一个年轻人口口声声要找老同学代贵
禄。这时候弟弟来到代克耳边低声说, 那年轻人旁边的都是乡上的干部, 乡长乡党委书记都
在。代克起身去迎, 走近一看, 才发现那个年轻人竟是自己在县重点中学读书时的老同学,
外号叫草纸, 也就欢喜起来, 相拥寒喧着请来入座。那拨乡干部又簇拥着来到桌边,代克父
母是认得这些乡干部的, 这时早站起来, 弓了身子笑着让坐。那拨干部却不坐下, 直等老同
学落座了, 才又请代克的父母坐。两个老人哪里敢坐, 就这么让来让去地闹了大半天, 草纸
才开口对几个乡干部说, 自己要和老同学叙叙旧, 让他们另找位子, 代克的弟弟这才引了他
们到别桌去了。
“回家来怎么也不通知一声? 我都是今天来才晓得你回来了。”草纸很亲热地揽着代克
的肩头摇了摇说:“你龟儿子的, 六年没得音讯, 可能都把老同学忘球喽。”
“哪里哪里, 主要是太忙。”代克笑着, 偷偷瞥了一眼和弟弟坐在邻桌的那些乡干部, 心
里吃不准草纸究竟是个什么官儿, 对那些乡长乡党委书记居然可以如此御指气使。“你老兄
现在哪里高就? 当大官儿了?”
“大官儿? 哈哈, 我当啥子官儿噢, 啄木官儿差不多。”草纸一扬头, 一杯白酒就下了肚,
随手在嘴上一抹,这抹出去的手并不回缩,顺势就桌上操起筷子来,准确地夹起一片爆炒腰
花来送进嘴里。“我没有你出息。你知道, 我高考没出线, 你走了不久我就到县电视台去了。
没有你出息啊。高就, 你个代贵禄, 说话都文诌诌的咯。”
“县电视台? 那是台长罗?”
“我这个样子还当台长? 算了吧你, 拿我开啥子心哦。新闻部的一般记者而已, 混口饭
吃。”
一般记者? 代克这一下真是吃惊不小, 他实在没有想到草纸只是个一般的记者, 就把那
些乡干部治得服服贴贴的了。看来, 过去说记者是无冕之王, 自己还半信半疑, 以为是书上
说说而已, 现在草纸一来, 那架式和气魄在这个小小的村子里的确有一点王的感觉, 就连代
克都觉得自己在他面前矮了半截。草纸过去在中学的时侯成绩不好,考试时常常借口解手,
在厕所里把考试答案抄在揩屁股的草纸上作弊,绰号由此得来。代克是心里是看不起他的,
考上大学以后, 这感觉也就更加明显。可是今天代克突然发现自己和草纸之间有了很大的差
距, 这家伙在乡干部面前的那种气势让代克无可奈何地感到了自己的卑微。
“嗨, 他们乡上最近搞了一个啥子优种推广, 请我来拍个新闻回去播一下。”草纸看出了
代克的疑问, 用手里的酒杯指指邻桌的那些乡干部, 放低声音对代克说:“他们乡上的干部现
在都是搞懂了的, 工作有成绩没成绩, 县上的领导又不会全部都看得到, 搞个电视新闻一播,
全县都晓得了, 还怕领导不晓得? 说老实话, 这个成绩是好是坏还不是记者说了算。而且我
们是县委宣传部直接管的, 一到这种地方, 就等于是半个钦差, 说点话还是管用的。”
代克听了, 终于明白, 但还是稳住神色, 免得让草纸小看了自己。“现在新闻记者就是吃
香, 省上那些大新闻单位的记者更是不得了。”代克性急之中想到了博士。“我的一个好朋友,
他爸爸是省上的一个部长。有一次我到他家里去玩 ____ 我经常去他们家玩 ____ 他爸爸还
问我去不去省报当记者。我当时主要是忙一个课题, 走不开身, 没去细谈,后来拖了一段时
间,还是去不了,也就算了。”
“该去该去, 省报比起我们这种小单位来当然就更厉害了。”草纸红红的脸皮被代克那
位“省上的部长”一惊, 立刻紧张出一些明确的皱纹来,在嘴角和鼻翼一带形成了一副诚恳
和急迫的神情。“我说贵禄, 如今干记者很吃香的。我知道你是搞学术的, 不过我在这儿说句
俗气的话,现在学术没得好多人感兴趣, 还是要来实际的才行, 对不对? 所以我劝你还是考
虑一下, 如果还有可能的话, 就到省报去。等那个时侯你再回来, 我敢保证, 县里面所有的头
头都要来接你, 真的,哪个龟儿子骗你。”
“考虑一下, 我再考虑一下。”代克这一下是真的心动了, 尽管现在他还不知道自己可
不可能干上记者这一行, 但草纸为自己描绘的前景的确是让人非常陶醉的前景。想到这里,
代克不由得又看了看邻桌的那几个乡干部, 心里突然灵机一动, 侧了身子附在草纸耳边说:
“兄弟, 说真的, 我这次回来主要是为我弟弟的事情。他原来就在乡政府里面干, 不晓得咋
的, 给弄回来了。”
“你弟弟当时在那儿干的啥子工作?”
“也没得啥子, 就是干个收发, 再就是帮忙看看大门。”
“这个...... 这个样子, 你等一下, 我去给他们党委书记说一下,看能不能帮你把这个问
题解决算了。”草纸说着站起身来走到邻桌去, 把那个党委书记拉到一边去叽叽咕咕说了一
阵, 随后一脸笑容地回来坐下,很得意地拍拍代克的肩膀, 低声对代克说:“好啦, 刚才他们头
儿说这事他来办, 放心, 我说你是我的一个亲戚, 这点忙他肯定要帮。明天叫你弟弟去找一
下他, 统一一下口径, 就说是我的亲戚。”
“谢了谢了, 兄弟。”代克很真诚地给草纸倒了一杯酒说:“到底是老同学, 我敬你一杯。”
“咳, 小事一桩, 有啥子好谢的。以后乡上有啥子事情要我帮忙的, 打声招呼就是了。”
草纸摸出自己的名片来递给代克, 一口把酒干了,说:“你弟弟有啥事, 叫他只管来找我, 打电
话也行。”
代克把名片接来看了, 连连点头道:“好的好的, 我给他说。你以后只要到省城, 就到我
那儿来,我们一起喝酒。”
“你最好还是到报社, 干记者好。”
8.



代克从家乡回成都之后, 早把当初写小说的事情忘到九霄云外, 开始一门心思地想办法
到报社工作。他写了一份详尽的自荐书, 复印成十来套, 一有空就拿着自荐书到一些报社去。
一个月内跑了十来家报社, 别人都把自荐书留下, 只说现在人满为患, 还不可能招收新人,
将来如果有了机会再通知他。代克没有办法, 只好等那一辈子都不会来的通知。
弟弟从家乡写信来, 说草纸已经把他的工作问题解决了, 而且还解决得比预计的好了十
万八千倍,直接进了县城,如今在县城里的县委招待所当保安, 管吃管住管衣服, 每个月还
有七十来块钱的收入。附信还寄来一张照片, 是穿了那身保安服照的, 武装带什么的都有,
还象兵一样地做了个举手行礼的姿式, 一张脸笑得完全变形。
代克看完信后大为高兴, 很快就写了一封信给草纸向他表示感谢。同时到报社去当记者
的这个愿望也更加迫切了, 心想草纸不过是个县电视台的记者, 办起事来居然如此顺利。如
果自己在省里的哪家报社当上了记者, 办这些事情就更是不费吹灰之力了。
眼镜不久也知道了代克在忙着跑报社的事情, 就给代克出主意说, 应该去找一下那个夺
人之爱的北大博士, 既然他爸爸是省委一个很管事的部长, 只要他给代克随便写一张条子推
荐一下, 进报社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的。代克听了这建议很是犹豫, 觉得托人家博士来为自
己走后门不太好,自己即使进了报社也不光彩。
“那你就最好不要做梦想着进报社当记者了。”眼镜说:“其实找他帮忙也不是什么大不
了的事。再说呢, 我看他老兄也应该帮你这个忙, 礼常往来, 投桃报李嘛。”
代克听了这话心里极不舒服, 觉得眼镜的话里有嘲讽他的意思。但转念一想, 如果不找
博士帮忙的话, 也许真的就没有可能进报社了。既然当记者是好差事, 那肯定是人人都想去
的单位。省城里有本事的人大有人在,但并不是个个都进了报社当记者, 而有的记者远远不如
这些有本事的人, 这还不就是因为走后门才当上记者的? 再说, 自己虽然是走后门, 但不管
怎么说还算是有本事的人。如果真的能当上记者, 绝对会干得很出色, 总比那些又走后门又
没有本事的人要好。如此这般地又想了一两天, 代克终于决定去找博士帮忙了。
但是不知道如何向博士提起这事才好。
“很简单, 你不是刚从老家回来嘛, 提它一两斤腊肉去, 就说是家乡特产, 让他家里人尝
尝。”眼镜说到代克老家带来的那些腊肉, 神情就总是一脸的景仰,景仰到流口水的地步。“你
有世界上最好的腊肉, 伙计, 我敢百分之百地肯定, 博士一家人都会对此感到非常满意。这
样自自然然的, 大家都不觉得尴尬。”
代克每次在寝室里煮腊肉,总可以煮到整幢青年教师宿舍楼里都是口水流淌的声音。眼
镜曾经评论过代克的腊肉,说“食色性也”这句话里面说的那个“食”字,就应该是指的代
克这种腊肉,眼镜认为代克的腊肉是和美女的魅力等同的。代克虽然对眼镜把自己的腊肉和
美女相提并论还有一点将信将疑,不过他想这玩意儿拿来对付博士的老爸应该是没有多大的
问题。
“既然你如此精通, 自己咋不去想想办法也到报社当记者?”
“人和人不一样, 我喜欢自己干自己的事情。”眼镜说:“关键是你, 在学校又不教书又
不做学问, 干到底也是那么回事。在大学里面如果不搞专业, 当校长的梦也只是白日梦, 你
看现在哪个校长不是专家教授级的人物? 如果你只干个政工干部, 绝对是一点意思都没有
的。那还不如快点儿离开学校, 另求发展。”
“这也倒是。”代克点头。
代克认为眼镜说话从来都是颠三倒四的,就象他所说,是在用鸡巴进行思考和说话,一
向都不能与自己达成交流和共识,但这一次,代克觉得眼镜是用脑袋和自己说话,而且说的
也还在理,所以眼镜这番话,使代克第一次对这个和自己同处一室五年多的人有了一点朋友
般的感情。
“今天晚上我们煮块腊肉来吃如何?”代克站起身来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心情好了许
多。“我去买几瓶酒回来, 喝它个天翻地覆如何?”
9.



代克晚上睡不着觉。
眼镜饱餐了一顿腊肉和啤酒之后很快就倒在床上打呼了, 代克也躺上了床, 但无法入
睡。一想到很快就要到博士家里去, 而且也可能很快就能够把到报社的事情办妥, 代克就激
动不已。心想自己成了省报的记者之后再回家乡去, 到那个时候乡上和县上的那些干部会是
什么样的表情呢? 毫无疑问, 草纸那种感觉就简直是小菜一碟了。代克越想越高兴, 甚至把
回乡时的一些细节都想到了, 比如怎样和县长一起平起平坐地在县城的某个茶馆里摆龙门
阵;又比如乡里的干部陪着自己回到家门口, 左邻右舍的人都惊讶地看着;代克还想起了读
高中时候那些漂亮的县城女同学, 同学三年她们几乎从来都没有正眼看过自己,从来没和自
己说过一句话, 现在他代克是堂堂省报的记者了, 当她们看到自己气度不凡地和县长在街上
散步她们会作何感想呢?心情舒畅的代克控制不住地咧嘴笑了起来。
但是在博士家里最好不要遇到咪咪。
一想到可能在博士家里遇到她, 代克的头脑清醒了一点。他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办法让自
己在见到她的时候显得自然一些, 毕竟两个人有那么一段关系, 见了不免尴尬。
有时候代克想到他和咪咪的这段关系还会深感困惑。在代克和别人看来,他和咪咪的恋
爱在很大程度上完全是荒诞不经的,她当时在班上甚至系上都算得上是一个很漂亮的女子,
而且也有不少的追求者,但城里的咪咪却和乡下来的代克搞起了恋爱,这种近乎疯狂的举动
让系上所有的男生大为愤怒,就连和咪咪相好的女生也感到难以接受,而咪咪和代克的关系
在同学中间被喻为癞哈蚂吃了天鹅肉。记得代克当时听了这个比喻后并不觉得很愤怒, 反而
有一些莫名其妙的快感, 在他看来, 这的确是天鹅和癞哈蟆之间的关系, 而真正的关键在
于,当时不少城里的青蛙王子们都败在了他这个乡下的癞哈蟆手下, 这让代克心情舒畅。不
过代克现在有时候还是后悔当初没有和咪咪的关系更进一步。就象眼镜说的那样, 女人是一
本书, 读书就应该圈圈点点来一些眉批什么的, 自己要是在咪咪这本漂亮的书上也圈点一番
就好了, 这样的话, 等博士再来读这本书的时候就肯定会看到他代克写在书上的那些心得体
会, 不知道那时博士会是什么样的一种感受?
想到这里, 代克心里就又有了咪咪漂亮的面孔, 好象是回到了他们刚开始恋爱的时候。
后来代克就越想越激动了, 干脆在想象之中剥光了咪咪的衣服, 气喘嘘嘘地在被窝里荒唐了
一回, 完事之后, 代克就有了点幸灾乐祸的感觉, 觉得自己占了博士天大的一个便宜, 继而
又想, 要是自己真的在博士之前把咪咪睡了, 也就不在乎她离开自己。总之, 到那时候倒霉
的就不是他代克而是博士了。代克就这么想了很多, 然后就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10.



代克第一眼见到博士的父亲就有好感。
对过去的代克来说, 哪怕是县城里养着的县长书记之类也就跟皇帝差不多,而省城里养
着的那些部长就更是非常不一般的大官了。尽管代克在平时也和其他人一样, 对各种各样概
念中的官们大肆砭责讽刺, 对大官们更是近乎漫骂地加以评判。但连代克自己都觉得奇怪,
怎么一见了部长自己就有肃然起敬和景仰的感情呢? 简而言之, 对抽象的官们很讨厌,对具
体的官却爱戴得如父子情深了。部长的举手投足和言谈表情都让代克觉得亲切, 甚至有点感
动。所以, 当部长请代克在自己对面的沙发上坐下的时候, 代克又点头又哈腰地折腾了好一
阵才尖着屁股坐在了沙发的边沿上, 依然身体前趋, 和部长挺出来的大肚子相对, 就好象部
长的大肚子是跨越了距离直接抵在了代克的肚子上, 让他坐不直身子。
博士站在代克坐的沙发边东看看西看看地不怎么自在, 也不太关心代克和父亲究竟在
谈些什么。从接到代克的电话那一刻起, 博士心里就很不舒服,第一件事就是赶紧把咪咪打发
走,免得代克来了大家尴尬。他发现代克这个人的确是太讨厌了, 居然三番五次利用自己的
前女朋友来找他的麻烦。他觉得代克这么一搞简直把他和咪咪的感觉全破坏了,就好象是他
在和代克做交易, 而咪咪成了这场交易中的一个重要砝码。但是代克那种认真和不容置疑想
和他交朋友的态度, 又让他无法拒绝代克提出的来访要求。今天这顿晚饭虽然因为代克带来
的腊肉而增色不少, 但博士发现, 当代克那种风味独特的腊肉弥漫着令人无法抗拒的香味的
同时, 代克也开始让人无法抗拒地侵入了他的家庭。首先是部长, 吃了代克的腊肉后赞不绝
口, 又听说代克是农村来的大学生, 居然破天荒地在饭后表示要和代克摆摆龙门阵。
博士本想阻止这场龙门阵, 故意问代克晚上不是还有事情要办吗? 哪晓得代克的理解
能力此时已降低到零的限度, 一连声地说没有事, 愿意陪伯父摆摆龙门阵。博士无奈, 只好
陪他们在客厅里站了一会儿, 就借口还有稿子要写, 躲到自己的小书房里闷气去了。
代克于是就和部长聊天,当然也就声东击西地要把自己的意图表达出来。哪晓得部长完
全被代克的腊肉弄晕了头,半天也听不出代克的意图,把个代克急得尿都要流出来,但是又
无可奈何。部长兴致很好地问了一些关于腊肉和农村的情况之后,就拍着沙发的扶手发呆,
不知道是沉浸在对腊肉的回忆之中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总之是不开腔了。代克很紧张地看
着部长, 心想再不下决心就不可能有机会了, 这几天来所花费的有努力都将付诸东流。
代克脑袋嗡嗡发响,手心里渐渐沁出汗来。他到博士家后就一直没敢上卫生间,至于为什么
连代克自己也说不清楚,大概是怕这样不体面吧,总之是已经憋了很久。但照这样下去,代
克不知道部长会沉默到什么时候才算个完!
最后代克终于憋不住哭起来了,刚一开口就哭起来了。连代克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
会哭得这么伤心,而且完全是那种忆苦思甜的哭法,诉说和抽泣交替进行,把个博士家搞得
凄云惨雾,悲情弥漫。
部长先是大吃一惊,随后就回复了常态,依旧拍着沙发的扶手,只是坐在哭泣的代克对
面默默地听着,那情景就象是教皇在听一个曾和有夫之妇偷情的教士作忏悔,以威严和智慧
的平静应对着代克声情并茂的倾述。
第二天一大早,部长的秘书听说部长家里昨晚有人哭了一宵,连忙屁颠颠地来了,满脸
沉痛地问部长,家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部长叹口气,对秘书说你去打听打听,看看现在哪
家报纸还需要招聘人?
11.



代克是在学校期末考试后过了一个月得到《晨报》的录用通知书的。那天下午眼镜到收
发室去看有没有自己作品登发的消息, 结果没有看到自己盼望的那份杂志, 却看到了一封寄
给代克的牛皮信封, 上面分明写着《晨报》字样, 就给代克拿回寝室了。其时代克正在寝室
里忙着煮洋芋准备晚饭, 眼镜把信拿给他后, 代克的手就开始抖动起来。眼镜说好消息来了。
代克说哪有那么好的事情, 肯定又是人员已满让老子原谅之类的屁话。一边说一边抖着手忙
着拆信, 慌乱中总算是把信拆开了, 拿出信一看, 竟然就是一封聘用通知单, 顿时傻了, 好
半天都回不过神来。 眼镜拿过通知单看了一遍, 也有点犯傻, 继而是莫名其妙的不愉快, 仿
佛是代克拿走了本该属于他的东西, 自己原本不看重它, 别人拿走之后又觉得可惜。总之是
不舒服, 讪讪地笑着对代克说, 这下子好了, 梦想成真, 今晚上还吃什么洋芋, 百分之百地
该吃腊肉!
“当然当然, 我请客!”代克缓过气来, 把通知单又拿在手里认真看了一遍, 故意问眼
镜:“如何, 你觉得这个报纸前景如何? 据说是在全省发行。”
“新报纸, 而且又是那种招聘性质的,很难说。不过呢, 既然是全省性的报纸, 我想也
不至于差到哪去。管它呢, 先去了再说, 反正总比在学校里面要好。”眼镜说:“ 不管咋说, 总
算是愿望实现, 好好庆祝一番!”
这天晚上眼镜和代克又大吃大喝一顿。
酒足饭饱的时候, 眼镜第一次跟代克摆了一些有关自己家族的老实龙门阵。眼镜说, 自
己是书香家庭出身, 祖上是浙江的一个什么进士, 后来做官做到了朝廷里的侍郎之类, 总之
是豪门大户。爷爷又是什么清末的举人, 后来还留学德国攻读哲学博士, 是中国的第一批留
学生。父亲虽然没有什么举人博士的头衔了(“都是文革给害的”), 但还是全国知名的古文
字专家, 每个月要领取政府专家津贴的。母亲方面当然也毫不逊色, 祖上是正儿八经的贵族,
共出了一个巡抚两个状元三个进士, 举人当然就更是不记其数了, 外婆是当地的第一个放脚
的女人, 后来进了洋学堂, 和一个清华的大学生(“就是我外公”)结婚后一起去法国留学(“那
个时候当然是自费留学”), 呆了八年才回国. 母亲是在法国出生的, 据说当时是左拉还是毕
加索, 记不清了, 反正是当时很有名的一个艺术家, 送了母亲一个很不错的玩具, 现在这个
玩具都还在。家里以前各种名人字画之多, 简直可以开一个博物馆, 还有好多端砚笔筒之类
的古董, 可惜文革的时候都抄光了, 现在只归还了很少一部分。
眼镜唾沫四溅地说着一切,代克喝酒不说话,只听。
“现在当然不行了。”眼镜有点醉态地摇摇头, 也没说究竟是什么不行了, 只是不停地摇
头。“你看现在的学生, 他妈的,尽都是一些有知识没文化的家伙。你以为博士那种人是知
识分子, 对不对? 屁的个知识分子! 说老实话, 我从来就不认为他这种人是知识分子。不错,
他是学了很多美学知识, 但是没文化, 你懂不懂我的意思? 没天才,这就是说他和一个熟练
的杀猪匠没有多少区别, 美学在他那儿是一门技术或者说是手艺,读过《卖油翁》没有?嗯,
他的美学就跟这差不多,唯手熟耳。 他用这手艺谋生, 但他的生活完全可能和美学概念想
反, 他妈的粗俗不堪! 文化这东西和天才都是学不来的, 是陶冶来的。”
代克喝酒。
“天才是啥子?”眼镜指指自己脑袋。“大脑,你要晓得,解剖说明,天才的大脑皮层
表面都有很多沟沟坎坎,而且都深得很,这些沟坎越深人就越聪明。嗯,这些沟沟坎坎,漂
亮的沟沟坎坎,你以为你自己可以用锄头刨出来?没门儿!天生的,遗传的,不然,咋叫天
才呢!”
代克还是喝酒。
代克想你他妈的就是因为脑袋里的沟沟坎坎实在太多,所以从你祖宗三代算起,你们都
在自己的脑袋里面混日子,不是被那些沟沟坎坎弄得迷路就是裁跟斗,沟坎越深栽得越惨,
摔得鼻青脸肿的有啥得意的?
代克喝酒喝到这儿,禁不住自己笑了起来。
12.



代克在学校办了停薪留职手续, 然后就到《晨报》去报到了。
报到那天, 报社的几个办公室里到处都还乱糟糟的,大家忙着报纸出版前的筹备工作。
总编还专门来办公室找到代克, 问了代克一些情况, 鼓励几句, 代克当然激动不已, 心想再
过一段时间等自己和总编混熟了, 就提几条腊肉来让总编尝尝。然后是分配工作, 代克分到
第三版, 是社会新闻的记者。总编说, 啥子叫社会新闻?社会新闻就是表扬好人好事,批评坏
人坏事,只要抓住一个好的点子, 搞一点追踪报道, 很快就上路了,假以时日,再多努力,多来一
些社会反响大的报道,就可以算得上名记了。
“当然, 是名记者, 不是名妓女哦。”总编说。总编其实年龄不大,也就三十七八岁的样
子,精力旺盛得很,但不久前才闹了离婚,性生活失衡之后,总爱把妓女之类的话语挂在嘴
边,聊以自慰。
大家都笑。代克更是觉得总编的幽默无与伦比, 毕竟是总编, 说出话来真是妙趣横生。
总之代克觉得报社所有的人都那么聪明机智, 都是社会的精英人才, 当然代克是把自己也算
在这精英中间的。
从报社出来已是下午五点多钟了, 代克骑着自行车在街上慢悠悠地往学校方向走,心情
当然是无比激动。心想自己从今以后就是正儿八经的记者了,非得在新闻界干出一点儿名堂
来。代克环顾四周, 都是下班的人在匆匆忙忙地往家赶。看着这么多的人,代克就想到了庸
庸碌碌这个词。代克想自己现在已经和他们不一样了,他甚至想这时立即就在这大群大群的
人当中出一件大事,当大家都慌慌忙忙手脚无措的时候,他代克就可以冲上去,大喊一声让
开,我是记者,然后就陶醉在人们惊讶的目光之中。
没想到这种情景居然真的出现了。
代克先是看到一家宾馆门口拥挤着一大群人,而且好象有人正在大声争吵。照代克以往
的惯例, 他是向来不去看这种热闹的, 但今天却打算停下来看一看究竟了, 毕竟自己现在是
记者了,记者的想法当然就应该和别人不一样,也许就能够搞成一篇社会新闻呢? 代克这么
一想,就把自行车放在一旁就走了过去, 站在一边听那个面红耳赤的人在说什么。后来就听
清楚了,原来是这家宾馆坑骗两位外地顾客,顾客要讨说法,宾馆不理睬,就闹将起来。当然,
这年月了,坑害顾客都是一些稀松平常的事情,犯不着为此大惊小怪。但在如今代克的记者
眼睛里, 这事儿就变得不平常了。
“这是咋回到事儿?”代克挤到两个顾客和一位保安模样的人中间开始发话了。“先不
要吵, 大家好好把事情说清楚, 对不对?”
“你个龟儿子的,是哪儿来的,管我们的闲事?”保安见居然有人来帮腔, 就横起眼睛
瞪着代克说:“你给老子爬开!”
代克被这种气势汹汹的架式吓了一跳,本能地向后缩了一下,但很快就发现自己的反应
不对。自己现在已经是记者了,应该比保安还厉害才对。
“你说的啥子?!”代克也就把眼睛横起了。他想老子是记者老子还怕你不成?
“你说老子说的啥子?嗨,这个瓜娃子,他居然还敢问老子说啥子。”保安笑起来,环顾
四周,然后朝代克猛一瞪眼:“老子喊你龟儿子的爬开!”
“你虾子休想。把你们经理喊来。”
“喊经理来?”保安再次环顾四周看热闹的人笑了起来:“这龟儿子哪儿来的农民, 居然
要喊经理来跟他说话, 我看你是酒喝多了。”
众人都跟着笑起来。
“对不起, 今天就是要喊你们经理出来跟我说清楚。你就跟他说,是记者要见他。”代克
这辈子最讨厌别人叫他农民, 所以说这番话的时候眼睛里度要冒出火来了。
此话一出, 全场顿时安静下来。众人也都用特别的眼光打量代克, 然后开始议论起来,
说这下好了, 曝光曝光, 他妈的这种宾馆早就该收拾了。现在看宾馆又拿啥子话来说。于是
又围了更多的人来, 在那儿等着第二幕戏开场。保安此时已经不见, 代克估计他是去叫经理
了, 也就在那儿抱了膀子等着, 享受大家的议论和两个外地顾客的道谢。
不一会儿一个经理模样的人就急急地走出来, 在保安的指点下走到代克跟前, 先是彬彬
有礼地握手, 然后请代克到办公室说话。
代克过去对高档饭店本来就有一种畏惧感,进城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敢进过这种饭店的大
门,再加上自己这是第一次采访,而且一来就叫经理,所以在等待经理的过程中心里还有点
发虚,手里早冒出汗来。见到经理后, 自己的态度早已缓和许多,忙把一双汗手在裤子上捏了
捏,僵笑着和经理握了手, 一前一后地跟着经理进了办公室。
经理的办公室很是气派, 代克在经理秘书的引导下坐在了沙发上, 经理也并肩坐下, 笑
着把自己的名片递给代克, 然后问代克要名片。代克慌乱了一阵, 随后机智地说名片没有了。
经理就问先生贵姓? 代克说姓代,叫代克。经理就说久闻大名, 好象在报纸上经常看到这个名
字, 文章写得很不错。然后又问代克是哪家报纸的记者? 代克就说是《晨报》的记者。
“《晨报》......?” 经理沉思了一下, 显然他对这个《晨报》感到有点奇怪。“是外地的
报纸吧?”
“不不不, 就是这儿的。一份全省发行的报纸。”
“全省发行的报纸? 我咋没有听说过呢?”经理说。
“这个报纸真的是全省发行的。”代克开始有点慌了,这时候的主动权显然已经不在手
里。“我敢保证。”
这个时候经理的自我感觉就开始好起来了,气宇轩昂地站起身来,走到自己那张大写字
台后面坐下。拿起一只铅笔来, 象孙悟空玩金箍棒那样玩那只铅笔,不时地拿眼睛瞟代克。
那感觉基本上就是审犯人的感觉了。
“请问代先生你的记者证呢, 能不能给我看一下?”
代克急得象征性地摸了摸身上的衣袋。
“记者证? 我, 我没带在身上。”
“没带在身上? 不会吧, 你有没有记者证?”
代克这个时候汗就流下来了, 心想这下出洋相了, 报纸都还没有开始发行, 自己哪儿来
的记者证? 原本是想帮那两个外地人把事情解决了就算了, 现在好了, 问题没解决, 自己反
倒要被人家笑话一通。
“没有记者证, 你总要给我一个采访介绍信嘛, 不然我凭啥子要接受你的采访呢?”经理
依然穷追不舍。
“我们这个报纸还没有开始发行。马上, 下个月十号就开始发行了。”
“我不管你好久发行, 你记者证呢?”
“我们还没有办下来。”
“砰”地一声,经理用手使劲一拍桌子,把代克吓得浑身一抖。 “没有办
下来? 你以为老子是哪个? 居然骗到老子名下来了,嗯?”经理大吼一声,对站在一边的秘
书说:“喊保安来, 把这个骗子给老子抓起来送到公安局去。
代克一听“骗子”二字, 脑袋都变硬了, 慌忙对经理申辨说,自己真的是《晨报》记者,
可以打电话到报社去问。经理就问电话号码是多少? 不幸代克当初并没有想到要记报社的电
话, 所以一下又答不出来。经理大怒, 一连声地大喊大叫, 要保安快来抓人。这一喊,就把
代克吓得屁滚尿流, 顾不得再多解释, 兔子似的跳起身来夺门而逃。刚跑出门, 就看到秘书
带着三个保安朝这边走来, 代克情急之中大吼一声, 把那三个保安吓了一大跳。乘着这机会,
代克一溜烟地从三个保安中间钻了过去, 直朝大门跑去。
大门外那两个外地人见代克跑出来, 忙满脸堆笑地迎上前来问情况。代克急得变了嗓音,
一边跑一边一连声地叫让开。刚跑出宾馆的大门, 那三个保安也冲出门来, 放声大喊抓骗子。
于是满街的人都把眼睛瞪过来,看着张慌失措的代克在街边发力狂奔, 但大家都不敢来抓,
不少人还急慌慌地给代克让路。正跑得热闹, 只见一个交通警察从岗台上跑下来, 追上代克,
然后一个很标准的锁喉动作, 就把代克给拎住了。大家一看坏蛋被逮住了, 都欢呼起来, 就
有不少年轻人跟着那三个保安围住了代克, 你一拳我一脚地打起来。就连那些老得半死的老
头老太婆都要凑上前来顺手打一两个耳光,反正打坏蛋也算是跟坏人坏事作斗争,大家都想
借机挣了表现再出口闷气。代克被打得大喊怨枉, 但无济于事, 直打的头破血流, 才被送到
派出所关起来。这时天也黑了, 警察们忙着在外面抓坏蛋, 也就顾不得审问代克, 就这样在
派出所里和那些真资格的小偷骗子在一起关了一夜。
第二天中午警察才把代克从拘留室里提出来审问,很显然,刑警们对那个交通警居然能
够熟练运用锁喉动作逮住代克这一点兴趣非常,翻来覆去问了好一阵当时的追捕细节之后,
才想起问代克究竟是干什么的。这时候代克就大哭起来,说自己是报社的记者。两个负责审
问的警察对望了一眼,说不会吧,这年月的记者都跟狼狗似的,别人躲都躲不及呢,哪会挨
打挨成这样。代克就叫他们打电话了解情况,但又没有电话号码,只好慢慢找来号码本查,
打了大半天电话, 终于有了结果,知道代克的确是记者,两个警察当场就笑得差点栽在地上。
等他们终于喘过气来之后,代克就说自己饿得要疯了,能不能给点东西吃。警察的态度温和
多了, 给他端来一碗方便面请代克吃。代克悲喜交加, 一边吃一边给警察道谢, 三两口就吃
完了一碗。于是又端一碗, 一连吃了四碗。本来还想再要,但一想起记者和狼狗的比喻,代
克就忍住了。
13.




不过代克后来就成为一名操作熟练的记者了。正如总编说的,表扬好人好事,批评坏人
坏事,代克认真执行总编的这一精神,很快就有了名气,不少人都写信给代克寻求帮助,喊
冤叫屈的,没钱要上吊的,被男人欺骗了要索回青春的,吸毒成瘾的,甚至有一个女人因为
丈夫阳痿生不出小孩,也都找上门来要代克帮忙。大家开玩笑说这忙不好帮,除非代克自己
亲自出马,否则难有成效。一般说来,代克对找上门来求助的人还是热心帮忙的,只不过有
时候来的人太多,就不免烦躁,慢慢的就没有多少热情了。如今再有人找上门来,代克就会
分析一下,看看事情办完之后能不能搞成一篇有份量的长篇报道,如果有这个可能,代克才
会接手。
文章常常上报, 当然名字也就常常上报。不久自己很快就成了学校里的名人。学校不仅
没有找代克谈工作的调动问题, 还时常请代克写一些表扬学校的文章发表在报纸上。代克办
理这些事情倒也积极,简而言之,代克在学校里有了很好的人缘, 系上的老师们见了他都要笑
着打招呼, 一致指出代克到报社当记者这条路是走对了。代克就谦逊地说对什么啊, 一天到
晚都忙得要死。这时候老师们就压低声音问代克, 累是累, 但是工资一定很高了? 代克说也
不是很高。老师追着问究竟有多少? 这时候代克一般就不再说话, 只是含义不明地笑。于是
老师们就认定代克现在的日子一定好过许多, 代克当然也不加以否认。眼镜对此的说法是,
这工作就跟自己写小说差不多,或者说,跟干妓女的活儿是一样的,累是累了一点,但是愉
快,而且收入不差。当然,代克是男的,把“妓女”这词变一变,说“妓男”,就准确了。
所以就连一向目中无人的眼镜都主动要请代克吃饭了。
这天代克刚好从外地采访回来, 就接到眼镜的传呼, 说要请他吃饭。代克在电话里问眼镜,
咋个想起要请吃饭了? 眼镜哈哈地笑, 说来了就清楚了, 要代克快快回学校。代克在报社属
招聘人员, 分不了房子, 所以依然住在学校, 依然和眼镜一间寝室, 只是两人在一起的时间
少了。代克成天在外跑新闻, 常常夜不归宿, 只知道眼镜那篇中篇小说《伸出你的手或空空
荡荡》又发表了, 只是小说名字作了修改, 变成了《情爱广场》,跟一本时下很畅销的色情小
说书名相仿。眼镜解释说如今的小说不流行深刻了,流行的是色情,自己也是跟着流行走,
图个好价钱,唯一可惜的是小说出来后并没有象眼镜期望的那样引起反响,就连批评的反应
都没有。
代克回到学校时都是下午七点多钟了, 走到寝室门口的时候, 就已经听见有女孩子清脆
的笑声, 代克精神为之一振, 急忙用手梳理了一下头发,然后走进寝室里去。
寝室里眼镜正在和两个漂亮的女孩子摆龙门阵, 一见代克回来了, 就给两个女孩子介绍
说他就是代克,《晨报》的名记者。又介绍两个女孩子, 都是眼镜的学生。从神态和语气来判
断, 代克认为白脸的那个已经被眼镜占为己有了, 那个长头发的呢, 当然是白脸的好朋友,
总之两个女孩都是那种一见就让人动心的姑娘。
寒暄一阵后大家就一起到校外找了一家小馆子吃饭。
酒足饭饱之后, 四个人就坐在馆子里一边喝啤酒一边摆龙门阵。代克当然就摆一些在采
访中遇到的有趣事情, 而且摆得津津有味, 听得两个女孩听时常发出清脆的笑声, 让代克陶
醉不已。
“我听他们说过, 代老师好象就是我们学校毕业的吧?”长头发在这个过程中不时用发
亮的眼睛看代克。
“直呼其名直呼其名, 就叫代克好了。他才算是你们的老师。”代克笑着指了一下眼镜
说:“我不是。而且我喜欢漂亮的女孩子对我直呼其名, 这样可以缩短相互之间的距离,踞
离短了,机会就多了。”
两个女孩听了就笑起来,显然是认可了代克的幽默。
代克如今和女孩子交往已经熟练许多, 大有挥洒自如的感觉。在采访活动中代克交了几
个电视台的记者朋友, 在他们那里, 代克学到了另一种称呼漂亮女孩的新名词, 他们管漂亮
女孩叫小粉子, 粉嘟嘟的小粉子。电视记者有一套不同于眼镜的理论。简而言之, 小粉子们
不是书, 她们只是一些能够开花的树, 她们开许多漂亮的花出来, 你去摘一朵就是了, 你摘
得越多她就开得越多, 而且不会在树上留下你的任何痕迹, 也不会对树造成什么伤害, 因为
她总是要开花的, 你不摘, 那些花也还是就凋谢了, 浪费掉了。代克最佩服的就是这个理论,
这样双方都是自由自在的, 双方都不会损失什么。属于你的是花而不是树, 你要做的只是在
摘花之前施点肥浇点水就行了。当然在这之前你得看看这树是不是那种能开花的树。
代克觉得长头发是那种能开花的树。
晚上回到寝室后, 代克就问眼镜, 白脸是不是他的小粉子? 眼镜就笑而不答, 然后就问
代克代可对长头发的感觉如何? 代克说不错, 是一个正儿八经的小粉子。眼镜说那好, 我来
给你解决这个问题。两个人说到这个话题, 肾上腺又象青蛙的腮帮子一样一鼓一鼓的了,没
办法只好把性欲转化成食欲,就又去买了几瓶啤酒回来, 一人拿一瓶,边喝边谈。后来话题就
慢慢地变了方向。
“报社如何?”眼镜问。
“可以, 不错。反正天天在外面跑。”
“当然, 当记者嘛。还是好, 比你在学校好, 对不对? 你记得不? 我当时跟你说过的。”
“当然, 比学校要好一些。”
“那当然。不然你在学校搞啥子? 啥子都搞不到!”
“咳......, 当然。”
“对了, 我都忘了, 正要问你, 你们报纸的副刊部你熟不熟?”
“有一点, 他们有两个编辑跟我很熟。”
“喔, 搞文学评论的?”
“短评。报纸嘛, 只可能搞一点短评。”
“帮个忙, 给我那些小说发一两篇短评, 你看如何?”
代克看着眼镜, 眼镜说这话的时候刚好举起酒瓶喝酒, 是一边喝一边说的, 进去的酒和
吐出的话在喉咙里混在了一起, 听上去有点含糊其辞。
“给小说发短评......, 这样吧, 我去跟他们说一下, 应该是没得问题吧。”代克也就举瓶
喝酒, 一大口酒下肚, 换出一口气来。“咋又想起要发短评了?”
“评职称嘛。今年我该评副教授了。”
“小说又不能作为评职称的东西。”
“咳, 先不管那么多了, 我想有一两篇评论总要好一点。不过你也不要太麻烦, 不行就
算了。”眼镜说。“评个副教授也没有多大用处。”
“这个忙我当然要帮。”代克语气显得很肯定。
代克才发现今晚上的这顿饭简直就是眼镜使的美人计,先是拿长头发来吊自己的胃口,
然后就是提条件。简而言之,那长头发和眼镜的白脸是一对儿好得就象同性恋一样的朋友,
要是眼镜不帮忙,再让白脸去挑拨离间一下,自己简直不可能粘到长头发的边儿。
“不过,咋个写呢?就说用鸡巴思考问题,然后用手写出来?这样写我想恐怕发表不
了。”
“无所谓无所谓,随便他们咋个写都行,只要是评论,管他评好评坏!管它是鸡巴还是
脑袋在思考,都差不多。”
代克就笑起来。“来, 喝酒。”
“喝。”
代克用瓶子和眼镜的瓶子碰了一下。代克发现自己已经不象以前那么恨眼镜了, 或者说
根本就不是恨了。他想眼镜总的说来还是不错, 尽管他老是爱唠叨他的纯种知识分子和贵族
血统, 而且还看不起他代克。但现在都扯平了, 代克想, 不管怎么说, 现在都扯平了。再说眼
镜在他到报社工作这件事上还是帮忙出了不少好主意的, 现在帮他的忙也该,这叫知恩图
报。在知恩图报这个问题上代克是从来都不会有半点含糊的。
代克认为这下他和眼镜应该算是正儿八经的朋友了。
14.




功夫不负有心人, 代克和长头发真的就恋爱了。
当然眼镜在其中起了很大作用, 他叫白脸传话给长头发, 就说代克要和她交朋友。代克
最初觉得这样传话太直接了一点, 缺乏委婉。眼镜说就是要这样直奔主题, 不要太多铺垫太
多隐喻, 这样反而会让她觉得没趣。长头发二十岁的人了, 又是那种热情奔放的女孩子, 长
得也漂亮, 同年龄的男孩子大都是对她仰而望之, 偷偷摸摸地传达一些缩手缩脚的信号, 早
就让她腻烦了, 所以直奔主题会让她觉得耳目一新。
眼镜的战略果然奏效, 长头发很快就和代克见面, 第二次就单独约会了。自从咪咪被博
士弄走后, 尽管时常和别的女孩子有交往,但都是一面之交,也没有真正去实践过电视台记
者们的“小粉子理论”,如今和长头发接触之后,代克就一直处于兴奋的状态中, 每天除了
跑新闻, 就是和长头发厮混在一起。这时候的代克, 每个月的收入已差不多有一千来元钱,
除了部分寄回老家供奉父母外, 大部分都拿来供奉了长头发。有一次代克带着长头发到报社
去, 报社同事都夸长头发漂亮, 说代克有艳福。代克听了更是心头发酥, 心想自己这辈子果
然如愿, 找了这样漂亮的女朋友, 而且比咪咪还有风度, 走到哪儿都是拿得出手的。
而且还是能开花的树。
那天是周末, 眼镜带着白脸到郊外去了。代克当然就乘机和长头发在寝室里厮混, 又是
盛夏季节, 长头发薄衣薄裙地和代克下象棋。每次她埋头看棋的时候, 代克就看她的领口。
看见长头发雪白的乳房在胸罩后面鼓鼓地撑着, 代克浑身燥热不已, 但又不敢动。不料有一
次代克正在偷看的时候, 长头发一抬眼, 竟把代克躲闪不及的目光给逮住了。长头发脸上一
红, 但并不生气, 看了代克好一会儿, 两个人都不说话了。然后长头发就站起身来走到代克
旁边, 把代克的脑袋用手抱住, 轻轻地抱在自己的胸前。代克心头一热, 竟感动得抽搐起来。
长头发用手捧着代克的脸看了一看, 看到了代克眼里的泪水, 就微笑了。放开代克, 双手慢
慢地解衣扣, 把衣服脱了, 然后又脱了胸罩。代克呆呆地看着眼前一对丰满的乳房说不出话
来,只是听见自己耳朵里有血液急促流动的声音。 这时候长头发就抓住代克的手, 拉过去,
把它按在一只乳房上。代克觉得自己的手不自觉地抓紧了,而且另一只手也就伸了过去, 抓住
了那饱满的很有弹性的乳房。
代克觉得自己彻底地粉碎成欢乐的碎片了。
一切事情都顺理成章地结束以后, 代克心里充满了对长头发的感激之情。两个人又依偎
在床上说了许多的疯话, 长头发才起来穿戴整齐, 说要到学校的浴室去洗个澡再回来一起去
吃晚饭, 尖着嘴在代克脸上琢了一下,就关上门出去了。
代克又在床上躺了一会儿, 把刚才发生的一切重新在脑袋里回忆了一遍, 才想起眼镜有
可能要和白脸回来吃晚饭。于是急忙起来穿好衣服, 然后又整理刚才被折腾得乱七八糟的床
铺。就在这个时候, 一个念头突如其来地在代克脑袋里闪过。他注意看了看床铺, 竟没有发
现血迹。代克把已经叠好的毛巾被和枕巾又重新打开, 仔细认真地又查看了一遍, 还是没有
发现他希望看到的血迹, 不由得呆了, 刚才心里被塞得满满的幸福感转眼之间消逝得无影无
踪。
尽管代克也曾想到过长头发不是第一次谈恋爱, 尽管他也欣赏那种树与花的理论, 但现
在代克发现这个理论真的要用于实践, 对自己来说还是太困难了一点。关键在于, 代克对长
头发动了真情, 在这种情况下, 开花的树当然好, 但摘花的人就应该限制在他代克一人之
内。代克觉得自己对长头发的爱足以形成一圈栅栏把她围绕在中间, 而且栅栏上有醒目的警
告牌, 上书“私人花草, 严禁攀摘!”但现在自己的这种想法看来已经毫无意义,因为在这棵
树上已经有人攀摘之后留下的痕迹,就差没人在树干上刻上“xxx到此一游”的字样了。代
克想到这里, 心里难过得要发疯, 但又茫然不知所措, 就只好坐在床沿边发呆。
这时候长头发已经洗完澡回来, 看到代克坐在床边发呆, 还以为他还没有从刚才的激动
中恢复过来, 就走到代克身边坐下, 揽了代克的脑袋来吻了一下,代克的心一下就软了。代
克想也许自己错怪了她呢? 书上都说有时剧烈运动也可能造成处女膜破裂的, 大概她就是
其中一例吧? 这样想着, 也就回应长头发的亲吻, 渐渐地又激动起来, 忍不住去扯长头发的
衣扣, 要把衣领拉开看她的乳房。长头发咯咯地笑着躲代克的手。两个人正疯着, 眼镜和白
脸回来了, 而且是直接开了门就进来, 弄了代克和长头发一个措手不及。
“噢, 对不起, 我还以为你们出去了呢。”眼镜说完, 用很诡秘的眼光看着代克, 深有含
义地笑着说了一句:“代老师, 在给学生补课啊?”
代克涨红了脸, 支唔了几句, 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倒是长头发反应敏捷, 说补什么课
啊, 你以为人家都象你那么好为人师! 说完对白脸宛然一笑, 拉着手到一边研究白脸新买的
项链去了。眼镜就看着代克很色情地笑, 一边笑一边说有的课不一定非得要老师来补嘛, 那
是可以互为师生的嘛。代克当然知道眼镜的话中深意, 红了脸捅眼镜一拳, 眼镜就大笑起来。
那边白脸和长头发正精精有味地谈论某歌星的指甲油颜色, 听见眼镜大笑, 奇怪地对视一下,
问眼镜你们在笑啥子嘛?
眼镜就笑得更响了。
这天晚上, 代克还是反来覆去睡不着, 脑袋里一会儿是和长头发亲热的回忆, 一会儿又
避不开地要去想为什么没有见血。简而言之代克被今天发生的这一切事情弄得又兴奋又心神
不定的, 他想自己今年也不算小了, 该是成亲结婚的时候了, 家里父母亲早就再操心这件事
情, 而且弟弟也有了女朋友, 如果能在弟弟之前把婚结了, 就免得家里人出丑。但现在长头
发还在读书当学生, 就是要结婚也还得等两年她毕业了再说。
眼镜听见代克翻来覆去睡不着, 就问代克今天是不是和长头发有了实质性进展?
“啥子实质性进展?”代克故意不懂。
“嗨, 你跟我还这么保守嗦? 说真的代克, 你以前和女孩子搞过这种名堂没有?”
“啥子名堂?”
“唉, 你龟儿子是啥都好说, 就是在这个问题上太不洒脱。你不是说小粉子们开花你就
摘花么, 今天摘了没有?”
“没有。”
“真的?”
“真的。”
“你个龟儿子的,怪了。”眼镜不开腔了。
代克很得意。能够让眼镜都搞不懂是代克很高兴的事。
“搞不懂你这个人。”过了一会儿眼镜说:“我还以为你在外面混了这半年多, 真的是到
处摘花手不闲了呢。”
“你觉得她如何?”
“现在的女子都是通俗小说, 不深刻, 缺乏意义, 但是很能吸引人。”眼镜还是他的“女
人是书”观点。“总的说来,还是不错。”
代克就追问对长头发的感觉如何。眼镜说这就怪了, 她是你女朋友你应该比我清楚, 问
我干什么? 代克说你知不知道她以前谈过恋爱没有? 眼镜在对面的床上撑起身来, 看着代
克说你问这个干啥,过去谈不谈恋爱有啥关系?只要现在是跟你玩儿就行,管那么多干什么?
代克说就是问一下她的情况。眼镜倒下去又躺在床上, 把床铺弄得一阵乱响。
“你龟儿子的,管她以前是咋的,你现在觉得好就行。”眼镜嘟嘟囔囔地要睡过去的样
子。“我估计你肯定是把她搞过了,对不对?”
“没有!”代克依然坚决不招。
“好吧,你龟儿子的,看来我只好把你定性为阳萎。”
眼镜审问得彻底没了兴趣,叹口气,睡过去了。
代克很想问眼镜他和白脸睡过没有, 但想了想还是没有问。他想弄清楚白脸是不是也象
长头发对他那样, 很主动地在眼镜面前脱衣服。这点很关键。代克以前在老家听别人说过, 刚
结婚的新娘子在干那种事情之前都是怕得要命的, 他实在想不通长头发怎么会这么主动地
和他干这种事情。也许这就是眼镜说的,她们现在可以为了一个眼神就上床和你睡觉。
代克就这么一直想到天色发白, 才打定主意。不管长头发以前做没做过这种事, 反正自
己已经和她睡过了, 就是以后两个人不结婚, 自己也是占了便宜,这样想来也就很划算了。
15.




第二个月后, 代克就看到电视上报道, 说老家那一带遭受了特大水灾, 灾区人民在当地
党和政府的正确领导下,斗志昂扬,发奋图强,正在抗洪救灾夺丰收。过几天又说由于灾害
实在是太严重, 丰收是没有指望了, 但是党和政府非常关怀灾区人民的生活, 已经调集了大
批救灾物资运到灾区,灾区人民从心里感谢党和政府的关怀。
代克他们报社也开始要求大家把自己不穿的衣服捐出来支援灾区人民。代克这几天既要
忙着和长头发谈情说爱, 又忙着写信给家里询问灾情, 还一边打电话给草纸, 想问一下政府
的救济款将如何发放。就在代克忙得晕头转向的时候, 在县委招待所当保安的弟弟来信了,
说家里虽然遭了灾, 但还不是很严重, 养的猪和家都没有被水淹, 只是地里的庄稼没有了,
爸妈正和弟妹忙着补种红薯, 总之一切都还好, 要代克放心。
在信的末尾, 弟弟又说县城里很多人都在谣传, 说这次政府拨的救济款有一部分被县里
挪用了, 据说是用来修建县委的职工宿舍, 有很多人都到县委去闹了, 说要到省上去告他们
等等。看到这儿代克就气愤起来, 心想你他妈县委的人也太缺德了, 人家政府拨给老百姓的
救济款你居然就敢拿来盖房子, 这算他妈的什么父母官! 妈的, 老子干脆就到县里去搞一次
采访, 收拾这些贪官污吏。这念头刚刚在脑袋里一闪, 就立即被代克牢牢地抓住了。代克想
弟弟这个消息如果确实是真的, 那就肯定可以搞一个大新闻, 这一下不弄得名声大噪才怪。
而且也可以回家看一看, 如果有可能, 也把刚刚放假的长头发带回家去让父母亲看看, 简而
言之, 公私兼顾一箭双雕。
第二天代克就把老家的情况和自己的想法给三版的主任说了, 主任也是个年轻人, 一听
这种情况, 立即火冒三丈热血沸腾, 指示代克尽快赶到那儿去看看。
“认真了解情况, 一旦确认有其事, 就发它个系列追踪报道, 把这些狗日的烂官僚烧
焦!”
代克得了命令, 欢天喜地给草纸打了个长途电话, 就说很快回老家搞个采访。草纸那边
早已从代克的几电话中了解到他当了省上大报的记者, 所以一连声地表示欢迎, 还问代克这
次采访的主要内容是什么, 需不需要通知一下县委和县政府,“他们肯定要来给你接风的!”
代克说先不必通知县里, 等到了再说具体情况。
“我主要是想先给你说一声,通个气。”代克的语气中饱含了朋友般的亲切。“不然你龟
儿子又说我不事先给你通报了。”
草纸在电话那边听代克称呼自己是龟儿子, 立即就满足地大笑, 知道代克的确没把他当
外人看。
从报社出来后, 代克立即就去找长头发, 把情况跟长头发讲了一遍。长头发听说要到农
村去见代克的父母, 而且显然是以未来儿媳妇的身份去那里, 就立即表态不去, 说假期已经
和白脸约好要呆在学校不回家, 好好复习一下, 准备明年毕业的时候考研究生。其实代克心
里知道完全长头发不愿和自己回老家的真正原因是什么, 但是又总觉得不好把这件事情说
破,免得两个人伤了感情。在代克看来, 象长头发这样漂亮的女孩子如果愿意嫁给他这种农民
家庭的娃娃, 的确也是很难为她了。长头发说不想去农村老家, 代克当然也就不好勉强, 只
得作罢。
现在代克和长头发已经常常在一起睡觉了, 一个星期里总有那么一两次, 代克也由此认
为长头发已经是跟定了他。至于处女膜的问题,生物系的一个搞糜鼠研究的年轻教师曾经给
代克说过,糜鼠也有处女膜一类的玩意儿,而且和人类的处女膜在结构上没有多大的区别,
唯一的区别大概就是这玩意儿丝毫不妨碍糜鼠们乱搞男女关系。
“它们到了春天就干个不停,甚至可以和它们自己的老爸睡觉,简直是无耻之极。当然,
它们从来就不关心处女膜的问题,我想这就是关键。”生物教师说:“任何事情都有一个关键
的地方。对糜鼠们来说就是这么一回事儿,关键是它们之中没有人会对处女膜的事情大惊小
怪,没有人会在乎,就这点儿来说我们人类真的是应该向糜鼠们学习。简而言之,代克,你
肯定就很在乎。”
“喔,我不在乎。”代克说。
“你肯定在乎。我也肯定在乎。我可不希望自己的女朋友就跟那些糜鼠一样。”生物教
师说。
“刚才你还说要向它们学习。”
“没错。这就是关键。这就正如我们都希望向雷锋学习但又不愿意当雷锋是一回事儿。”
生物教师很坦然地一笑。“理想和现实总是有一些区别的,这之间总会有一些距离。就象我
们人类,我们和糜鼠总是有一定区别的。但有一点儿你一定要记住,这是关键,那就是,人
类的处女膜和糜鼠的一样,非得通过性交才会破裂,任何剧烈运动都不可能影响到那个地方。
所以,如果哪个人跟你说她的处女膜出了问题,嗯,你记住,她一般都会跟你说是上体育课
出的问题。他们差不多都会这么说,就好象是我们的体育教师成天干的都是类似强奸的活
儿。”
“你是说体育课不可能出问题?”
“对,这就是关键。我说过,这就是我们和糜鼠的区别,至少糜鼠们从来不拿体育课当
借口。”
“喔。”
这种结论最初让代克非常沮丧,但后来代克认为既然长头发已跟了他, 就算是长头发以
前跟别人睡过,只要没象糜鼠们那样跟自己老爸乱来就行,如今到了这地步, 也应该原谅她
了。而且如今虽然还没有和他代克结婚, 就愿意和他在一起做男女之事, 是非常对得起他的。
所以代克现在也不再想追究她是否处女的问题, 好象这样一来, 他的农家子弟身份和长头发
的不贞就算是扯平了, 谁也不欠谁。
长头发的确漂亮, 代克每次单独和她在寝室的时候, 总忍不住要去解她的衣扣。今天代
克从报社回来,见了长头发就急不可待地去摸胸脯,但这次长头发却笑着抓住了代克的手不
让他继续, 代克试了几次都未能如愿。静下来看长头发的脸色,又不象是生气。因为刚才和代
克对抗, 长头发累的直喘气, 丰满的胸脯就在薄衣服下面一起一伏的。代克呆呆地看了一会
儿, 忍不住又伸手去摸她的胸脯。长头发这次没有反抗, 过了一阵, 才对代克说自己可能是
怀孕了。
代克立即就僵了手, 他看着长头发, 半天也回不过神来。
“怀孕了?”
长头发点点头。
“是......哪个的?”代克的手这时才从长头发的胸脯上收回来。
“啥子哪个的?”长头发没有听明白代克的意思。
“噢, 这个......”代克一时也清醒过来, 才发现自己刚才的反应怎么有点不对头。“我是
说, 你咋晓得是怀孕了?”
“我这几天一吃饭就吐, 一吃饭就吐, 而且....月经都过了一个多星期了, 但是还没有
来。”长头发说:“我想可能是怀起了。”
代克完全懵了。
他当然知道长头发怀孕和自己是有关系的, 而且也知道这件事情非同小可。其实, 代克
当时和长头发行男女之事的时候并不是不知道避孕的问题, 但是代克一直没有采取任何避
孕的措施, 相反, 他心里面还有一种漂浮不定的念头, 就是想试一试看长头发会不会怀孕,
甚至觉得这样一来他和长头发的关系就成了定局。但这想法就仿佛是叶公好龙, 当这一切真
的变成了现实的时候, 代克却被实实在在地吓了一大跳。
“这娃娃不能要!”这是代克的第二个反应。
“当然。”长头发表示同意。
长头发说她已经和白脸约好了, 明天就去医院检查, 如果是真的怀上了,
就让白脸陪自己去做手术。看到代克一脸魂不守舍的样子, 长头发就安慰代克说不要紧张。
“放心, 一切都处在控制之中。”长头发说着还做了个鬼脸。
“这件事你给她说过?”代克一听长头发把这事告诉了白脸, 脑袋顿时又大了一圈。“嗨,
你这个人怎么这么笨, 这种事情给她说干什么!”
长头发一听代克的语气, 脸上立即就有了颜色, 说你干什么这么凶啊你,
这事情还不是你惹出来的, 你朝我发什么脾气?!这么一说, 长头发眼眶也红了, 泪水就在眼
眶里面打转。代克没有办法, 只好软下来, 解释说自己主要是不想让太多的人知道这件事。
“你想, 要是学校里的老师和学生知道了, 人家会咋个议论你?”
“咋个议论? 大不了就算是老师诱奸学生!”长头发气哼哼地说。
代克一听傻了眼, 脸色都白了。长头发这时才莞儿一笑, 说你看你都吓成啥子样子了,
放心, 要是真的有人问起, 我就说是别人的。
“乱说!”代克最听不得这种话, 长头发这一激, 就有了一点男子汉气概。“要是真有人
问起, 就说是老子的。妈的, 老子好汉做事好汉当!”
于是两个人又重新温存起来, 并约好明天就去医院检查, 如果是真的怀孕, 就把人流手
术做了。
第二天一大早, 代克就和长头发赶车到离学校很远的一家偏僻的小医院去了,医院的外
墙上贴满了各种各样医治性病的广告,让人看着很不放心,仿佛是医院里的医生都不如外面
这些江湖术士的手段高明。但代克也顾不得许多,硬着头皮和长头发进了医院,一检查, 果
然是怀孕了, 于是立即就和医生联系手术的事情。这其间代克的男子汉气概又不见了,而是
一直处于万分紧张的状态, 害怕有熟人看见自己。而且已经想好, 万一被熟人看见, 就说是
一受害女读者来求助于他, 而他是代表报社陪女读者来医院做手术的。进手术室后, 医生要
求代克在手术单上家属这一栏里签字, 代克一着急, 竟把应付熟人的那番话说给医生听了。
医生听了当然是一脸的崇敬之情,就夸代克是活雷锋做好人好事。那边长头发听了大吃一惊,
扭过头来飞快地看了一下代克, 大眼睛里闪出一丝让代克很陌生的光亮。代克不敢看长头发
的眼睛, 急急地退了出来, 坐在手术室外面的长凳上等着。过了一会儿, 代克听见长头发在
手术室里面低低地呻吟, 就有点坐不住了, 站起身来到手术室门口撩开挂着的门帘偷看, 就
看见长头发正仰卧在手术台上, 两条腿被架得高高的, 一个医生在两腿之间忙着。长头发脸
色已变得惨白, 脑袋不停地在手术台上左右摇晃, 就象是一条鱼被钓上了岸后在地上作垂死
挣扎。代克眼眶一下就湿了, 跑进手术室抱住了长头发的脑袋。医生见代克居然这样, 大为
惊讶, 连忙叫代克快出去。
“她是我爱人, 我要陪她!”代克再也顾不得其它, 大声朝医生吼了一句:“你能不能轻
一点?!”
医生被代克的大吼吓得措手不及, 全身为之一抖, 然后很快就反应过来代克和长头发究
竟是什么关系了, 他大概这一辈子还没见过病人家属敢这样吼医生的, 但又想到代克刚才介
绍自己的身份是记者, 也就不好发作, 悻悻然看了两个人一会儿, 又埋头继续干起来, 嘴里
说道:“哼, 受害者。受哪个害? 我看还不是受了你的害!还以为是学雷锋做好人好事呢,
人家雷锋都会做这种事儿?鬼才相信!”
手术后回到学校的路上, 长头发在出租车上始终一言不发, 直到进了寝室, 长头发才躺
在床上哭了起来。代克知道自己今天表现不佳, 心里发虚, 只晓得握了长头发的手叹气。他
想那个医生的话是说对了, 的确是他把长头发害成这个样子的。心里这么想, 就觉得内疚万
分, 陪着长头发哭了一场, 然后就上街买鸡给长头发熬鸡汤,一边服侍着长头发喝鸡汤一边
自我检讨赔不是。长头发哭了一场, 心情好了许多。白脸后来也来看她, 劝了一会儿, 两个
人就又说又笑的了。
16.




长头发做了流产手术后的第三天, 代克交给长头发八百来块钱叫她买些补品来吃, 又托
了眼镜和白脸帮忙照顾, 一切安排好之后就回老家去了。
代克走之前给草纸又打了一个电话, 草纸又问需不需要给县里说一声, 叫他们派车来接?
代克说不必了, 自己可以搭班车来, 只是叫草纸在县城里帮忙找一个食宿都还方便的地方。
草纸说没问题, 都包在他身上了。因为水灾的缘故, 回老家的路上很不好走, 班车跑了一整
天, 总算在黄昏时候到了县城。刚下车, 就看见草纸和一个中年人已经等在车站了。两个人
寒暄了一下, 草纸就介绍中年人说这是我们县委宣传部的新闻科科长。代克一听就愣了一下,
知道草纸还是通知了县里, 只得热情地和科长握了一番手。三个人很快就上了县委的车, 一
溜烟地开走。
车上草纸悄悄对代克说, 县委宣传部长都等在一家饭馆里了。代克一听就紧张地说等我
干什么?
“嗨, 给你接风啊。”草纸有点得意的笑了笑, 压低声音对代克耳语道:“我说过的, 你
只要当了省报的记者回来, 我敢百分之百地肯定县里面的头头们要给你接风的, 如何? 一切
兑现!”
来到饭馆, 宣传部长果然在那儿等着, 见了代克就先握手, 然后听草纸介绍, 听说代克
是本县的考起的大学生, 部长就说不错不错, 原来是我们自己人啊, 今后还希望代记者多关
心关心老家的发展。又说书记和县长正在和省上来的一个人谈一点事情, 等一会儿就到。
代克自从见到部长起就一直很紧张, 部长越是热情他就越是觉得自己的事情不太妙。连
代克自己也奇怪, 自己搞了许多的采访, 见的大官儿也不少了,但他一回到老家后,就觉得
自己面对家乡的官儿时还是有点儿底气不足。所以当部长问起代克这次来采访的主要内容时,
代克只得推说还没有具体计划, 想先看看再说。部长也就不再提采访的事情, 只是问代克在
老家还有哪些亲人, 听说弟弟就在县委招待所里当保安, 部长很热心地对代克说, 今后你弟
弟有什么事, 就叫他来找我。代克听了这话, 当然是十分感激。草纸进来后一直被凉在旁边,
始终插不上话,听到谈这事, 就连忙说代克弟弟的工作是他帮忙解决的。于是代克又对部长说,
草纸是自己的好朋友, 弟弟的事他帮了很大的忙, 而且也一直很热心县里面的宣传工作,为
宣传县里的工作出了不少主意,一席话说得草纸脸上放出光来。代克本来还想说这次他回老
家采访就是草纸出的主意, 后来一想自己这次回来是给县里曝光的, 说出来岂不是给草纸添
麻烦。
三个人在饭馆里坐了一会儿, 书记和县长都来了, 当然又是一阵握手和热情的寒暄。酒
菜也很快地端了上来, 代克早就饿了, 但又碍于礼节,只好盯着桌上的酒菜, 心不在焉地和大
家闲聊, 只盼望晚饭早一点开始。书记和县长都是很热情好客的人, 听说代克是县里考起的
大学生, 县长就说, 希望代克以后多为家乡宣传宣传, 而且代克在省上当记者, 一定认识不
少工商界的人, 所以以后有什么招商引资的事情, 也可以帮家乡引一点来。代克听了不停地
点头。书记不愧是搞思想工作的, 观察人的眼光自然就敏锐一些, 见代克虽然嘴上对答如流,
眼睛却老是盯在桌上, 就忙端起酒杯来说边吃变边谈吧, 然后大家都举起杯来, 热热闹闹开
始吃喝。
席间代克问, 这次县里遭灾, 省里拨了多少救济款下来?
部长就对县长书记说, 代克的父母都还在农村老家务农, 这次大约也遭灾了。书记沉吟
了一声, 对代克说, 放心, 呆会儿你给我写一个你父母的情况, 我叫他们底下的人管照一下。
代克知道他们误会了自己的意思, 但又不好拒绝别人的这番心意, 只得一连声地说了谢谢,
心里想这下麻烦了,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这个样子一搞, 挪用救灾款的事真就有点儿不好写
了。
代克正在东想西想的, 听得书记问今天晚上住的地方落实没有? 代克一听, 才想起自己
还没有见到在县委招待所当保安的弟弟, 就说干脆就住在县委招待所吧, 也好和弟弟呆几
天。草纸就又把自己替代克弟弟找工作的事情说了一遍,代克也很懂事地把草纸表扬一番。
书记听后, 拿眼光夸奖了草纸,一连声地对代克说没问题, 就按代记者的意思办,安排在县
委招待所住。
大家又东拉西扯地说了一些闲话后, 代克就开始接二连三地打起哈欠来。宣传部长心里
默默数了一下代克打哈欠的次数, 十分了然地问代克, 跑了那么远的路, 代记者今天肯定很
累了? 代克忙点头说就是就是, 一路上颠得够呛。
“那我看今天就吃到这里吧, 啊?”书记体谅地看了看大家, 拿起一根牙签来边剔牙边
说:“今天代记者肯定没有喝舒服,没关系,采访结束后我们好好陪你喝一次,一定要喝舒
服,不然人家会说我们老家的人不够朋友。代记者今天晚上好好休息一下, 反正这次采访有
啥子问题需要我们配合的, 说一声就是。具体有啥子事情, 找他。”用牙签指了指宣传部长,
然后又指了一下自己,“解决不了的, 找我找县长,都行, 保证全力配合。”
大家从饭馆里面出来, 又是一番握手道别, 然后书记和宣传部长上一辆车, 代克和草纸
上了县长的车, 一起前往县委招待所。代克的弟弟就在大门口值夜班,兄弟俩见了面,免不
了又是欢天喜地一番。
17.




第二天代克是被草纸叫醒的。
代克迷迷糊糊地听见有人一边敲门一边叫着代贵禄, 代克先还没有反应过来, 后来才想
起是在叫自己。就爬起来把门打开, 见是草纸一脸笑容地站在门口。
“咋样, 昨晚上睡得好不好?”
“哦, 还将就。”代克叉开手梳了梳头, 把草纸让进屋,“几点了?”
“快十一点了。”草纸看看表说:“先吃饭, 我们边吃边谈。”
代克进了卫生间, 忙忙地开始漱口洗脸。
“我说, 这个......”他犹豫了一下, 觉得还是说一下为好。“我说, 我现在一般都是用笔
名了。”代克嘴里含着牙膏, 边说边漱, 就把语音弄得有点含混不清。“我现在一般都是用我
的笔名, 叫代克。”
“代啥子?”草纸没有听清楚。
“代克。”
“代克?”
“对。”代克用毛巾捂着脸从卫生间里走出来, 说:“最初打算是起个笔名, 写稿子的时
候方便一些。哪晓得后来大家都喜欢叫这个名字, 我也就干脆用这个名字了。”说完才把毛
巾从脸上拿开, 好象是有意躲在毛巾后面说这番话。“你觉得如何, 这个名字?”
“当然!”草纸说:“不错。”
然后俩人就去食堂吃饭,路上草纸就问代克, 这次来采访主要是搞啥子题材? 代克犹豫
了一下, 最后才小声对老同学说, 主要是受命来采访挪用救灾款的事情。草纸一听这话,差
一点栽个跟斗,脸色也变白了,吃惊地看着代克。
“啥子?!采访这个?!”
代克不吭声, 发现草纸嘴唇抖得就象过电一样。
“我还以为......我还给头儿们说是我请你来报道成绩的呢。”草纸看着代克急急地说:“你
如果是这样一搞, 叫......叫我咋个交差?”
代克忙揽过草纸肩头说:“不要忙嘛, 我也只是听说有这个事情, 所以说先给你通个气,
了解一下情况, 然后再说咋个办。”
“你是从哪儿听到这种说法的?”
“这个我不好说, 我们有我们的信息渠道。”代克看着草纸一脸焦灼的神情, 又继续卖关
子。他现在习惯并且喜欢这种卖关子的感觉。“你知不知道这件事情?”
草纸早已被代克的目的吓得半死,哪里还有心情回答代克这种问题,木在一边半天开不
了腔。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气来,语重心长地对代克说, 这事情有没有, 我觉得都不是最紧
要的, 现在的关键是你来者不善, 如果你是来者不善,那就容易出麻烦。你想想,这就等于
是别人要和你亲嘴,你却拿屁股对着人家,你想一下亲了之后会是啥滋味。当然,我到是没
什么大不了的,主要还是你的麻烦, 所以最好慎重一点, 弄不好你和我日子都不好过。
草纸这几句话一下就捅到了代克的疼处, 卖关子的情绪也没有了。他首先想到的是弟弟,
如果这采访一搞, 弟弟肯定跟着就得卷起铺盖滚蛋回家, 而且父母亲的日子可能也就不那么
好过了,简直就是要回到解放前。这些情况代克最初在省城里还并没有想到过, 但昨天一到
县城一见到书记和县长, 他才隐约意识到, 自己这次回老家采访可能是件麻烦事, 就象草纸
说的那样, 让书记和县长来和自己的屁股亲嘴显然是行不通的,弄不好会把自己的日子搞
糟。
但是不按原计划搞又咋个向报社交差呢? 代克想到三版主任说的话“把那些狗日的烂官
僚烧焦。”现在倒好, 火冒起来之后烧的第一个人就是自己,弄得不好把自己烧焦还差不多。
“我日他妈!”代克恨恨地说。
“是呀。”草纸这时候发现自己开始转危为安了, 就安慰性地陪同代克骂了一句“我日
他妈。”然后拍了拍代克的肩头说:“走走走, 我们先把饭吃了再说。”
代克泱泱地跟着继续往食堂走, 嘴里有一种又苦又干涸的感觉, 心里真是沮丧到了极
点。他每次回老家来之前感觉都很好, 这次回来本来应该说是更好一点的,昨天晚上书记和
县长为自己接风的那顿晚餐就是那种好感觉的顶峰。但总是好景不长, 代克想, 总是好景不
长。自己在外面也算是混的得又潇洒又痛快的了, 但一回到老家就不行, 跟掉进了蜘蛛网一
样, 动弹不得, 一动就有麻烦。
代克终于想清楚了,在老家,他甚至连代克都不是,他只是那个代贵禄, 代克不过是从老
家飞出去的一只风筝, 只要老家有哪个人随便动一下风筝上的线, 他都可能会在天上打旋甚
至栽下来。
代克决定立即和报社打电话联系。
和草纸吃完饭出来, 代克就说这次采访本来是来曝光的,但既然草纸已经给县上的头头
说了是来报道成绩的, 当然就不再好给老同学出难题, 干脆就报道成绩, 说县上如何合理利
用救灾款, 比如说还将一部分款项投放在教育和农业科技开发上, 这就和以前的作法不一样,
叫做救灾不仅要救生产生活, 也要救精神和知识的灾,救生产生活是短期行为,救精神和知
识才是长久之计。草纸一听, 欢天喜地起来, 赞叹说代克的脑袋的确不简单, 这个点子头头
们一定会高兴。
“先不要忙到高兴, 我还要打电话给我们主任说一下, 要他同意了才可能写。我本来是
跟他说要下来曝光的。”代克说:“这下又变成了表扬,180度大转弯, 还不晓得他弯得过来不。”
“弯得过来弯得过来。”草纸忙说。
两个人就忙忙地到县电视台去打电话。电话打通了, 代克如是这般说了一阵后, 主任就
很失望地问, 真的没有挪用救灾款的事吗?
“没有。”代克说。
“龟儿子的。”听主任的语气,简直巴不得自己帮着把挪用救灾款的事儿给干了再说,
“他们真的没有干?”
“真的没有,我几个地方都摸了一下情况, 没有听说有这回事。”
“那你龟儿子的第一次听来的消息又是从哪儿来的呢?”主任有点恼火地问:“你龟儿
子这个样子搞采访咋行呢?”语气又缓和了一下,带了一点调侃的性质,“妈的, 听都没有听
清楚就跑去搞采访,你说现在咋个办?我还大张旗鼓地给老板说你去搞一个大动作去了。”
代克听见主任不停地骂龟儿子,心里也万分沮丧,后来听到主任骂娘了,才缓了一口气,对
主任说其实这地方的救灾款还用得不错,比如说进行精神粮食和知识的救灾等,就很有说法。
自己打算搞个这方面的采访回来,至少“精神和知识救灾”这种提法在现有的救灾新闻中还
没有用过。
“你是说真的没办法了?”县上没挪用救灾款,这事儿使原本兴致高涨的主任顿时萎了
许多。“他们真的没干?!”
“真的没干。”
“我日他妈。”主任叹口气。“好罢,就按你说的精神粮食救灾罢,亏你龟儿子的想得出
来,这精神的灾都要是能救了,老子都不用办报纸了。话说回来,这哪有抓贪官的新闻卖钱
呢,算了算了不说了。”
代克放下电话, 就松了一口气, 对草纸说:“弯过来了。给头儿们说, 安排采访吧。”
接下来的几天里, 代克除了忙着采访和写稿子外, 还忙着给在省城养身体的长头发打电
话请安。长头发在电话里埋怨代克说, 这个假期本来要好好复习一下考研究生的, 这下好了,
成天躺在床上, 还复习什么呢?!代克心想这又不完全是我的错, 怎么全怪在我的头上?但
想虽这么想, 却不敢申辩太多, 只得喏喏而语, 劝慰长头发好好养身体, 自己采访完后就立
即回省城。
稿子写完后,代克和草纸一起又讨论了很久,总算是定下来了,接着就找县上的几个头
头来看,又提了一些修改意见,又改,头头们又看了一遍,这才最后拍板。拍板这天晚上,
大家一起又吃了一顿饭,席间大家都不再提救灾款的事情,头头们也似乎不知道代克最初来
曝光的初衷,只是盛赞代克“精神和知识救灾”这个提法,说省上来的记者就是不一般,看
问题看得透,说问题说得到点子上,总之是把代克朝死里表扬。代克在席间喝得烂醉,就挽
起袖子来展览手臂上的伤疤。大家纷纷问是咋回事,代克说是写稿子揭了一个公司的烂底子,
那公司老板不服气,找了个杀手来教训自己,还算好,命保住了,只留下这个疤。
“现在这些老板简直无法无天,居然敢打记者。”书记说。书记也有点儿醉了。“记者是
党的喉舌啊,连这个都不懂?打记者就是打党的喉……”找不到合适的词了。
“不是打,是杀。”代克纠正说。
“反正都一样。”
“都一样都一样,来来来,再次举杯,这次代记者为我们县上办了一件大好事,功在当
代,利在千秋,造福子孙后代。把这杯喝了。”
“不行不行,我已经喝多了。”
“越说喝多了就是越能喝。来来来,不能喝而不喝,是工作问题,能喝而不喝,是感情
问题,如果不能喝而愿喝,就是风格问题了,这是我这个人喝酒的原则,我是不能喝的,但
我还是敬代记者一杯,算个高风格,好不好?代记者,你咋个喝我不管,我反正是一口干了。”
“对的,是朋友就干了。”
“好,好,最后一杯。”
喝到后来代克就哭起来了,哭得悲声大放泪水横飞。

18.



从老家回来后,代克虽然把稿子交了,但心里面始终想着老家采访的事,那是一种做小
偷侥幸逃脱后的心有余悸,时时提防着被别人识破,只好成天忙于跑新闻和照料长头发,希
望能慢慢地把这事忘掉。
文章登出来后,老家那边草纸很快就打来电话,说书记县长都看了报上的文章了,全都
高兴得要命,一再表示要好好感谢一下代克,为家乡办了一件大好事。随后又告诉代克,县
上正在想办法,把代克的大弟弟招工招到县上的卷烟厂去,小弟弟的事情也打算这么办,总
之要不了多久就能办好。代克听了这消息,心情好了许多。草纸还在电话里告诉代克,县上
已决定了让他到省城跑一趟,专程到报社来感谢代克,只是希望代克到时候不要让别人看出
来两人是同学关系。代克哪里还敢让他来报社,一连声地谢绝。不想一个星期后,草纸竟然
真的和县上的四五个人一起到报社来了,口口声声地在报社里四处嚷着要找代克,说是代表
县上的百姓来感谢代克来了,随后被人引到代克的办公室。代克正忙着写稿呢,听的走廊里
一片热闹里夹杂着草纸的声音,料想一定是草纸说的感谢自己来了,代克见要躲开已是晚了,
心中叫苦不迭,只得硬着头皮稳坐在桌前埋头写稿,直到大家都叫他了,这才故作惊诧地站
起来,和草纸一干人进行同志间的握手寒暄。草纸站在人群中间,给大家讲了一番为什么要
感谢代克的种种理由后,就把一幅红缎金秀的锦旗郑重地交给了主任,主任抖开锦旗一看,
上面是八个大字:“客观公正,社会良心”,代克见了这锦旗,心里着实被吓了一跳,没想到
草纸这家伙如此大胆,居然还敢把这种锦旗送到报社里来,一时间汗如雨下,连话都说不清
楚了,急抓抓地从主任手里把那锦旗抢过来,使劲往草纸身上推,说啥也不愿接受。
“你看你看,代记者,你这个样子就太谦虚了,你为我们县上做了那么大的好事,连一
面锦旗都不愿要。我晓得你们新闻工作者都是清廉君子,但我们这个东西又不是送红包送礼
物,表示一下我们的心意,你要是不接受,叫我们回去咋个向家乡的父老乡亲交差?”草纸
摊开双手,一本正经地对代克和办公室的其他人叫起屈来:“全县几十万老百姓的心意,这
个情你都不领,我们哪还有脸回去见人?只有被大家吐口水淹死。”
于是众人就都附和着草纸的意思规劝起代克来,说了半天,说得代克也无奈,只得接了。
众人又起哄说挂起来挂起来,于是又把锦旗和办公室里的其它那些莫名其妙五花八门的锦旗
并排着挂了起来。草纸一干人又说了一些千恩万谢的话语,这才又握手又鞠躬地走了。
代克这天下午早早地回了家,心神不定地把草纸来报社送锦旗的事跟长头发说了。长头
发听了直笑,代克说你还笑,万一这事儿被戳穿了,自己会吃不了兜着走的。长头发说你也
不要再担惊受怕了,而且你那篇报道也没说错,现在农村里面是应该注意一下精神粮食救灾
的事情嘛,说不定还真是给他们办了一件好事呢。俩口儿正说着,就听见门响,代克开门一
看,正是草纸,一个人提了一大包东西站在门口,代克连忙把草纸拉进屋来,也忘了给长头
发介绍,就一连声地责备起来。草纸见了长头发如此亮丽,倒是吃了一惊,心想代克这家伙
果然是发达了,居然找了这么漂亮的女朋友,也不顾代克的责备,只说怎么不给嫂子介绍一
下。代克这才把两个介绍认识了。草纸就对长头发说,这次多亏了代克,帮了县上一个大忙,
今天特地来表示感谢的。
“代克刚才都还在说这事呢,把他吓坏了。”
“我说,你龟儿子的是不是故意让我难堪啊?”代克气哼哼的,“你这是推老爷下坎啊
你晓不晓得?!”
草纸摆摆手笑起来,说:“这事要怪都怪我事先没跟你商量,主要还是县上的意思,说
你这次帮县上做了那么大的好事,也该让报社的领导晓得一下我们的感激之情才对,而且,
这对你将来的飞黄腾达也有好处嘛。”
“还飞黄腾达呢,这事要是露出来了,我的饭碗都会被你几爷子打烂,说真的,你们县
上的那些头儿也玩得太野了。我们两个老同学了,今天在这儿大家都说老实话好不好?你们
县上的救灾款究竟乱用没有?”
“咋个,你采访我?”
“你个龟儿子的,我只是想跟你摆摆老实龙门阵。”
“好吧,贵禄,你看,我们县上是啥子情况其实你也清楚,一穷二白,就那么一点儿酒
和柚子可以卖钱,而且这年月又能卖几个钱?!财政收入少得可怜。这次县上遭灾也不严重,
你回家看了的,就淹了一点儿农田,农民收成少一点儿,但吃饭不成问题。县上要一点儿救
灾款下来,补充一下财政也说得过去。而且我们这种做法也不算过分,你没有看见有的地方,
狗日的,省上来考察的时候还专门挖堤淹它妈的几片地来让人家领导看,为啥子?还不就是
为了要几个钱!我们至少没这么干嘛。再说,这次就拨下来一点儿款子,真要是拿去救灾,
发到农民手上也就那么几块钱,那几块钱拿来有屁用!县上的那几百号人住的房子你也看到
了,妈的哪儿象执政机关的人住的?跟农民住的差不多。你再看你们城里这些机关,妈的连
开的车就是几十万一辆,坐车的时候咋没想到人家农民连自行车都没有呢?人家说了嘛,以
前国民党打抗战的时候是前方吃紧后方紧吃,现在我们农村基层就是前线,妈的还不是前方
吃紧你们后方紧吃,农村吃紧城里紧吃,凭啥?要曝光你咋不到城里那些高档酒楼里去看看,
里面的椅子差不多都全被当官的屁股磨烂了。所以我说你们新闻单位曝光还不是只敢逮到我
们小的捏。”
“妈的你意思是说老子势利眼?!”
“嗨,我哪儿是这个意思嘛,我只是说这种事情不是你我能解决的,哦,你发一篇文章
就解决了?那日妈的这个国家早就繁荣富强了。”
一席话说得代克气不打一处来,只说今后你们再这么干,老子真是不敢回家了。那草纸
哪里还管他,只顾把大口袋里的土特产一样一样地拿出来给长头发介绍,代克无奈,只得叫
长头发收了,然后就请草纸到街上吃饭。代克专门选了一家自己去过的三星级酒店,凭着记
忆把别人请自己吃饭时吃过的菜点了几样,偷眼看草纸时,草纸脸上早已是一片景仰,代克
心里高兴起来,就对草纸说这家酒店的菜是很不错的,平时工作忙,长头发学习也忙,在家
吃饭的时候少,只好到这些地方来。草纸当然知道代克是在自己身上找尊严,心想管你妈的,
你找你的尊严,老子找老子的胃口。代克点完菜之后,客气地请草纸自己点几样,不想这草
纸根本就没打算客气,拿过菜谱来一口气又点了好几样生鱼片和膏蟹之类的菜。代克心里一
阵发慌,菜还没开始上桌,脑袋里已经开始发疯地运算起这顿饭的价钱来,无奈自己又没看
到草纸点的那几样菜在菜谱上的价格是多少,这一紧张,汗就下来了,忙忙地起身说去洗手
间一趟,转弯看不见草纸了,就悄悄从别的座上拿了菜谱来对照着草纸的点菜一核价格,心
里不由得一连天地叫起苦来,原来这一桌下来竟要八百多块。代克急得喉咙发干,躲进洗手
间里掏出钱来数,还好,刚发的稿费还在,刚好有八百来块,代克松了一口气,随即怒气也
就起来了,心想这草纸真他妈的不是东西,口口声声是来感谢的,结果是拿一大堆土特产到
自己这儿来卖了个八百块钱的高价。没奈何,只得笑着脸回到座位上,食不味甘地陪草纸吃
了一顿。
晚上送走草纸回到家里,长头发一脸的不高兴,说你代克跟我谈了这么就的恋爱,还从
来没请我吃过这样的高档宴席,今天你老家来一个獐眉鼠眼的家伙,你随随便便就是八百多
块的大餐,这又算啥呢?我看你今天当真是得了锦旗,高兴得有点儿得意忘形,还跟人家瞎
吹啥子经常去高档酒店吃饭。你这是何苦呢,我们不需要这种华而不实的东西。又问代克怎
么没告诉自己还有另外一个名字的事情,代克吱唔说那是很久以前的小名了。
“我听他在那儿左一个贵禄右一个贵禄的喊你喊得多起劲的,我当时心里还觉得奇怪,
感觉是旁边坐的是另外一个人。真的,你咋从来没说过你还有这么一个大福大贵名字。”长
头发掩口而笑。“代贵禄,嘻,代贵禄,我觉得这个名字很不错的,你咋不用这个名字呢?”
“取笑我?”代克说:“你是不是觉得农民很可笑?”
长头发一楞,有点儿尴尬:“我又不是这个意思。真的,我只是觉得有点儿好笑。只是
对名字感到好笑。再说――”长头发又忍不住笑了:“你现在又不是代贵禄。”
“我就是代贵禄,农民的儿子,这下你满意了?!”
长头发嘴张了张,却说不出话来。
“我从来就没有说自己是啥子金枝玉叶,更不是眼镜那种贵族,一天到晚装模作样地听
啥子钢琴小提琴交响乐。”代克恶毒地冷笑:“农民嘛,就是这个样子,有了钱就要在别人面
前炫耀一下子,低级庸俗,华而不实。你是不是觉得找了我这个农民儿子有点儿掉价,有失
身分?”
长头发依然说不出话,过了好一会儿才眼眶一红,把泪水涌了出来,气急败坏地向代克
发难说,你是农民的儿子我并不觉得有什么丢人的地方,不然我不会跟你在一起,关键是你
自己觉得自己丢人,那又怪得了谁呢?
“我觉得丢人又怎样?我至少还晓得丢人不好,不象有的人做了丢人的事情还一副无所
谓的样子。”代克这时就想到了糜鼠,不由得狠狠地说道:“我还有廉耻之心。”
你是说我没有廉耻之心?长头发说,你不想一下,当初是哪个把我搞成那个样子?想想
你在医院的表现!我都不好意思跟人家说!亏你想得出来,受害者,哼,我们哪个才是没有
廉耻之心?!
但这就到临界点了,再说下去就只有涉及到糜鼠问题了。代克清楚这就是临界点,越过
这个临界点大家就只有面临分手的局面。代克这时才发现自己无法面临分手的局面:不管怎
么说,长头发是可爱的,尽管在处女膜的构造上和糜鼠没什么区别,但她终究还是可爱的,
这才是生物教师所说的关键。代克看着在一旁流泪的长头发,心中开始弥漫爱怜之情,就过
去揽住长头发的肩头道歉了。长头发于是悲声大发。
就又过了一个月。
有一天主任很神秘地找到代克说是总编要召见他,代克还心惊胆战的,以为自己写“精
神粮食救灾”的事情犯了。哪晓得此事果然与“精神粮食救灾”有关,但不是犯了,而是发
了。原来代克写的那篇“精神粮食救灾”的报道登出来后,居然引起了省里有关领导的高度
重视,认为这个提法很好,就叫秘书打电话通知报社,叫报社再搞一些类似的报道和文章,
讨论一下这个问题。总编接了电话后,当然就立即高兴得要死,叫三版主任把代克找来,劈
头盖脑地就把代克表扬了一通。
但是事情还没有完。
其后登出来的一系列报道和文章不久就又引发了更大范围的讨论,而且差不多是全国性
的讨论了,讨论的问题范围也不再局限于农村,而是涉及到社会的方方面面。这种轰轰烈烈
的阵式最初让代克都感到害怕,但看了很多的讨论文章之后,代克也就渐渐地忘了害怕,而
且相信了“精神粮食救灾”这个提法。尽管老家的那件事算不算“精神粮食救灾”代克还不
敢去想,但“精神粮食救灾”这个观点肯定是对的,有那么多的文章已经证明了它的正确性,
根本不用代克操心。
总之代克现在是成了真正的名记者了。
总结了“精神粮食救灾”的经验之后,代克发现了搞社会新闻所具有的潜在魅力,正如
总编说的那样,社会新闻就是表扬好人好事和批评坏人坏事。而毛主席他老人家就说过,凡
事都有正反两个方面,无论个人也好,企业公司也好,都是离不开这正反两个方面的评价。
现在的问题就出来了,比如你是一个很不错的公司企业,但是你不能说这个公司或企业就一
点问题都没有。这就是说,你没办法做到万无一失,你总会有哪一点没有做好,而代克就把
这些不好的方面找出来,然后就找你谈话。一般说来到了这个时候,广告业务就拿到手了,
代克也就可以得到一笔丰厚的广告回扣。当然其他的一些找代克解决困难的个人没办法给代
克广告,代克总会暗示对方送一幅表示感谢的锦旗或感谢信什么的,这叫做有钱的帮个钱场,
没钱的帮个人场。这些锦旗感谢信之类的玩意儿慢慢地就挂满了整个办公室,咋一看这办公
室就象街边上那些专治性病的个体诊所。
这阵子代克已经从学校里搬了出来,在靠近学校的一个小区里租了一间房子,和长头发
俩人过起了夫妻似的日子。
但经过了流产那一次事情后,代克对长头发始终怀有歉疚之情,觉得自己无论在哪方面
都亏待了长头发,总而言之,自己的不妥已经大大超过了长头发的不贞,代克只想将来好好
地对待长头发,至于长头发将来如何与自己的家庭相处,代克心里没有一点儿底,但不愿过
多地去想它。而且代克目前由于“精神粮食救灾”的影响,已经成了报社的主力记者之一,
很有可能正式调入《晨报》,而且已经有人在议论说代克可能荣升为三版的副主任,所以代
克现在是全力以赴,无论如何也要把这个问题解决好了再说。
而且还要面临现在的三版主任施加的压力。
由于“精神粮食救灾”,三版主任渐渐发现代克有一点功高震主的感觉,每次总编开会
的时候,就总要提到三版的那个代克,而且代克平时的言行也渐渐托大,出入报社时常常领
导似地夹着黑皮包提颈而行,这就让三版主任感到不愉快。当然这种感觉不能对代克说,也
不能对别人说,憋在肚里又伤身体,万般无奈,就只好在平时的工作中多给代克一些小鞋穿,
出出心中的那口鸟气。后来又听说代克要正式调进来,而且要提起来给自己当副手,三版主
任就沉不住气了,找到总编打听,总编不置可否,三版主任就更慌。心想此时若不将代克打
压下去,任他自由自在地长大的话,将来眼里哪里还有他这个三版主任?而且看着自己的手
下慢慢地差不多要和自己平起平坐,自己在三版再也不能够一个人说了算,三版主任心里就
很不是个滋味儿。
19.



也是代克活该倒楣,就在三版主任想着办法要收拾代克的时候,居然机会就来了。
有天早上刚一上班,就有人打来新闻热线,说市中心那座全市最高的百货大楼失火了。
这消息在编辑部内激起一片欢腾,大家全都发疯似地开始运转起来,一些人忙着赶往发事地
点,一些人跑消防队,一些人忙着通知总编叫报纸腾出版面来,一些人干脆拿了像机躲在几
家大医院里等着送伤员来。就连搞广告的都马上去联系了几家生产烧伤药品的厂家,准备在
火灾版面上登出来。
代克当时作为三版的主力记者是第一个到达现场的,哪知到了以后发现百货大楼居然连
一丝烟气都没有,大楼好好的,门口围着一大帮记者,吵吵嚷嚷地在那儿发牢骚,所有的人
脸上都布满了失望的神情。那些电视台扛摄像机的记者全都累得坐在地上喘粗气呢。代克发
疯一样地围着大楼转了两圈,仍然一无所获:整座大楼完好无损,并没有令人兴奋的火灾出
现。精疲力竭的代克和报社另外一名摄影记者也加入到失望的行列中去了,这儿几乎集中了
全城各个媒体的记者,大家齐声咒骂那个打新闻热线的家伙,简而言之,这家伙给所有的新
闻单位开了个天大的玩笑。
代克回到报社的时候,三版办公室正笼罩在一片失望气氛之中,不少没有外出的记者们
坐在办公室为今天的新闻发愁,简而言之,大楼失火本来是一桩难得一遇的好事,可现在全
都是空欢喜一场。见了代克回来,都问代克究竟是咋回事儿,代克说自己也不知道,后来想
起眼镜以前的强奸论,就说全城的媒体今天都被那个打新闻热线的家伙给强奸了。大家听了
眼镜的高论,都笑,指言代克是今天第一个被强奸的记者。代克也笑,拍了胸脯说,他龟儿
子的休想,这年月,只有我强奸别人的份。
正说得热闹,就有一个操着郊县口音的壮汉进来,刚好就听见代克说自己是强奸犯,不
由得吃了一惊,怯生生地问谁叫代克。代克一听,就以为又是来找自己帮忙的,就站起身来
问有什么事?那家伙又吃一惊,退后一步看看代克,问你真的是那个记者代克?代克笑着点
点头说就是啊。那壮汉也不吭声,走上前来照准代克的脸面就是一拳。代克万万没有料到会
有这一手,立马就倒在地上了,鼻血牙齿全都纷纷扬扬地撒落开来。编辑部里的男男女女一
下子就呼爹喊娘地乱作一团。
那壮汉又狠狠地踢了代克一脚,然后从后腰摸出一把刀来,骑在代克身上,厉声吼问代
克:“你个狗日的强奸犯,你把老子老婆怎么样了?”
代克昏头昏脑没有反应。编辑部里的其他人都不敢上前来,一些人忙忙地去叫保安,剩
下的远远地守在一边,一连声地叫那壮汉冷静,有事好好商量。
那壮汉并不打算冷静,又是一耳光打得代克差点儿晕死过去。
“你个狗日的杂种,搞女人搞到老子的老婆头上来了!”
代克有气无力地申辩说我认都不认识你,更不认识你老婆,根本没有搞你老婆。话音未
落又挨了一耳光。好在这个时候保安赶来了,七手八脚把那壮汉捆将起来按在地上,大家这
才急忙上来把代克从地上拖来坐在椅子上。报社保卫科的负责人也赶来了,看看代克,差不
多是不省人事了,再看那壮汉,双手反捆在地上,还兀自在那儿骂骂咧咧说代克搞了他老婆,
今天非要收拾代克之类。
后来问题就搞清楚了,原来就是那个因为丈夫阳痿生不出小孩的女人,代克当时只是想
帮帮她的忙,顺便搞一个人工授精的追踪报道,就去找了医院一名正在搞人工授精实验的专
家。按理说人工授精首先得经过夫妻双双的同意,可那年轻的专家想,既然是新闻媒体出面,
不会有什么问题,而且可以给自己扬扬名,也没有经过一系列的正常手续,只征得那女人的
同意后就做了手术,回去后不久就怀孕了。
代克那个有关人工授精的系列报道在报纸上陆续登出后,的确收到了代克预期的效果,
因为是国内首次对人工授精的事情进行如此详尽的系列报道,再加上联系了不少社会学家和
一般读者进行采访,搞得当时满城的男女老少都在谈论精子卵子之类的话题,就连幼儿园的
小朋友都知道了卵子象杏儿、精子象蝌蚪这类常识,代克也着实又火红了一回。
那阳痿的男人南下打工半年回来,吃惊地发现老婆的肚子已经大如箩筐,立马就追问老
婆肚子里的种是谁的?那女人先还谎说是壮汉的,壮汉对自己当然有自知之明,于是耳光就
过去了,女人挨打不过,就招了,说是在省城搞的人工授精。那壮汉哪里肯信,只一味地猛
揍,女人吃不住打,又怕伤了肚子里的孩子,慌乱之中就只好一味地推在了代克身上,说这
事只要找到《晨报》的记者代克就能搞清楚。疯一样的壮汉也不细问个究竟,径直就坐车上
省城来找代克算帐来了。
按理说这事儿到这里也就搞清楚了,但麻烦就麻烦在那个阳痿患者并不相信代克的解
释,被保安松了绑之后就坐在代克的椅子上,口口声声要代克一起去找那个人工授精的专家
把事情说清楚,而且还说孩子生出来之后要代克去做亲子鉴定,如果真能证明是代克的孩子,
那就要告到法院去。
“你记者又怎样,你记者也不能随随便便和人家的老婆睡觉!”壮汉末了很激忿地总结
道:“别人怕记者,老子不怕记者!”
代克欲哭无泪,申辩说自己绝不会和别人的老婆睡觉。于是周围的记者们全都为代克作
证说这事儿绝对有误会,代克不会是那样的人。壮汉大怒,指着周围的人乱骂,说你们都是
他妈的坏人,居然还敢包庇他,肯定平时也在干和他一样的勾当,不是当强奸犯就是偷人家
的老婆睡觉。众人讨个没趣,也气得直骂,把个报社简直就闹翻了天。碰巧这时三版主任回
来了,听了听介绍,再看看代克的满脸血泪,简直恨不能冲上去热烈拥抱一下在一旁愤愤不
平的壮汉。
“究竟是咋的?”三版主任问代克:“他老婆好久来找的你?”
“半年多了。当时大家都在场。”
于是主任环视代克的同事,同事们就纷纷点头说的确如此。
“后来呢?”主任又问:“我是说……你就带他老婆去了医院?”
“没有,是第三天去的医院。”代克说:“我先把他老婆安排到一个旅馆住下,然后联系
医生,第三天才去的医院,把受精卵放回子宫后又在旅馆休息了两个星期,然后还是我给她
买的车票送她走的。这些我都在追踪报道里写了的。”
“日你妈你还敢给她买车票!”壮汉在一旁忍不住又骂起来:“住旅馆的钱是哪个给的?”
“我给的。你老婆说你家里面穷得没办法,我就帮她把钱付了。谁晓得你这种人忘恩负
义,居然还来冤枉我!”
“你狗日的!你和她之间没得事情,咋会帮她给钱?!你以为我会相信有这种好事?!”
壮汉又想冲过来打代克,被两个保安牢牢地按在椅子上,只得一挣一挣地朝着代克吼叫:“你
狗日的说,你送我老婆去旅馆的时候干了些啥子?!”
“我会对你老婆干啥子?!简直笑话,我会看得起你老婆?你以为你老婆是仙女下
凡?!”
壮汉虽然是来捉奸,但老婆再怎么说也是算在自己名下的,听了代克的这番话,不觉大
怒,却又被按在椅子上动弹不得,干脆就吐起口水来,结果殃及到代克身边的主任。
“代克!”主任对代克瞪瞪眼,阻止他再去激怒壮汉。“你一个人送他老婆去的旅馆?”
“我说头儿,这家伙简直是无理取闹!”
“不管他是不是无理取闹,把事情搞清楚,他也就闹不下去了。”主任完全没有了平时
的亲切,而是满脸的原则性。“你当时是不是一个人跟他老婆去的旅馆?”
“是我一个人,那又怎样?你以为我会看上他老婆?”代克对主任的一本正经有些不满。
“我日你妈你咋个能这个样子乱说话?!”壮汉又不依了,“我看你狗日的才根本配不上
我老婆!”
主任朝壮汉的方向伸出手去,手掌向下压了压,仿佛壮汉的怒火是可以变形的物体。把
壮汉的怒火压低了一些后,主任又回过头来看着代克。就在主任回过头看着代克的那一刹那,
代克在主任的眼中看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代克现在终于发现,这个事情的关键已经不在壮汉,
而是在主任。果然,主任最后对壮汉表态说这事情他解决不了,得找总编。自从那壮汉来了
之后,代克一直就希望把这事儿尽快处理掉,哪怕是被壮汉再打一顿也好。代克只希望这事
儿在他和壮汉之间解决,而不要搞成读者和报社之间的事情,总之,不要把事情闹到总编那
里去。但三版主任不这么想,三版主任巴不得让那壮汉直接冲到总编的办公室去把总编打得
满地找眼镜。
后来就只好找报社总编,那壮汉说啥也不要孩子,但那肚里的孩子都六个多月了,人工
流产已是不可能的事。壮汉说这孩子不管是不是代克下的种,终归是他代克搞出来的,他有
本事把娃娃搞出来,那就让代克去养。代克听了这话,仿佛天要塌下来,坚决不从。于是只
好找来报社的特聘律师,律师先单独和壮汉谈了半天,然后私下给总编和代克出主意说,其
实壮汉还是想要孩子,他之所以发那么大的火,只是不愿意让别人搞他老婆,其实现在已经
证明了,代克没搞,也没有别人去搞,真要说是搞了,也只能说是被那个专家的科学仪器搞
了,所以只要不说出精子的捐献者,同时为壮汉保密,就说孩子是壮汉自己的功劳,这事儿
对壮汉来说还是能够接受的。壮汉现在闹,不外乎是想弄一点钱,如果能给一些钱,这事儿
就摆平了。
问题是钱从哪儿来,给多少?壮汉就提出至少得赔偿八万,其中六万抚养费,两万是壮
汉的精神损失费。总编和代克都不同意,说八万太高,而且壮汉这种人的精神本身就不怎么
值钱,他那点儿精神损失并没有那么严重,值不了两万。再说了,代克之所以要做这事儿,
还不是怪壮汉自己阳痿,说到底是代克帮了壮汉的忙,助人为乐想做好事还挨了打。代克这
么崇高的精神却遭到壮汉误解,所以要说精神损失的话,应该说代克的损失还要更大一些。
于是律师又和壮汉协商,最好达成协议,抚养加精神损失一共一万。然后签协议,那壮汉拿
了支票,欢天喜地去了。这边总编把代克一顿臭骂,说自己有心要培养代克,没想到给报社
捅这么大的漏子,现在钱暂时由报社支付,叫代克尽快把钱交到报社来。代克一句话都不敢
申辩,满脑子发疯地转,心想自己如何才能够向长头发谈这笔款项。这两年来代克的钱差不
多都供奉长头发了,银行里也只有两万来块钱,原本是打算长头发毕业后就结婚用的,这下
好了,一穷二白不说,还得想办法想长头发解释清楚。代克就向总编求情说,这钱能不能由
报社帮忙支付一部分,自己补缺一部分。总编看看代克满脸的悔过,心想这家伙是部长介绍
来的,也不能把他弄得太惨,无奈何,就只好答应说报社付五千,剩下的五千无论如何得代
克自己解决。然后把三版主任叫来,吩咐说今后代克的稿子要谨慎一点,不能再出什么差错。
代克听了千恩万谢,跟着主任回到自己办公室。
大家见代克回来,都关心处理结果,听说赔钱,全都替代克叫屈,说今后不能再做好人
好事了,做了好事自己倒楣。三版主任就正色说你们懂什么,还不是代克自己不小心,不管
什么人来要求帮忙都去答应,以为自己是记者就无所不能。再说了,也不是什么忙都可以帮
的,你又不是上帝,连人家生不生娃娃的事都要管,你算什么,就只是个记者嘛,人家阳痿
你着急,皇帝不急太监急,你这记者的确是管得太宽了,你们农村里面种粮食嘛也不能随便
到别人地里去下种,更何况这精子和你那农村里的种子还有不同,稍有差错就会出乱子。一
本正经地教训代克一顿,又叫代克转告那个搞人工授精的青年专家今后也要小心一点,不要
再这样随随便便就把精子往别人老婆的子宫里搁。
“再说,你咋晓得他真的就是人工授精呢?”主任说:“也许就是他龟儿子亲自授的精
也难说,你代克只是花钱帮他的忙罢了。你出钱他享受,你说你这人成天干些什么傻事!”
20.




代克这天下午很晚才回到和长头发同居的住处,敲了半天门没有回应,心想长头发怎么
这样晚了还不在家,气急败坏地用钥匙捅开门,却发现长头发正戴着耳机懒洋洋地躺在床上
听流行音乐,嘴里还兀自跟着随身听里的磁带唱着呢,见代克进屋来的时候半边脸肿得眼睛
都没缝了,下了一大跳,急急地从床上爬起来,问代克怎么了。代克早已憋不住,放声大哭
起来,这一开口,就又看见嘴里的门牙也缺了两颗。长头发不知究里,还以为代克是喝醉了
酒摔跤,一边拿来湿毛巾给代克擦洗脸,一边埋怨代克不管她吃饭没吃饭,只顾自己喝酒,
还醉成这样。代克听得火冒三丈悲从中来,缺着两颗门牙吹风漏气地哭诉了一番事情的经过,
长头发又好气又好笑,在床边抱着代克的脑袋安慰说,算了算了,今后我们不要再去管这些
闲事,她生不出娃娃来和我们有什么相干?又说那壮汉也是奇怪,打人这么利害,听你说起
来也还是很有些阳刚之气的,咋个就做不成那种事情呢?
代克听长头发对壮汉的评价里居然还用阳刚之气这样的词句,没好气地说他算啥子阳刚
之气?他要是有阳刚之气,他老婆还用得着我来帮忙?长头发说也许那家伙就是太爱打人,
平时把力气都耗费光了,所以对付起老婆来才那么心有余而力不足。于是两个逮着壮汉的阳
痿之事贬损了好一阵,代克心里才慢慢消了气不哭了。怒气一消,钱的事情又塞在心里,盘
算着如何跟长头发说了才好。长头发见代克欲言又止的样子,就问还有什么事情?代克说没
什么事,捧了长头发的脸只是要亲嘴。长头发让他亲了一回,就又问什么事还没说?代克知
道熬不过去,只得从实招来。

“你们居然答应了?!”长头发一下从床上站起来身来,盯着代克高声问道:“一万?!
他那个老婆都值一万?!”
“不是他老婆,是他儿子的抚养费。”
“我不管!我要去找你们总编说清楚,凭啥子要叫我们给钱?!你还不是为了给报纸写
报道才遇上这种事情,要赔也该报社赔,我们不赔!”
“人家总编已经是帮了很大的忙了,不然话,还要让我一个人赔一万。”
代克又说自己现在毕竟还只是个招聘人员,连个正规的记者证都没有,如果把总编惹得
火起,两三句话就可能把自己给解聘了,到那个时候再回到学校教书,靠那点工资,一年不
要说五千元,不吃不喝就连存五百块钱都未必能存起来。长头发听了不出声,过了一会儿才
气哼哼地到一边看书去了。代克劝解无用,只得坐在床沿上发呆,想起自己的倒楣和三版主
任的作为,心里不免气恼起来,心想自己怀才不遇,居然被三版主任这样的小人暗算,总有
一天得把这口鸟气发出来,让三版主任也尝尝自己的利害。
21.



精子事件发生之后,代克在报社的声誉就明显下降了,甚至还有风言风语,说代克真的
和那农妇干过。俩人都是农村里来的嘛,见面三分亲,睡个一两觉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代
克知道申辩无用,只得低头做人,每日见了主任都笑脸相迎,那三版主任又乘胜追击,只委
派代克去报道一些掏厕所扫大街等鸡毛蒜皮的热线渣渣新闻,重大新闻全都没了代克的份
儿。代克原本还想去找部长说说情,这想法说给长头发知道后,长头发当然不高兴,说你代
克是不是还忘不了咪咪啊,要真是旧情难忘,我们分手算了。代克只好放弃这打算,一面天
天跑趟子新闻,一面到医院去把打掉的两颗门牙补上。半个月下来,便有些心灰意冷,这时
又才想起眼镜多次邀请自己去喝酒的事来。
代克自从和长头发搬出学校以后,已经少有和眼镜来往,只是有时出去和别人应酬喝酒
喝多了,才会兴起给眼镜挂个电话,胡言乱语说些自己上高档酒家喝高档酒之类的闲话,其
实是心底里要在眼镜面前炫耀一番自己的得意日子。偶尔相见都是因为长头发要和白脸会
面,眼镜和代克作为陪同才有可能聚一聚,平时都是从长头发那里了解些眼镜和白脸的消息,
知道眼镜副教授的职称都已经解决,目前除了忙着写小说,还不时地溜出学校来到一些广告
公司兼职找钱,据说曾经为一家性用品公司策划过一次很大的宣传活动,居然在广告界还弄
出了些名气。有几次见到白脸,发现白脸的衣服和化妆都都有了大的变化,代克由此推断眼
镜近来的日子还过得比较滋润,心里虽然对此有些酸酸的感觉,但代克觉得眼镜还算得上是
自己的朋友,加上两人不在一个单位混饭吃,没有什么利害冲突,代克有时烦闷了,就还是
想和眼镜摆摆龙门阵,而且现在代克述说自己累得发慌的时候眼镜也不至于象过去一样用一
个“累个球”来应付。一个月前眼镜曾到报社来找过代克,不巧代克外出,眼镜就在代克的
桌上留下一本书,细看才知是眼镜写的,书名叫做《现代最佳大策划》,封面上印着眼镜的
一幅彩色照片,是站在一块大石头上照的,衣角和些许头发被风吹起,脸上一副深谋远虑的
神情。书中夹了一张纸条,要约代克喝酒。代克当时正处在“精神救灾”的辉煌之中,哪里
还顾得上和眼镜喝酒,成天疯子一样满街乱蹿,一心一意要弄出些更轰动的社会新闻来。如
果不是被阳痿男人那一顿暴打,代克还不会有此时的闲心。
代克和眼镜通了电话,要约眼镜吃饭。那边眼镜说今晚上已经有饭局了,如果代克不介
意,干脆一起吃。代克就问饭局上是一些什么人,眼镜说除了白脸外还有一些朋友,其中一
个是房地产的老板,一个是学校里刚来的荷兰留学生,这两天一直跟着眼镜要熟悉什么本土
文化,所以吃喝拉撒都跟着眼镜,就差没跟着眼镜白脸上床了。代克问清哪家酒店后,吩咐
长头发梳洗打扮了,一道去酒店赶饭局。
俩人打的来到酒店时,眼镜他们刚好入座,大家介绍寒暄一番,老板就说还有几个朋友
要来,大家只好先喝茶等着。代克知道饭局是老板作东,所以相当放松,与大家天南海北地
鬼吹。那老板和荷兰人都是年龄相仿的年轻人,样子都还英俊。荷兰人在国内学了一年的中
文,普通话都是一知半解,对本地话更是云里雾里,时常睁大蓝色的眼睛左顾右看听大家说
话,一副纯真烂漫的样子。白脸和长头发英语都好,甚至比荷兰人的英语还要地道一些,就
时常为荷兰人翻译几句。那老板是一个家族房产企业的副总经理,大约和眼镜有什么房产推
销方面的策划方案要商量,代克从以往的媒体报道和今晚的言语中知道眼镜现在已是本市房
地产业中数一数二的策划大师,所以很想看看眼镜如今是怎么骗钱的。
茶过三巡之后,眼镜指着代克对老板说,这是很多年的老朋友,而且现在又是主力记者,
今后有啥子麻烦,只管找他,让他给你把事情摆平。
“房地产,最怕出乱子。随便哪个媒体给你乱说几句,天大的功夫都白费了。”眼镜说:
“代克和别的媒体记者关系都还不错,有啥事情就找他,免得出乱子。”
“我日你妈,你不要说,我上个星期都才遇到这种事情。”老板一拍桌子,把那个荷兰
人吓了一大跳。“两个电视台的记者跑到我在城西那边搞的公寓楼工地去东拍西拍的弄了一
上午,我那边的人问他们干啥他们也不说,拍完就走了。第二天我接到一个电话,我日你妈
你猜那狗日的记者在电话里说的啥子?说老子的房子有问题,希望采访我把问题谈清楚。我
当时就傻了,日你妈我那房子会有啥问题?问他狗日的他又不说,只说采访我的时候就清楚
了,因为新闻第二天就要出来,所以要尽快把我采访到。老子一听第二天就要播,还真的就
慌了,就说能不能不报道这个问题。那记者说这事不好说,得问问编辑。过一个钟头电话就
来了,说编辑已经都把节目剪辑编排好了,现在要撤下来太麻烦,弄不好要误播。而且大家
忙了两天一夜,节目不播工分都没有了。我日你妈这下子我才听出门道来,他狗日的虾子是
要诈老子的钱啊。就好办,我日你妈,只要晓得你的目的就好办,老子就问工分是多少?这
个损失由我来弥补。你猜他说多少?我日你妈,一开口就是两万。后来谈来谈去,讲成一万。
还说给老子优惠了。”
“这钱给了没有?”代克问。
“还没有,说是明天下午来公司拿。”
“给你个办法,今天晚上你给他们联系一下,就反悔说一万太多了,然后跟他们讨价还
价,记到,一定要把事情的原由都说进去,然后电话内容都录下来,明天就该他们来求你了。”
“我日你妈!”老板眼睛发亮,握了代克的手一阵紧捏,那表情就象多年失去联络的地
下党找到了组织似的,一脸的激动和兴奋。“代哥,到底是圈子里的人,一点就点到穴道上
了,谢了。说实在的老子倒不是在乎这一两万块钱,反正也就是一两顿饭钱。主要是感觉不
好,我日你妈这简直跟黑社会差不多了。”
三人正谈得义愤填膺,就听得长头发和白脸一阵清脆的笑声响起来,就问两人笑什么?
白脸指着荷兰人,刚想说什么,就又忍不住大笑起来,用手摇着长头发的肩头叫长头发说,
长头发也笑得直喘,指着荷兰人连声说这话还是让他自己来说要好些。于是三人都看着荷兰
人,荷兰人一脸迷惘和应付的笑容,看着眼镜问道,这个“我日你妈”是什么意思?
三人先是愣了一下,随后也笑起来。荷兰人有些尴尬和恼怒,拿眼睛看着眼镜,眼镜只
得把脸上的笑容收拾了一些,对荷兰人解释说,从字面上来讲,这就是说我要和你母亲发生
性关系。这解释一出,大家又是忍不住地一阵笑。
“你的意思是说,他想和你母亲发生性关系?”荷兰人一副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样子。
“我总是听见他在说这个词。”荷兰人指了指老板。“他的意思是不想和你们俩人的母亲发生
性关系?真会这样?!”
“行了,伙计!他并不是真的要日哪个人,他也不会和别的什么人发生性关系,这只是
个口头禅而已,没有别的什么意思!”眼镜脸上顿时有些难看,讪讪地用英语对荷兰人说:
“这并不是真的要干什么事情,就只是一个习惯性用语,没有具体的意思,OK?”
荷兰人就点头说“OK”,一副豁然开朗的样子。眼镜和代克都有些悻悻然,代克就低声
对长头发说,你们最好把这个宝贝儿带到酒吧那边去玩一会儿,我们要谈正事。长头发和白
脸偷偷地笑着,对荷兰人说应该看看这儿的酒吧跟你们国家的有什么不同,带着荷兰人走了。
眼镜看着三人走远了,才对代克说,这龟儿子的老外是上个月才刚到的,啥都还搞球不
懂。我原本还说让他在房产公司售楼处去露几次面,就说是公司专门从荷兰请来的园林专家,
负责公寓楼的园林设计,你想,荷兰是啥?是园林之国啊,园林之国来的园林设计师还有啥
子可说的,上档次啊,这样子可以让顾客感觉上档次。现在看来他龟儿子的啥都球不懂,还
是算了,免得到售楼处去惹事。
老板就对眼镜说这点子的确想得好,现在真正能够买得起房子的都是有房子住的人,既
然有房子住还来买房,那就是要买好房子。所以现在卖房子就是卖个感觉,只要让人家觉得
上档次,这房子就卖出去了。这老外呆是呆了点儿,但总还是货真价实的荷兰人啊,没关系,
反正让他在售楼处坐着喝茶就是。小伙子还帅,说不定买房的那些老板娘喜欢上他了,不买
也愿意买了,说不定连房带人一起买了也难说。大家都笑,就说这是可能的,如今国产的鸭
子很多老板娘都吃腻了,换换口味儿尝尝荷兰鸭也未尝不可。
“不过万一有人去请教他园艺方面的问题呢?”代克还不放心。
“这个放心,我都跟他说好的啦。”眼镜胸有成竹地拍拍代克的肩膀。“搞不懂的就让他
大段大段地说荷兰语,这就跟我们对他说日你妈是一回事,哪个搞球得懂?!”
“就是,让他随便给客户胡乱说几句好啦,反正你跟他说好,有报酬的嘛。”老板说:
“让他龟儿子也来给老子打打工,妈的,不然尽是我们中国人给老外打工。”
“人家说老外都很老实的。”
“老实?你以为他们真的老实?我日你妈他们要是老实的话,当年就不会有八国联军侵
略中国的事情啦。代哥你放心,不管是啥子人,只要看见了钱,他就肯定不会老实了,老外
也一样。”
大家又接着喝酒,眼镜问了问代克最近在忙些什么,代克就叹气说瞎忙呢,就那些事。
眼镜又问代克送来的《现代最佳大策划》看过没有?代克就说看了一些,没时间系统看。眼
镜就忙说没什么意思,还是不读的好。
大家正说得热闹,就又有一些朋友陆陆续续地都到了,认真一看,居然都是市内一些媒
体的记者,不少人都是与代克相识的,见面就热情地打着招呼。看得出来,老板及眼镜和记
者也都很熟,大家开着一些随便的玩笑,酒菜也很快就摆了上来。
“今天很高兴,来的都是朋友,平时大家都很忙,难得这么多人聚到一起吃顿饭。”老
板举起筷子来,象乐团的指挥一样把在座的各位都一一地点了一遍说:“便饭,只是一顿便
饭,大家随便一点。”
在座的人得了命令,都应和着纷纷拿起筷子来,开始在桌子上夹东夹西地拈菜。一位老
兄吃生龙虾时芥末蘸得过了量,一口下去竟半天喘不过气来,眼泪汪汪地张着大嘴出气。这
时老板又才想起荷兰人和两位小姐还没有到场,急忙叫眼镜去酒吧把三人叫来。眼镜忙忙地
去了,不一会儿就带着三人回来。大家一见两位漂亮女孩陪着一个老外来了,都放下手中的
筷子给他们让座,然后等着老板作介绍。老板就如此这般地介绍了一番,众人听了介绍,都
一致称赞老板的思路是越来越新了,请荷兰园艺专家来搞房地产的园艺设计,这在市内房地
产业界中还是首例,绝对是房地产上档次的一大标志。代克偷眼看了一下眼镜,只见眼镜不
动声色地和大家谈笑吃菜,也附和着大家一起称赞老板。代克心想,眼镜这狗家伙的看来的
确是老辣,在老板面前韬光隐晦退居二线,所以才深得老板的信任和重用,过去的幕僚和师
爷也就不过如此。代克近几年来虽然也和形形色色的老板们打交道,但深感自己不如其他记
者那样精明,能够把这种关系经营得具有经济效益。今天见了眼镜的手法,代克终于明白,
眼镜这类人其实比记者还要聪明许多,一方面在学校里经营名声和社会地位,另一方面又用
这名声和社会地位来经营钱财,真算得上是名利双收了。
大家正吃得兴头上,老板就说,今天请大家来,主要是跟朋友通通气,最近要搞一个新
项目,地皮已经买下来了,而且下个星期就要动土。过去大家都帮了不少忙,公司有今天的
发展,全靠朋友们支持,这次仍然离不开朋友的支持。众人一听忙说哪里哪里,都是老板目
光远大经营有方。老板就摆摆手,说这次的项目不同以往,要更上一个档次,所以专门请了
荷兰的专业园艺师来搞设计,目的就是要把项目做好。大家听了这话,就都把眼光放在荷兰
人身上。那荷兰人见大家都看着自己,脸上露出淳朴的笑脸来不停地点头。
这时就有一个报社的记者发言,说这事我可以在我们报纸上发一条消息,就说荷兰园艺
专家光临我市,为房地产市场向更高层次的发展出谋划策。其他记者一听,也就纷纷表态谈
了自己的想法和打算。代克见眼镜看着自己,没办法也只好说了自己的打算。老板听了大家
的汇报,满意地点头。
散席之后,众多记者都走了,代克和眼镜老板他们又坐了一会儿也就告退。眼镜就对老
板说自己去送送代克,随后一起从餐厅里出来。代克和眼镜走在一起,看着前面和白脸长头
发正谈得火热的荷兰人,有些担忧地跟眼镜说,我这消息倒是可以发,但是学校里的老师见
了,哪个不晓得他是来学习的留学生?如果搞不好弄穿帮了,大家都不好办。
“放心,我们统一给他另外取个名字,只要不等他照片,哪个知道是他?学校的老师也
不可能到售楼处去买房子,这事穿不了帮。”
一路说着,大家径直来到停车场,代克原本以为要叫出租车,却见眼镜从衣兜里拿出一
把钥匙来交给停车场的小伙子,那小伙子一路小跑地去了,不一会儿就开出一辆崭新的桑塔
纳来。代克就说,嗬,你个龟儿子的,买车了?
“不好意思,才买了不到一个月。主要是图个方便,这一向事情太多,校内校外地混跑,
没个车也麻烦。”眼镜把大家让进车,开着车驶出了酒店大门。“你看,今天本来是想我们四
个在一起好好玩一下的,结果搞得乌烟瘴气的。改天我们到郊外去散散心。”
代克坐在车里,心中有一种说不出什么滋味。车窗外,无数的街灯和商店的霓虹招牌喧
嚣着掠过。
22.



代克和长头发回到家里,俩人的心情都不怎么好。长头发终于打破沉默,酸酸地说白脸
这下好了,学校一毕业就开始作富婆。代克就无不操心地说,我看他们两个长不了,男人只
要有了钱,就难免会出差错。
“那也不一定,我看人家也不是那种人。”长头发笑了笑反驳说:“你要是有了钱,我看
也不一定就变坏。”
代克注意看了看长头发的脸色,却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但很显然的是,俩人都被眼镜的
桑塔纳搞得有点不自在了,只是大家心照不宣罢了。代克心里暗暗发狠,无论如何都要尽快
搞出点儿名堂来,只要能尽快混个主任来当,也不至于在眼镜面前矮下去。
也算是代克运气好,正说着要搞火爆的新闻,机会就来了。
这天代克在办公室接到一个热线电话,说在市内靠近火星酒店的一条街上有不少的妓
女,天天在那儿拉客,而且还和一些不法之徒勾结在一起专干敲诈嫖客的勾当。代克接了这
电话,心中暗喜,也不声张,悄悄在电话里跟那人叮嘱道,这事儿就不要再跟别人说了,免
得知道的人多了,打草惊蛇。
代克接完电话,心里就开始盘算如何操作这次采访,首先,是不能让报社的人知道,不
然主任肯定会让别人去干这事儿,自己又会象过去一样被晾在一边,到时候还是别人高兴自
己只有看热闹的份儿。看来只有自己单枪匹马地去干了,最好的办法就是化妆成嫖客进行暗
访。又转念一想,那个打电话的家伙会不会再给别的新闻媒体打电话呢?要知道现在的记者
全都跟疯狗似的满街乱蹿,要是其他的新闻单位都得了这消息,金星酒店那一带可能很快就
会变得记者比妓女还要多了。这样一想,又赶忙给那个提供新闻热线的人打了电话去,一再
告诫此事重大,不可再有声张,也不可告诉其它的媒体。随后代克就紧锣密鼓地策划起这次
可令他东山再起的采访来。
大约是受了眼镜那辆桑塔纳的刺激,长头发近一段时间来又开始发奋都英语了,同时也
开始关心代克的工作,时不时地要问一问代克最近忙什么采访。代克原本想告诉长头发自己
的采访计划,但转念一想,还是先不说的好,万一采访失败,岂不是让长头发对自己更加失
望。代克从咪咪离开自己的经验中深知,目前爱情的市场是变化莫测的,只要稍不留神,就
有被淘汰的可能。
这晚吃过晚饭,代克特地梳洗了一番,准备到金星酒店去探探虚实。长头发见代克又刮
胡子又喷香水的,就警惕地问代克晚上出去干什么,该不是去和漂亮的小粉子约会吧?代克
连忙表白说,此番是去会见一个企业的老板谈谈广告的事情,广告谈下来了,大约有一万多
元的回扣。
“老板是女的啊?”长头发听了,就笑着白了代克一眼说:“我看你搽脂抹粉的,不至
于是个老女人要你出卖色相吧?”
“你看你这人说话咋就那么损人呢?我辛辛苦苦地忙着挣钱,你到好,说这种风凉话。”
代克也笑,用手摸了摸前额的头发,故意对着镜子照了照说:“不过呢,象我这样的男人,
真要出去挣钱,大概生意是不会差到哪里去的。名记嘛。”
两人说着都笑。代克心想,今天晚上要是一切顺利的话,也真的算得上是名记会名妓了。
23.




代克打的来到金星酒店的时候已经是夜里十点多钟,按照知情人提供的线索,代克进了
夜总会,找了一处僻静的位置坐下,眼睛四处睃寻,只见四周都黑糊糊的,几盏暗红的灯亮
着,温馨的光线在一曲软软的音乐里毛绒绒地在人们的脸上拂动,让代克觉得有些痒痒的。
有一个漂亮的女孩很快就走到代克的桌边来了,问代克要些什么饮料,代克已经看过桌上的
价目表,就要了一罐啤酒。不一会儿啤酒来了,跟着来的就还有一个打扮入时的女孩,问代
克要不要陪酒?代克心里一惊,不由得慌乱起来,只是含含混混地点头。那女孩就坐了下来。
代克偷眼一看,才发现她已经算不得女孩,起码也是快三十的人了,头发染得黄黄的,模样
到还不错,只是鼻子大了一点儿,从而挤占了脸上的一大片面积,使得原本具有的漂亮都没
地方落脚。
“先生一个人出来喝酒啊?”大鼻子的声音还很好听。
“啊啊,一个人。”代克点点头,叫住从旁经过的服务小姐,然后问大鼻子要点儿什么
喝的?
“一样啦。”大鼻子倒是爽快,伸出手来轻轻拍了拍代克的手表示感谢。
代克就又是一阵紧张,整个身子都向后退了退。那大鼻子见了,就偷偷一笑,问代克是
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代克已经失控,只得老实地点点头。大鼻子就说,没关系,一回生两回
熟,以后多来几次就是朋友了。代克只是点头,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那大鼻子也不
着急,自己拿出一包烟来,递给代克一支,自己也叨上一支,两人就默默无语地抽烟。代克
又偷偷地看大鼻子,见大鼻子穿了一件时下流行的高腰丝绸背心,尽管光线昏暗,但还是足
以让他看清大鼻子丰满的身材和领口处显现出来的部分乳沟,再加上不时有一阵阵的香水味
袭来,不由得让代克有些心猿意马起来。
“先生唱不唱歌?”
代克忙说自己不会唱歌。
“那我们跳舞好不好?”
代克又忙说不会跳舞。大鼻子看定代克,微微地笑着说,先生肯定是个好人,不唱歌不
跳舞,总不至于啥都不会吧?代克一时语塞,觉得那“啥都不会”之中暗含了一些挑逗的成
份,但自己又不知如何应对。过了一会儿代克才想起自己是来采访的,就问大鼻子是从哪里
来的?大鼻子说外地来的。代克又问,干这之前是干什么的?大鼻子警惕地看着代克,说你
问这些干吗?代克忙说没别的意思,只是想谈一谈。大鼻子笑着叹口气说,有啥子好谈的,
还不都是挣钱吃饭。
“干我们这行的也惨啊,天天都在提心吊胆的,生怕被抓了。而且还不敢让家里的人晓
得,我爸要是知道了,病都要气出来。”大鼻子的这番话显然是要暗示自己干的是那种见不
得人的事情。“但是有啥办法呢,干都干上了,就算是挣养老金吧。”
代克见大鼻子还愿意谈,不觉大喜过望,就又要来两罐啤酒,两人你一口我一口地边喝
边谈起来。大鼻子大约还从来没见过代克这样的客人,心里虽然奇怪,但一时又苦于没有别
的客人叫她,就干脆坐在那儿陪了代克鬼吹,不知不觉地就进入了角色,把自己这些年来在
外面混的酸甜苦辣都半真半假地向一一代克道来。代克天生就是个怜香惜玉的人,听了大鼻
子的辛酸历程,不由得动了真感情,眼睛差一点儿都湿润了,心想自己这番采访要是登出去,
真就有点儿对不住人家大鼻子,大家都是从外地进城来找饭吃的,相煎何太急呢。这样想着,
手已经不由自主地伸了出去,拉了大鼻子的手说,既然这样,你就不要再干这行了,我可以
帮你找一个合适你的工作。大鼻子听了代克的这番话,心中一酸,就有了一点儿抽泣的感觉,
暗想这样的好人真是难得一见,自己今天就是免费招待他玩一次也是应该的,或许就此从良
了也不一定。心下想着,也握紧了代克的手说,先生你是好人,我今晚是一眼就看出来了,
你的心意我领了,我看我们不妨去要个包间,我们好好摆摆龙门阵。代克一听,就有些踌躇,
大鼻子忙说,包间费我去跟当班的说一下,可以免的。
“说实在的小姐,我今天来不是为了...”
“我知道的,你放心,我绝不乱来。”大鼻子温柔地对代克笑笑,那感觉就好象代克与
她的位置作了掉换。“我只是很久没有和别人这样说说心里话了。”
说着便拉了代克起身,来到吧台处跟一个当班模样的男人说了几句。那男人看看代克,
一脸堆笑地点点头。然后两人拐到夜总会深处的走廊里,进了一处门眉上写着“歇雨亭”字
样的包间。代克进了包间环顾四周,只见里面除了一张大沙发和一台电视机外别无它物,电
视机里正播着卡拉OK歌曲,沙发旁立着一支落地台灯,衍射着懒洋洋的红光,所有的气氛
都让代克联想到隐秘的不轨和激情之后的慌乱。
代克正发着呆,听见身后大鼻子把门关上了,心头一惊,猛然回过头来,煌煌地对大鼻
子说,这地方闷得很,我看我们还是到外面去吧。
大鼻子安慰代克说,没关系,在这里主要是图个清静。拉了代克一起坐在了沙发上。刚
坐下不久,就听见有人敲门,代克兔子似地一下蹦了起来,门开处却是一位女孩端了饮料和
啤酒进来,然后悄悄地退了出去。代克又说,我们还是到外面去吧,这里我实在不习惯。大
鼻子站起来,径直走到门边,啪地一下把门反锁了,笑着对代克说,这下你放心了吧?不由
分说,拉了代克再次坐到了沙发上。
代克这时几乎完全没有了自主的行为,一切只好听任大鼻子的摆布。那大鼻子一边和代
克说着话,一边不停地劝代克喝酒,然后又要求和代克合唱一曲卡拉OK,那曲子的名字也
怪,叫什么《迟来的爱》。代克心想唱这样的歌不太合适,长头发还在家里等着自己呢。然
而目前已经是身不由己,只得缠缠绵绵地和大鼻子唱了一回。唱完大鼻子又给代克敬酒,顺
势就坐在了代克的腿上。代克虽是喝得昏昏的,但头脑还清醒,心想再这样下去非出事不可,
便推了大鼻子想要站起身来。那知那大鼻子是这方面的行家,代克的手非但没有把她推开,
反而被抓住按在了自己半裸的胸脯上。代克手里软软地握了大鼻子的乳房,先自乱了性情,
五根手指不自觉地收缩紧来,抓住那已经露出半截的乳房不停地揉捏。大鼻子见代克已经上
路,将腿一跨便面对面地坐在了代克的腿上,三下五除二地把衣服脱了个精光,两只丰满的
乳房活脱脱地现在代克眼前。代克心想这下完了,这下是真的完了。心里想着,手却再也停
不下来,只在那两只乳房上游走。
两人正你死我活地闹着,猛地听得外面人生鼎沸一阵大乱,还没等代克反应过来,门就
在一声巨响中撞开了,两三个警察冲了进来,看了代克和大鼻子的模样,全都欢天喜地起来。
“快来,这里又是两个现行!”其中一个年轻些的警察充满胜利的喜悦朝门外大声喊道。
“又是两个!现行!”那感觉就象小饭馆里跑堂的在叫菜一样。
代克此时已经完全不知所以,怔怔地木在沙发前,脑子里一片空白,这时就有一个警察
上来用劲拍了代克的脑袋一下,吼道“抱头抱头,转过去朝墙壁!”
代克就双手抱了脑袋,面朝墙壁站着。那警察就上上下下地在代克的衣服里搜了一遭,
又叫代克转过身来,代克转过身来时才偷偷看了一眼大鼻子,见大鼻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穿
好了衣服,正一脸漠然地让一名女警察搜身。代克心里总算清醒了一些,就嗫嗫喏喏地对警
察说,自己是记者,是到这地方来采访的。话音刚落,脑袋上就劈头挨了一巴掌。
“闭嘴!等会儿有你好说的,你着啥子急!?”那年轻警察吼了一句:“记者?我还是第
一次看到记者这个样子搞采访的。”不由分说,抓了代克就走。
代克懵懵懂懂地被弄到大堂里,听得警察叫蹲下,就忙忙地蹲下,四下一看,这里已经
蹲了二十来个男男女女,都抱着头,代克就学样也急忙抱了脑袋。随后不知从哪儿来了一辆
客车,男男女女的又都赶到了车上,前面警车开着道,响着警笛一溜烟地拉到了派出所。到
了派出所后,警察们已经没有刚才那么凶了,相比之下简直可以说是温和平易,叫大家排了
队,一个一个地叫进问讯室去问话。轮到代克的时候,前面已经有几个老板模样的人出来走
了,有的还笑笑说今天运气不好,又罚了几千。代克进了问讯室,见两个警察坐在一张桌子
后面,一个正在本子上写着,一个见代克进来,就用下巴指指桌子对面靠墙的地方,叫代克
站好。
“姓名。”
“代克,我。。。”
“年龄。”
“28岁。”
然后又问了籍贯等等。最后问道单位的时候,代克犹豫了一下,就说自己是《晨报》的
记者。
“记者?你是记者?”问话的警察就注意看了看代克,又看看正在作笔录的警察,转过
头来问代克:“你是那个新闻单位的?记者证呢?”
代克就慌忙掏出记者证来,趋前两步把记者证递给警察。那警察翻开看了看,又交给笔
录的警察看,那警察就开始把记者证上的内容记下来。
“你这个记者证是真的还是假的?”警察就又问:“你说你是记者,那你在那儿干什么?”
“我――我在采访。”
“采访?”两个警察就相视一笑,那笔录的警察早已按捺不住,问代克道:“采访脱衣
服干啥子呢?你到底是记者采访还是公鸡踩蛋,嗯?”
“我真的是在采访。”代克又气又急,嘴唇都哆嗦起来。“我这是暗访,真的是采访!”
“看来你真的是记者了,嗯?说实话,我这还是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一个妓女,一个
记者,你们两个在一起不容易啊,两个都是妓(记),共同语言肯定不少。”问话的警察被自
己的幽默搞得乐不可支,满脸的笑容更加灿烂了。“你倒是说说看,你采访那个女的采访些
啥子内容呢?你们到底是交流经验呢还是在采访,嗯?”
代克就原原本本地把情况说了一遍。两个警察听得津津有味,末了还意尤未尽地问代克,
就这些?代克就点点头,紧张地看着对方,不知下一步还有一些什么问题。两个警察就耳语
了一阵,然后对代克说,要打电话到报社核实一下情况。代克一听,急得什么似地连声说不
行。警察就又是一番对视,然后看定代克,语气严厉起来。
“什么意思,嗯?你老实说,究竟是不是记者?”
“我敢百分之百地肯定是!”代克急了,恨不得把心掏出来让警察看看,以证明自己的
记者身份。“如果我说谎,你们判我二十年监狱都行!”
“既然这样,那你怕啥子呢?嗯?”
“我不想让报社的人知道。求求你们。”代克说着突然哭了起来。“求求你们二位了。”
两位警察开始不耐烦起来,大声喝斥代克,警告代克说不要耍赖,然后就问代克,报社
的电话号码是多少。代克知道这事儿看来是免不掉了,只得把电话号码告诉了警察。那个问
话的警察就拿了记者证出去了。代克这时腿已经软了,背靠着墙坐在了地上,脑子里发疯地
乱转,想象着报社的人知道这事儿之后的种种反应,这之中总有主任的脸孔不停地显现出来,
带了讥笑和鄙夷的神情居高临下地看着代克。代克不敢再想下去了,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
是无论如何也要证明自己是为了采访才出这事儿的,只有这样自己才可能有救。大约过了十
来分钟,那打电话的警察进来了,径直走到代克面前,把记者证还给代克后又回到桌子处坐
下。
“我刚才跟你们报社打过电话了,你们一个值班主任接的电话。现在我们相信你是记者,
这个没问题。不过,他说他并没有安排过这次采访。”
“我是没有给报社说过这事儿。不过,我确实是来采访的啊!”代克眼泪流下来了,心
里开始后悔没把暗访的事情先向大家说清楚。“我当时不说是有我的考虑的,但是我确实
是―――”代克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也清楚这事儿再怎么说也无济于事了。
“你看,我们这是例行公事。你是记者,搞宣传的,所以你更应该比我们还清楚,卖淫
嫖娼是犯法的,这不用我们来给你讲。你是记者,但也是公民,对不对?每一个公民都应该
遵纪守法,同样,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你是记者,但也不能够不守法,对不对。嗯?所以―――”
负责问话的那个警察显然早就打定了主意也打定了腹稿。“我已经通知你们报社派人来,接
受处罚之后,你就可以跟你们报社的人离开了。”
“处罚?啥子处罚?”
“经济处罚,我们已经给你们报社的人说了,他们答应先帮你垫着。”
代克没吭声,只是定定地看着两个警察,三分钟后,两个警察就有些不自在起来,暗想
这家伙该不是被吓坏了吧?要真是疯了痴了,那还真不好办。所以又安慰代克说,其实这也
没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一时贪玩儿嘛,以后改正就是了。
代克还是没吭声。
这下两个警察真的慌神了,那问话的警察就离开座位来到代克的身边,问代克还有什么
要说的。代克就摇摇头,说没什么,反正什么都完了,你们葬送了一个记者的前程,这下该
满意了。两个警察听了这话,终于松了口气,笑着说,你这话没说对嘛,是你自己做的事情
啊,我们不过是例行公事罢了。然后又说,其实呢,处罚我们都是考虑到你的实际情况,从
轻发落,只交三千就是了,而且晓得你身上没带这么多钱,还专门通知报社带钱来,也许报
社可以给你报销的。
“你刚才看见那些老板没有,嗯?他们全都是罚的六千啊。这已经是打五折了,对不对?
你是记者嘛,毕竟和他们不一样,再说你也是初犯嘛。”问话警察宽慰代克说:“我们这也是
惩前毖后,治病救人嘛,嗯?”
代克现在已是欲哭无泪,有一种失望的感觉从心底深处慢慢地顺着支气管从肺部向上爬
升,然后聚集在咽喉处,又干又涩地堵在那儿,让代克的呼吸都有点儿不畅。代克知道,从
今以后是无法在《晨报》继续呆下去了,现在唯一需要做的事情,就是如何体面地离开《晨
报》,再就是如何不让长头发知道今晚发生的一切,如果长头发知道这些事情,她会怎么想?
24.



后来报社的人来了,是同办公室一个大家都叫他胖子的。胖子跟警察办了手续,拍着代
克的肩膀出了派出所大门。这时已经是凌晨五点多钟了,胖子开来的车就停在门外。
“唉,你个龟儿子的,怎么出这种事情?”胖子打开车门让代克上车。“办公室里几爷
子都觉得奇怪,你龟儿子的有那么漂亮的女朋友了,何必嘛。”
代克不说话,上车后就向胖子要了一支烟,点燃后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长叹一声把烟
吐了出来,对胖子说,开车开车。胖子就问到哪儿?是不是先回报社一趟?代克哈哈一笑,
这突如其来的笑声把正在专心致志驾车的胖子吓了一大跳。
“我还回报社去干啥子?”代克仰躺在车椅上,双手一摊大声说道:“胖娃儿,你龟儿
子的也是太天真了。其实今天的事情,我明明是遭了一个误着,但是你看报社的反应,或者
我干脆直说,你看我们部里头儿的反应,他狗日的巴不得我挨这种误着。所以我这次的事情
对他来说是正中下怀,妈的。”
胖子毕竟还要在报社呆下去,所以对代克的愤怒和指摘不便表示认同,就只好腾出一只
手来拍代克的肩膀:“想开些,伙计,想开些。”
代克就又是哈哈一笑,这一笑,就真的把胖子吓坏了。胖子心想这家伙今晚看来的确是
神经遭受了空前的重创,不疯即傻,闹不好还会在车上弄出些事来,这大清早的街上连一个
人影都见不到,到时候自己肯定遭殃。思路发展到这里,心里头越发是虚了,偷偷地看代克,
见代克只是不停地抽烟,脸上笑着,嘴角却不停地抽搐。胖子暗想,这就是了,疯病的征兆,
得想个法子镇住他才行。
代克其实并不疯,不过是想在胖子面前表现得轻松一点而已,但刚刚经历的这一切实在
是太过紧张,让代克的表现有点儿身不由己罢了。代克想,老子走归走,但走要走得不窝囊,
不要以为老子离开《晨报》就没出路了,老子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下海做生意去,人家眼镜
都混得出来,未必我还混不出来?说不定老子会比在《晨报》的时候活得更好,而且活得更
自由,绝不会象在《晨报》这样受窝囊气。代克就又想起了主任对自己的种种压迫和陷害,
越想越觉得心里闷得慌,就摇开车窗丢了烟头,深深吸了一口清晨的新鲜空气,然后对着空
荡荡的街道大吼了一声。
“啊------哈------!”
这一声吼叫突如其来,原本就心存恐惧的胖子惊得猛踩一脚刹车,只听得车下发出一声
尖利的啸叫,两人的脑袋都重重地撞在了前面的挡风玻璃上。那胖子此时已顾不得许多,打
开车门纵身一跳便跳下了车,然后一阵发力地狂奔,等代克反应过来时,胖子连人影都见不
到了。代克这时觉得有热热的液体顺着额头流了下来,用手一摸,才发现是鲜血,知道刚才
这一下肯定是把头给撞破了。
“妈的,疯子!”
代克恨恨地拿出一张手绢来握住流血的额头,下车看了看周围,仍然不见胖子的踪影,
心里不由得慌了,自己开不了车,头上又流着血,原本想走着去医院,但又怕车子停在大街
上没人看着,被别人偷了岂不是让胖子遭殃?人家毕竟是为了来接自己才出这事儿的啊。
代克没了主意,只得蹲在没有人的大街边上,握着流血的额头发呆。一会儿鲜血就留下
来,滴落在代克的脚边。代克见到血,竟鬼使神差地想起了和长头发的第一次做爱,想起了
有关糜鼠的那套说法。
他妈的。代克心想,人和糜鼠也许根本就谈不上什麽区别。
这时候,太阳出来了。



※※※※※※
浮生若梦

馒头阿爸108301-24 11:20
  馒头阿爸 38006-03 21:09
  馒头阿爸 26806-03 21:12
  馒头阿爸 39606-03 21:16
  馒头阿爸 10306-03 21:20
  馒头阿爸 7606-03 21:25
  馒头阿爸 6406-03 21:26
  馒头阿爸 6406-03 21:35
  馒头阿爸 4906-03 21:53
  清秋月影 4906-03 22:12
  风清纳兰 5706-03 23:32
  zkoct 8806-03 23:47
  荷露清韵 4706-04 06:42
  席夫人 8606-04 07:29
  随意飘然 5406-04 08:34
  馒头阿爸 5506-04 09:44
  了了!! 5606-04 18:09
  容宁儿 4906-04 19:39
  荷露清韵 4006-04 20:58
  风清纳兰 4306-05 21:22
  荷露清韵 5406-06 07:09
  清秋月影 5506-08 10:59
  清秋月影 6506-08 11:04
  正午阳光 5006-08 16:47
  瞎子花花 6206-08 17:57
  zkoct 5406-09 12:51
  寻找森林 6106-11 08:49
  寻找森林 5206-11 08:50
  正午阳光 5106-12 14: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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