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影子(癫人) 吴用
0 ※※※※※※ 浮生若梦 |
|
影子(癫人) 吴用
0 ※※※※※※ 浮生若梦 |
|
这是俺们村的阿贵交的家庭作业哈! 早安,糜鼠! 阿贵(王万财) 1. 代克是全乡有史以来的第一个大学生。 那个时侯代克还不是代克。 “代贵禄! ” 班上的辅导员是个刚毕业才留校的小伙子,第一次进教室和新同学见面,就发现班上竟 有不少漂亮女生,心中狂喜,一门心思地要想办法逗漂亮女生们开心。也算是功夫不负有心 人,这个机会在点名的时候终于来到了。辅导员拿着花名册一看,就发现了代贵禄这个名字, 于是急中生智,在念到这个名字的时侯, 突然一改纯正的普通话,故意变成乡下人的腔调, 长 声摇摇地念了出来。 “代贵禄!” 全班人果然哄堂大笑。 “狗日的又是一个农民。”代贵禄听见有人在悄声说话。 贵禄的脸涨得通红,随即也就明白了当年为什么有那么多的农民会提着脑袋去闹革命, 简而言之,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革命就是这么简单。代贵禄突然发现,不再搞阶级斗 争对自己这种阶层的人来说的确不是一件好事,它会让人觉得没了希望和前途。代贵禄知道, 一个人要改变自己的命运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革命,要么是革别人的命,要么就只能革 自己的命。现在革别人的命肯定是行不通的了,因为这世道就是刚刚才革命来的,比如现在 耀武扬威的城里人中,就有不少是过去闹革命的农民,现在好不容易过上了好日子,都不想 再折腾。如果你又闹革命,大家只会讨厌你。所以代克目前就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革自 己的命。代克想,这就好比自己打自己的耳光,跟别人没关系,别人也就不会来找自己的麻 烦。 入学后的第二个星期, 在交给辅导员的入党申请书上, 他就极为庄严地署上了“代克 ” 这个名字。 他本想改成“代克己 ”,“ 克己复礼”的意思。 左思右想还是觉得太露骨了一点儿, 而 且他也不知道自己的这个“ 礼”究竟是什么东西。 于是最终定为代克。“克 ”者, 克己和 攻克的意思, 还有一点洋味儿。 当然, 代克也不知道或者说不太清楚自己需要克服和攻克的 东西是什么。 不过从此以后再没有人拿他的名字开玩笑了。 大学四年里, 代克努力在短时间内改掉了自己的乡下口音,而且的确很克己,每天除了读 书之外就是做各种各样的好人好事。没多久就当上了班长,并时常到一些老教授的家里去走 动,一来是求教些学问上的事,二来顺便也做些家务事。哪个教授要是病了,代克就忙忙地 用自行车推着到医院看病,熬更守夜地在床前服伺,把那些教授的儿女们高兴得奔走相告。 简而言之,这比雇保姆安全多了,而且还不用花钱。教授们也逢人就夸代克是个好学生,勤 奋好学,谦虚谨慎。当然,夸奖中免掉了做家务事这些细节。代克很快就在系上的师生中声 名大振了,于是接二连三地当起了三好学生,跟着又入了党, 又于是在毕业后留校当了辅导 员, 接替了那个念“ 代贵禄 ”的辅导员。 辅导员是在代克毕业前一个月死的。那天他和 自己辅导的一名漂亮女生手拉手地在街上散步, 突然傍街的楼上掉下一盆鲜艳的紫罗兰, 不 偏不倚正中辅导员的头部, 于是嘴一张眼一瞪就死了,象是被吓了一大跳的样子。 那天代克在日记里很抒情地写道: “现在, 代贵禄永远死去了, 一去不复返。” 在市里征集市花的时侯, 代克在应征卡片上毫不犹豫地填写上了自己的选择: “ 紫罗 兰。” 2. 但是留校后不久代克就发现,当上城里人之后的日子其实也并不轻松。特别是留校一年 以后,代克越来越觉得自己活得很累,但关键在于代克完全无法说清自己是为什么累,这就 好象是——你可能原本还坐在茶馆里很悠闲地一边喝茶一边看女孩子或看报纸什么的,突然 一下,你就累得不得了,而且简直就想立即栽倒在茶馆里爬不起来,尽管你什么都没干也什 么都没想。 代克在乡下干农活的时候从来没有这种情况。简而言之,干农活的时候你会明确知道是哪一 担粪水或哪一大片地让你累的够呛,你可以丢下担子或者锄头什么的跑到一边去躲个清闲。 但是现在代克无法找到使自己累得死去活来的东西和任何原因,所以也就不知道该怎么逃或 者逃到何处,这就很让代克伤脑筋。 但是和代克同住一个寝室的眼镜对代克的这种感受不以为然。代克每次跟眼镜谈到这种 感觉的时候,眼镜总是正爬在桌子上写东西,而且总是头也不抬地甩出一句话来:“累个球!” “妈的, 和你没有共同语言。” 代克每次都很失望, 只好无可奈何地叹息道:“ 你个龟 儿子的, 总有一天要累死在桌子上!” 眼镜就朝椅背上一靠,愉快地呼出一口气说:“只要干的事情对胃口, 你根本就不会觉得 累。就是累也累得愉快。和性交差不多。那种感觉……嗨!”眼镜就点点头,一副很满足很 舒缓的样子,就象是刚刚结束一场性交一样。 眼镜正在写一篇探讨两性问题的小说。 眼镜出身知识分子家庭, 是个研究生, 分配在代克那个系上教现代文学。课余除了找自 己教的漂亮女生谈话之外就是写小说, 也还发表了几篇, 所以如今更是写得披星戴月。眼镜 看不起系上的所有老师, 于是也就只好顺便看不起代克。 “那些老家伙嘛, 现在只有遭大型计算机强奸的份了。”眼镜常常这样来评价中文系的 老教授们。“ 老家伙们死记硬背了一辈子的功夫, 现在我只要买几张光盘或者上网去一个资 料库, 然后在计算机键盘上敲几下, 吱地一声, 全出来了。 妈的, 被强奸了。”说完, 很惬意 地吸口烟, 眯缝了眼微笑, 仿佛老教授们就赤条条地躺在眼前。 眼镜把系上的老师分为三类, 即被大型计算机强奸的教授, 被个人电脑强奸的讲师和被 计算器强奸的助教。至于象代克这样的辅导员是被什么强奸的, 眼镜没说过。不过, 眼镜认 为自己不在被强奸之列。 “写小说嘛, 创造性活动, 差不多和强奸犯一样。” 代克对这个眼镜强奸论深恶痛绝, 因为它让代克觉得自己居然连是谁强奸了自己都搞 不清楚, 而且前途渺茫。 代克留校后, 最初的想法就是先考研究生,然后助教,然后副教授,最后当上教授。教 授是大学里的人上人,到顶了,而且工资不错。但眼镜的强奸论几乎是把他的这一梦想也强 奸掉了。所以代克又开始转向走政工的路子,当然还是老办法,不停地到系主任和校长家里 去汇报工作和做家务事,随便还提一点儿家乡老腊肉之类的土特产,一年下来,就走到了系 团支部书记的位子上,随后又升到了校团委副书记。代克想,这基本上就是生产队长的角色 了,再努力一下,先转回中文系去当一个系支部副书记这一角,只要纳入了作为培养对象的 第三梯队,那就真正是走上行政这条路了,如今很多干部都是从团的系统出来的。 3. 但是这条路很快就又被堵死了,这次倒是跟眼镜的强奸论无关。 不久前学校通知代克, 原来打算提升他到中文系支部当副书记的计划有变动, 也就是说, 不 再考虑提升。 因为现任的校党委副书记虽然已经病得神颠颠的了,但并不打算退休,表示 自己还能再干几年,这样一来,原本打算提升的中文系党支部书记就没了上升的空间,校党 委副书记不退休,系支部书记就当不了校党委的副书记,而系支部书记当不了校党委的副书 记,系支部副书记就不能转为书记,而代克这个系支部副书记也就没有了希望。 “好好干吧, 以后往你身上压担子的机会还多。”校党委书记把提升称为压担子。“你现在先 努力把自己的工作搞好。说实话,校团委书记这个担子也不轻啊。” “我无所谓, 其实反正在哪儿干都差不多。” 代克很淡然很豁达地笑着。心里想但愿哪天有一个花盆落在副书记的头上就好了, 至于 是不是紫罗兰都无所谓。 当天晚上代克就把自己的苦恼向女朋友谈了。 他原以为咪咪 ___咪咪是代克女朋友的 昵称 ___会在他说完之后象往常一样抱着他安慰一番, 所以她的无动于衷使代克深感诧异 和失望。没办法代克只好主动去抱她, 心想咪咪这态度怎么就和眼镜的“累个球”差不多。 手伸过去, 却搂了个空。咪咪身子灵巧地一扭竟躲开了, 随即又把屁股挪动了一下, 就在两 个人之间空出一段距离来, 咪咪就隔着那距离对他一笑。 “不要这样。”咪咪说。 代克呆住了, 伸出去的手居然就有点收不回来, 很尴尬地僵在空白处。 “怎么了? ” 代克讪讪一笑。 “ 我脑袋有点晕。” “感冒了? ” “ 不知道, 好象 ____ ” 咪咪见代克伸手过来要摸自己的额头, 就把脑袋一晃。“ 不 要摸,我不太舒服。” 代克的手又一次僵在空白处, 心里茫然而气愤, 过了一会儿那手才颓然垂下来, 叹了一 口气。 “你咋了? ” “没啥。” 咪咪也叹口气, 很感伤的样子, 望着对面的墙发呆。后来代克才知道, 咪咪已经爱上别 人了。照党委书记的话来说, 是把恋爱这副担子压在别人身上了。两副担子一落空, 顿时使 代克觉得自己的份量大减, 就象一根鸡毛, 随时都会被风吹回农村老家去。好在咪咪爱上的 那个人是个北大的博士生, 而且是一位高干的儿子, 否则代克不知道要伤心到什么程度。 “那龟儿子是干什么的?” 有一天眼镜问代克:“夺人之爱居然连招呼都不给你老兄打 一个,简直太霸道了。” “我算老几?人家是北大的博士生,咪咪这么做也算是弃暗投明,走对了路,如果跟我,没 好日子过。” 代克说这话时,心里为自己的语调吃了一惊。怎么还有点自豪了呢?“那家伙据说是研究康 德美学的, 很有点才气, 美学界小有名气。 对了, 他父亲就是省委╳╳部的部长。”心想你 眼镜的父母不过是大学教师, 自己也就只是个硕士嘛, 差了人家一大截。 但眼镜并不关心那个夺爱者的学历,只是急躁躁地问代克分手之前跟咪咪干过没有。代 克见眼镜对博士的学历和家庭不感兴趣,自己也就索然寡味起来,躺在床上懒得和眼镜说话。 但眼镜偏偏又对这种事情有着浓厚的兴趣,象个疯子一样追着代克,要代克说说自己和咪咪 的性生活。代克被追问得心里鬼火直冒,就没好气说我不象你,妈的,随随便便就和女孩子 干事。 眼镜吸着烟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突然一笑, 就象是被烟雾呛了一下。 “没想到没想到, 你老兄真的很纯情。听我说伙计, 这女人就象一本书, 是让男人读的 书。你读一遍总得在上面划一点红线或者圆圈什么的, 就象老先生们看书那样, 来点眉批和 心得之类,留下点儿痕迹。不然你这本书就算白读了, 懂不懂? 简而言之, 你这就叫读书不 求甚解。” 代克听了这话, 很张扬地哈哈一笑, 心里就有点空荡荡地。刚才好不容易被那个博士激 发起来的自豪感也荡然无存了。 4. 代克原本是放弃了教授这个目标想去从政。但毕业留校后只是从辅导员升到校团委副书 记, 就再也上不去了。他深感自己关系不多,吃不了政工这碗饭,只好另谋出路。先是想调机 关单位, 但自己在成都跑了几个单位都没有找到机会。想来想去, 觉得还是回到考研究生这 条路上来才是上策。不管怎么说, 总是依靠自己的力量在干, 心里有数一些。 于是代克开始 紧张地的复习了, 从图书馆抱了几大摞书回寝室, 每天业余时间都泡了进去, 披星戴月, 竟 是和眼镜写小说一样刻苦了。每每复习到深夜, 眼见得眼镜都支撑不住睡了, 而自己还能够 扯着头发苦读, 代克心里就涌起一阵自豪和感动, 觉得自己真是太刻苦太努力了。“天将降大 任于斯人也, 必先劳其筋骨。”代克认为自己也许是应了这句话。 但是书记又来找代克谈话了。书记告诉代克, 组织上是很支持代克去考研究生的。年轻 人嘛, 多学一点有什么不好? 但是文件有规定, 政工人员目前不能报考, 不然谁又来干这份 工作呢? 所以组织上明确的表态是支持复习, 但不准报考。复习嘛, 总还是可以的。 代克这次是真的气晕了头, 居然鬼使神差地又去找到已分手快半年的咪咪倒苦水, 于是 咪咪又找男朋友博士倒苦水。那位目光深邃的博士很快就找上门来, 声言要和代克认真谈 谈。于是谈了四五个钟头, 到后来两个人居然谈出了友情, 到校外一家饭馆里喝酒去了。 “其实我并不是不想让你和她来往。大家都是年轻人, 而且你们毕竟好过那么一阵。所 以说, 无所谓, 真的。”酒过三巡之后, 博士又开始谈论主题了。“ 我主要是为她考虑, 她真 的是很为难, 这个样子长期下去, 我担心她会受不了。” 当然博士没有说自己也会受不了。 “我肯定不会再找她了, 你放心。” 代克喝着酒, 心里热燥燥的, 有点莫名其妙的兴奋。他觉得博士这人不错, 父亲做那么大的 官, 而且本人又是名牌大学的博士, 但对他代克却礼礼貌貌的, 还愿意跟自己一起到这种小 馆子里来喝酒。代克觉得把咪咪让给他简直还有点礼轻人意重的嫌疑, 真恨不得把自己的心 掏出来让博士过一下目, 让博士认得自己也是一条讲信用的硬汉。 “放心,放心,一千万个放心。”代克疯子一样握着博士的手使劲摇了不下一百次,一字一 顿地对博士说道:“你办事,我放心。不,不,错了,又错了,应该是―――我办事,你放 心。” “不不不, 老代, 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真的是不介意你去找她。” “放心!放心! 你再不放心,老子就要生气了。”代克的舌头有点打结, 心想总该找个 什么好办法来让博士彻底放心才行。他端起杯子又喝了一大口酒,然后“砰”地一声把手中 的杯子放在桌子上, 大叫道:“师傅, 借把剔骨刀来!” 小饭馆里的人听了这炸雷似的大吼, 吃了一惊, 全都转过头来瞪着他们俩个。博士也喝 得昏头昏脑的,耳朵里只听见一个“刀”字,又见代克两眼直直地看着自己,一副似笑非笑 的样子,博士的脑袋里嗡地一下, 简直就吓瘫了, 竟呆在椅子上动弹不得, 痴痴地看着代克, 心想今天真是倒霉透顶, 看这架势是难活命了。心里这么想,腿脚却迈不动, 汗水只是雨似 地流淌下来。 “快将刀子来伺候!” 代克见众人都盯着自己看, 又兴奋又焦躁, 霍地跳将起来冲进案房, 竟自抓了一把闪亮 的尖刀回来坐下, 笑吟吟地看了看锋利的刀刃, 然后往博士鼻子底下一伸, 寒光凛冽, 博士 顿时就打了个颤。 “看见没有?” 博士做声不得。 “这个是啥子?” “是刀子。”博士嗫嚅着说出一句话来:“老代, 真的对不起, 我当时的确不晓得你和咪 咪......” “这不是刀, 是我。”代克这时候哪里还听得见博士的道歉, 顾自把左胳膊袖子挽起来向博士 伸过去, 用刀指着小臂上的一块肌肉。“这是什么?” “肌肉。” “不对。” “是......左肘部二闳肌。” “还是不对。”代克摇头晃脑地高兴极了, 他觉得能把博士这么渊博的人考住真让人过 瘾。“还 ____ 是 ____ 不 ____ 对!”代克就唱了起来。 博士快要哭出来了。“是肉, 人肉。” “还 ____ 是 ____ 不 ____ 对 ____ 啊 ____ ”代克唱道:“这就是她咪咪啊!”然后 悠然一笑, 站起身来, 一只脚踏在凳子上, 右手把刀子向上一抛, 闪亮的刀子在空中翻了个 筋斗, 被他接住。“这把刀呢就是我。现在我向你发誓, 咪咪是你的。从今以后, 我和她不再 有任何联系, 就象这块肉一样, 和我一刀两断了。” 众人一听这话, 知道不是杀人, 心里不觉有些个失望, 但毕竟是动刀子见血的热闹事, 就都围过来观看。不一会儿门外已堵上一大群人, 叽叽喳喳地空前热闹。 代克看了看周围的人, 内心深处那种激动的浪潮更加汹涌了, 自己在浪尖上灿烂地漂浮 着, 伟大而且崇高. 咪咪漂亮的脸庞还在眼前晃动了一下, 随后又是许多人的脸, 只是模模 糊糊地看不清。代克心里莫名其妙地哽了一下, 有点儿象是被自己的行为感动了,眼眶里控 制不住地流下泪来。 代克用刀尖抵住自己左臂上的那块肌肉, 冰凉的刀尖在燥热的皮肤上有着惬意的感觉。 众人惊讶的目光几乎让他陶醉得晕过去. 代克右手一用力, 刀尖突地一下陷进肉里, 他浑身 触电般地抖动起来。几个女人尖叫的声音让代克幸福地一笑, 咬牙攥住刀柄用力一旋, 围棋 般大小的一块肉就掉下来, 鲜血热乎乎地涌流出来, 滴落在地上。于是女人们再一次尖叫, 在代克听来就象天堂里的歌声一样。 后来博士就跑了,代克就被眼镜送到医院里的时候,还兀自在那儿又笑又唱的。值夜班 急诊的医生大概是个刚从医科大学毕业的漂亮女孩子, 代克虽是醉了,眼睛却还好使,见了 女孩子医生就色迷迷地唱起来,“医生啊,我的柔情你永远不懂”,又不停地问女孩子医生今 年多大了,想不想跟自己谈朋友?如果想的话,今晚就可以跟着回家。那女孩子医生冷着一 副俏脸,走上来后二话不说,一巴掌就打在代克脸上, 又用白瓷盅端来一盅凉水兜头一泼, 然 后吩眼镜把代克拖进诊室来, 按着头坐在自己面前。 “把蹄子伸过来。”女孩子医生的嗓音严厉而明亮。 这时侯代克才哭了。“这不是蹄子。” “他喝醉了医生。”眼镜说。 “喝醉了?我看他根本就是一头牲畜!” 眼镜被女孩子医生干脆利索的系列动作惊得目瞪口呆,心里简直佩服得要死,眼巴巴地 看着女孩子医生折腾代克的手臂。女孩子医生这才发现眼镜的目光也不对劲儿,白了眼镜一 眼,气啉啉地把挂在胸前的口罩扯来戴在脸上。眼镜讨个没趣,就讪讪地解释说,代克没传 染病,他只是喝醉了而已,医生不必紧张。 “我知道。”女孩子医生翻了翻白眼说:“哪个说我紧张了?我只是觉得这儿的味道不对, 臭得很。” 5. 当代克手臂上的刀伤开始结疤的时侯, 眼镜那篇探讨性问题的小说也刚好写完。小说题 名叫<<伸出你的手或空空荡荡>>, 和一个据说是犯了错误的小说名字很相近。 眼镜说这样 可以给自己带来好运气。 “万一又遭球了呢?”代克说。 “哈,就是要遭了才好!不遭就没得名气,哪个晓得你写小说了?恐怕只有你自己读自 己写的小说。 ”眼镜恬不知耻地抚掌一笑, 拍拍代克说:“只要遭了,就不怕没报纸和电视 来讨论和采访,哪怕是批评都行。我敢说,只要有批评,老子的知名度就上去了。” 眼镜过得很快活, 这是很让代克气忿的,因为相对于代克而言,眼镜的快活就是活脱脱 的“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要是这情况放在解放前,哪怕是放在文革那段时间,眼镜 这样的情况基本上就够代克造反闹革命了,但代克知道现在已经不时兴造反闹革命这一套 了,而且对眼镜这样的人,代克觉得自己还是不忍心革他的命。 这就很麻烦。 不能革命对代克这种活得很累、过得不愉快的人来说总是很麻烦的。 而且眼镜还专门把那些女性读者寄来的信一封一封不厌其烦地读给代克听。眼镜吹牛说 他可以根据这些来信判断写信的女人是否漂亮性感, 甚至可以判断她们的身材如何。有时候 代克会因此怀疑眼镜可能是疯了,再不就是典型的性压抑,给学生们上完课后就成天呆在寝 室里“用鸡巴思考问题”,思考不出结果来,就只好发疯。 “只要写两三部中篇来搁起, 不愁没有人找上门来。要晓得现在的女子都要浪漫,我敢 打赌她们甚至可以为一个眼神就跟你上床。她们当然也会为一篇小说跟你上床,你信不信?” 眼镜大谈写小说的好处。“赚钱赚名还赚人, 评职称的时侯还可以拿出来加份量,何乐而不 为?” “小说又能挣几个钱呢! 如果写小说都能够挣大钱的话, 全国大概有十亿人都会和你 一起写小说了。再说你写了这么多小说了,我也从没见哪个女子就寻死觅活地来找你结婚 呢?” “这你就不懂,上床,就只是上床,结婚又是另外一回事。”眼镜就吹起牛来,一副很 认真的样子对代克说:“只问耕耘,不问收获,这才是一种达观的态度。” “哪你耕耘过几个?” “几个?”眼镜就虚张声势起来,“这种事情,我看还是最好含混一点好。” 代克认定眼镜这种人干不了那种事,所以紧追不舍:“有几个和你上过床?” “你龟儿子的。”眼镜退缩了,不置可否地转过身去。 代克心里一阵痛快,发现在眼镜张灯结彩的朱门之外摆设的臭肉可能仅仅就是摆设而 已,说不定眼镜在朱门之内早就饿的头昏眼花了,那感觉就象破落的遗族在死撑面子。不过 尽管如此,代克还是觉得写写小说也是一条出路,不管怎么说,稿费还是可以为自己增加一 些额外收入,名利双收。眼镜在校内有那么一点小名气,还不就是写小说。 于是代克在稿签纸上乱七八糟写了很多字,然后不停地寄到杂志社去,但通通都是有去 无回。就象肉包子打狗,代克想,那些杂志社的编辑们都是他妈的狗,他们只认识那些有名 的作家,就象作家们养的狗,作家们随便扔一点什么东西给他们都会让他们的尾巴摇个不停。 6. 正当代克被小说和编辑们搞得身心疲惫的时候,学校放假了。 这时候父亲从农村里写来一封信, 说今年家里运气好,责任田收成不错,而且家里刚杀了 一口大肥猪, 腌制了不少上好的腊肉, 希望代克能在假期回一趟家看看, 和家里人一起过一 个团圆年。又说代克的弟弟如今已经没有当乡干部, 回家务农了。因为乡长的侄儿要当乡干 部, 位子又只剩了这一个, 代克的弟弟就只好让出位子来。总之有喜有忧。代克看了, 心想 怎么两兄弟的升迁道路都是同样的坎坷,大概世上的事情都是这样,你只有等着别人腾出位 子来,然后你才可能得到那个位子,但麻烦的是等位子的人实在太多,就象在一个生意兴隆 的饭馆里等饭吃,只有眼疾手快的才抢得到位子,而抢不到位子的,除了在一边看着别人刀 叉飞扬之外,也就只有流口水的份儿了。这样想着,心里也就忧喜掺半, 觉得自己的确是该 回家乡去看看了。 自从考上大学进了省城, 代克就再也没有回过家。他刚毕业留校那年, 父亲来过学校一 次。老头子做梦也没有想到儿子竟然如此出息, 不仅当了文曲星, 而且现在已经是管文曲星 的人了。只是房子住得窄了些, 而且还和外人住在一间屋子里。心想难道将来讨了老婆也这 个样子同住一屋, 那还不会出乱子? 父亲来的那天, 代克刚好搬进集体宿舍。老头子在屋里 撒了许多的白花花的大米, 又到自由市场上去弄了一些鸡血和一面小圆镜子,把鸡血合着一 两根鸡毛抹在镜子上,做了一面照妖镜挂在门框上,说是可以驱邪, 免得将来生病遭灾。眼 镜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 对代克说这下好了, 我们两个可以高枕无忧。代克大窘, 没让父亲 住上几天, 就早早地把老头子送上了回家的汽车。撒米驱邪和照妖镜的事不久就在集体宿舍 传开,成为笑谈。代克认定是眼镜多嘴, 心里开始有了怨恨。但是家乡每次寄了腊肉来, 代克 还是招待眼镜吃。无奈眼镜的嘴巴和大脑互不干涉, 吃了代克的腊肉虽然感谢他,但平常还是 爱拿代克开玩笑。这些玩笑也许原本无心, 但在代克听来, 多少都觉得是讥讽。所以后来代 克忍无可忍之下, 就不再请眼镜吃腊肉了, 还四处对别人讲, 说眼镜这家伙只知道用鸡巴思 考问题, 因为他写的小说总是离不开性。眼镜不久也听到了这些话, 就当面表扬代克, 说“用 鸡巴思考问题”这个说法很精彩, 非常形象和准确。 不管怎么说,代克总算回家了。 车窗外的景色早已不再是高楼大厦, 一大片一大片的绿色扑面而来, 还带着一股浓浓的 泥土和粪便混杂的气味。公路边常常看到一群一群的农家小子, 一见到汽车来了就大呼小叫 地对汽车里的人比划中指拇儿, 于是旅客们免不了一阵无可奈何的笑骂。代克坐在位子上微 笑不语, 心里生出万般感慨来。六年前自己和这些野小子没多少区别, 而且见了城里人也在 心里比划过中指拇儿的, 没有想到的是,如今自己居然也是被别人比划中指拇儿的城里人 了。 下了车出了站, 又坐了一个多小时的毛驴车, 代克终于回到了自己阔别六年的村子。从 乡政府回家务农的弟弟和两个妹子都长大了不少,早就等候在村口, 一见代克就欢天喜地跑 过来, 跑近了, 就纷纷叫哥, 却又站着不动, 全红了脸, 腼腆害羞的样子, 弟弟毕竟读过高中 当过乡干部, 迟疑一下, 就来帮代克提行李。 “我们在这儿等你好久了, 哥。”弟弟说。 兄妹三人簇拥着代克在村子里走, 村里老少全都瞪了眼看, 指言代家老大从省城回来 了。迎面碰上的也都笑脸相迎, 恭敬地问候一番。代克心情很好,掏出早就准备好的香烟和 糖果一路散将去,如此一来,屁股后面早跟上一大群讨糖吃的小子,雀跃尾随,热闹非凡。 来到自己家院门口, 老爸老妈早从屋里迎出院子来, 见了西装革履头发锃亮的儿子, 竟有点 手足无措, 老妈的双手还忙忙慌慌地在围裙上擦了擦, 双双儿并排站在代克面前不知说什么 好, 只是紧张地笑着脸。 “爸, 妈, 我回来了。”代克说。 这时侯老妈的眼泪就一下子流出来, 哽咽着说:“贵禄啊, 你终于回来了.......” 7. 这天晚上家里摆了一大桌, 一家人围着边吃边说话。弟弟的女朋友也叫来坐了, 说是让 大儿子帮忙看看。代克坐在爸妈中间, 问了一些家里的情况, 知道弟弟快要结婚了, 那个圆 脸女孩儿就是村长的女儿, 看中了代克在省城里的身份, 所以愿意把女儿嫁到代家来。代克 听了情况介绍, 心里有些宽慰, 觉得自己总算是为家里帮了一点忙。爸妈知道儿子是全国重 点大学的老师, 做的是大学问, 所以工作上的事不大过问, 只是关心代克的婚姻, 问代克如 今有没有女朋友了? 代克说太忙, 还没有呢。爸妈听了,很着急地说,弟弟都要结婚了, 怎么你 还连女朋友都没有谈? 传出去岂不是要叫人笑话!代克笑着说不用着急, 城里人结婚都很晚 的, 大学里的知识分子结婚就更晚,有的甚至一辈子同居,只谈朋友不结婚。家里人一听, 眼 都大了。爸妈忙告戒代克说这样的人还是不要学,如果只是在一起睡觉而不结婚的话,那还 算什么呢?就跟猪狗差不多了。 第二天中午, 家里摆了十桌酒席, 请了亲戚朋友来给代克接风, 在爸妈心里也是为了给 家里挣个面子。热热闹闹坐了一院子的人, 门口还有不少看热闹的小孩。大家正吃喝得高兴, 就见四五个一拨人来到院门口, 簇拥在这拨人中间的一个年轻人口口声声要找老同学代贵 禄。这时候弟弟来到代克耳边低声说, 那年轻人旁边的都是乡上的干部, 乡长乡党委书记都 在。代克起身去迎, 走近一看, 才发现那个年轻人竟是自己在县重点中学读书时的老同学, 外号叫草纸, 也就欢喜起来, 相拥寒喧着请来入座。那拨乡干部又簇拥着来到桌边,代克父 母是认得这些乡干部的, 这时早站起来, 弓了身子笑着让坐。那拨干部却不坐下, 直等老同 学落座了, 才又请代克的父母坐。两个老人哪里敢坐, 就这么让来让去地闹了大半天, 草纸 才开口对几个乡干部说, 自己要和老同学叙叙旧, 让他们另找位子, 代克的弟弟这才引了他 们到别桌去了。 “回家来怎么也不通知一声? 我都是今天来才晓得你回来了。”草纸很亲热地揽着代克 的肩头摇了摇说:“你龟儿子的, 六年没得音讯, 可能都把老同学忘球喽。” “哪里哪里, 主要是太忙。”代克笑着, 偷偷瞥了一眼和弟弟坐在邻桌的那些乡干部, 心 里吃不准草纸究竟是个什么官儿, 对那些乡长乡党委书记居然可以如此御指气使。“你老兄 现在哪里高就? 当大官儿了?” “大官儿? 哈哈, 我当啥子官儿噢, 啄木官儿差不多。”草纸一扬头, 一杯白酒就下了肚, 随手在嘴上一抹,这抹出去的手并不回缩,顺势就桌上操起筷子来,准确地夹起一片爆炒腰 花来送进嘴里。“我没有你出息。你知道, 我高考没出线, 你走了不久我就到县电视台去了。 没有你出息啊。高就, 你个代贵禄, 说话都文诌诌的咯。” “县电视台? 那是台长罗?” “我这个样子还当台长? 算了吧你, 拿我开啥子心哦。新闻部的一般记者而已, 混口饭 吃。” 一般记者? 代克这一下真是吃惊不小, 他实在没有想到草纸只是个一般的记者, 就把那 些乡干部治得服服贴贴的了。看来, 过去说记者是无冕之王, 自己还半信半疑, 以为是书上 说说而已, 现在草纸一来, 那架式和气魄在这个小小的村子里的确有一点王的感觉, 就连代 克都觉得自己在他面前矮了半截。草纸过去在中学的时侯成绩不好,考试时常常借口解手, 在厕所里把考试答案抄在揩屁股的草纸上作弊,绰号由此得来。代克是心里是看不起他的, 考上大学以后, 这感觉也就更加明显。可是今天代克突然发现自己和草纸之间有了很大的差 距, 这家伙在乡干部面前的那种气势让代克无可奈何地感到了自己的卑微。 “嗨, 他们乡上最近搞了一个啥子优种推广, 请我来拍个新闻回去播一下。”草纸看出了 代克的疑问, 用手里的酒杯指指邻桌的那些乡干部, 放低声音对代克说:“他们乡上的干部现 在都是搞懂了的, 工作有成绩没成绩, 县上的领导又不会全部都看得到, 搞个电视新闻一播, 全县都晓得了, 还怕领导不晓得? 说老实话, 这个成绩是好是坏还不是记者说了算。而且我 们是县委宣传部直接管的, 一到这种地方, 就等于是半个钦差, 说点话还是管用的。” 代克听了, 终于明白, 但还是稳住神色, 免得让草纸小看了自己。“现在新闻记者就是吃 香, 省上那些大新闻单位的记者更是不得了。”代克性急之中想到了博士。“我的一个好朋友, 他爸爸是省上的一个部长。有一次我到他家里去玩 ____ 我经常去他们家玩 ____ 他爸爸还 问我去不去省报当记者。我当时主要是忙一个课题, 走不开身, 没去细谈,后来拖了一段时 间,还是去不了,也就算了。” “该去该去, 省报比起我们这种小单位来当然就更厉害了。”草纸红红的脸皮被代克那 位“省上的部长”一惊, 立刻紧张出一些明确的皱纹来,在嘴角和鼻翼一带形成了一副诚恳 和急迫的神情。“我说贵禄, 如今干记者很吃香的。我知道你是搞学术的, 不过我在这儿说句 俗气的话,现在学术没得好多人感兴趣, 还是要来实际的才行, 对不对? 所以我劝你还是考 虑一下, 如果还有可能的话, 就到省报去。等那个时侯你再回来, 我敢保证, 县里面所有的头 头都要来接你, 真的,哪个龟儿子骗你。” “考虑一下, 我再考虑一下。”代克这一下是真的心动了, 尽管现在他还不知道自己可 不可能干上记者这一行, 但草纸为自己描绘的前景的确是让人非常陶醉的前景。想到这里, 代克不由得又看了看邻桌的那几个乡干部, 心里突然灵机一动, 侧了身子附在草纸耳边说: “兄弟, 说真的, 我这次回来主要是为我弟弟的事情。他原来就在乡政府里面干, 不晓得咋 的, 给弄回来了。” “你弟弟当时在那儿干的啥子工作?” “也没得啥子, 就是干个收发, 再就是帮忙看看大门。” “这个...... 这个样子, 你等一下, 我去给他们党委书记说一下,看能不能帮你把这个问 题解决算了。”草纸说着站起身来走到邻桌去, 把那个党委书记拉到一边去叽叽咕咕说了一 阵, 随后一脸笑容地回来坐下,很得意地拍拍代克的肩膀, 低声对代克说:“好啦, 刚才他们头 儿说这事他来办, 放心, 我说你是我的一个亲戚, 这点忙他肯定要帮。明天叫你弟弟去找一 下他, 统一一下口径, 就说是我的亲戚。” “谢了谢了, 兄弟。”代克很真诚地给草纸倒了一杯酒说:“到底是老同学, 我敬你一杯。” “咳, 小事一桩, 有啥子好谢的。以后乡上有啥子事情要我帮忙的, 打声招呼就是了。” 草纸摸出自己的名片来递给代克, 一口把酒干了,说:“你弟弟有啥事, 叫他只管来找我, 打电 话也行。” 代克把名片接来看了, 连连点头道:“好的好的, 我给他说。你以后只要到省城, 就到我 那儿来,我们一起喝酒。” “你最好还是到报社, 干记者好。” 8. 代克从家乡回成都之后, 早把当初写小说的事情忘到九霄云外, 开始一门心思地想办法 到报社工作。他写了一份详尽的自荐书, 复印成十来套, 一有空就拿着自荐书到一些报社去。 一个月内跑了十来家报社, 别人都把自荐书留下, 只说现在人满为患, 还不可能招收新人, 将来如果有了机会再通知他。代克没有办法, 只好等那一辈子都不会来的通知。 弟弟从家乡写信来, 说草纸已经把他的工作问题解决了, 而且还解决得比预计的好了十 万八千倍,直接进了县城,如今在县城里的县委招待所当保安, 管吃管住管衣服, 每个月还 有七十来块钱的收入。附信还寄来一张照片, 是穿了那身保安服照的, 武装带什么的都有, 还象兵一样地做了个举手行礼的姿式, 一张脸笑得完全变形。 代克看完信后大为高兴, 很快就写了一封信给草纸向他表示感谢。同时到报社去当记者 的这个愿望也更加迫切了, 心想草纸不过是个县电视台的记者, 办起事来居然如此顺利。如 果自己在省里的哪家报社当上了记者, 办这些事情就更是不费吹灰之力了。 眼镜不久也知道了代克在忙着跑报社的事情, 就给代克出主意说, 应该去找一下那个夺 人之爱的北大博士, 既然他爸爸是省委一个很管事的部长, 只要他给代克随便写一张条子推 荐一下, 进报社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的。代克听了这建议很是犹豫, 觉得托人家博士来为自 己走后门不太好,自己即使进了报社也不光彩。 “那你就最好不要做梦想着进报社当记者了。”眼镜说:“其实找他帮忙也不是什么大不 了的事。再说呢, 我看他老兄也应该帮你这个忙, 礼常往来, 投桃报李嘛。” 代克听了这话心里极不舒服, 觉得眼镜的话里有嘲讽他的意思。但转念一想, 如果不找 博士帮忙的话, 也许真的就没有可能进报社了。既然当记者是好差事, 那肯定是人人都想去 的单位。省城里有本事的人大有人在,但并不是个个都进了报社当记者, 而有的记者远远不如 这些有本事的人, 这还不就是因为走后门才当上记者的? 再说, 自己虽然是走后门, 但不管 怎么说还算是有本事的人。如果真的能当上记者, 绝对会干得很出色, 总比那些又走后门又 没有本事的人要好。如此这般地又想了一两天, 代克终于决定去找博士帮忙了。 但是不知道如何向博士提起这事才好。 “很简单, 你不是刚从老家回来嘛, 提它一两斤腊肉去, 就说是家乡特产, 让他家里人尝 尝。”眼镜说到代克老家带来的那些腊肉, 神情就总是一脸的景仰,景仰到流口水的地步。“你 有世界上最好的腊肉, 伙计, 我敢百分之百地肯定, 博士一家人都会对此感到非常满意。这 样自自然然的, 大家都不觉得尴尬。” 代克每次在寝室里煮腊肉,总可以煮到整幢青年教师宿舍楼里都是口水流淌的声音。眼 镜曾经评论过代克的腊肉,说“食色性也”这句话里面说的那个“食”字,就应该是指的代 克这种腊肉,眼镜认为代克的腊肉是和美女的魅力等同的。代克虽然对眼镜把自己的腊肉和 美女相提并论还有一点将信将疑,不过他想这玩意儿拿来对付博士的老爸应该是没有多大的 问题。 “既然你如此精通, 自己咋不去想想办法也到报社当记者?” “人和人不一样, 我喜欢自己干自己的事情。”眼镜说:“关键是你, 在学校又不教书又 不做学问, 干到底也是那么回事。在大学里面如果不搞专业, 当校长的梦也只是白日梦, 你 看现在哪个校长不是专家教授级的人物? 如果你只干个政工干部, 绝对是一点意思都没有 的。那还不如快点儿离开学校, 另求发展。” “这也倒是。”代克点头。 代克认为眼镜说话从来都是颠三倒四的,就象他所说,是在用鸡巴进行思考和说话,一 向都不能与自己达成交流和共识,但这一次,代克觉得眼镜是用脑袋和自己说话,而且说的 也还在理,所以眼镜这番话,使代克第一次对这个和自己同处一室五年多的人有了一点朋友 般的感情。 “今天晚上我们煮块腊肉来吃如何?”代克站起身来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心情好了许 多。“我去买几瓶酒回来, 喝它个天翻地覆如何?” 9. 代克晚上睡不着觉。 眼镜饱餐了一顿腊肉和啤酒之后很快就倒在床上打呼了, 代克也躺上了床, 但无法入 睡。一想到很快就要到博士家里去, 而且也可能很快就能够把到报社的事情办妥, 代克就激 动不已。心想自己成了省报的记者之后再回家乡去, 到那个时候乡上和县上的那些干部会是 什么样的表情呢? 毫无疑问, 草纸那种感觉就简直是小菜一碟了。代克越想越高兴, 甚至把 回乡时的一些细节都想到了, 比如怎样和县长一起平起平坐地在县城的某个茶馆里摆龙门 阵;又比如乡里的干部陪着自己回到家门口, 左邻右舍的人都惊讶地看着;代克还想起了读 高中时候那些漂亮的县城女同学, 同学三年她们几乎从来都没有正眼看过自己,从来没和自 己说过一句话, 现在他代克是堂堂省报的记者了, 当她们看到自己气度不凡地和县长在街上 散步她们会作何感想呢?心情舒畅的代克控制不住地咧嘴笑了起来。 但是在博士家里最好不要遇到咪咪。 一想到可能在博士家里遇到她, 代克的头脑清醒了一点。他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办法让自 己在见到她的时候显得自然一些, 毕竟两个人有那么一段关系, 见了不免尴尬。 有时候代克想到他和咪咪的这段关系还会深感困惑。在代克和别人看来,他和咪咪的恋 爱在很大程度上完全是荒诞不经的,她当时在班上甚至系上都算得上是一个很漂亮的女子, 而且也有不少的追求者,但城里的咪咪却和乡下来的代克搞起了恋爱,这种近乎疯狂的举动 让系上所有的男生大为愤怒,就连和咪咪相好的女生也感到难以接受,而咪咪和代克的关系 在同学中间被喻为癞哈蚂吃了天鹅肉。记得代克当时听了这个比喻后并不觉得很愤怒, 反而 有一些莫名其妙的快感, 在他看来, 这的确是天鹅和癞哈蟆之间的关系, 而真正的关键在 于,当时不少城里的青蛙王子们都败在了他这个乡下的癞哈蟆手下, 这让代克心情舒畅。不 过代克现在有时候还是后悔当初没有和咪咪的关系更进一步。就象眼镜说的那样, 女人是一 本书, 读书就应该圈圈点点来一些眉批什么的, 自己要是在咪咪这本漂亮的书上也圈点一番 就好了, 这样的话, 等博士再来读这本书的时候就肯定会看到他代克写在书上的那些心得体 会, 不知道那时博士会是什么样的一种感受? 想到这里, 代克心里就又有了咪咪漂亮的面孔, 好象是回到了他们刚开始恋爱的时候。 后来代克就越想越激动了, 干脆在想象之中剥光了咪咪的衣服, 气喘嘘嘘地在被窝里荒唐了 一回, 完事之后, 代克就有了点幸灾乐祸的感觉, 觉得自己占了博士天大的一个便宜, 继而 又想, 要是自己真的在博士之前把咪咪睡了, 也就不在乎她离开自己。总之, 到那时候倒霉 的就不是他代克而是博士了。代克就这么想了很多, 然后就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10. 代克第一眼见到博士的父亲就有好感。 对过去的代克来说, 哪怕是县城里养着的县长书记之类也就跟皇帝差不多,而省城里养 着的那些部长就更是非常不一般的大官了。尽管代克在平时也和其他人一样, 对各种各样概 念中的官们大肆砭责讽刺, 对大官们更是近乎漫骂地加以评判。但连代克自己都觉得奇怪, 怎么一见了部长自己就有肃然起敬和景仰的感情呢? 简而言之, 对抽象的官们很讨厌,对具 体的官却爱戴得如父子情深了。部长的举手投足和言谈表情都让代克觉得亲切, 甚至有点感 动。所以, 当部长请代克在自己对面的沙发上坐下的时候, 代克又点头又哈腰地折腾了好一 阵才尖着屁股坐在了沙发的边沿上, 依然身体前趋, 和部长挺出来的大肚子相对, 就好象部 长的大肚子是跨越了距离直接抵在了代克的肚子上, 让他坐不直身子。 博士站在代克坐的沙发边东看看西看看地不怎么自在, 也不太关心代克和父亲究竟在 谈些什么。从接到代克的电话那一刻起, 博士心里就很不舒服,第一件事就是赶紧把咪咪打发 走,免得代克来了大家尴尬。他发现代克这个人的确是太讨厌了, 居然三番五次利用自己的 前女朋友来找他的麻烦。他觉得代克这么一搞简直把他和咪咪的感觉全破坏了,就好象是他 在和代克做交易, 而咪咪成了这场交易中的一个重要砝码。但是代克那种认真和不容置疑想 和他交朋友的态度, 又让他无法拒绝代克提出的来访要求。今天这顿晚饭虽然因为代克带来 的腊肉而增色不少, 但博士发现, 当代克那种风味独特的腊肉弥漫着令人无法抗拒的香味的 同时, 代克也开始让人无法抗拒地侵入了他的家庭。首先是部长, 吃了代克的腊肉后赞不绝 口, 又听说代克是农村来的大学生, 居然破天荒地在饭后表示要和代克摆摆龙门阵。 博士本想阻止这场龙门阵, 故意问代克晚上不是还有事情要办吗? 哪晓得代克的理解 能力此时已降低到零的限度, 一连声地说没有事, 愿意陪伯父摆摆龙门阵。博士无奈, 只好 陪他们在客厅里站了一会儿, 就借口还有稿子要写, 躲到自己的小书房里闷气去了。 代克于是就和部长聊天,当然也就声东击西地要把自己的意图表达出来。哪晓得部长完 全被代克的腊肉弄晕了头,半天也听不出代克的意图,把个代克急得尿都要流出来,但是又 无可奈何。部长兴致很好地问了一些关于腊肉和农村的情况之后,就拍着沙发的扶手发呆, 不知道是沉浸在对腊肉的回忆之中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总之是不开腔了。代克很紧张地看 着部长, 心想再不下决心就不可能有机会了, 这几天来所花费的有努力都将付诸东流。 代克脑袋嗡嗡发响,手心里渐渐沁出汗来。他到博士家后就一直没敢上卫生间,至于为什么 连代克自己也说不清楚,大概是怕这样不体面吧,总之是已经憋了很久。但照这样下去,代 克不知道部长会沉默到什么时候才算个完! 最后代克终于憋不住哭起来了,刚一开口就哭起来了。连代克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 会哭得这么伤心,而且完全是那种忆苦思甜的哭法,诉说和抽泣交替进行,把个博士家搞得 凄云惨雾,悲情弥漫。 部长先是大吃一惊,随后就回复了常态,依旧拍着沙发的扶手,只是坐在哭泣的代克对 面默默地听着,那情景就象是教皇在听一个曾和有夫之妇偷情的教士作忏悔,以威严和智慧 的平静应对着代克声情并茂的倾述。 第二天一大早,部长的秘书听说部长家里昨晚有人哭了一宵,连忙屁颠颠地来了,满脸 沉痛地问部长,家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部长叹口气,对秘书说你去打听打听,看看现在哪 家报纸还需要招聘人? 11. 代克是在学校期末考试后过了一个月得到《晨报》的录用通知书的。那天下午眼镜到收 发室去看有没有自己作品登发的消息, 结果没有看到自己盼望的那份杂志, 却看到了一封寄 给代克的牛皮信封, 上面分明写着《晨报》字样, 就给代克拿回寝室了。其时代克正在寝室 里忙着煮洋芋准备晚饭, 眼镜把信拿给他后, 代克的手就开始抖动起来。眼镜说好消息来了。 代克说哪有那么好的事情, 肯定又是人员已满让老子原谅之类的屁话。一边说一边抖着手忙 着拆信, 慌乱中总算是把信拆开了, 拿出信一看, 竟然就是一封聘用通知单, 顿时傻了, 好 半天都回不过神来。 眼镜拿过通知单看了一遍, 也有点犯傻, 继而是莫名其妙的不愉快, 仿 佛是代克拿走了本该属于他的东西, 自己原本不看重它, 别人拿走之后又觉得可惜。总之是 不舒服, 讪讪地笑着对代克说, 这下子好了, 梦想成真, 今晚上还吃什么洋芋, 百分之百地 该吃腊肉! “当然当然, 我请客!”代克缓过气来, 把通知单又拿在手里认真看了一遍, 故意问眼 镜:“如何, 你觉得这个报纸前景如何? 据说是在全省发行。” “新报纸, 而且又是那种招聘性质的,很难说。不过呢, 既然是全省性的报纸, 我想也 不至于差到哪去。管它呢, 先去了再说, 反正总比在学校里面要好。”眼镜说:“ 不管咋说, 总 算是愿望实现, 好好庆祝一番!” 这天晚上眼镜和代克又大吃大喝一顿。 酒足饭饱的时候, 眼镜第一次跟代克摆了一些有关自己家族的老实龙门阵。眼镜说, 自 己是书香家庭出身, 祖上是浙江的一个什么进士, 后来做官做到了朝廷里的侍郎之类, 总之 是豪门大户。爷爷又是什么清末的举人, 后来还留学德国攻读哲学博士, 是中国的第一批留 学生。父亲虽然没有什么举人博士的头衔了(“都是文革给害的”), 但还是全国知名的古文 字专家, 每个月要领取政府专家津贴的。母亲方面当然也毫不逊色, 祖上是正儿八经的贵族, 共出了一个巡抚两个状元三个进士, 举人当然就更是不记其数了, 外婆是当地的第一个放脚 的女人, 后来进了洋学堂, 和一个清华的大学生(“就是我外公”)结婚后一起去法国留学(“那 个时候当然是自费留学”), 呆了八年才回国. 母亲是在法国出生的, 据说当时是左拉还是毕 加索, 记不清了, 反正是当时很有名的一个艺术家, 送了母亲一个很不错的玩具, 现在这个 玩具都还在。家里以前各种名人字画之多, 简直可以开一个博物馆, 还有好多端砚笔筒之类 的古董, 可惜文革的时候都抄光了, 现在只归还了很少一部分。 眼镜唾沫四溅地说着一切,代克喝酒不说话,只听。 “现在当然不行了。”眼镜有点醉态地摇摇头, 也没说究竟是什么不行了, 只是不停地摇 头。“你看现在的学生, 他妈的,尽都是一些有知识没文化的家伙。你以为博士那种人是知 识分子, 对不对? 屁的个知识分子! 说老实话, 我从来就不认为他这种人是知识分子。不错, 他是学了很多美学知识, 但是没文化, 你懂不懂我的意思? 没天才,这就是说他和一个熟练 的杀猪匠没有多少区别, 美学在他那儿是一门技术或者说是手艺,读过《卖油翁》没有?嗯, 他的美学就跟这差不多,唯手熟耳。 他用这手艺谋生, 但他的生活完全可能和美学概念想 反, 他妈的粗俗不堪! 文化这东西和天才都是学不来的, 是陶冶来的。” 代克喝酒。 “天才是啥子?”眼镜指指自己脑袋。“大脑,你要晓得,解剖说明,天才的大脑皮层 表面都有很多沟沟坎坎,而且都深得很,这些沟坎越深人就越聪明。嗯,这些沟沟坎坎,漂 亮的沟沟坎坎,你以为你自己可以用锄头刨出来?没门儿!天生的,遗传的,不然,咋叫天 才呢!” 代克还是喝酒。 代克想你他妈的就是因为脑袋里的沟沟坎坎实在太多,所以从你祖宗三代算起,你们都 在自己的脑袋里面混日子,不是被那些沟沟坎坎弄得迷路就是裁跟斗,沟坎越深栽得越惨, 摔得鼻青脸肿的有啥得意的? 代克喝酒喝到这儿,禁不住自己笑了起来。 12. 代克在学校办了停薪留职手续, 然后就到《晨报》去报到了。 报到那天, 报社的几个办公室里到处都还乱糟糟的,大家忙着报纸出版前的筹备工作。 总编还专门来办公室找到代克, 问了代克一些情况, 鼓励几句, 代克当然激动不已, 心想再 过一段时间等自己和总编混熟了, 就提几条腊肉来让总编尝尝。然后是分配工作, 代克分到 第三版, 是社会新闻的记者。总编说, 啥子叫社会新闻?社会新闻就是表扬好人好事,批评坏 人坏事,只要抓住一个好的点子, 搞一点追踪报道, 很快就上路了,假以时日,再多努力,多来一 些社会反响大的报道,就可以算得上名记了。 “当然, 是名记者, 不是名妓女哦。”总编说。总编其实年龄不大,也就三十七八岁的样 子,精力旺盛得很,但不久前才闹了离婚,性生活失衡之后,总爱把妓女之类的话语挂在嘴 边,聊以自慰。 大家都笑。代克更是觉得总编的幽默无与伦比, 毕竟是总编, 说出话来真是妙趣横生。 总之代克觉得报社所有的人都那么聪明机智, 都是社会的精英人才, 当然代克是把自己也算 在这精英中间的。 从报社出来已是下午五点多钟了, 代克骑着自行车在街上慢悠悠地往学校方向走,心情 当然是无比激动。心想自己从今以后就是正儿八经的记者了,非得在新闻界干出一点儿名堂 来。代克环顾四周, 都是下班的人在匆匆忙忙地往家赶。看着这么多的人,代克就想到了庸 庸碌碌这个词。代克想自己现在已经和他们不一样了,他甚至想这时立即就在这大群大群的 人当中出一件大事,当大家都慌慌忙忙手脚无措的时候,他代克就可以冲上去,大喊一声让 开,我是记者,然后就陶醉在人们惊讶的目光之中。 没想到这种情景居然真的出现了。 代克先是看到一家宾馆门口拥挤着一大群人,而且好象有人正在大声争吵。照代克以往 的惯例, 他是向来不去看这种热闹的, 但今天却打算停下来看一看究竟了, 毕竟自己现在是 记者了,记者的想法当然就应该和别人不一样,也许就能够搞成一篇社会新闻呢? 代克这么 一想,就把自行车放在一旁就走了过去, 站在一边听那个面红耳赤的人在说什么。后来就听 清楚了,原来是这家宾馆坑骗两位外地顾客,顾客要讨说法,宾馆不理睬,就闹将起来。当然, 这年月了,坑害顾客都是一些稀松平常的事情,犯不着为此大惊小怪。但在如今代克的记者 眼睛里, 这事儿就变得不平常了。 “这是咋回到事儿?”代克挤到两个顾客和一位保安模样的人中间开始发话了。“先不 要吵, 大家好好把事情说清楚, 对不对?” “你个龟儿子的,是哪儿来的,管我们的闲事?”保安见居然有人来帮腔, 就横起眼睛 瞪着代克说:“你给老子爬开!” 代克被这种气势汹汹的架式吓了一跳,本能地向后缩了一下,但很快就发现自己的反应 不对。自己现在已经是记者了,应该比保安还厉害才对。 “你说的啥子?!”代克也就把眼睛横起了。他想老子是记者老子还怕你不成? “你说老子说的啥子?嗨,这个瓜娃子,他居然还敢问老子说啥子。”保安笑起来,环顾 四周,然后朝代克猛一瞪眼:“老子喊你龟儿子的爬开!” “你虾子休想。把你们经理喊来。” “喊经理来?”保安再次环顾四周看热闹的人笑了起来:“这龟儿子哪儿来的农民, 居然 要喊经理来跟他说话, 我看你是酒喝多了。” 众人都跟着笑起来。 “对不起, 今天就是要喊你们经理出来跟我说清楚。你就跟他说,是记者要见他。”代克 这辈子最讨厌别人叫他农民, 所以说这番话的时候眼睛里度要冒出火来了。 此话一出, 全场顿时安静下来。众人也都用特别的眼光打量代克, 然后开始议论起来, 说这下好了, 曝光曝光, 他妈的这种宾馆早就该收拾了。现在看宾馆又拿啥子话来说。于是 又围了更多的人来, 在那儿等着第二幕戏开场。保安此时已经不见, 代克估计他是去叫经理 了, 也就在那儿抱了膀子等着, 享受大家的议论和两个外地顾客的道谢。 不一会儿一个经理模样的人就急急地走出来, 在保安的指点下走到代克跟前, 先是彬彬 有礼地握手, 然后请代克到办公室说话。 代克过去对高档饭店本来就有一种畏惧感,进城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敢进过这种饭店的大 门,再加上自己这是第一次采访,而且一来就叫经理,所以在等待经理的过程中心里还有点 发虚,手里早冒出汗来。见到经理后, 自己的态度早已缓和许多,忙把一双汗手在裤子上捏了 捏,僵笑着和经理握了手, 一前一后地跟着经理进了办公室。 经理的办公室很是气派, 代克在经理秘书的引导下坐在了沙发上, 经理也并肩坐下, 笑 着把自己的名片递给代克, 然后问代克要名片。代克慌乱了一阵, 随后机智地说名片没有了。 经理就问先生贵姓? 代克说姓代,叫代克。经理就说久闻大名, 好象在报纸上经常看到这个名 字, 文章写得很不错。然后又问代克是哪家报纸的记者? 代克就说是《晨报》的记者。 “《晨报》......?” 经理沉思了一下, 显然他对这个《晨报》感到有点奇怪。“是外地的 报纸吧?” “不不不, 就是这儿的。一份全省发行的报纸。” “全省发行的报纸? 我咋没有听说过呢?”经理说。 “这个报纸真的是全省发行的。”代克开始有点慌了,这时候的主动权显然已经不在手 里。“我敢保证。” 这个时候经理的自我感觉就开始好起来了,气宇轩昂地站起身来,走到自己那张大写字 台后面坐下。拿起一只铅笔来, 象孙悟空玩金箍棒那样玩那只铅笔,不时地拿眼睛瞟代克。 那感觉基本上就是审犯人的感觉了。 “请问代先生你的记者证呢, 能不能给我看一下?” 代克急得象征性地摸了摸身上的衣袋。 “记者证? 我, 我没带在身上。” “没带在身上? 不会吧, 你有没有记者证?” 代克这个时候汗就流下来了, 心想这下出洋相了, 报纸都还没有开始发行, 自己哪儿来 的记者证? 原本是想帮那两个外地人把事情解决了就算了, 现在好了, 问题没解决, 自己反 倒要被人家笑话一通。 “没有记者证, 你总要给我一个采访介绍信嘛, 不然我凭啥子要接受你的采访呢?”经理 依然穷追不舍。 “我们这个报纸还没有开始发行。马上, 下个月十号就开始发行了。” “我不管你好久发行, 你记者证呢?” “我们还没有办下来。” “砰”地一声,经理用手使劲一拍桌子,把代克吓得浑身一抖。 “没有办 下来? 你以为老子是哪个? 居然骗到老子名下来了,嗯?”经理大吼一声,对站在一边的秘 书说:“喊保安来, 把这个骗子给老子抓起来送到公安局去。 代克一听“骗子”二字, 脑袋都变硬了, 慌忙对经理申辨说,自己真的是《晨报》记者, 可以打电话到报社去问。经理就问电话号码是多少? 不幸代克当初并没有想到要记报社的电 话, 所以一下又答不出来。经理大怒, 一连声地大喊大叫, 要保安快来抓人。这一喊,就把 代克吓得屁滚尿流, 顾不得再多解释, 兔子似的跳起身来夺门而逃。刚跑出门, 就看到秘书 带着三个保安朝这边走来, 代克情急之中大吼一声, 把那三个保安吓了一大跳。乘着这机会, 代克一溜烟地从三个保安中间钻了过去, 直朝大门跑去。 大门外那两个外地人见代克跑出来, 忙满脸堆笑地迎上前来问情况。代克急得变了嗓音, 一边跑一边一连声地叫让开。刚跑出宾馆的大门, 那三个保安也冲出门来, 放声大喊抓骗子。 于是满街的人都把眼睛瞪过来,看着张慌失措的代克在街边发力狂奔, 但大家都不敢来抓, 不少人还急慌慌地给代克让路。正跑得热闹, 只见一个交通警察从岗台上跑下来, 追上代克, 然后一个很标准的锁喉动作, 就把代克给拎住了。大家一看坏蛋被逮住了, 都欢呼起来, 就 有不少年轻人跟着那三个保安围住了代克, 你一拳我一脚地打起来。就连那些老得半死的老 头老太婆都要凑上前来顺手打一两个耳光,反正打坏蛋也算是跟坏人坏事作斗争,大家都想 借机挣了表现再出口闷气。代克被打得大喊怨枉, 但无济于事, 直打的头破血流, 才被送到 派出所关起来。这时天也黑了, 警察们忙着在外面抓坏蛋, 也就顾不得审问代克, 就这样在 派出所里和那些真资格的小偷骗子在一起关了一夜。 第二天中午警察才把代克从拘留室里提出来审问,很显然,刑警们对那个交通警居然能 够熟练运用锁喉动作逮住代克这一点兴趣非常,翻来覆去问了好一阵当时的追捕细节之后, 才想起问代克究竟是干什么的。这时候代克就大哭起来,说自己是报社的记者。两个负责审 问的警察对望了一眼,说不会吧,这年月的记者都跟狼狗似的,别人躲都躲不及呢,哪会挨 打挨成这样。代克就叫他们打电话了解情况,但又没有电话号码,只好慢慢找来号码本查, 打了大半天电话, 终于有了结果,知道代克的确是记者,两个警察当场就笑得差点栽在地上。 等他们终于喘过气来之后,代克就说自己饿得要疯了,能不能给点东西吃。警察的态度温和 多了, 给他端来一碗方便面请代克吃。代克悲喜交加, 一边吃一边给警察道谢, 三两口就吃 完了一碗。于是又端一碗, 一连吃了四碗。本来还想再要,但一想起记者和狼狗的比喻,代 克就忍住了。 13. 不过代克后来就成为一名操作熟练的记者了。正如总编说的,表扬好人好事,批评坏人 坏事,代克认真执行总编的这一精神,很快就有了名气,不少人都写信给代克寻求帮助,喊 冤叫屈的,没钱要上吊的,被男人欺骗了要索回青春的,吸毒成瘾的,甚至有一个女人因为 丈夫阳痿生不出小孩,也都找上门来要代克帮忙。大家开玩笑说这忙不好帮,除非代克自己 亲自出马,否则难有成效。一般说来,代克对找上门来求助的人还是热心帮忙的,只不过有 时候来的人太多,就不免烦躁,慢慢的就没有多少热情了。如今再有人找上门来,代克就会 分析一下,看看事情办完之后能不能搞成一篇有份量的长篇报道,如果有这个可能,代克才 会接手。 文章常常上报, 当然名字也就常常上报。不久自己很快就成了学校里的名人。学校不仅 没有找代克谈工作的调动问题, 还时常请代克写一些表扬学校的文章发表在报纸上。代克办 理这些事情倒也积极,简而言之,代克在学校里有了很好的人缘, 系上的老师们见了他都要笑 着打招呼, 一致指出代克到报社当记者这条路是走对了。代克就谦逊地说对什么啊, 一天到 晚都忙得要死。这时候老师们就压低声音问代克, 累是累, 但是工资一定很高了? 代克说也 不是很高。老师追着问究竟有多少? 这时候代克一般就不再说话, 只是含义不明地笑。于是 老师们就认定代克现在的日子一定好过许多, 代克当然也不加以否认。眼镜对此的说法是, 这工作就跟自己写小说差不多,或者说,跟干妓女的活儿是一样的,累是累了一点,但是愉 快,而且收入不差。当然,代克是男的,把“妓女”这词变一变,说“妓男”,就准确了。 所以就连一向目中无人的眼镜都主动要请代克吃饭了。 这天代克刚好从外地采访回来, 就接到眼镜的传呼, 说要请他吃饭。代克在电话里问眼镜, 咋个想起要请吃饭了? 眼镜哈哈地笑, 说来了就清楚了, 要代克快快回学校。代克在报社属 招聘人员, 分不了房子, 所以依然住在学校, 依然和眼镜一间寝室, 只是两人在一起的时间 少了。代克成天在外跑新闻, 常常夜不归宿, 只知道眼镜那篇中篇小说《伸出你的手或空空 荡荡》又发表了, 只是小说名字作了修改, 变成了《情爱广场》,跟一本时下很畅销的色情小 说书名相仿。眼镜解释说如今的小说不流行深刻了,流行的是色情,自己也是跟着流行走, 图个好价钱,唯一可惜的是小说出来后并没有象眼镜期望的那样引起反响,就连批评的反应 都没有。 代克回到学校时都是下午七点多钟了, 走到寝室门口的时候, 就已经听见有女孩子清脆 的笑声, 代克精神为之一振, 急忙用手梳理了一下头发,然后走进寝室里去。 寝室里眼镜正在和两个漂亮的女孩子摆龙门阵, 一见代克回来了, 就给两个女孩子介绍 说他就是代克,《晨报》的名记者。又介绍两个女孩子, 都是眼镜的学生。从神态和语气来判 断, 代克认为白脸的那个已经被眼镜占为己有了, 那个长头发的呢, 当然是白脸的好朋友, 总之两个女孩都是那种一见就让人动心的姑娘。 寒暄一阵后大家就一起到校外找了一家小馆子吃饭。 酒足饭饱之后, 四个人就坐在馆子里一边喝啤酒一边摆龙门阵。代克当然就摆一些在采 访中遇到的有趣事情, 而且摆得津津有味, 听得两个女孩听时常发出清脆的笑声, 让代克陶 醉不已。 “我听他们说过, 代老师好象就是我们学校毕业的吧?”长头发在这个过程中不时用发 亮的眼睛看代克。 “直呼其名直呼其名, 就叫代克好了。他才算是你们的老师。”代克笑着指了一下眼镜 说:“我不是。而且我喜欢漂亮的女孩子对我直呼其名, 这样可以缩短相互之间的距离,踞 离短了,机会就多了。” 两个女孩听了就笑起来,显然是认可了代克的幽默。 代克如今和女孩子交往已经熟练许多, 大有挥洒自如的感觉。在采访活动中代克交了几 个电视台的记者朋友, 在他们那里, 代克学到了另一种称呼漂亮女孩的新名词, 他们管漂亮 女孩叫小粉子, 粉嘟嘟的小粉子。电视记者有一套不同于眼镜的理论。简而言之, 小粉子们 不是书, 她们只是一些能够开花的树, 她们开许多漂亮的花出来, 你去摘一朵就是了, 你摘 得越多她就开得越多, 而且不会在树上留下你的任何痕迹, 也不会对树造成什么伤害, 因为 她总是要开花的, 你不摘, 那些花也还是就凋谢了, 浪费掉了。代克最佩服的就是这个理论, 这样双方都是自由自在的, 双方都不会损失什么。属于你的是花而不是树, 你要做的只是在 摘花之前施点肥浇点水就行了。当然在这之前你得看看这树是不是那种能开花的树。 代克觉得长头发是那种能开花的树。 晚上回到寝室后, 代克就问眼镜, 白脸是不是他的小粉子? 眼镜就笑而不答, 然后就问 代克代可对长头发的感觉如何? 代克说不错, 是一个正儿八经的小粉子。眼镜说那好, 我来 给你解决这个问题。两个人说到这个话题, 肾上腺又象青蛙的腮帮子一样一鼓一鼓的了,没 办法只好把性欲转化成食欲,就又去买了几瓶啤酒回来, 一人拿一瓶,边喝边谈。后来话题就 慢慢地变了方向。 “报社如何?”眼镜问。 “可以, 不错。反正天天在外面跑。” “当然, 当记者嘛。还是好, 比你在学校好, 对不对? 你记得不? 我当时跟你说过的。” “当然, 比学校要好一些。” “那当然。不然你在学校搞啥子? 啥子都搞不到!” “咳......, 当然。” “对了, 我都忘了, 正要问你, 你们报纸的副刊部你熟不熟?” “有一点, 他们有两个编辑跟我很熟。” “喔, 搞文学评论的?” “短评。报纸嘛, 只可能搞一点短评。” “帮个忙, 给我那些小说发一两篇短评, 你看如何?” 代克看着眼镜, 眼镜说这话的时候刚好举起酒瓶喝酒, 是一边喝一边说的, 进去的酒和 吐出的话在喉咙里混在了一起, 听上去有点含糊其辞。 “给小说发短评......, 这样吧, 我去跟他们说一下, 应该是没得问题吧。”代克也就举瓶 喝酒, 一大口酒下肚, 换出一口气来。“咋又想起要发短评了?” “评职称嘛。今年我该评副教授了。” “小说又不能作为评职称的东西。” “咳, 先不管那么多了, 我想有一两篇评论总要好一点。不过你也不要太麻烦, 不行就 算了。”眼镜说。“评个副教授也没有多大用处。” “这个忙我当然要帮。”代克语气显得很肯定。 代克才发现今晚上的这顿饭简直就是眼镜使的美人计,先是拿长头发来吊自己的胃口, 然后就是提条件。简而言之,那长头发和眼镜的白脸是一对儿好得就象同性恋一样的朋友, 要是眼镜不帮忙,再让白脸去挑拨离间一下,自己简直不可能粘到长头发的边儿。 “不过,咋个写呢?就说用鸡巴思考问题,然后用手写出来?这样写我想恐怕发表不 了。” “无所谓无所谓,随便他们咋个写都行,只要是评论,管他评好评坏!管它是鸡巴还是 脑袋在思考,都差不多。” 代克就笑起来。“来, 喝酒。” “喝。” 代克用瓶子和眼镜的瓶子碰了一下。代克发现自己已经不象以前那么恨眼镜了, 或者说 根本就不是恨了。他想眼镜总的说来还是不错, 尽管他老是爱唠叨他的纯种知识分子和贵族 血统, 而且还看不起他代克。但现在都扯平了, 代克想, 不管怎么说, 现在都扯平了。再说眼 镜在他到报社工作这件事上还是帮忙出了不少好主意的, 现在帮他的忙也该,这叫知恩图 报。在知恩图报这个问题上代克是从来都不会有半点含糊的。 代克认为这下他和眼镜应该算是正儿八经的朋友了。 14. 功夫不负有心人, 代克和长头发真的就恋爱了。 当然眼镜在其中起了很大作用, 他叫白脸传话给长头发, 就说代克要和她交朋友。代克 最初觉得这样传话太直接了一点, 缺乏委婉。眼镜说就是要这样直奔主题, 不要太多铺垫太 多隐喻, 这样反而会让她觉得没趣。长头发二十岁的人了, 又是那种热情奔放的女孩子, 长 得也漂亮, 同年龄的男孩子大都是对她仰而望之, 偷偷摸摸地传达一些缩手缩脚的信号, 早 就让她腻烦了, 所以直奔主题会让她觉得耳目一新。 眼镜的战略果然奏效, 长头发很快就和代克见面, 第二次就单独约会了。自从咪咪被博 士弄走后, 尽管时常和别的女孩子有交往,但都是一面之交,也没有真正去实践过电视台记 者们的“小粉子理论”,如今和长头发接触之后,代克就一直处于兴奋的状态中, 每天除了 跑新闻, 就是和长头发厮混在一起。这时候的代克, 每个月的收入已差不多有一千来元钱, 除了部分寄回老家供奉父母外, 大部分都拿来供奉了长头发。有一次代克带着长头发到报社 去, 报社同事都夸长头发漂亮, 说代克有艳福。代克听了更是心头发酥, 心想自己这辈子果 然如愿, 找了这样漂亮的女朋友, 而且比咪咪还有风度, 走到哪儿都是拿得出手的。 而且还是能开花的树。 那天是周末, 眼镜带着白脸到郊外去了。代克当然就乘机和长头发在寝室里厮混, 又是 盛夏季节, 长头发薄衣薄裙地和代克下象棋。每次她埋头看棋的时候, 代克就看她的领口。 看见长头发雪白的乳房在胸罩后面鼓鼓地撑着, 代克浑身燥热不已, 但又不敢动。不料有一 次代克正在偷看的时候, 长头发一抬眼, 竟把代克躲闪不及的目光给逮住了。长头发脸上一 红, 但并不生气, 看了代克好一会儿, 两个人都不说话了。然后长头发就站起身来走到代克 旁边, 把代克的脑袋用手抱住, 轻轻地抱在自己的胸前。代克心头一热, 竟感动得抽搐起来。 长头发用手捧着代克的脸看了一看, 看到了代克眼里的泪水, 就微笑了。放开代克, 双手慢 慢地解衣扣, 把衣服脱了, 然后又脱了胸罩。代克呆呆地看着眼前一对丰满的乳房说不出话 来,只是听见自己耳朵里有血液急促流动的声音。 这时候长头发就抓住代克的手, 拉过去, 把它按在一只乳房上。代克觉得自己的手不自觉地抓紧了,而且另一只手也就伸了过去, 抓住 了那饱满的很有弹性的乳房。 代克觉得自己彻底地粉碎成欢乐的碎片了。 一切事情都顺理成章地结束以后, 代克心里充满了对长头发的感激之情。两个人又依偎 在床上说了许多的疯话, 长头发才起来穿戴整齐, 说要到学校的浴室去洗个澡再回来一起去 吃晚饭, 尖着嘴在代克脸上琢了一下,就关上门出去了。 代克又在床上躺了一会儿, 把刚才发生的一切重新在脑袋里回忆了一遍, 才想起眼镜有 可能要和白脸回来吃晚饭。于是急忙起来穿好衣服, 然后又整理刚才被折腾得乱七八糟的床 铺。就在这个时候, 一个念头突如其来地在代克脑袋里闪过。他注意看了看床铺, 竟没有发 现血迹。代克把已经叠好的毛巾被和枕巾又重新打开, 仔细认真地又查看了一遍, 还是没有 发现他希望看到的血迹, 不由得呆了, 刚才心里被塞得满满的幸福感转眼之间消逝得无影无 踪。 尽管代克也曾想到过长头发不是第一次谈恋爱, 尽管他也欣赏那种树与花的理论, 但现 在代克发现这个理论真的要用于实践, 对自己来说还是太困难了一点。关键在于, 代克对长 头发动了真情, 在这种情况下, 开花的树当然好, 但摘花的人就应该限制在他代克一人之 内。代克觉得自己对长头发的爱足以形成一圈栅栏把她围绕在中间, 而且栅栏上有醒目的警 告牌, 上书“私人花草, 严禁攀摘!”但现在自己的这种想法看来已经毫无意义,因为在这棵 树上已经有人攀摘之后留下的痕迹,就差没人在树干上刻上“xxx到此一游”的字样了。代 克想到这里, 心里难过得要发疯, 但又茫然不知所措, 就只好坐在床沿边发呆。 这时候长头发已经洗完澡回来, 看到代克坐在床边发呆, 还以为他还没有从刚才的激动 中恢复过来, 就走到代克身边坐下, 揽了代克的脑袋来吻了一下,代克的心一下就软了。代 克想也许自己错怪了她呢? 书上都说有时剧烈运动也可能造成处女膜破裂的, 大概她就是 其中一例吧? 这样想着, 也就回应长头发的亲吻, 渐渐地又激动起来, 忍不住去扯长头发的 衣扣, 要把衣领拉开看她的乳房。长头发咯咯地笑着躲代克的手。两个人正疯着, 眼镜和白 脸回来了, 而且是直接开了门就进来, 弄了代克和长头发一个措手不及。 “噢, 对不起, 我还以为你们出去了呢。”眼镜说完, 用很诡秘的眼光看着代克, 深有含 义地笑着说了一句:“代老师, 在给学生补课啊?” 代克涨红了脸, 支唔了几句, 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倒是长头发反应敏捷, 说补什么课 啊, 你以为人家都象你那么好为人师! 说完对白脸宛然一笑, 拉着手到一边研究白脸新买的 项链去了。眼镜就看着代克很色情地笑, 一边笑一边说有的课不一定非得要老师来补嘛, 那 是可以互为师生的嘛。代克当然知道眼镜的话中深意, 红了脸捅眼镜一拳, 眼镜就大笑起来。 那边白脸和长头发正精精有味地谈论某歌星的指甲油颜色, 听见眼镜大笑, 奇怪地对视一下, 问眼镜你们在笑啥子嘛? 眼镜就笑得更响了。 这天晚上, 代克还是反来覆去睡不着, 脑袋里一会儿是和长头发亲热的回忆, 一会儿又 避不开地要去想为什么没有见血。简而言之代克被今天发生的这一切事情弄得又兴奋又心神 不定的, 他想自己今年也不算小了, 该是成亲结婚的时候了, 家里父母亲早就再操心这件事 情, 而且弟弟也有了女朋友, 如果能在弟弟之前把婚结了, 就免得家里人出丑。但现在长头 发还在读书当学生, 就是要结婚也还得等两年她毕业了再说。 眼镜听见代克翻来覆去睡不着, 就问代克今天是不是和长头发有了实质性进展? “啥子实质性进展?”代克故意不懂。 “嗨, 你跟我还这么保守嗦? 说真的代克, 你以前和女孩子搞过这种名堂没有?” “啥子名堂?” “唉, 你龟儿子是啥都好说, 就是在这个问题上太不洒脱。你不是说小粉子们开花你就 摘花么, 今天摘了没有?” “没有。” “真的?” “真的。” “你个龟儿子的,怪了。”眼镜不开腔了。 代克很得意。能够让眼镜都搞不懂是代克很高兴的事。 “搞不懂你这个人。”过了一会儿眼镜说:“我还以为你在外面混了这半年多, 真的是到 处摘花手不闲了呢。” “你觉得她如何?” “现在的女子都是通俗小说, 不深刻, 缺乏意义, 但是很能吸引人。”眼镜还是他的“女 人是书”观点。“总的说来,还是不错。” 代克就追问对长头发的感觉如何。眼镜说这就怪了, 她是你女朋友你应该比我清楚, 问 我干什么? 代克说你知不知道她以前谈过恋爱没有? 眼镜在对面的床上撑起身来, 看着代 克说你问这个干啥,过去谈不谈恋爱有啥关系?只要现在是跟你玩儿就行,管那么多干什么? 代克说就是问一下她的情况。眼镜倒下去又躺在床上, 把床铺弄得一阵乱响。 “你龟儿子的,管她以前是咋的,你现在觉得好就行。”眼镜嘟嘟囔囔地要睡过去的样 子。“我估计你肯定是把她搞过了,对不对?” “没有!”代克依然坚决不招。 “好吧,你龟儿子的,看来我只好把你定性为阳萎。” 眼镜审问得彻底没了兴趣,叹口气,睡过去了。 代克很想问眼镜他和白脸睡过没有, 但想了想还是没有问。他想弄清楚白脸是不是也象 长头发对他那样, 很主动地在眼镜面前脱衣服。这点很关键。代克以前在老家听别人说过, 刚 结婚的新娘子在干那种事情之前都是怕得要命的, 他实在想不通长头发怎么会这么主动地 和他干这种事情。也许这就是眼镜说的,她们现在可以为了一个眼神就上床和你睡觉。 代克就这么一直想到天色发白, 才打定主意。不管长头发以前做没做过这种事, 反正自 己已经和她睡过了, 就是以后两个人不结婚, 自己也是占了便宜,这样想来也就很划算了。 15. 第二个月后, 代克就看到电视上报道, 说老家那一带遭受了特大水灾, 灾区人民在当地 党和政府的正确领导下,斗志昂扬,发奋图强,正在抗洪救灾夺丰收。过几天又说由于灾害 实在是太严重, 丰收是没有指望了, 但是党和政府非常关怀灾区人民的生活, 已经调集了大 批救灾物资运到灾区,灾区人民从心里感谢党和政府的关怀。 代克他们报社也开始要求大家把自己不穿的衣服捐出来支援灾区人民。代克这几天既要 忙着和长头发谈情说爱, 又忙着写信给家里询问灾情, 还一边打电话给草纸, 想问一下政府 的救济款将如何发放。就在代克忙得晕头转向的时候, 在县委招待所当保安的弟弟来信了, 说家里虽然遭了灾, 但还不是很严重, 养的猪和家都没有被水淹, 只是地里的庄稼没有了, 爸妈正和弟妹忙着补种红薯, 总之一切都还好, 要代克放心。 在信的末尾, 弟弟又说县城里很多人都在谣传, 说这次政府拨的救济款有一部分被县里 挪用了, 据说是用来修建县委的职工宿舍, 有很多人都到县委去闹了, 说要到省上去告他们 等等。看到这儿代克就气愤起来, 心想你他妈县委的人也太缺德了, 人家政府拨给老百姓的 救济款你居然就敢拿来盖房子, 这算他妈的什么父母官! 妈的, 老子干脆就到县里去搞一次 采访, 收拾这些贪官污吏。这念头刚刚在脑袋里一闪, 就立即被代克牢牢地抓住了。代克想 弟弟这个消息如果确实是真的, 那就肯定可以搞一个大新闻, 这一下不弄得名声大噪才怪。 而且也可以回家看一看, 如果有可能, 也把刚刚放假的长头发带回家去让父母亲看看, 简而 言之, 公私兼顾一箭双雕。 第二天代克就把老家的情况和自己的想法给三版的主任说了, 主任也是个年轻人, 一听 这种情况, 立即火冒三丈热血沸腾, 指示代克尽快赶到那儿去看看。 “认真了解情况, 一旦确认有其事, 就发它个系列追踪报道, 把这些狗日的烂官僚烧 焦!” 代克得了命令, 欢天喜地给草纸打了个长途电话, 就说很快回老家搞个采访。草纸那边 早已从代克的几电话中了解到他当了省上大报的记者, 所以一连声地表示欢迎, 还问代克这 次采访的主要内容是什么, 需不需要通知一下县委和县政府,“他们肯定要来给你接风的!” 代克说先不必通知县里, 等到了再说具体情况。 “我主要是想先给你说一声,通个气。”代克的语气中饱含了朋友般的亲切。“不然你龟 儿子又说我不事先给你通报了。” 草纸在电话那边听代克称呼自己是龟儿子, 立即就满足地大笑, 知道代克的确没把他当 外人看。 从报社出来后, 代克立即就去找长头发, 把情况跟长头发讲了一遍。长头发听说要到农 村去见代克的父母, 而且显然是以未来儿媳妇的身份去那里, 就立即表态不去, 说假期已经 和白脸约好要呆在学校不回家, 好好复习一下, 准备明年毕业的时候考研究生。其实代克心 里知道完全长头发不愿和自己回老家的真正原因是什么, 但是又总觉得不好把这件事情说 破,免得两个人伤了感情。在代克看来, 象长头发这样漂亮的女孩子如果愿意嫁给他这种农民 家庭的娃娃, 的确也是很难为她了。长头发说不想去农村老家, 代克当然也就不好勉强, 只 得作罢。 现在代克和长头发已经常常在一起睡觉了, 一个星期里总有那么一两次, 代克也由此认 为长头发已经是跟定了他。至于处女膜的问题,生物系的一个搞糜鼠研究的年轻教师曾经给 代克说过,糜鼠也有处女膜一类的玩意儿,而且和人类的处女膜在结构上没有多大的区别, 唯一的区别大概就是这玩意儿丝毫不妨碍糜鼠们乱搞男女关系。 “它们到了春天就干个不停,甚至可以和它们自己的老爸睡觉,简直是无耻之极。当然, 它们从来就不关心处女膜的问题,我想这就是关键。”生物教师说:“任何事情都有一个关键 的地方。对糜鼠们来说就是这么一回事儿,关键是它们之中没有人会对处女膜的事情大惊小 怪,没有人会在乎,就这点儿来说我们人类真的是应该向糜鼠们学习。简而言之,代克,你 肯定就很在乎。” “喔,我不在乎。”代克说。 “你肯定在乎。我也肯定在乎。我可不希望自己的女朋友就跟那些糜鼠一样。”生物教 师说。 “刚才你还说要向它们学习。” “没错。这就是关键。这就正如我们都希望向雷锋学习但又不愿意当雷锋是一回事儿。” 生物教师很坦然地一笑。“理想和现实总是有一些区别的,这之间总会有一些距离。就象我 们人类,我们和糜鼠总是有一定区别的。但有一点儿你一定要记住,这是关键,那就是,人 类的处女膜和糜鼠的一样,非得通过性交才会破裂,任何剧烈运动都不可能影响到那个地方。 所以,如果哪个人跟你说她的处女膜出了问题,嗯,你记住,她一般都会跟你说是上体育课 出的问题。他们差不多都会这么说,就好象是我们的体育教师成天干的都是类似强奸的活 儿。” “你是说体育课不可能出问题?” “对,这就是关键。我说过,这就是我们和糜鼠的区别,至少糜鼠们从来不拿体育课当 借口。” “喔。” 这种结论最初让代克非常沮丧,但后来代克认为既然长头发已跟了他, 就算是长头发以 前跟别人睡过,只要没象糜鼠们那样跟自己老爸乱来就行,如今到了这地步, 也应该原谅她 了。而且如今虽然还没有和他代克结婚, 就愿意和他在一起做男女之事, 是非常对得起他的。 所以代克现在也不再想追究她是否处女的问题, 好象这样一来, 他的农家子弟身份和长头发 的不贞就算是扯平了, 谁也不欠谁。 长头发的确漂亮, 代克每次单独和她在寝室的时候, 总忍不住要去解她的衣扣。今天代 克从报社回来,见了长头发就急不可待地去摸胸脯,但这次长头发却笑着抓住了代克的手不 让他继续, 代克试了几次都未能如愿。静下来看长头发的脸色,又不象是生气。因为刚才和代 克对抗, 长头发累的直喘气, 丰满的胸脯就在薄衣服下面一起一伏的。代克呆呆地看了一会 儿, 忍不住又伸手去摸她的胸脯。长头发这次没有反抗, 过了一阵, 才对代克说自己可能是 怀孕了。 代克立即就僵了手, 他看着长头发, 半天也回不过神来。 “怀孕了?” 长头发点点头。 “是......哪个的?”代克的手这时才从长头发的胸脯上收回来。 “啥子哪个的?”长头发没有听明白代克的意思。 “噢, 这个......”代克一时也清醒过来, 才发现自己刚才的反应怎么有点不对头。“我是 说, 你咋晓得是怀孕了?” “我这几天一吃饭就吐, 一吃饭就吐, 而且....月经都过了一个多星期了, 但是还没有 来。”长头发说:“我想可能是怀起了。” 代克完全懵了。 他当然知道长头发怀孕和自己是有关系的, 而且也知道这件事情非同小可。其实, 代克 当时和长头发行男女之事的时候并不是不知道避孕的问题, 但是代克一直没有采取任何避 孕的措施, 相反, 他心里面还有一种漂浮不定的念头, 就是想试一试看长头发会不会怀孕, 甚至觉得这样一来他和长头发的关系就成了定局。但这想法就仿佛是叶公好龙, 当这一切真 的变成了现实的时候, 代克却被实实在在地吓了一大跳。 “这娃娃不能要!”这是代克的第二个反应。 “当然。”长头发表示同意。 长头发说她已经和白脸约好了, 明天就去医院检查, 如果是真的怀上了, 就让白脸陪自己去做手术。看到代克一脸魂不守舍的样子, 长头发就安慰代克说不要紧张。 “放心, 一切都处在控制之中。”长头发说着还做了个鬼脸。 “这件事你给她说过?”代克一听长头发把这事告诉了白脸, 脑袋顿时又大了一圈。“嗨, 你这个人怎么这么笨, 这种事情给她说干什么!” 长头发一听代克的语气, 脸上立即就有了颜色, 说你干什么这么凶啊你, 这事情还不是你惹出来的, 你朝我发什么脾气?!这么一说, 长头发眼眶也红了, 泪水就在眼 眶里面打转。代克没有办法, 只好软下来, 解释说自己主要是不想让太多的人知道这件事。 “你想, 要是学校里的老师和学生知道了, 人家会咋个议论你?” “咋个议论? 大不了就算是老师诱奸学生!”长头发气哼哼地说。 代克一听傻了眼, 脸色都白了。长头发这时才莞儿一笑, 说你看你都吓成啥子样子了, 放心, 要是真的有人问起, 我就说是别人的。 “乱说!”代克最听不得这种话, 长头发这一激, 就有了一点男子汉气概。“要是真有人 问起, 就说是老子的。妈的, 老子好汉做事好汉当!” 于是两个人又重新温存起来, 并约好明天就去医院检查, 如果是真的怀孕, 就把人流手 术做了。 第二天一大早, 代克就和长头发赶车到离学校很远的一家偏僻的小医院去了,医院的外 墙上贴满了各种各样医治性病的广告,让人看着很不放心,仿佛是医院里的医生都不如外面 这些江湖术士的手段高明。但代克也顾不得许多,硬着头皮和长头发进了医院,一检查, 果 然是怀孕了, 于是立即就和医生联系手术的事情。这其间代克的男子汉气概又不见了,而是 一直处于万分紧张的状态, 害怕有熟人看见自己。而且已经想好, 万一被熟人看见, 就说是 一受害女读者来求助于他, 而他是代表报社陪女读者来医院做手术的。进手术室后, 医生要 求代克在手术单上家属这一栏里签字, 代克一着急, 竟把应付熟人的那番话说给医生听了。 医生听了当然是一脸的崇敬之情,就夸代克是活雷锋做好人好事。那边长头发听了大吃一惊, 扭过头来飞快地看了一下代克, 大眼睛里闪出一丝让代克很陌生的光亮。代克不敢看长头发 的眼睛, 急急地退了出来, 坐在手术室外面的长凳上等着。过了一会儿, 代克听见长头发在 手术室里面低低地呻吟, 就有点坐不住了, 站起身来到手术室门口撩开挂着的门帘偷看, 就 看见长头发正仰卧在手术台上, 两条腿被架得高高的, 一个医生在两腿之间忙着。长头发脸 色已变得惨白, 脑袋不停地在手术台上左右摇晃, 就象是一条鱼被钓上了岸后在地上作垂死 挣扎。代克眼眶一下就湿了, 跑进手术室抱住了长头发的脑袋。医生见代克居然这样, 大为 惊讶, 连忙叫代克快出去。 “她是我爱人, 我要陪她!”代克再也顾不得其它, 大声朝医生吼了一句:“你能不能轻 一点?!” 医生被代克的大吼吓得措手不及, 全身为之一抖, 然后很快就反应过来代克和长头发究 竟是什么关系了, 他大概这一辈子还没见过病人家属敢这样吼医生的, 但又想到代克刚才介 绍自己的身份是记者, 也就不好发作, 悻悻然看了两个人一会儿, 又埋头继续干起来, 嘴里 说道:“哼, 受害者。受哪个害? 我看还不是受了你的害!还以为是学雷锋做好人好事呢, 人家雷锋都会做这种事儿?鬼才相信!” 手术后回到学校的路上, 长头发在出租车上始终一言不发, 直到进了寝室, 长头发才躺 在床上哭了起来。代克知道自己今天表现不佳, 心里发虚, 只晓得握了长头发的手叹气。他 想那个医生的话是说对了, 的确是他把长头发害成这个样子的。心里这么想, 就觉得内疚万 分, 陪着长头发哭了一场, 然后就上街买鸡给长头发熬鸡汤,一边服侍着长头发喝鸡汤一边 自我检讨赔不是。长头发哭了一场, 心情好了许多。白脸后来也来看她, 劝了一会儿, 两个 人就又说又笑的了。 16. 长头发做了流产手术后的第三天, 代克交给长头发八百来块钱叫她买些补品来吃, 又托 了眼镜和白脸帮忙照顾, 一切安排好之后就回老家去了。 代克走之前给草纸又打了一个电话, 草纸又问需不需要给县里说一声, 叫他们派车来接? 代克说不必了, 自己可以搭班车来, 只是叫草纸在县城里帮忙找一个食宿都还方便的地方。 草纸说没问题, 都包在他身上了。因为水灾的缘故, 回老家的路上很不好走, 班车跑了一整 天, 总算在黄昏时候到了县城。刚下车, 就看见草纸和一个中年人已经等在车站了。两个人 寒暄了一下, 草纸就介绍中年人说这是我们县委宣传部的新闻科科长。代克一听就愣了一下, 知道草纸还是通知了县里, 只得热情地和科长握了一番手。三个人很快就上了县委的车, 一 溜烟地开走。 车上草纸悄悄对代克说, 县委宣传部长都等在一家饭馆里了。代克一听就紧张地说等我 干什么? “嗨, 给你接风啊。”草纸有点得意的笑了笑, 压低声音对代克耳语道:“我说过的, 你 只要当了省报的记者回来, 我敢百分之百地肯定县里面的头头们要给你接风的, 如何? 一切 兑现!” 来到饭馆, 宣传部长果然在那儿等着, 见了代克就先握手, 然后听草纸介绍, 听说代克 是本县的考起的大学生, 部长就说不错不错, 原来是我们自己人啊, 今后还希望代记者多关 心关心老家的发展。又说书记和县长正在和省上来的一个人谈一点事情, 等一会儿就到。 代克自从见到部长起就一直很紧张, 部长越是热情他就越是觉得自己的事情不太妙。连 代克自己也奇怪, 自己搞了许多的采访, 见的大官儿也不少了,但他一回到老家后,就觉得 自己面对家乡的官儿时还是有点儿底气不足。所以当部长问起代克这次来采访的主要内容时, 代克只得推说还没有具体计划, 想先看看再说。部长也就不再提采访的事情, 只是问代克在 老家还有哪些亲人, 听说弟弟就在县委招待所里当保安, 部长很热心地对代克说, 今后你弟 弟有什么事, 就叫他来找我。代克听了这话, 当然是十分感激。草纸进来后一直被凉在旁边, 始终插不上话,听到谈这事, 就连忙说代克弟弟的工作是他帮忙解决的。于是代克又对部长说, 草纸是自己的好朋友, 弟弟的事他帮了很大的忙, 而且也一直很热心县里面的宣传工作,为 宣传县里的工作出了不少主意,一席话说得草纸脸上放出光来。代克本来还想说这次他回老 家采访就是草纸出的主意, 后来一想自己这次回来是给县里曝光的, 说出来岂不是给草纸添 麻烦。 三个人在饭馆里坐了一会儿, 书记和县长都来了, 当然又是一阵握手和热情的寒暄。酒 菜也很快地端了上来, 代克早就饿了, 但又碍于礼节,只好盯着桌上的酒菜, 心不在焉地和大 家闲聊, 只盼望晚饭早一点开始。书记和县长都是很热情好客的人, 听说代克是县里考起的 大学生, 县长就说, 希望代克以后多为家乡宣传宣传, 而且代克在省上当记者, 一定认识不 少工商界的人, 所以以后有什么招商引资的事情, 也可以帮家乡引一点来。代克听了不停地 点头。书记不愧是搞思想工作的, 观察人的眼光自然就敏锐一些, 见代克虽然嘴上对答如流, 眼睛却老是盯在桌上, 就忙端起酒杯来说边吃变边谈吧, 然后大家都举起杯来, 热热闹闹开 始吃喝。 席间代克问, 这次县里遭灾, 省里拨了多少救济款下来? 部长就对县长书记说, 代克的父母都还在农村老家务农, 这次大约也遭灾了。书记沉吟 了一声, 对代克说, 放心, 呆会儿你给我写一个你父母的情况, 我叫他们底下的人管照一下。 代克知道他们误会了自己的意思, 但又不好拒绝别人的这番心意, 只得一连声地说了谢谢, 心里想这下麻烦了,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这个样子一搞, 挪用救灾款的事真就有点儿不好写 了。 代克正在东想西想的, 听得书记问今天晚上住的地方落实没有? 代克一听, 才想起自己 还没有见到在县委招待所当保安的弟弟, 就说干脆就住在县委招待所吧, 也好和弟弟呆几 天。草纸就又把自己替代克弟弟找工作的事情说了一遍,代克也很懂事地把草纸表扬一番。 书记听后, 拿眼光夸奖了草纸,一连声地对代克说没问题, 就按代记者的意思办,安排在县 委招待所住。 大家又东拉西扯地说了一些闲话后, 代克就开始接二连三地打起哈欠来。宣传部长心里 默默数了一下代克打哈欠的次数, 十分了然地问代克, 跑了那么远的路, 代记者今天肯定很 累了? 代克忙点头说就是就是, 一路上颠得够呛。 “那我看今天就吃到这里吧, 啊?”书记体谅地看了看大家, 拿起一根牙签来边剔牙边 说:“今天代记者肯定没有喝舒服,没关系,采访结束后我们好好陪你喝一次,一定要喝舒 服,不然人家会说我们老家的人不够朋友。代记者今天晚上好好休息一下, 反正这次采访有 啥子问题需要我们配合的, 说一声就是。具体有啥子事情, 找他。”用牙签指了指宣传部长, 然后又指了一下自己,“解决不了的, 找我找县长,都行, 保证全力配合。” 大家从饭馆里面出来, 又是一番握手道别, 然后书记和宣传部长上一辆车, 代克和草纸 上了县长的车, 一起前往县委招待所。代克的弟弟就在大门口值夜班,兄弟俩见了面,免不 了又是欢天喜地一番。 17. 第二天代克是被草纸叫醒的。 代克迷迷糊糊地听见有人一边敲门一边叫着代贵禄, 代克先还没有反应过来, 后来才想 起是在叫自己。就爬起来把门打开, 见是草纸一脸笑容地站在门口。 “咋样, 昨晚上睡得好不好?” “哦, 还将就。”代克叉开手梳了梳头, 把草纸让进屋,“几点了?” “快十一点了。”草纸看看表说:“先吃饭, 我们边吃边谈。” 代克进了卫生间, 忙忙地开始漱口洗脸。 “我说, 这个......”他犹豫了一下, 觉得还是说一下为好。“我说, 我现在一般都是用笔 名了。”代克嘴里含着牙膏, 边说边漱, 就把语音弄得有点含混不清。“我现在一般都是用我 的笔名, 叫代克。” “代啥子?”草纸没有听清楚。 “代克。” “代克?” “对。”代克用毛巾捂着脸从卫生间里走出来, 说:“最初打算是起个笔名, 写稿子的时 候方便一些。哪晓得后来大家都喜欢叫这个名字, 我也就干脆用这个名字了。”说完才把毛 巾从脸上拿开, 好象是有意躲在毛巾后面说这番话。“你觉得如何, 这个名字?” “当然!”草纸说:“不错。” 然后俩人就去食堂吃饭,路上草纸就问代克, 这次来采访主要是搞啥子题材? 代克犹豫 了一下, 最后才小声对老同学说, 主要是受命来采访挪用救灾款的事情。草纸一听这话,差 一点栽个跟斗,脸色也变白了,吃惊地看着代克。 “啥子?!采访这个?!” 代克不吭声, 发现草纸嘴唇抖得就象过电一样。 “我还以为......我还给头儿们说是我请你来报道成绩的呢。”草纸看着代克急急地说:“你 如果是这样一搞, 叫......叫我咋个交差?” 代克忙揽过草纸肩头说:“不要忙嘛, 我也只是听说有这个事情, 所以说先给你通个气, 了解一下情况, 然后再说咋个办。” “你是从哪儿听到这种说法的?” “这个我不好说, 我们有我们的信息渠道。”代克看着草纸一脸焦灼的神情, 又继续卖关 子。他现在习惯并且喜欢这种卖关子的感觉。“你知不知道这件事情?” 草纸早已被代克的目的吓得半死,哪里还有心情回答代克这种问题,木在一边半天开不 了腔。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气来,语重心长地对代克说, 这事情有没有, 我觉得都不是最紧 要的, 现在的关键是你来者不善, 如果你是来者不善,那就容易出麻烦。你想想,这就等于 是别人要和你亲嘴,你却拿屁股对着人家,你想一下亲了之后会是啥滋味。当然,我到是没 什么大不了的,主要还是你的麻烦, 所以最好慎重一点, 弄不好你和我日子都不好过。 草纸这几句话一下就捅到了代克的疼处, 卖关子的情绪也没有了。他首先想到的是弟弟, 如果这采访一搞, 弟弟肯定跟着就得卷起铺盖滚蛋回家, 而且父母亲的日子可能也就不那么 好过了,简直就是要回到解放前。这些情况代克最初在省城里还并没有想到过, 但昨天一到 县城一见到书记和县长, 他才隐约意识到, 自己这次回老家采访可能是件麻烦事, 就象草纸 说的那样, 让书记和县长来和自己的屁股亲嘴显然是行不通的,弄不好会把自己的日子搞 糟。 但是不按原计划搞又咋个向报社交差呢? 代克想到三版主任说的话“把那些狗日的烂官 僚烧焦。”现在倒好, 火冒起来之后烧的第一个人就是自己,弄得不好把自己烧焦还差不多。 “我日他妈!”代克恨恨地说。 “是呀。”草纸这时候发现自己开始转危为安了, 就安慰性地陪同代克骂了一句“我日 他妈。”然后拍了拍代克的肩头说:“走走走, 我们先把饭吃了再说。” 代克泱泱地跟着继续往食堂走, 嘴里有一种又苦又干涸的感觉, 心里真是沮丧到了极 点。他每次回老家来之前感觉都很好, 这次回来本来应该说是更好一点的,昨天晚上书记和 县长为自己接风的那顿晚餐就是那种好感觉的顶峰。但总是好景不长, 代克想, 总是好景不 长。自己在外面也算是混的得又潇洒又痛快的了, 但一回到老家就不行, 跟掉进了蜘蛛网一 样, 动弹不得, 一动就有麻烦。 代克终于想清楚了,在老家,他甚至连代克都不是,他只是那个代贵禄, 代克不过是从老 家飞出去的一只风筝, 只要老家有哪个人随便动一下风筝上的线, 他都可能会在天上打旋甚 至栽下来。 代克决定立即和报社打电话联系。 和草纸吃完饭出来, 代克就说这次采访本来是来曝光的,但既然草纸已经给县上的头头 说了是来报道成绩的, 当然就不再好给老同学出难题, 干脆就报道成绩, 说县上如何合理利 用救灾款, 比如说还将一部分款项投放在教育和农业科技开发上, 这就和以前的作法不一样, 叫做救灾不仅要救生产生活, 也要救精神和知识的灾,救生产生活是短期行为,救精神和知 识才是长久之计。草纸一听, 欢天喜地起来, 赞叹说代克的脑袋的确不简单, 这个点子头头 们一定会高兴。 “先不要忙到高兴, 我还要打电话给我们主任说一下, 要他同意了才可能写。我本来是 跟他说要下来曝光的。”代克说:“这下又变成了表扬,180度大转弯, 还不晓得他弯得过来不。” “弯得过来弯得过来。”草纸忙说。 两个人就忙忙地到县电视台去打电话。电话打通了, 代克如是这般说了一阵后, 主任就 很失望地问, 真的没有挪用救灾款的事吗? “没有。”代克说。 “龟儿子的。”听主任的语气,简直巴不得自己帮着把挪用救灾款的事儿给干了再说, “他们真的没有干?” “真的没有,我几个地方都摸了一下情况, 没有听说有这回事。” “那你龟儿子的第一次听来的消息又是从哪儿来的呢?”主任有点恼火地问:“你龟儿 子这个样子搞采访咋行呢?”语气又缓和了一下,带了一点调侃的性质,“妈的, 听都没有听 清楚就跑去搞采访,你说现在咋个办?我还大张旗鼓地给老板说你去搞一个大动作去了。” 代克听见主任不停地骂龟儿子,心里也万分沮丧,后来听到主任骂娘了,才缓了一口气,对 主任说其实这地方的救灾款还用得不错,比如说进行精神粮食和知识的救灾等,就很有说法。 自己打算搞个这方面的采访回来,至少“精神和知识救灾”这种提法在现有的救灾新闻中还 没有用过。 “你是说真的没办法了?”县上没挪用救灾款,这事儿使原本兴致高涨的主任顿时萎了 许多。“他们真的没干?!” “真的没干。” “我日他妈。”主任叹口气。“好罢,就按你说的精神粮食救灾罢,亏你龟儿子的想得出 来,这精神的灾都要是能救了,老子都不用办报纸了。话说回来,这哪有抓贪官的新闻卖钱 呢,算了算了不说了。” 代克放下电话, 就松了一口气, 对草纸说:“弯过来了。给头儿们说, 安排采访吧。” 接下来的几天里, 代克除了忙着采访和写稿子外, 还忙着给在省城养身体的长头发打电 话请安。长头发在电话里埋怨代克说, 这个假期本来要好好复习一下考研究生的, 这下好了, 成天躺在床上, 还复习什么呢?!代克心想这又不完全是我的错, 怎么全怪在我的头上?但 想虽这么想, 却不敢申辩太多, 只得喏喏而语, 劝慰长头发好好养身体, 自己采访完后就立 即回省城。 稿子写完后,代克和草纸一起又讨论了很久,总算是定下来了,接着就找县上的几个头 头来看,又提了一些修改意见,又改,头头们又看了一遍,这才最后拍板。拍板这天晚上, 大家一起又吃了一顿饭,席间大家都不再提救灾款的事情,头头们也似乎不知道代克最初来 曝光的初衷,只是盛赞代克“精神和知识救灾”这个提法,说省上来的记者就是不一般,看 问题看得透,说问题说得到点子上,总之是把代克朝死里表扬。代克在席间喝得烂醉,就挽 起袖子来展览手臂上的伤疤。大家纷纷问是咋回事,代克说是写稿子揭了一个公司的烂底子, 那公司老板不服气,找了个杀手来教训自己,还算好,命保住了,只留下这个疤。 “现在这些老板简直无法无天,居然敢打记者。”书记说。书记也有点儿醉了。“记者是 党的喉舌啊,连这个都不懂?打记者就是打党的喉……”找不到合适的词了。 “不是打,是杀。”代克纠正说。 “反正都一样。” “都一样都一样,来来来,再次举杯,这次代记者为我们县上办了一件大好事,功在当 代,利在千秋,造福子孙后代。把这杯喝了。” “不行不行,我已经喝多了。” “越说喝多了就是越能喝。来来来,不能喝而不喝,是工作问题,能喝而不喝,是感情 问题,如果不能喝而愿喝,就是风格问题了,这是我这个人喝酒的原则,我是不能喝的,但 我还是敬代记者一杯,算个高风格,好不好?代记者,你咋个喝我不管,我反正是一口干了。” “对的,是朋友就干了。” “好,好,最后一杯。” 喝到后来代克就哭起来了,哭得悲声大放泪水横飞。 18. 从老家回来后,代克虽然把稿子交了,但心里面始终想着老家采访的事,那是一种做小 偷侥幸逃脱后的心有余悸,时时提防着被别人识破,只好成天忙于跑新闻和照料长头发,希 望能慢慢地把这事忘掉。 文章登出来后,老家那边草纸很快就打来电话,说书记县长都看了报上的文章了,全都 高兴得要命,一再表示要好好感谢一下代克,为家乡办了一件大好事。随后又告诉代克,县 上正在想办法,把代克的大弟弟招工招到县上的卷烟厂去,小弟弟的事情也打算这么办,总 之要不了多久就能办好。代克听了这消息,心情好了许多。草纸还在电话里告诉代克,县上 已决定了让他到省城跑一趟,专程到报社来感谢代克,只是希望代克到时候不要让别人看出 来两人是同学关系。代克哪里还敢让他来报社,一连声地谢绝。不想一个星期后,草纸竟然 真的和县上的四五个人一起到报社来了,口口声声地在报社里四处嚷着要找代克,说是代表 县上的百姓来感谢代克来了,随后被人引到代克的办公室。代克正忙着写稿呢,听的走廊里 一片热闹里夹杂着草纸的声音,料想一定是草纸说的感谢自己来了,代克见要躲开已是晚了, 心中叫苦不迭,只得硬着头皮稳坐在桌前埋头写稿,直到大家都叫他了,这才故作惊诧地站 起来,和草纸一干人进行同志间的握手寒暄。草纸站在人群中间,给大家讲了一番为什么要 感谢代克的种种理由后,就把一幅红缎金秀的锦旗郑重地交给了主任,主任抖开锦旗一看, 上面是八个大字:“客观公正,社会良心”,代克见了这锦旗,心里着实被吓了一跳,没想到 草纸这家伙如此大胆,居然还敢把这种锦旗送到报社里来,一时间汗如雨下,连话都说不清 楚了,急抓抓地从主任手里把那锦旗抢过来,使劲往草纸身上推,说啥也不愿接受。 “你看你看,代记者,你这个样子就太谦虚了,你为我们县上做了那么大的好事,连一 面锦旗都不愿要。我晓得你们新闻工作者都是清廉君子,但我们这个东西又不是送红包送礼 物,表示一下我们的心意,你要是不接受,叫我们回去咋个向家乡的父老乡亲交差?”草纸 摊开双手,一本正经地对代克和办公室的其他人叫起屈来:“全县几十万老百姓的心意,这 个情你都不领,我们哪还有脸回去见人?只有被大家吐口水淹死。” 于是众人就都附和着草纸的意思规劝起代克来,说了半天,说得代克也无奈,只得接了。 众人又起哄说挂起来挂起来,于是又把锦旗和办公室里的其它那些莫名其妙五花八门的锦旗 并排着挂了起来。草纸一干人又说了一些千恩万谢的话语,这才又握手又鞠躬地走了。 代克这天下午早早地回了家,心神不定地把草纸来报社送锦旗的事跟长头发说了。长头 发听了直笑,代克说你还笑,万一这事儿被戳穿了,自己会吃不了兜着走的。长头发说你也 不要再担惊受怕了,而且你那篇报道也没说错,现在农村里面是应该注意一下精神粮食救灾 的事情嘛,说不定还真是给他们办了一件好事呢。俩口儿正说着,就听见门响,代克开门一 看,正是草纸,一个人提了一大包东西站在门口,代克连忙把草纸拉进屋来,也忘了给长头 发介绍,就一连声地责备起来。草纸见了长头发如此亮丽,倒是吃了一惊,心想代克这家伙 果然是发达了,居然找了这么漂亮的女朋友,也不顾代克的责备,只说怎么不给嫂子介绍一 下。代克这才把两个介绍认识了。草纸就对长头发说,这次多亏了代克,帮了县上一个大忙, 今天特地来表示感谢的。 “代克刚才都还在说这事呢,把他吓坏了。” “我说,你龟儿子的是不是故意让我难堪啊?”代克气哼哼的,“你这是推老爷下坎啊 你晓不晓得?!” 草纸摆摆手笑起来,说:“这事要怪都怪我事先没跟你商量,主要还是县上的意思,说 你这次帮县上做了那么大的好事,也该让报社的领导晓得一下我们的感激之情才对,而且, 这对你将来的飞黄腾达也有好处嘛。” “还飞黄腾达呢,这事要是露出来了,我的饭碗都会被你几爷子打烂,说真的,你们县 上的那些头儿也玩得太野了。我们两个老同学了,今天在这儿大家都说老实话好不好?你们 县上的救灾款究竟乱用没有?” “咋个,你采访我?” “你个龟儿子的,我只是想跟你摆摆老实龙门阵。” “好吧,贵禄,你看,我们县上是啥子情况其实你也清楚,一穷二白,就那么一点儿酒 和柚子可以卖钱,而且这年月又能卖几个钱?!财政收入少得可怜。这次县上遭灾也不严重, 你回家看了的,就淹了一点儿农田,农民收成少一点儿,但吃饭不成问题。县上要一点儿救 灾款下来,补充一下财政也说得过去。而且我们这种做法也不算过分,你没有看见有的地方, 狗日的,省上来考察的时候还专门挖堤淹它妈的几片地来让人家领导看,为啥子?还不就是 为了要几个钱!我们至少没这么干嘛。再说,这次就拨下来一点儿款子,真要是拿去救灾, 发到农民手上也就那么几块钱,那几块钱拿来有屁用!县上的那几百号人住的房子你也看到 了,妈的哪儿象执政机关的人住的?跟农民住的差不多。你再看你们城里这些机关,妈的连 开的车就是几十万一辆,坐车的时候咋没想到人家农民连自行车都没有呢?人家说了嘛,以 前国民党打抗战的时候是前方吃紧后方紧吃,现在我们农村基层就是前线,妈的还不是前方 吃紧你们后方紧吃,农村吃紧城里紧吃,凭啥?要曝光你咋不到城里那些高档酒楼里去看看, 里面的椅子差不多都全被当官的屁股磨烂了。所以我说你们新闻单位曝光还不是只敢逮到我 们小的捏。” “妈的你意思是说老子势利眼?!” “嗨,我哪儿是这个意思嘛,我只是说这种事情不是你我能解决的,哦,你发一篇文章 就解决了?那日妈的这个国家早就繁荣富强了。” 一席话说得代克气不打一处来,只说今后你们再这么干,老子真是不敢回家了。那草纸 哪里还管他,只顾把大口袋里的土特产一样一样地拿出来给长头发介绍,代克无奈,只得叫 长头发收了,然后就请草纸到街上吃饭。代克专门选了一家自己去过的三星级酒店,凭着记 忆把别人请自己吃饭时吃过的菜点了几样,偷眼看草纸时,草纸脸上早已是一片景仰,代克 心里高兴起来,就对草纸说这家酒店的菜是很不错的,平时工作忙,长头发学习也忙,在家 吃饭的时候少,只好到这些地方来。草纸当然知道代克是在自己身上找尊严,心想管你妈的, 你找你的尊严,老子找老子的胃口。代克点完菜之后,客气地请草纸自己点几样,不想这草 纸根本就没打算客气,拿过菜谱来一口气又点了好几样生鱼片和膏蟹之类的菜。代克心里一 阵发慌,菜还没开始上桌,脑袋里已经开始发疯地运算起这顿饭的价钱来,无奈自己又没看 到草纸点的那几样菜在菜谱上的价格是多少,这一紧张,汗就下来了,忙忙地起身说去洗手 间一趟,转弯看不见草纸了,就悄悄从别的座上拿了菜谱来对照着草纸的点菜一核价格,心 里不由得一连天地叫起苦来,原来这一桌下来竟要八百多块。代克急得喉咙发干,躲进洗手 间里掏出钱来数,还好,刚发的稿费还在,刚好有八百来块,代克松了一口气,随即怒气也 就起来了,心想这草纸真他妈的不是东西,口口声声是来感谢的,结果是拿一大堆土特产到 自己这儿来卖了个八百块钱的高价。没奈何,只得笑着脸回到座位上,食不味甘地陪草纸吃 了一顿。 晚上送走草纸回到家里,长头发一脸的不高兴,说你代克跟我谈了这么就的恋爱,还从 来没请我吃过这样的高档宴席,今天你老家来一个獐眉鼠眼的家伙,你随随便便就是八百多 块的大餐,这又算啥呢?我看你今天当真是得了锦旗,高兴得有点儿得意忘形,还跟人家瞎 吹啥子经常去高档酒店吃饭。你这是何苦呢,我们不需要这种华而不实的东西。又问代克怎 么没告诉自己还有另外一个名字的事情,代克吱唔说那是很久以前的小名了。 “我听他在那儿左一个贵禄右一个贵禄的喊你喊得多起劲的,我当时心里还觉得奇怪, 感觉是旁边坐的是另外一个人。真的,你咋从来没说过你还有这么一个大福大贵名字。”长 头发掩口而笑。“代贵禄,嘻,代贵禄,我觉得这个名字很不错的,你咋不用这个名字呢?” “取笑我?”代克说:“你是不是觉得农民很可笑?” 长头发一楞,有点儿尴尬:“我又不是这个意思。真的,我只是觉得有点儿好笑。只是 对名字感到好笑。再说――”长头发又忍不住笑了:“你现在又不是代贵禄。” “我就是代贵禄,农民的儿子,这下你满意了?!” 长头发嘴张了张,却说不出话来。 “我从来就没有说自己是啥子金枝玉叶,更不是眼镜那种贵族,一天到晚装模作样地听 啥子钢琴小提琴交响乐。”代克恶毒地冷笑:“农民嘛,就是这个样子,有了钱就要在别人面 前炫耀一下子,低级庸俗,华而不实。你是不是觉得找了我这个农民儿子有点儿掉价,有失 身分?” 长头发依然说不出话,过了好一会儿才眼眶一红,把泪水涌了出来,气急败坏地向代克 发难说,你是农民的儿子我并不觉得有什么丢人的地方,不然我不会跟你在一起,关键是你 自己觉得自己丢人,那又怪得了谁呢? “我觉得丢人又怎样?我至少还晓得丢人不好,不象有的人做了丢人的事情还一副无所 谓的样子。”代克这时就想到了糜鼠,不由得狠狠地说道:“我还有廉耻之心。” 你是说我没有廉耻之心?长头发说,你不想一下,当初是哪个把我搞成那个样子?想想 你在医院的表现!我都不好意思跟人家说!亏你想得出来,受害者,哼,我们哪个才是没有 廉耻之心?! 但这就到临界点了,再说下去就只有涉及到糜鼠问题了。代克清楚这就是临界点,越过 这个临界点大家就只有面临分手的局面。代克这时才发现自己无法面临分手的局面:不管怎 么说,长头发是可爱的,尽管在处女膜的构造上和糜鼠没什么区别,但她终究还是可爱的, 这才是生物教师所说的关键。代克看着在一旁流泪的长头发,心中开始弥漫爱怜之情,就过 去揽住长头发的肩头道歉了。长头发于是悲声大发。 就又过了一个月。 有一天主任很神秘地找到代克说是总编要召见他,代克还心惊胆战的,以为自己写“精 神粮食救灾”的事情犯了。哪晓得此事果然与“精神粮食救灾”有关,但不是犯了,而是发 了。原来代克写的那篇“精神粮食救灾”的报道登出来后,居然引起了省里有关领导的高度 重视,认为这个提法很好,就叫秘书打电话通知报社,叫报社再搞一些类似的报道和文章, 讨论一下这个问题。总编接了电话后,当然就立即高兴得要死,叫三版主任把代克找来,劈 头盖脑地就把代克表扬了一通。 但是事情还没有完。 其后登出来的一系列报道和文章不久就又引发了更大范围的讨论,而且差不多是全国性 的讨论了,讨论的问题范围也不再局限于农村,而是涉及到社会的方方面面。这种轰轰烈烈 的阵式最初让代克都感到害怕,但看了很多的讨论文章之后,代克也就渐渐地忘了害怕,而 且相信了“精神粮食救灾”这个提法。尽管老家的那件事算不算“精神粮食救灾”代克还不 敢去想,但“精神粮食救灾”这个观点肯定是对的,有那么多的文章已经证明了它的正确性, 根本不用代克操心。 总之代克现在是成了真正的名记者了。 总结了“精神粮食救灾”的经验之后,代克发现了搞社会新闻所具有的潜在魅力,正如 总编说的那样,社会新闻就是表扬好人好事和批评坏人坏事。而毛主席他老人家就说过,凡 事都有正反两个方面,无论个人也好,企业公司也好,都是离不开这正反两个方面的评价。 现在的问题就出来了,比如你是一个很不错的公司企业,但是你不能说这个公司或企业就一 点问题都没有。这就是说,你没办法做到万无一失,你总会有哪一点没有做好,而代克就把 这些不好的方面找出来,然后就找你谈话。一般说来到了这个时候,广告业务就拿到手了, 代克也就可以得到一笔丰厚的广告回扣。当然其他的一些找代克解决困难的个人没办法给代 克广告,代克总会暗示对方送一幅表示感谢的锦旗或感谢信什么的,这叫做有钱的帮个钱场, 没钱的帮个人场。这些锦旗感谢信之类的玩意儿慢慢地就挂满了整个办公室,咋一看这办公 室就象街边上那些专治性病的个体诊所。 这阵子代克已经从学校里搬了出来,在靠近学校的一个小区里租了一间房子,和长头发 俩人过起了夫妻似的日子。 但经过了流产那一次事情后,代克对长头发始终怀有歉疚之情,觉得自己无论在哪方面 都亏待了长头发,总而言之,自己的不妥已经大大超过了长头发的不贞,代克只想将来好好 地对待长头发,至于长头发将来如何与自己的家庭相处,代克心里没有一点儿底,但不愿过 多地去想它。而且代克目前由于“精神粮食救灾”的影响,已经成了报社的主力记者之一, 很有可能正式调入《晨报》,而且已经有人在议论说代克可能荣升为三版的副主任,所以代 克现在是全力以赴,无论如何也要把这个问题解决好了再说。 而且还要面临现在的三版主任施加的压力。 由于“精神粮食救灾”,三版主任渐渐发现代克有一点功高震主的感觉,每次总编开会 的时候,就总要提到三版的那个代克,而且代克平时的言行也渐渐托大,出入报社时常常领 导似地夹着黑皮包提颈而行,这就让三版主任感到不愉快。当然这种感觉不能对代克说,也 不能对别人说,憋在肚里又伤身体,万般无奈,就只好在平时的工作中多给代克一些小鞋穿, 出出心中的那口鸟气。后来又听说代克要正式调进来,而且要提起来给自己当副手,三版主 任就沉不住气了,找到总编打听,总编不置可否,三版主任就更慌。心想此时若不将代克打 压下去,任他自由自在地长大的话,将来眼里哪里还有他这个三版主任?而且看着自己的手 下慢慢地差不多要和自己平起平坐,自己在三版再也不能够一个人说了算,三版主任心里就 很不是个滋味儿。 19. 也是代克活该倒楣,就在三版主任想着办法要收拾代克的时候,居然机会就来了。 有天早上刚一上班,就有人打来新闻热线,说市中心那座全市最高的百货大楼失火了。 这消息在编辑部内激起一片欢腾,大家全都发疯似地开始运转起来,一些人忙着赶往发事地 点,一些人跑消防队,一些人忙着通知总编叫报纸腾出版面来,一些人干脆拿了像机躲在几 家大医院里等着送伤员来。就连搞广告的都马上去联系了几家生产烧伤药品的厂家,准备在 火灾版面上登出来。 代克当时作为三版的主力记者是第一个到达现场的,哪知到了以后发现百货大楼居然连 一丝烟气都没有,大楼好好的,门口围着一大帮记者,吵吵嚷嚷地在那儿发牢骚,所有的人 脸上都布满了失望的神情。那些电视台扛摄像机的记者全都累得坐在地上喘粗气呢。代克发 疯一样地围着大楼转了两圈,仍然一无所获:整座大楼完好无损,并没有令人兴奋的火灾出 现。精疲力竭的代克和报社另外一名摄影记者也加入到失望的行列中去了,这儿几乎集中了 全城各个媒体的记者,大家齐声咒骂那个打新闻热线的家伙,简而言之,这家伙给所有的新 闻单位开了个天大的玩笑。 代克回到报社的时候,三版办公室正笼罩在一片失望气氛之中,不少没有外出的记者们 坐在办公室为今天的新闻发愁,简而言之,大楼失火本来是一桩难得一遇的好事,可现在全 都是空欢喜一场。见了代克回来,都问代克究竟是咋回事儿,代克说自己也不知道,后来想 起眼镜以前的强奸论,就说全城的媒体今天都被那个打新闻热线的家伙给强奸了。大家听了 眼镜的高论,都笑,指言代克是今天第一个被强奸的记者。代克也笑,拍了胸脯说,他龟儿 子的休想,这年月,只有我强奸别人的份。 正说得热闹,就有一个操着郊县口音的壮汉进来,刚好就听见代克说自己是强奸犯,不 由得吃了一惊,怯生生地问谁叫代克。代克一听,就以为又是来找自己帮忙的,就站起身来 问有什么事?那家伙又吃一惊,退后一步看看代克,问你真的是那个记者代克?代克笑着点 点头说就是啊。那壮汉也不吭声,走上前来照准代克的脸面就是一拳。代克万万没有料到会 有这一手,立马就倒在地上了,鼻血牙齿全都纷纷扬扬地撒落开来。编辑部里的男男女女一 下子就呼爹喊娘地乱作一团。 那壮汉又狠狠地踢了代克一脚,然后从后腰摸出一把刀来,骑在代克身上,厉声吼问代 克:“你个狗日的强奸犯,你把老子老婆怎么样了?” 代克昏头昏脑没有反应。编辑部里的其他人都不敢上前来,一些人忙忙地去叫保安,剩 下的远远地守在一边,一连声地叫那壮汉冷静,有事好好商量。 那壮汉并不打算冷静,又是一耳光打得代克差点儿晕死过去。 “你个狗日的杂种,搞女人搞到老子的老婆头上来了!” 代克有气无力地申辩说我认都不认识你,更不认识你老婆,根本没有搞你老婆。话音未 落又挨了一耳光。好在这个时候保安赶来了,七手八脚把那壮汉捆将起来按在地上,大家这 才急忙上来把代克从地上拖来坐在椅子上。报社保卫科的负责人也赶来了,看看代克,差不 多是不省人事了,再看那壮汉,双手反捆在地上,还兀自在那儿骂骂咧咧说代克搞了他老婆, 今天非要收拾代克之类。 后来问题就搞清楚了,原来就是那个因为丈夫阳痿生不出小孩的女人,代克当时只是想 帮帮她的忙,顺便搞一个人工授精的追踪报道,就去找了医院一名正在搞人工授精实验的专 家。按理说人工授精首先得经过夫妻双双的同意,可那年轻的专家想,既然是新闻媒体出面, 不会有什么问题,而且可以给自己扬扬名,也没有经过一系列的正常手续,只征得那女人的 同意后就做了手术,回去后不久就怀孕了。 代克那个有关人工授精的系列报道在报纸上陆续登出后,的确收到了代克预期的效果, 因为是国内首次对人工授精的事情进行如此详尽的系列报道,再加上联系了不少社会学家和 一般读者进行采访,搞得当时满城的男女老少都在谈论精子卵子之类的话题,就连幼儿园的 小朋友都知道了卵子象杏儿、精子象蝌蚪这类常识,代克也着实又火红了一回。 那阳痿的男人南下打工半年回来,吃惊地发现老婆的肚子已经大如箩筐,立马就追问老 婆肚子里的种是谁的?那女人先还谎说是壮汉的,壮汉对自己当然有自知之明,于是耳光就 过去了,女人挨打不过,就招了,说是在省城搞的人工授精。那壮汉哪里肯信,只一味地猛 揍,女人吃不住打,又怕伤了肚子里的孩子,慌乱之中就只好一味地推在了代克身上,说这 事只要找到《晨报》的记者代克就能搞清楚。疯一样的壮汉也不细问个究竟,径直就坐车上 省城来找代克算帐来了。 按理说这事儿到这里也就搞清楚了,但麻烦就麻烦在那个阳痿患者并不相信代克的解 释,被保安松了绑之后就坐在代克的椅子上,口口声声要代克一起去找那个人工授精的专家 把事情说清楚,而且还说孩子生出来之后要代克去做亲子鉴定,如果真能证明是代克的孩子, 那就要告到法院去。 “你记者又怎样,你记者也不能随随便便和人家的老婆睡觉!”壮汉末了很激忿地总结 道:“别人怕记者,老子不怕记者!” 代克欲哭无泪,申辩说自己绝不会和别人的老婆睡觉。于是周围的记者们全都为代克作 证说这事儿绝对有误会,代克不会是那样的人。壮汉大怒,指着周围的人乱骂,说你们都是 他妈的坏人,居然还敢包庇他,肯定平时也在干和他一样的勾当,不是当强奸犯就是偷人家 的老婆睡觉。众人讨个没趣,也气得直骂,把个报社简直就闹翻了天。碰巧这时三版主任回 来了,听了听介绍,再看看代克的满脸血泪,简直恨不能冲上去热烈拥抱一下在一旁愤愤不 平的壮汉。 “究竟是咋的?”三版主任问代克:“他老婆好久来找的你?” “半年多了。当时大家都在场。” 于是主任环视代克的同事,同事们就纷纷点头说的确如此。 “后来呢?”主任又问:“我是说……你就带他老婆去了医院?” “没有,是第三天去的医院。”代克说:“我先把他老婆安排到一个旅馆住下,然后联系 医生,第三天才去的医院,把受精卵放回子宫后又在旅馆休息了两个星期,然后还是我给她 买的车票送她走的。这些我都在追踪报道里写了的。” “日你妈你还敢给她买车票!”壮汉在一旁忍不住又骂起来:“住旅馆的钱是哪个给的?” “我给的。你老婆说你家里面穷得没办法,我就帮她把钱付了。谁晓得你这种人忘恩负 义,居然还来冤枉我!” “你狗日的!你和她之间没得事情,咋会帮她给钱?!你以为我会相信有这种好事?!” 壮汉又想冲过来打代克,被两个保安牢牢地按在椅子上,只得一挣一挣地朝着代克吼叫:“你 狗日的说,你送我老婆去旅馆的时候干了些啥子?!” “我会对你老婆干啥子?!简直笑话,我会看得起你老婆?你以为你老婆是仙女下 凡?!” 壮汉虽然是来捉奸,但老婆再怎么说也是算在自己名下的,听了代克的这番话,不觉大 怒,却又被按在椅子上动弹不得,干脆就吐起口水来,结果殃及到代克身边的主任。 “代克!”主任对代克瞪瞪眼,阻止他再去激怒壮汉。“你一个人送他老婆去的旅馆?” “我说头儿,这家伙简直是无理取闹!” “不管他是不是无理取闹,把事情搞清楚,他也就闹不下去了。”主任完全没有了平时 的亲切,而是满脸的原则性。“你当时是不是一个人跟他老婆去的旅馆?” “是我一个人,那又怎样?你以为我会看上他老婆?”代克对主任的一本正经有些不满。 “我日你妈你咋个能这个样子乱说话?!”壮汉又不依了,“我看你狗日的才根本配不上 我老婆!” 主任朝壮汉的方向伸出手去,手掌向下压了压,仿佛壮汉的怒火是可以变形的物体。把 壮汉的怒火压低了一些后,主任又回过头来看着代克。就在主任回过头看着代克的那一刹那, 代克在主任的眼中看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代克现在终于发现,这个事情的关键已经不在壮汉, 而是在主任。果然,主任最后对壮汉表态说这事情他解决不了,得找总编。自从那壮汉来了 之后,代克一直就希望把这事儿尽快处理掉,哪怕是被壮汉再打一顿也好。代克只希望这事 儿在他和壮汉之间解决,而不要搞成读者和报社之间的事情,总之,不要把事情闹到总编那 里去。但三版主任不这么想,三版主任巴不得让那壮汉直接冲到总编的办公室去把总编打得 满地找眼镜。 后来就只好找报社总编,那壮汉说啥也不要孩子,但那肚里的孩子都六个多月了,人工 流产已是不可能的事。壮汉说这孩子不管是不是代克下的种,终归是他代克搞出来的,他有 本事把娃娃搞出来,那就让代克去养。代克听了这话,仿佛天要塌下来,坚决不从。于是只 好找来报社的特聘律师,律师先单独和壮汉谈了半天,然后私下给总编和代克出主意说,其 实壮汉还是想要孩子,他之所以发那么大的火,只是不愿意让别人搞他老婆,其实现在已经 证明了,代克没搞,也没有别人去搞,真要说是搞了,也只能说是被那个专家的科学仪器搞 了,所以只要不说出精子的捐献者,同时为壮汉保密,就说孩子是壮汉自己的功劳,这事儿 对壮汉来说还是能够接受的。壮汉现在闹,不外乎是想弄一点钱,如果能给一些钱,这事儿 就摆平了。 问题是钱从哪儿来,给多少?壮汉就提出至少得赔偿八万,其中六万抚养费,两万是壮 汉的精神损失费。总编和代克都不同意,说八万太高,而且壮汉这种人的精神本身就不怎么 值钱,他那点儿精神损失并没有那么严重,值不了两万。再说了,代克之所以要做这事儿, 还不是怪壮汉自己阳痿,说到底是代克帮了壮汉的忙,助人为乐想做好事还挨了打。代克这 么崇高的精神却遭到壮汉误解,所以要说精神损失的话,应该说代克的损失还要更大一些。 于是律师又和壮汉协商,最好达成协议,抚养加精神损失一共一万。然后签协议,那壮汉拿 了支票,欢天喜地去了。这边总编把代克一顿臭骂,说自己有心要培养代克,没想到给报社 捅这么大的漏子,现在钱暂时由报社支付,叫代克尽快把钱交到报社来。代克一句话都不敢 申辩,满脑子发疯地转,心想自己如何才能够向长头发谈这笔款项。这两年来代克的钱差不 多都供奉长头发了,银行里也只有两万来块钱,原本是打算长头发毕业后就结婚用的,这下 好了,一穷二白不说,还得想办法想长头发解释清楚。代克就向总编求情说,这钱能不能由 报社帮忙支付一部分,自己补缺一部分。总编看看代克满脸的悔过,心想这家伙是部长介绍 来的,也不能把他弄得太惨,无奈何,就只好答应说报社付五千,剩下的五千无论如何得代 克自己解决。然后把三版主任叫来,吩咐说今后代克的稿子要谨慎一点,不能再出什么差错。 代克听了千恩万谢,跟着主任回到自己办公室。 大家见代克回来,都关心处理结果,听说赔钱,全都替代克叫屈,说今后不能再做好人 好事了,做了好事自己倒楣。三版主任就正色说你们懂什么,还不是代克自己不小心,不管 什么人来要求帮忙都去答应,以为自己是记者就无所不能。再说了,也不是什么忙都可以帮 的,你又不是上帝,连人家生不生娃娃的事都要管,你算什么,就只是个记者嘛,人家阳痿 你着急,皇帝不急太监急,你这记者的确是管得太宽了,你们农村里面种粮食嘛也不能随便 到别人地里去下种,更何况这精子和你那农村里的种子还有不同,稍有差错就会出乱子。一 本正经地教训代克一顿,又叫代克转告那个搞人工授精的青年专家今后也要小心一点,不要 再这样随随便便就把精子往别人老婆的子宫里搁。 “再说,你咋晓得他真的就是人工授精呢?”主任说:“也许就是他龟儿子亲自授的精 也难说,你代克只是花钱帮他的忙罢了。你出钱他享受,你说你这人成天干些什么傻事!” 20. 代克这天下午很晚才回到和长头发同居的住处,敲了半天门没有回应,心想长头发怎么 这样晚了还不在家,气急败坏地用钥匙捅开门,却发现长头发正戴着耳机懒洋洋地躺在床上 听流行音乐,嘴里还兀自跟着随身听里的磁带唱着呢,见代克进屋来的时候半边脸肿得眼睛 都没缝了,下了一大跳,急急地从床上爬起来,问代克怎么了。代克早已憋不住,放声大哭 起来,这一开口,就又看见嘴里的门牙也缺了两颗。长头发不知究里,还以为代克是喝醉了 酒摔跤,一边拿来湿毛巾给代克擦洗脸,一边埋怨代克不管她吃饭没吃饭,只顾自己喝酒, 还醉成这样。代克听得火冒三丈悲从中来,缺着两颗门牙吹风漏气地哭诉了一番事情的经过, 长头发又好气又好笑,在床边抱着代克的脑袋安慰说,算了算了,今后我们不要再去管这些 闲事,她生不出娃娃来和我们有什么相干?又说那壮汉也是奇怪,打人这么利害,听你说起 来也还是很有些阳刚之气的,咋个就做不成那种事情呢? 代克听长头发对壮汉的评价里居然还用阳刚之气这样的词句,没好气地说他算啥子阳刚 之气?他要是有阳刚之气,他老婆还用得着我来帮忙?长头发说也许那家伙就是太爱打人, 平时把力气都耗费光了,所以对付起老婆来才那么心有余而力不足。于是两个逮着壮汉的阳 痿之事贬损了好一阵,代克心里才慢慢消了气不哭了。怒气一消,钱的事情又塞在心里,盘 算着如何跟长头发说了才好。长头发见代克欲言又止的样子,就问还有什么事情?代克说没 什么事,捧了长头发的脸只是要亲嘴。长头发让他亲了一回,就又问什么事还没说?代克知 道熬不过去,只得从实招来。 “你们居然答应了?!”长头发一下从床上站起来身来,盯着代克高声问道:“一万?! 他那个老婆都值一万?!” “不是他老婆,是他儿子的抚养费。” “我不管!我要去找你们总编说清楚,凭啥子要叫我们给钱?!你还不是为了给报纸写 报道才遇上这种事情,要赔也该报社赔,我们不赔!” “人家总编已经是帮了很大的忙了,不然话,还要让我一个人赔一万。” 代克又说自己现在毕竟还只是个招聘人员,连个正规的记者证都没有,如果把总编惹得 火起,两三句话就可能把自己给解聘了,到那个时候再回到学校教书,靠那点工资,一年不 要说五千元,不吃不喝就连存五百块钱都未必能存起来。长头发听了不出声,过了一会儿才 气哼哼地到一边看书去了。代克劝解无用,只得坐在床沿上发呆,想起自己的倒楣和三版主 任的作为,心里不免气恼起来,心想自己怀才不遇,居然被三版主任这样的小人暗算,总有 一天得把这口鸟气发出来,让三版主任也尝尝自己的利害。 21. 精子事件发生之后,代克在报社的声誉就明显下降了,甚至还有风言风语,说代克真的 和那农妇干过。俩人都是农村里来的嘛,见面三分亲,睡个一两觉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代 克知道申辩无用,只得低头做人,每日见了主任都笑脸相迎,那三版主任又乘胜追击,只委 派代克去报道一些掏厕所扫大街等鸡毛蒜皮的热线渣渣新闻,重大新闻全都没了代克的份 儿。代克原本还想去找部长说说情,这想法说给长头发知道后,长头发当然不高兴,说你代 克是不是还忘不了咪咪啊,要真是旧情难忘,我们分手算了。代克只好放弃这打算,一面天 天跑趟子新闻,一面到医院去把打掉的两颗门牙补上。半个月下来,便有些心灰意冷,这时 又才想起眼镜多次邀请自己去喝酒的事来。 代克自从和长头发搬出学校以后,已经少有和眼镜来往,只是有时出去和别人应酬喝酒 喝多了,才会兴起给眼镜挂个电话,胡言乱语说些自己上高档酒家喝高档酒之类的闲话,其 实是心底里要在眼镜面前炫耀一番自己的得意日子。偶尔相见都是因为长头发要和白脸会 面,眼镜和代克作为陪同才有可能聚一聚,平时都是从长头发那里了解些眼镜和白脸的消息, 知道眼镜副教授的职称都已经解决,目前除了忙着写小说,还不时地溜出学校来到一些广告 公司兼职找钱,据说曾经为一家性用品公司策划过一次很大的宣传活动,居然在广告界还弄 出了些名气。有几次见到白脸,发现白脸的衣服和化妆都都有了大的变化,代克由此推断眼 镜近来的日子还过得比较滋润,心里虽然对此有些酸酸的感觉,但代克觉得眼镜还算得上是 自己的朋友,加上两人不在一个单位混饭吃,没有什么利害冲突,代克有时烦闷了,就还是 想和眼镜摆摆龙门阵,而且现在代克述说自己累得发慌的时候眼镜也不至于象过去一样用一 个“累个球”来应付。一个月前眼镜曾到报社来找过代克,不巧代克外出,眼镜就在代克的 桌上留下一本书,细看才知是眼镜写的,书名叫做《现代最佳大策划》,封面上印着眼镜的 一幅彩色照片,是站在一块大石头上照的,衣角和些许头发被风吹起,脸上一副深谋远虑的 神情。书中夹了一张纸条,要约代克喝酒。代克当时正处在“精神救灾”的辉煌之中,哪里 还顾得上和眼镜喝酒,成天疯子一样满街乱蹿,一心一意要弄出些更轰动的社会新闻来。如 果不是被阳痿男人那一顿暴打,代克还不会有此时的闲心。 代克和眼镜通了电话,要约眼镜吃饭。那边眼镜说今晚上已经有饭局了,如果代克不介 意,干脆一起吃。代克就问饭局上是一些什么人,眼镜说除了白脸外还有一些朋友,其中一 个是房地产的老板,一个是学校里刚来的荷兰留学生,这两天一直跟着眼镜要熟悉什么本土 文化,所以吃喝拉撒都跟着眼镜,就差没跟着眼镜白脸上床了。代克问清哪家酒店后,吩咐 长头发梳洗打扮了,一道去酒店赶饭局。 俩人打的来到酒店时,眼镜他们刚好入座,大家介绍寒暄一番,老板就说还有几个朋友 要来,大家只好先喝茶等着。代克知道饭局是老板作东,所以相当放松,与大家天南海北地 鬼吹。那老板和荷兰人都是年龄相仿的年轻人,样子都还英俊。荷兰人在国内学了一年的中 文,普通话都是一知半解,对本地话更是云里雾里,时常睁大蓝色的眼睛左顾右看听大家说 话,一副纯真烂漫的样子。白脸和长头发英语都好,甚至比荷兰人的英语还要地道一些,就 时常为荷兰人翻译几句。那老板是一个家族房产企业的副总经理,大约和眼镜有什么房产推 销方面的策划方案要商量,代克从以往的媒体报道和今晚的言语中知道眼镜现在已是本市房 地产业中数一数二的策划大师,所以很想看看眼镜如今是怎么骗钱的。 茶过三巡之后,眼镜指着代克对老板说,这是很多年的老朋友,而且现在又是主力记者, 今后有啥子麻烦,只管找他,让他给你把事情摆平。 “房地产,最怕出乱子。随便哪个媒体给你乱说几句,天大的功夫都白费了。”眼镜说: “代克和别的媒体记者关系都还不错,有啥事情就找他,免得出乱子。” “我日你妈,你不要说,我上个星期都才遇到这种事情。”老板一拍桌子,把那个荷兰 人吓了一大跳。“两个电视台的记者跑到我在城西那边搞的公寓楼工地去东拍西拍的弄了一 上午,我那边的人问他们干啥他们也不说,拍完就走了。第二天我接到一个电话,我日你妈 你猜那狗日的记者在电话里说的啥子?说老子的房子有问题,希望采访我把问题谈清楚。我 当时就傻了,日你妈我那房子会有啥问题?问他狗日的他又不说,只说采访我的时候就清楚 了,因为新闻第二天就要出来,所以要尽快把我采访到。老子一听第二天就要播,还真的就 慌了,就说能不能不报道这个问题。那记者说这事不好说,得问问编辑。过一个钟头电话就 来了,说编辑已经都把节目剪辑编排好了,现在要撤下来太麻烦,弄不好要误播。而且大家 忙了两天一夜,节目不播工分都没有了。我日你妈这下子我才听出门道来,他狗日的虾子是 要诈老子的钱啊。就好办,我日你妈,只要晓得你的目的就好办,老子就问工分是多少?这 个损失由我来弥补。你猜他说多少?我日你妈,一开口就是两万。后来谈来谈去,讲成一万。 还说给老子优惠了。” “这钱给了没有?”代克问。 “还没有,说是明天下午来公司拿。” “给你个办法,今天晚上你给他们联系一下,就反悔说一万太多了,然后跟他们讨价还 价,记到,一定要把事情的原由都说进去,然后电话内容都录下来,明天就该他们来求你了。” “我日你妈!”老板眼睛发亮,握了代克的手一阵紧捏,那表情就象多年失去联络的地 下党找到了组织似的,一脸的激动和兴奋。“代哥,到底是圈子里的人,一点就点到穴道上 了,谢了。说实在的老子倒不是在乎这一两万块钱,反正也就是一两顿饭钱。主要是感觉不 好,我日你妈这简直跟黑社会差不多了。” 三人正谈得义愤填膺,就听得长头发和白脸一阵清脆的笑声响起来,就问两人笑什么? 白脸指着荷兰人,刚想说什么,就又忍不住大笑起来,用手摇着长头发的肩头叫长头发说, 长头发也笑得直喘,指着荷兰人连声说这话还是让他自己来说要好些。于是三人都看着荷兰 人,荷兰人一脸迷惘和应付的笑容,看着眼镜问道,这个“我日你妈”是什么意思? 三人先是愣了一下,随后也笑起来。荷兰人有些尴尬和恼怒,拿眼睛看着眼镜,眼镜只 得把脸上的笑容收拾了一些,对荷兰人解释说,从字面上来讲,这就是说我要和你母亲发生 性关系。这解释一出,大家又是忍不住地一阵笑。 “你的意思是说,他想和你母亲发生性关系?”荷兰人一副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样子。 “我总是听见他在说这个词。”荷兰人指了指老板。“他的意思是不想和你们俩人的母亲发生 性关系?真会这样?!” “行了,伙计!他并不是真的要日哪个人,他也不会和别的什么人发生性关系,这只是 个口头禅而已,没有别的什么意思!”眼镜脸上顿时有些难看,讪讪地用英语对荷兰人说: “这并不是真的要干什么事情,就只是一个习惯性用语,没有具体的意思,OK?” 荷兰人就点头说“OK”,一副豁然开朗的样子。眼镜和代克都有些悻悻然,代克就低声 对长头发说,你们最好把这个宝贝儿带到酒吧那边去玩一会儿,我们要谈正事。长头发和白 脸偷偷地笑着,对荷兰人说应该看看这儿的酒吧跟你们国家的有什么不同,带着荷兰人走了。 眼镜看着三人走远了,才对代克说,这龟儿子的老外是上个月才刚到的,啥都还搞球不 懂。我原本还说让他在房产公司售楼处去露几次面,就说是公司专门从荷兰请来的园林专家, 负责公寓楼的园林设计,你想,荷兰是啥?是园林之国啊,园林之国来的园林设计师还有啥 子可说的,上档次啊,这样子可以让顾客感觉上档次。现在看来他龟儿子的啥都球不懂,还 是算了,免得到售楼处去惹事。 老板就对眼镜说这点子的确想得好,现在真正能够买得起房子的都是有房子住的人,既 然有房子住还来买房,那就是要买好房子。所以现在卖房子就是卖个感觉,只要让人家觉得 上档次,这房子就卖出去了。这老外呆是呆了点儿,但总还是货真价实的荷兰人啊,没关系, 反正让他在售楼处坐着喝茶就是。小伙子还帅,说不定买房的那些老板娘喜欢上他了,不买 也愿意买了,说不定连房带人一起买了也难说。大家都笑,就说这是可能的,如今国产的鸭 子很多老板娘都吃腻了,换换口味儿尝尝荷兰鸭也未尝不可。 “不过万一有人去请教他园艺方面的问题呢?”代克还不放心。 “这个放心,我都跟他说好的啦。”眼镜胸有成竹地拍拍代克的肩膀。“搞不懂的就让他 大段大段地说荷兰语,这就跟我们对他说日你妈是一回事,哪个搞球得懂?!” “就是,让他随便给客户胡乱说几句好啦,反正你跟他说好,有报酬的嘛。”老板说: “让他龟儿子也来给老子打打工,妈的,不然尽是我们中国人给老外打工。” “人家说老外都很老实的。” “老实?你以为他们真的老实?我日你妈他们要是老实的话,当年就不会有八国联军侵 略中国的事情啦。代哥你放心,不管是啥子人,只要看见了钱,他就肯定不会老实了,老外 也一样。” 大家又接着喝酒,眼镜问了问代克最近在忙些什么,代克就叹气说瞎忙呢,就那些事。 眼镜又问代克送来的《现代最佳大策划》看过没有?代克就说看了一些,没时间系统看。眼 镜就忙说没什么意思,还是不读的好。 大家正说得热闹,就又有一些朋友陆陆续续地都到了,认真一看,居然都是市内一些媒 体的记者,不少人都是与代克相识的,见面就热情地打着招呼。看得出来,老板及眼镜和记 者也都很熟,大家开着一些随便的玩笑,酒菜也很快就摆了上来。 “今天很高兴,来的都是朋友,平时大家都很忙,难得这么多人聚到一起吃顿饭。”老 板举起筷子来,象乐团的指挥一样把在座的各位都一一地点了一遍说:“便饭,只是一顿便 饭,大家随便一点。” 在座的人得了命令,都应和着纷纷拿起筷子来,开始在桌子上夹东夹西地拈菜。一位老 兄吃生龙虾时芥末蘸得过了量,一口下去竟半天喘不过气来,眼泪汪汪地张着大嘴出气。这 时老板又才想起荷兰人和两位小姐还没有到场,急忙叫眼镜去酒吧把三人叫来。眼镜忙忙地 去了,不一会儿就带着三人回来。大家一见两位漂亮女孩陪着一个老外来了,都放下手中的 筷子给他们让座,然后等着老板作介绍。老板就如此这般地介绍了一番,众人听了介绍,都 一致称赞老板的思路是越来越新了,请荷兰园艺专家来搞房地产的园艺设计,这在市内房地 产业界中还是首例,绝对是房地产上档次的一大标志。代克偷眼看了一下眼镜,只见眼镜不 动声色地和大家谈笑吃菜,也附和着大家一起称赞老板。代克心想,眼镜这狗家伙的看来的 确是老辣,在老板面前韬光隐晦退居二线,所以才深得老板的信任和重用,过去的幕僚和师 爷也就不过如此。代克近几年来虽然也和形形色色的老板们打交道,但深感自己不如其他记 者那样精明,能够把这种关系经营得具有经济效益。今天见了眼镜的手法,代克终于明白, 眼镜这类人其实比记者还要聪明许多,一方面在学校里经营名声和社会地位,另一方面又用 这名声和社会地位来经营钱财,真算得上是名利双收了。 大家正吃得兴头上,老板就说,今天请大家来,主要是跟朋友通通气,最近要搞一个新 项目,地皮已经买下来了,而且下个星期就要动土。过去大家都帮了不少忙,公司有今天的 发展,全靠朋友们支持,这次仍然离不开朋友的支持。众人一听忙说哪里哪里,都是老板目 光远大经营有方。老板就摆摆手,说这次的项目不同以往,要更上一个档次,所以专门请了 荷兰的专业园艺师来搞设计,目的就是要把项目做好。大家听了这话,就都把眼光放在荷兰 人身上。那荷兰人见大家都看着自己,脸上露出淳朴的笑脸来不停地点头。 这时就有一个报社的记者发言,说这事我可以在我们报纸上发一条消息,就说荷兰园艺 专家光临我市,为房地产市场向更高层次的发展出谋划策。其他记者一听,也就纷纷表态谈 了自己的想法和打算。代克见眼镜看着自己,没办法也只好说了自己的打算。老板听了大家 的汇报,满意地点头。 散席之后,众多记者都走了,代克和眼镜老板他们又坐了一会儿也就告退。眼镜就对老 板说自己去送送代克,随后一起从餐厅里出来。代克和眼镜走在一起,看着前面和白脸长头 发正谈得火热的荷兰人,有些担忧地跟眼镜说,我这消息倒是可以发,但是学校里的老师见 了,哪个不晓得他是来学习的留学生?如果搞不好弄穿帮了,大家都不好办。 “放心,我们统一给他另外取个名字,只要不等他照片,哪个知道是他?学校的老师也 不可能到售楼处去买房子,这事穿不了帮。” 一路说着,大家径直来到停车场,代克原本以为要叫出租车,却见眼镜从衣兜里拿出一 把钥匙来交给停车场的小伙子,那小伙子一路小跑地去了,不一会儿就开出一辆崭新的桑塔 纳来。代克就说,嗬,你个龟儿子的,买车了? “不好意思,才买了不到一个月。主要是图个方便,这一向事情太多,校内校外地混跑, 没个车也麻烦。”眼镜把大家让进车,开着车驶出了酒店大门。“你看,今天本来是想我们四 个在一起好好玩一下的,结果搞得乌烟瘴气的。改天我们到郊外去散散心。” 代克坐在车里,心中有一种说不出什么滋味。车窗外,无数的街灯和商店的霓虹招牌喧 嚣着掠过。 22. 代克和长头发回到家里,俩人的心情都不怎么好。长头发终于打破沉默,酸酸地说白脸 这下好了,学校一毕业就开始作富婆。代克就无不操心地说,我看他们两个长不了,男人只 要有了钱,就难免会出差错。 “那也不一定,我看人家也不是那种人。”长头发笑了笑反驳说:“你要是有了钱,我看 也不一定就变坏。” 代克注意看了看长头发的脸色,却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但很显然的是,俩人都被眼镜的 桑塔纳搞得有点不自在了,只是大家心照不宣罢了。代克心里暗暗发狠,无论如何都要尽快 搞出点儿名堂来,只要能尽快混个主任来当,也不至于在眼镜面前矮下去。 也算是代克运气好,正说着要搞火爆的新闻,机会就来了。 这天代克在办公室接到一个热线电话,说在市内靠近火星酒店的一条街上有不少的妓 女,天天在那儿拉客,而且还和一些不法之徒勾结在一起专干敲诈嫖客的勾当。代克接了这 电话,心中暗喜,也不声张,悄悄在电话里跟那人叮嘱道,这事儿就不要再跟别人说了,免 得知道的人多了,打草惊蛇。 代克接完电话,心里就开始盘算如何操作这次采访,首先,是不能让报社的人知道,不 然主任肯定会让别人去干这事儿,自己又会象过去一样被晾在一边,到时候还是别人高兴自 己只有看热闹的份儿。看来只有自己单枪匹马地去干了,最好的办法就是化妆成嫖客进行暗 访。又转念一想,那个打电话的家伙会不会再给别的新闻媒体打电话呢?要知道现在的记者 全都跟疯狗似的满街乱蹿,要是其他的新闻单位都得了这消息,金星酒店那一带可能很快就 会变得记者比妓女还要多了。这样一想,又赶忙给那个提供新闻热线的人打了电话去,一再 告诫此事重大,不可再有声张,也不可告诉其它的媒体。随后代克就紧锣密鼓地策划起这次 可令他东山再起的采访来。 大约是受了眼镜那辆桑塔纳的刺激,长头发近一段时间来又开始发奋都英语了,同时也 开始关心代克的工作,时不时地要问一问代克最近忙什么采访。代克原本想告诉长头发自己 的采访计划,但转念一想,还是先不说的好,万一采访失败,岂不是让长头发对自己更加失 望。代克从咪咪离开自己的经验中深知,目前爱情的市场是变化莫测的,只要稍不留神,就 有被淘汰的可能。 这晚吃过晚饭,代克特地梳洗了一番,准备到金星酒店去探探虚实。长头发见代克又刮 胡子又喷香水的,就警惕地问代克晚上出去干什么,该不是去和漂亮的小粉子约会吧?代克 连忙表白说,此番是去会见一个企业的老板谈谈广告的事情,广告谈下来了,大约有一万多 元的回扣。 “老板是女的啊?”长头发听了,就笑着白了代克一眼说:“我看你搽脂抹粉的,不至 于是个老女人要你出卖色相吧?” “你看你这人说话咋就那么损人呢?我辛辛苦苦地忙着挣钱,你到好,说这种风凉话。” 代克也笑,用手摸了摸前额的头发,故意对着镜子照了照说:“不过呢,象我这样的男人, 真要出去挣钱,大概生意是不会差到哪里去的。名记嘛。” 两人说着都笑。代克心想,今天晚上要是一切顺利的话,也真的算得上是名记会名妓了。 23. 代克打的来到金星酒店的时候已经是夜里十点多钟,按照知情人提供的线索,代克进了 夜总会,找了一处僻静的位置坐下,眼睛四处睃寻,只见四周都黑糊糊的,几盏暗红的灯亮 着,温馨的光线在一曲软软的音乐里毛绒绒地在人们的脸上拂动,让代克觉得有些痒痒的。 有一个漂亮的女孩很快就走到代克的桌边来了,问代克要些什么饮料,代克已经看过桌上的 价目表,就要了一罐啤酒。不一会儿啤酒来了,跟着来的就还有一个打扮入时的女孩,问代 克要不要陪酒?代克心里一惊,不由得慌乱起来,只是含含混混地点头。那女孩就坐了下来。 代克偷眼一看,才发现她已经算不得女孩,起码也是快三十的人了,头发染得黄黄的,模样 到还不错,只是鼻子大了一点儿,从而挤占了脸上的一大片面积,使得原本具有的漂亮都没 地方落脚。 “先生一个人出来喝酒啊?”大鼻子的声音还很好听。 “啊啊,一个人。”代克点点头,叫住从旁经过的服务小姐,然后问大鼻子要点儿什么 喝的? “一样啦。”大鼻子倒是爽快,伸出手来轻轻拍了拍代克的手表示感谢。 代克就又是一阵紧张,整个身子都向后退了退。那大鼻子见了,就偷偷一笑,问代克是 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代克已经失控,只得老实地点点头。大鼻子就说,没关系,一回生两回 熟,以后多来几次就是朋友了。代克只是点头,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那大鼻子也不 着急,自己拿出一包烟来,递给代克一支,自己也叨上一支,两人就默默无语地抽烟。代克 又偷偷地看大鼻子,见大鼻子穿了一件时下流行的高腰丝绸背心,尽管光线昏暗,但还是足 以让他看清大鼻子丰满的身材和领口处显现出来的部分乳沟,再加上不时有一阵阵的香水味 袭来,不由得让代克有些心猿意马起来。 “先生唱不唱歌?” 代克忙说自己不会唱歌。 “那我们跳舞好不好?” 代克又忙说不会跳舞。大鼻子看定代克,微微地笑着说,先生肯定是个好人,不唱歌不 跳舞,总不至于啥都不会吧?代克一时语塞,觉得那“啥都不会”之中暗含了一些挑逗的成 份,但自己又不知如何应对。过了一会儿代克才想起自己是来采访的,就问大鼻子是从哪里 来的?大鼻子说外地来的。代克又问,干这之前是干什么的?大鼻子警惕地看着代克,说你 问这些干吗?代克忙说没别的意思,只是想谈一谈。大鼻子笑着叹口气说,有啥子好谈的, 还不都是挣钱吃饭。 “干我们这行的也惨啊,天天都在提心吊胆的,生怕被抓了。而且还不敢让家里的人晓 得,我爸要是知道了,病都要气出来。”大鼻子的这番话显然是要暗示自己干的是那种见不 得人的事情。“但是有啥办法呢,干都干上了,就算是挣养老金吧。” 代克见大鼻子还愿意谈,不觉大喜过望,就又要来两罐啤酒,两人你一口我一口地边喝 边谈起来。大鼻子大约还从来没见过代克这样的客人,心里虽然奇怪,但一时又苦于没有别 的客人叫她,就干脆坐在那儿陪了代克鬼吹,不知不觉地就进入了角色,把自己这些年来在 外面混的酸甜苦辣都半真半假地向一一代克道来。代克天生就是个怜香惜玉的人,听了大鼻 子的辛酸历程,不由得动了真感情,眼睛差一点儿都湿润了,心想自己这番采访要是登出去, 真就有点儿对不住人家大鼻子,大家都是从外地进城来找饭吃的,相煎何太急呢。这样想着, 手已经不由自主地伸了出去,拉了大鼻子的手说,既然这样,你就不要再干这行了,我可以 帮你找一个合适你的工作。大鼻子听了代克的这番话,心中一酸,就有了一点儿抽泣的感觉, 暗想这样的好人真是难得一见,自己今天就是免费招待他玩一次也是应该的,或许就此从良 了也不一定。心下想着,也握紧了代克的手说,先生你是好人,我今晚是一眼就看出来了, 你的心意我领了,我看我们不妨去要个包间,我们好好摆摆龙门阵。代克一听,就有些踌躇, 大鼻子忙说,包间费我去跟当班的说一下,可以免的。 “说实在的小姐,我今天来不是为了...” “我知道的,你放心,我绝不乱来。”大鼻子温柔地对代克笑笑,那感觉就好象代克与 她的位置作了掉换。“我只是很久没有和别人这样说说心里话了。” 说着便拉了代克起身,来到吧台处跟一个当班模样的男人说了几句。那男人看看代克, 一脸堆笑地点点头。然后两人拐到夜总会深处的走廊里,进了一处门眉上写着“歇雨亭”字 样的包间。代克进了包间环顾四周,只见里面除了一张大沙发和一台电视机外别无它物,电 视机里正播着卡拉OK歌曲,沙发旁立着一支落地台灯,衍射着懒洋洋的红光,所有的气氛 都让代克联想到隐秘的不轨和激情之后的慌乱。 代克正发着呆,听见身后大鼻子把门关上了,心头一惊,猛然回过头来,煌煌地对大鼻 子说,这地方闷得很,我看我们还是到外面去吧。 大鼻子安慰代克说,没关系,在这里主要是图个清静。拉了代克一起坐在了沙发上。刚 坐下不久,就听见有人敲门,代克兔子似地一下蹦了起来,门开处却是一位女孩端了饮料和 啤酒进来,然后悄悄地退了出去。代克又说,我们还是到外面去吧,这里我实在不习惯。大 鼻子站起来,径直走到门边,啪地一下把门反锁了,笑着对代克说,这下你放心了吧?不由 分说,拉了代克再次坐到了沙发上。 代克这时几乎完全没有了自主的行为,一切只好听任大鼻子的摆布。那大鼻子一边和代 克说着话,一边不停地劝代克喝酒,然后又要求和代克合唱一曲卡拉OK,那曲子的名字也 怪,叫什么《迟来的爱》。代克心想唱这样的歌不太合适,长头发还在家里等着自己呢。然 而目前已经是身不由己,只得缠缠绵绵地和大鼻子唱了一回。唱完大鼻子又给代克敬酒,顺 势就坐在了代克的腿上。代克虽是喝得昏昏的,但头脑还清醒,心想再这样下去非出事不可, 便推了大鼻子想要站起身来。那知那大鼻子是这方面的行家,代克的手非但没有把她推开, 反而被抓住按在了自己半裸的胸脯上。代克手里软软地握了大鼻子的乳房,先自乱了性情, 五根手指不自觉地收缩紧来,抓住那已经露出半截的乳房不停地揉捏。大鼻子见代克已经上 路,将腿一跨便面对面地坐在了代克的腿上,三下五除二地把衣服脱了个精光,两只丰满的 乳房活脱脱地现在代克眼前。代克心想这下完了,这下是真的完了。心里想着,手却再也停 不下来,只在那两只乳房上游走。 两人正你死我活地闹着,猛地听得外面人生鼎沸一阵大乱,还没等代克反应过来,门就 在一声巨响中撞开了,两三个警察冲了进来,看了代克和大鼻子的模样,全都欢天喜地起来。 “快来,这里又是两个现行!”其中一个年轻些的警察充满胜利的喜悦朝门外大声喊道。 “又是两个!现行!”那感觉就象小饭馆里跑堂的在叫菜一样。 代克此时已经完全不知所以,怔怔地木在沙发前,脑子里一片空白,这时就有一个警察 上来用劲拍了代克的脑袋一下,吼道“抱头抱头,转过去朝墙壁!” 代克就双手抱了脑袋,面朝墙壁站着。那警察就上上下下地在代克的衣服里搜了一遭, 又叫代克转过身来,代克转过身来时才偷偷看了一眼大鼻子,见大鼻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穿 好了衣服,正一脸漠然地让一名女警察搜身。代克心里总算清醒了一些,就嗫嗫喏喏地对警 察说,自己是记者,是到这地方来采访的。话音刚落,脑袋上就劈头挨了一巴掌。 “闭嘴!等会儿有你好说的,你着啥子急!?”那年轻警察吼了一句:“记者?我还是第 一次看到记者这个样子搞采访的。”不由分说,抓了代克就走。 代克懵懵懂懂地被弄到大堂里,听得警察叫蹲下,就忙忙地蹲下,四下一看,这里已经 蹲了二十来个男男女女,都抱着头,代克就学样也急忙抱了脑袋。随后不知从哪儿来了一辆 客车,男男女女的又都赶到了车上,前面警车开着道,响着警笛一溜烟地拉到了派出所。到 了派出所后,警察们已经没有刚才那么凶了,相比之下简直可以说是温和平易,叫大家排了 队,一个一个地叫进问讯室去问话。轮到代克的时候,前面已经有几个老板模样的人出来走 了,有的还笑笑说今天运气不好,又罚了几千。代克进了问讯室,见两个警察坐在一张桌子 后面,一个正在本子上写着,一个见代克进来,就用下巴指指桌子对面靠墙的地方,叫代克 站好。 “姓名。” “代克,我。。。” “年龄。” “28岁。” 然后又问了籍贯等等。最后问道单位的时候,代克犹豫了一下,就说自己是《晨报》的 记者。 “记者?你是记者?”问话的警察就注意看了看代克,又看看正在作笔录的警察,转过 头来问代克:“你是那个新闻单位的?记者证呢?” 代克就慌忙掏出记者证来,趋前两步把记者证递给警察。那警察翻开看了看,又交给笔 录的警察看,那警察就开始把记者证上的内容记下来。 “你这个记者证是真的还是假的?”警察就又问:“你说你是记者,那你在那儿干什么?” “我――我在采访。” “采访?”两个警察就相视一笑,那笔录的警察早已按捺不住,问代克道:“采访脱衣 服干啥子呢?你到底是记者采访还是公鸡踩蛋,嗯?” “我真的是在采访。”代克又气又急,嘴唇都哆嗦起来。“我这是暗访,真的是采访!” “看来你真的是记者了,嗯?说实话,我这还是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一个妓女,一个 记者,你们两个在一起不容易啊,两个都是妓(记),共同语言肯定不少。”问话的警察被自 己的幽默搞得乐不可支,满脸的笑容更加灿烂了。“你倒是说说看,你采访那个女的采访些 啥子内容呢?你们到底是交流经验呢还是在采访,嗯?” 代克就原原本本地把情况说了一遍。两个警察听得津津有味,末了还意尤未尽地问代克, 就这些?代克就点点头,紧张地看着对方,不知下一步还有一些什么问题。两个警察就耳语 了一阵,然后对代克说,要打电话到报社核实一下情况。代克一听,急得什么似地连声说不 行。警察就又是一番对视,然后看定代克,语气严厉起来。 “什么意思,嗯?你老实说,究竟是不是记者?” “我敢百分之百地肯定是!”代克急了,恨不得把心掏出来让警察看看,以证明自己的 记者身份。“如果我说谎,你们判我二十年监狱都行!” “既然这样,那你怕啥子呢?嗯?” “我不想让报社的人知道。求求你们。”代克说着突然哭了起来。“求求你们二位了。” 两位警察开始不耐烦起来,大声喝斥代克,警告代克说不要耍赖,然后就问代克,报社 的电话号码是多少。代克知道这事儿看来是免不掉了,只得把电话号码告诉了警察。那个问 话的警察就拿了记者证出去了。代克这时腿已经软了,背靠着墙坐在了地上,脑子里发疯地 乱转,想象着报社的人知道这事儿之后的种种反应,这之中总有主任的脸孔不停地显现出来, 带了讥笑和鄙夷的神情居高临下地看着代克。代克不敢再想下去了,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 是无论如何也要证明自己是为了采访才出这事儿的,只有这样自己才可能有救。大约过了十 来分钟,那打电话的警察进来了,径直走到代克面前,把记者证还给代克后又回到桌子处坐 下。 “我刚才跟你们报社打过电话了,你们一个值班主任接的电话。现在我们相信你是记者, 这个没问题。不过,他说他并没有安排过这次采访。” “我是没有给报社说过这事儿。不过,我确实是来采访的啊!”代克眼泪流下来了,心 里开始后悔没把暗访的事情先向大家说清楚。“我当时不说是有我的考虑的,但是我确实 是―――”代克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也清楚这事儿再怎么说也无济于事了。 “你看,我们这是例行公事。你是记者,搞宣传的,所以你更应该比我们还清楚,卖淫 嫖娼是犯法的,这不用我们来给你讲。你是记者,但也是公民,对不对?每一个公民都应该 遵纪守法,同样,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你是记者,但也不能够不守法,对不对。嗯?所以―――” 负责问话的那个警察显然早就打定了主意也打定了腹稿。“我已经通知你们报社派人来,接 受处罚之后,你就可以跟你们报社的人离开了。” “处罚?啥子处罚?” “经济处罚,我们已经给你们报社的人说了,他们答应先帮你垫着。” 代克没吭声,只是定定地看着两个警察,三分钟后,两个警察就有些不自在起来,暗想 这家伙该不是被吓坏了吧?要真是疯了痴了,那还真不好办。所以又安慰代克说,其实这也 没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一时贪玩儿嘛,以后改正就是了。 代克还是没吭声。 这下两个警察真的慌神了,那问话的警察就离开座位来到代克的身边,问代克还有什么 要说的。代克就摇摇头,说没什么,反正什么都完了,你们葬送了一个记者的前程,这下该 满意了。两个警察听了这话,终于松了口气,笑着说,你这话没说对嘛,是你自己做的事情 啊,我们不过是例行公事罢了。然后又说,其实呢,处罚我们都是考虑到你的实际情况,从 轻发落,只交三千就是了,而且晓得你身上没带这么多钱,还专门通知报社带钱来,也许报 社可以给你报销的。 “你刚才看见那些老板没有,嗯?他们全都是罚的六千啊。这已经是打五折了,对不对? 你是记者嘛,毕竟和他们不一样,再说你也是初犯嘛。”问话警察宽慰代克说:“我们这也是 惩前毖后,治病救人嘛,嗯?” 代克现在已是欲哭无泪,有一种失望的感觉从心底深处慢慢地顺着支气管从肺部向上爬 升,然后聚集在咽喉处,又干又涩地堵在那儿,让代克的呼吸都有点儿不畅。代克知道,从 今以后是无法在《晨报》继续呆下去了,现在唯一需要做的事情,就是如何体面地离开《晨 报》,再就是如何不让长头发知道今晚发生的一切,如果长头发知道这些事情,她会怎么想? 24. 后来报社的人来了,是同办公室一个大家都叫他胖子的。胖子跟警察办了手续,拍着代 克的肩膀出了派出所大门。这时已经是凌晨五点多钟了,胖子开来的车就停在门外。 “唉,你个龟儿子的,怎么出这种事情?”胖子打开车门让代克上车。“办公室里几爷 子都觉得奇怪,你龟儿子的有那么漂亮的女朋友了,何必嘛。” 代克不说话,上车后就向胖子要了一支烟,点燃后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长叹一声把烟 吐了出来,对胖子说,开车开车。胖子就问到哪儿?是不是先回报社一趟?代克哈哈一笑, 这突如其来的笑声把正在专心致志驾车的胖子吓了一大跳。 “我还回报社去干啥子?”代克仰躺在车椅上,双手一摊大声说道:“胖娃儿,你龟儿 子的也是太天真了。其实今天的事情,我明明是遭了一个误着,但是你看报社的反应,或者 我干脆直说,你看我们部里头儿的反应,他狗日的巴不得我挨这种误着。所以我这次的事情 对他来说是正中下怀,妈的。” 胖子毕竟还要在报社呆下去,所以对代克的愤怒和指摘不便表示认同,就只好腾出一只 手来拍代克的肩膀:“想开些,伙计,想开些。” 代克就又是哈哈一笑,这一笑,就真的把胖子吓坏了。胖子心想这家伙今晚看来的确是 神经遭受了空前的重创,不疯即傻,闹不好还会在车上弄出些事来,这大清早的街上连一个 人影都见不到,到时候自己肯定遭殃。思路发展到这里,心里头越发是虚了,偷偷地看代克, 见代克只是不停地抽烟,脸上笑着,嘴角却不停地抽搐。胖子暗想,这就是了,疯病的征兆, 得想个法子镇住他才行。 代克其实并不疯,不过是想在胖子面前表现得轻松一点而已,但刚刚经历的这一切实在 是太过紧张,让代克的表现有点儿身不由己罢了。代克想,老子走归走,但走要走得不窝囊, 不要以为老子离开《晨报》就没出路了,老子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下海做生意去,人家眼镜 都混得出来,未必我还混不出来?说不定老子会比在《晨报》的时候活得更好,而且活得更 自由,绝不会象在《晨报》这样受窝囊气。代克就又想起了主任对自己的种种压迫和陷害, 越想越觉得心里闷得慌,就摇开车窗丢了烟头,深深吸了一口清晨的新鲜空气,然后对着空 荡荡的街道大吼了一声。 “啊------哈------!” 这一声吼叫突如其来,原本就心存恐惧的胖子惊得猛踩一脚刹车,只听得车下发出一声 尖利的啸叫,两人的脑袋都重重地撞在了前面的挡风玻璃上。那胖子此时已顾不得许多,打 开车门纵身一跳便跳下了车,然后一阵发力地狂奔,等代克反应过来时,胖子连人影都见不 到了。代克这时觉得有热热的液体顺着额头流了下来,用手一摸,才发现是鲜血,知道刚才 这一下肯定是把头给撞破了。 “妈的,疯子!” 代克恨恨地拿出一张手绢来握住流血的额头,下车看了看周围,仍然不见胖子的踪影, 心里不由得慌了,自己开不了车,头上又流着血,原本想走着去医院,但又怕车子停在大街 上没人看着,被别人偷了岂不是让胖子遭殃?人家毕竟是为了来接自己才出这事儿的啊。 代克没了主意,只得蹲在没有人的大街边上,握着流血的额头发呆。一会儿鲜血就留下 来,滴落在代克的脚边。代克见到血,竟鬼使神差地想起了和长头发的第一次做爱,想起了 有关糜鼠的那套说法。 他妈的。代克心想,人和糜鼠也许根本就谈不上什麽区别。 这时候,太阳出来了。 ※※※※※※ 浮生若梦 |
|
家庭作业之二哈 10. 代克第一眼见到博士的父亲就有好感。 对过去的代克来说, 哪怕是县城里养着的县长书记之类也就跟皇帝差不多,而省城里养 着的那些部长就更是非常不一般的大官了。尽管代克在平时也和其他人一样, 对各种各样概 念中的官们大肆砭责讽刺, 对大官们更是近乎漫骂地加以评判。但连代克自己都觉得奇怪, 怎么一见了部长自己就有肃然起敬和景仰的感情呢? 简而言之, 对抽象的官们很讨厌,对具 体的官却爱戴得如父子情深了。部长的举手投足和言谈表情都让代克觉得亲切, 甚至有点感 动。所以, 当部长请代克在自己对面的沙发上坐下的时候, 代克又点头又哈腰地折腾了好一 阵才尖着屁股坐在了沙发的边沿上, 依然身体前趋, 和部长挺出来的大肚子相对, 就好象部 长的大肚子是跨越了距离直接抵在了代克的肚子上, 让他坐不直身子。 博士站在代克坐的沙发边东看看西看看地不怎么自在, 也不太关心代克和父亲究竟在 谈些什么。从接到代克的电话那一刻起, 博士心里就很不舒服,第一件事就是赶紧把咪咪打发 走,免得代克来了大家尴尬。他发现代克这个人的确是太讨厌了, 居然三番五次利用自己的 前女朋友来找他的麻烦。他觉得代克这么一搞简直把他和咪咪的感觉全破坏了,就好象是他 在和代克做交易, 而咪咪成了这场交易中的一个重要砝码。但是代克那种认真和不容置疑想 和他交朋友的态度, 又让他无法拒绝代克提出的来访要求。今天这顿晚饭虽然因为代克带来 的腊肉而增色不少, 但博士发现, 当代克那种风味独特的腊肉弥漫着令人无法抗拒的香味的 同时, 代克也开始让人无法抗拒地侵入了他的家庭。首先是部长, 吃了代克的腊肉后赞不绝 口, 又听说代克是农村来的大学生, 居然破天荒地在饭后表示要和代克摆摆龙门阵。 博士本想阻止这场龙门阵, 故意问代克晚上不是还有事情要办吗? 哪晓得代克的理解 能力此时已降低到零的限度, 一连声地说没有事, 愿意陪伯父摆摆龙门阵。博士无奈, 只好 陪他们在客厅里站了一会儿, 就借口还有稿子要写, 躲到自己的小书房里闷气去了。 代克于是就和部长聊天,当然也就声东击西地要把自己的意图表达出来。哪晓得部长完 全被代克的腊肉弄晕了头,半天也听不出代克的意图,把个代克急得尿都要流出来,但是又 无可奈何。部长兴致很好地问了一些关于腊肉和农村的情况之后,就拍着沙发的扶手发呆, 不知道是沉浸在对腊肉的回忆之中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总之是不开腔了。代克很紧张地看 着部长, 心想再不下决心就不可能有机会了, 这几天来所花费的有努力都将付诸东流。 代克脑袋嗡嗡发响,手心里渐渐沁出汗来。他到博士家后就一直没敢上卫生间,至于为什么 连代克自己也说不清楚,大概是怕这样不体面吧,总之是已经憋了很久。但照这样下去,代 克不知道部长会沉默到什么时候才算个完! 最后代克终于憋不住哭起来了,刚一开口就哭起来了。连代克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 会哭得这么伤心,而且完全是那种忆苦思甜的哭法,诉说和抽泣交替进行,把个博士家搞得 凄云惨雾,悲情弥漫。 部长先是大吃一惊,随后就回复了常态,依旧拍着沙发的扶手,只是坐在哭泣的代克对 面默默地听着,那情景就象是教皇在听一个曾和有夫之妇偷情的教士作忏悔,以威严和智慧 的平静应对着代克声情并茂的倾述。 第二天一大早,部长的秘书听说部长家里昨晚有人哭了一宵,连忙屁颠颠地来了,满脸 沉痛地问部长,家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部长叹口气,对秘书说你去打听打听,看看现在哪 家报纸还需要招聘人? 11. 代克是在学校期末考试后过了一个月得到《晨报》的录用通知书的。那天下午眼镜到收 发室去看有没有自己作品登发的消息, 结果没有看到自己盼望的那份杂志, 却看到了一封寄 给代克的牛皮信封, 上面分明写着《晨报》字样, 就给代克拿回寝室了。其时代克正在寝室 里忙着煮洋芋准备晚饭, 眼镜把信拿给他后, 代克的手就开始抖动起来。眼镜说好消息来了。 代克说哪有那么好的事情, 肯定又是人员已满让老子原谅之类的屁话。一边说一边抖着手忙 着拆信, 慌乱中总算是把信拆开了, 拿出信一看, 竟然就是一封聘用通知单, 顿时傻了, 好 半天都回不过神来。 眼镜拿过通知单看了一遍, 也有点犯傻, 继而是莫名其妙的不愉快, 仿 佛是代克拿走了本该属于他的东西, 自己原本不看重它, 别人拿走之后又觉得可惜。总之是 不舒服, 讪讪地笑着对代克说, 这下子好了, 梦想成真, 今晚上还吃什么洋芋, 百分之百地 该吃腊肉! “当然当然, 我请客!”代克缓过气来, 把通知单又拿在手里认真看了一遍, 故意问眼 镜:“如何, 你觉得这个报纸前景如何? 据说是在全省发行。” “新报纸, 而且又是那种招聘性质的,很难说。不过呢, 既然是全省性的报纸, 我想也 不至于差到哪去。管它呢, 先去了再说, 反正总比在学校里面要好。”眼镜说:“ 不管咋说, 总 算是愿望实现, 好好庆祝一番!” 这天晚上眼镜和代克又大吃大喝一顿。 酒足饭饱的时候, 眼镜第一次跟代克摆了一些有关自己家族的老实龙门阵。眼镜说, 自 己是书香家庭出身, 祖上是浙江的一个什么进士, 后来做官做到了朝廷里的侍郎之类, 总之 是豪门大户。爷爷又是什么清末的举人, 后来还留学德国攻读哲学博士, 是中国的第一批留 学生。父亲虽然没有什么举人博士的头衔了(“都是文革给害的”), 但还是全国知名的古文 字专家, 每个月要领取政府专家津贴的。母亲方面当然也毫不逊色, 祖上是正儿八经的贵族, 共出了一个巡抚两个状元三个进士, 举人当然就更是不记其数了, 外婆是当地的第一个放脚 的女人, 后来进了洋学堂, 和一个清华的大学生(“就是我外公”)结婚后一起去法国留学(“那 个时候当然是自费留学”), 呆了八年才回国. 母亲是在法国出生的, 据说当时是左拉还是毕 加索, 记不清了, 反正是当时很有名的一个艺术家, 送了母亲一个很不错的玩具, 现在这个 玩具都还在。家里以前各种名人字画之多, 简直可以开一个博物馆, 还有好多端砚笔筒之类 的古董, 可惜文革的时候都抄光了, 现在只归还了很少一部分。 眼镜唾沫四溅地说着一切,代克喝酒不说话,只听。 “现在当然不行了。”眼镜有点醉态地摇摇头, 也没说究竟是什么不行了, 只是不停地摇 头。“你看现在的学生, 他妈的,尽都是一些有知识没文化的家伙。你以为博士那种人是知 识分子, 对不对? 屁的个知识分子! 说老实话, 我从来就不认为他这种人是知识分子。不错, 他是学了很多美学知识, 但是没文化, 你懂不懂我的意思? 没天才,这就是说他和一个熟练 的杀猪匠没有多少区别, 美学在他那儿是一门技术或者说是手艺,读过《卖油翁》没有?嗯, 他的美学就跟这差不多,唯手熟耳。 他用这手艺谋生, 但他的生活完全可能和美学概念想 反, 他妈的粗俗不堪! 文化这东西和天才都是学不来的, 是陶冶来的。” 代克喝酒。 “天才是啥子?”眼镜指指自己脑袋。“大脑,你要晓得,解剖说明,天才的大脑皮层 表面都有很多沟沟坎坎,而且都深得很,这些沟坎越深人就越聪明。嗯,这些沟沟坎坎,漂 亮的沟沟坎坎,你以为你自己可以用锄头刨出来?没门儿!天生的,遗传的,不然,咋叫天 才呢!” 代克还是喝酒。 代克想你他妈的就是因为脑袋里的沟沟坎坎实在太多,所以从你祖宗三代算起,你们都 在自己的脑袋里面混日子,不是被那些沟沟坎坎弄得迷路就是裁跟斗,沟坎越深栽得越惨, 摔得鼻青脸肿的有啥得意的? 代克喝酒喝到这儿,禁不住自己笑了起来。 12. 代克在学校办了停薪留职手续, 然后就到《晨报》去报到了。 报到那天, 报社的几个办公室里到处都还乱糟糟的,大家忙着报纸出版前的筹备工作。 总编还专门来办公室找到代克, 问了代克一些情况, 鼓励几句, 代克当然激动不已, 心想再 过一段时间等自己和总编混熟了, 就提几条腊肉来让总编尝尝。然后是分配工作, 代克分到 第三版, 是社会新闻的记者。总编说, 啥子叫社会新闻?社会新闻就是表扬好人好事,批评坏 人坏事,只要抓住一个好的点子, 搞一点追踪报道, 很快就上路了,假以时日,再多努力,多来一 些社会反响大的报道,就可以算得上名记了。 “当然, 是名记者, 不是名妓女哦。”总编说。总编其实年龄不大,也就三十七八岁的样 子,精力旺盛得很,但不久前才闹了离婚,性生活失衡之后,总爱把妓女之类的话语挂在嘴 边,聊以自慰。 大家都笑。代克更是觉得总编的幽默无与伦比, 毕竟是总编, 说出话来真是妙趣横生。 总之代克觉得报社所有的人都那么聪明机智, 都是社会的精英人才, 当然代克是把自己也算 在这精英中间的。 从报社出来已是下午五点多钟了, 代克骑着自行车在街上慢悠悠地往学校方向走,心情 当然是无比激动。心想自己从今以后就是正儿八经的记者了,非得在新闻界干出一点儿名堂 来。代克环顾四周, 都是下班的人在匆匆忙忙地往家赶。看着这么多的人,代克就想到了庸 庸碌碌这个词。代克想自己现在已经和他们不一样了,他甚至想这时立即就在这大群大群的 人当中出一件大事,当大家都慌慌忙忙手脚无措的时候,他代克就可以冲上去,大喊一声让 开,我是记者,然后就陶醉在人们惊讶的目光之中。 没想到这种情景居然真的出现了。 代克先是看到一家宾馆门口拥挤着一大群人,而且好象有人正在大声争吵。照代克以往 的惯例, 他是向来不去看这种热闹的, 但今天却打算停下来看一看究竟了, 毕竟自己现在是 记者了,记者的想法当然就应该和别人不一样,也许就能够搞成一篇社会新闻呢? 代克这么 一想,就把自行车放在一旁就走了过去, 站在一边听那个面红耳赤的人在说什么。后来就听 清楚了,原来是这家宾馆坑骗两位外地顾客,顾客要讨说法,宾馆不理睬,就闹将起来。当然, 这年月了,坑害顾客都是一些稀松平常的事情,犯不着为此大惊小怪。但在如今代克的记者 眼睛里, 这事儿就变得不平常了。 “这是咋回到事儿?”代克挤到两个顾客和一位保安模样的人中间开始发话了。“先不 要吵, 大家好好把事情说清楚, 对不对?” “你个龟儿子的,是哪儿来的,管我们的闲事?”保安见居然有人来帮腔, 就横起眼睛 瞪着代克说:“你给老子爬开!” 代克被这种气势汹汹的架式吓了一跳,本能地向后缩了一下,但很快就发现自己的反应 不对。自己现在已经是记者了,应该比保安还厉害才对。 “你说的啥子?!”代克也就把眼睛横起了。他想老子是记者老子还怕你不成? “你说老子说的啥子?嗨,这个瓜娃子,他居然还敢问老子说啥子。”保安笑起来,环顾 四周,然后朝代克猛一瞪眼:“老子喊你龟儿子的爬开!” “你虾子休想。把你们经理喊来。” “喊经理来?”保安再次环顾四周看热闹的人笑了起来:“这龟儿子哪儿来的农民, 居然 要喊经理来跟他说话, 我看你是酒喝多了。” 众人都跟着笑起来。 “对不起, 今天就是要喊你们经理出来跟我说清楚。你就跟他说,是记者要见他。”代克 这辈子最讨厌别人叫他农民, 所以说这番话的时候眼睛里度要冒出火来了。 此话一出, 全场顿时安静下来。众人也都用特别的眼光打量代克, 然后开始议论起来, 说这下好了, 曝光曝光, 他妈的这种宾馆早就该收拾了。现在看宾馆又拿啥子话来说。于是 又围了更多的人来, 在那儿等着第二幕戏开场。保安此时已经不见, 代克估计他是去叫经理 了, 也就在那儿抱了膀子等着, 享受大家的议论和两个外地顾客的道谢。 不一会儿一个经理模样的人就急急地走出来, 在保安的指点下走到代克跟前, 先是彬彬 有礼地握手, 然后请代克到办公室说话。 代克过去对高档饭店本来就有一种畏惧感,进城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敢进过这种饭店的大 门,再加上自己这是第一次采访,而且一来就叫经理,所以在等待经理的过程中心里还有点 发虚,手里早冒出汗来。见到经理后, 自己的态度早已缓和许多,忙把一双汗手在裤子上捏了 捏,僵笑着和经理握了手, 一前一后地跟着经理进了办公室。 经理的办公室很是气派, 代克在经理秘书的引导下坐在了沙发上, 经理也并肩坐下, 笑 着把自己的名片递给代克, 然后问代克要名片。代克慌乱了一阵, 随后机智地说名片没有了。 经理就问先生贵姓? 代克说姓代,叫代克。经理就说久闻大名, 好象在报纸上经常看到这个名 字, 文章写得很不错。然后又问代克是哪家报纸的记者? 代克就说是《晨报》的记者。 “《晨报》......?” 经理沉思了一下, 显然他对这个《晨报》感到有点奇怪。“是外地的 报纸吧?” “不不不, 就是这儿的。一份全省发行的报纸。” “全省发行的报纸? 我咋没有听说过呢?”经理说。 “这个报纸真的是全省发行的。”代克开始有点慌了,这时候的主动权显然已经不在手 里。“我敢保证。” 这个时候经理的自我感觉就开始好起来了,气宇轩昂地站起身来,走到自己那张大写字 台后面坐下。拿起一只铅笔来, 象孙悟空玩金箍棒那样玩那只铅笔,不时地拿眼睛瞟代克。 那感觉基本上就是审犯人的感觉了。 “请问代先生你的记者证呢, 能不能给我看一下?” 代克急得象征性地摸了摸身上的衣袋。 “记者证? 我, 我没带在身上。” “没带在身上? 不会吧, 你有没有记者证?” 代克这个时候汗就流下来了, 心想这下出洋相了, 报纸都还没有开始发行, 自己哪儿来 的记者证? 原本是想帮那两个外地人把事情解决了就算了, 现在好了, 问题没解决, 自己反 倒要被人家笑话一通。 “没有记者证, 你总要给我一个采访介绍信嘛, 不然我凭啥子要接受你的采访呢?”经理 依然穷追不舍。 “我们这个报纸还没有开始发行。马上, 下个月十号就开始发行了。” “我不管你好久发行, 你记者证呢?” “我们还没有办下来。” “砰”地一声,经理用手使劲一拍桌子,把代克吓得浑身一抖。 “没有办 下来? 你以为老子是哪个? 居然骗到老子名下来了,嗯?”经理大吼一声,对站在一边的秘 书说:“喊保安来, 把这个骗子给老子抓起来送到公安局去。 代克一听“骗子”二字, 脑袋都变硬了, 慌忙对经理申辨说,自己真的是《晨报》记者, 可以打电话到报社去问。经理就问电话号码是多少? 不幸代克当初并没有想到要记报社的电 话, 所以一下又答不出来。经理大怒, 一连声地大喊大叫, 要保安快来抓人。这一喊,就把 代克吓得屁滚尿流, 顾不得再多解释, 兔子似的跳起身来夺门而逃。刚跑出门, 就看到秘书 带着三个保安朝这边走来, 代克情急之中大吼一声, 把那三个保安吓了一大跳。乘着这机会, 代克一溜烟地从三个保安中间钻了过去, 直朝大门跑去。 大门外那两个外地人见代克跑出来, 忙满脸堆笑地迎上前来问情况。代克急得变了嗓音, 一边跑一边一连声地叫让开。刚跑出宾馆的大门, 那三个保安也冲出门来, 放声大喊抓骗子。 于是满街的人都把眼睛瞪过来,看着张慌失措的代克在街边发力狂奔, 但大家都不敢来抓, 不少人还急慌慌地给代克让路。正跑得热闹, 只见一个交通警察从岗台上跑下来, 追上代克, 然后一个很标准的锁喉动作, 就把代克给拎住了。大家一看坏蛋被逮住了, 都欢呼起来, 就 有不少年轻人跟着那三个保安围住了代克, 你一拳我一脚地打起来。就连那些老得半死的老 头老太婆都要凑上前来顺手打一两个耳光,反正打坏蛋也算是跟坏人坏事作斗争,大家都想 借机挣了表现再出口闷气。代克被打得大喊怨枉, 但无济于事, 直打的头破血流, 才被送到 派出所关起来。这时天也黑了, 警察们忙着在外面抓坏蛋, 也就顾不得审问代克, 就这样在 派出所里和那些真资格的小偷骗子在一起关了一夜。 第二天中午警察才把代克从拘留室里提出来审问,很显然,刑警们对那个交通警居然能 够熟练运用锁喉动作逮住代克这一点兴趣非常,翻来覆去问了好一阵当时的追捕细节之后, 才想起问代克究竟是干什么的。这时候代克就大哭起来,说自己是报社的记者。两个负责审 问的警察对望了一眼,说不会吧,这年月的记者都跟狼狗似的,别人躲都躲不及呢,哪会挨 打挨成这样。代克就叫他们打电话了解情况,但又没有电话号码,只好慢慢找来号码本查, 打了大半天电话, 终于有了结果,知道代克的确是记者,两个警察当场就笑得差点栽在地上。 等他们终于喘过气来之后,代克就说自己饿得要疯了,能不能给点东西吃。警察的态度温和 多了, 给他端来一碗方便面请代克吃。代克悲喜交加, 一边吃一边给警察道谢, 三两口就吃 完了一碗。于是又端一碗, 一连吃了四碗。本来还想再要,但一想起记者和狼狗的比喻,代 克就忍住了。 13. 不过代克后来就成为一名操作熟练的记者了。正如总编说的,表扬好人好事,批评坏人 坏事,代克认真执行总编的这一精神,很快就有了名气,不少人都写信给代克寻求帮助,喊 冤叫屈的,没钱要上吊的,被男人欺骗了要索回青春的,吸毒成瘾的,甚至有一个女人因为 丈夫阳痿生不出小孩,也都找上门来要代克帮忙。大家开玩笑说这忙不好帮,除非代克自己 亲自出马,否则难有成效。一般说来,代克对找上门来求助的人还是热心帮忙的,只不过有 时候来的人太多,就不免烦躁,慢慢的就没有多少热情了。如今再有人找上门来,代克就会 分析一下,看看事情办完之后能不能搞成一篇有份量的长篇报道,如果有这个可能,代克才 会接手。 文章常常上报, 当然名字也就常常上报。不久自己很快就成了学校里的名人。学校不仅 没有找代克谈工作的调动问题, 还时常请代克写一些表扬学校的文章发表在报纸上。代克办 理这些事情倒也积极,简而言之,代克在学校里有了很好的人缘, 系上的老师们见了他都要笑 着打招呼, 一致指出代克到报社当记者这条路是走对了。代克就谦逊地说对什么啊, 一天到 晚都忙得要死。这时候老师们就压低声音问代克, 累是累, 但是工资一定很高了? 代克说也 不是很高。老师追着问究竟有多少? 这时候代克一般就不再说话, 只是含义不明地笑。于是 老师们就认定代克现在的日子一定好过许多, 代克当然也不加以否认。眼镜对此的说法是, 这工作就跟自己写小说差不多,或者说,跟干妓女的活儿是一样的,累是累了一点,但是愉 快,而且收入不差。当然,代克是男的,把“妓女”这词变一变,说“妓男”,就准确了。 所以就连一向目中无人的眼镜都主动要请代克吃饭了。 这天代克刚好从外地采访回来, 就接到眼镜的传呼, 说要请他吃饭。代克在电话里问眼镜, 咋个想起要请吃饭了? 眼镜哈哈地笑, 说来了就清楚了, 要代克快快回学校。代克在报社属 招聘人员, 分不了房子, 所以依然住在学校, 依然和眼镜一间寝室, 只是两人在一起的时间 少了。代克成天在外跑新闻, 常常夜不归宿, 只知道眼镜那篇中篇小说《伸出你的手或空空 荡荡》又发表了, 只是小说名字作了修改, 变成了《情爱广场》,跟一本时下很畅销的色情小 说书名相仿。眼镜解释说如今的小说不流行深刻了,流行的是色情,自己也是跟着流行走, 图个好价钱,唯一可惜的是小说出来后并没有象眼镜期望的那样引起反响,就连批评的反应 都没有。 代克回到学校时都是下午七点多钟了, 走到寝室门口的时候, 就已经听见有女孩子清脆 的笑声, 代克精神为之一振, 急忙用手梳理了一下头发,然后走进寝室里去。 寝室里眼镜正在和两个漂亮的女孩子摆龙门阵, 一见代克回来了, 就给两个女孩子介绍 说他就是代克,《晨报》的名记者。又介绍两个女孩子, 都是眼镜的学生。从神态和语气来判 断, 代克认为白脸的那个已经被眼镜占为己有了, 那个长头发的呢, 当然是白脸的好朋友, 总之两个女孩都是那种一见就让人动心的姑娘。 寒暄一阵后大家就一起到校外找了一家小馆子吃饭。 酒足饭饱之后, 四个人就坐在馆子里一边喝啤酒一边摆龙门阵。代克当然就摆一些在采 访中遇到的有趣事情, 而且摆得津津有味, 听得两个女孩听时常发出清脆的笑声, 让代克陶 醉不已。 “我听他们说过, 代老师好象就是我们学校毕业的吧?”长头发在这个过程中不时用发 亮的眼睛看代克。 “直呼其名直呼其名, 就叫代克好了。他才算是你们的老师。”代克笑着指了一下眼镜 说:“我不是。而且我喜欢漂亮的女孩子对我直呼其名, 这样可以缩短相互之间的距离,踞 离短了,机会就多了。” 两个女孩听了就笑起来,显然是认可了代克的幽默。 代克如今和女孩子交往已经熟练许多, 大有挥洒自如的感觉。在采访活动中代克交了几 个电视台的记者朋友, 在他们那里, 代克学到了另一种称呼漂亮女孩的新名词, 他们管漂亮 女孩叫小粉子, 粉嘟嘟的小粉子。电视记者有一套不同于眼镜的理论。简而言之, 小粉子们 不是书, 她们只是一些能够开花的树, 她们开许多漂亮的花出来, 你去摘一朵就是了, 你摘 得越多她就开得越多, 而且不会在树上留下你的任何痕迹, 也不会对树造成什么伤害, 因为 她总是要开花的, 你不摘, 那些花也还是就凋谢了, 浪费掉了。代克最佩服的就是这个理论, 这样双方都是自由自在的, 双方都不会损失什么。属于你的是花而不是树, 你要做的只是在 摘花之前施点肥浇点水就行了。当然在这之前你得看看这树是不是那种能开花的树。 代克觉得长头发是那种能开花的树。 晚上回到寝室后, 代克就问眼镜, 白脸是不是他的小粉子? 眼镜就笑而不答, 然后就问 代克代可对长头发的感觉如何? 代克说不错, 是一个正儿八经的小粉子。眼镜说那好, 我来 给你解决这个问题。两个人说到这个话题, 肾上腺又象青蛙的腮帮子一样一鼓一鼓的了,没 办法只好把性欲转化成食欲,就又去买了几瓶啤酒回来, 一人拿一瓶,边喝边谈。后来话题就 慢慢地变了方向。 “报社如何?”眼镜问。 “可以, 不错。反正天天在外面跑。” “当然, 当记者嘛。还是好, 比你在学校好, 对不对? 你记得不? 我当时跟你说过的。” “当然, 比学校要好一些。” “那当然。不然你在学校搞啥子? 啥子都搞不到!” “咳......, 当然。” “对了, 我都忘了, 正要问你, 你们报纸的副刊部你熟不熟?” “有一点, 他们有两个编辑跟我很熟。” “喔, 搞文学评论的?” “短评。报纸嘛, 只可能搞一点短评。” “帮个忙, 给我那些小说发一两篇短评, 你看如何?” 代克看着眼镜, 眼镜说这话的时候刚好举起酒瓶喝酒, 是一边喝一边说的, 进去的酒和 吐出的话在喉咙里混在了一起, 听上去有点含糊其辞。 “给小说发短评......, 这样吧, 我去跟他们说一下, 应该是没得问题吧。”代克也就举瓶 喝酒, 一大口酒下肚, 换出一口气来。“咋又想起要发短评了?” “评职称嘛。今年我该评副教授了。” “小说又不能作为评职称的东西。” “咳, 先不管那么多了, 我想有一两篇评论总要好一点。不过你也不要太麻烦, 不行就 算了。”眼镜说。“评个副教授也没有多大用处。” “这个忙我当然要帮。”代克语气显得很肯定。 代克才发现今晚上的这顿饭简直就是眼镜使的美人计,先是拿长头发来吊自己的胃口, 然后就是提条件。简而言之,那长头发和眼镜的白脸是一对儿好得就象同性恋一样的朋友, 要是眼镜不帮忙,再让白脸去挑拨离间一下,自己简直不可能粘到长头发的边儿。 “不过,咋个写呢?就说用鸡巴思考问题,然后用手写出来?这样写我想恐怕发表不 了。” “无所谓无所谓,随便他们咋个写都行,只要是评论,管他评好评坏!管它是鸡巴还是 脑袋在思考,都差不多。” 代克就笑起来。“来, 喝酒。” “喝。” 代克用瓶子和眼镜的瓶子碰了一下。代克发现自己已经不象以前那么恨眼镜了, 或者说 根本就不是恨了。他想眼镜总的说来还是不错, 尽管他老是爱唠叨他的纯种知识分子和贵族 血统, 而且还看不起他代克。但现在都扯平了, 代克想, 不管怎么说, 现在都扯平了。再说眼 镜在他到报社工作这件事上还是帮忙出了不少好主意的, 现在帮他的忙也该,这叫知恩图 报。在知恩图报这个问题上代克是从来都不会有半点含糊的。 代克认为这下他和眼镜应该算是正儿八经的朋友了。 14. 功夫不负有心人, 代克和长头发真的就恋爱了。 当然眼镜在其中起了很大作用, 他叫白脸传话给长头发, 就说代克要和她交朋友。代克 最初觉得这样传话太直接了一点, 缺乏委婉。眼镜说就是要这样直奔主题, 不要太多铺垫太 多隐喻, 这样反而会让她觉得没趣。长头发二十岁的人了, 又是那种热情奔放的女孩子, 长 得也漂亮, 同年龄的男孩子大都是对她仰而望之, 偷偷摸摸地传达一些缩手缩脚的信号, 早 就让她腻烦了, 所以直奔主题会让她觉得耳目一新。 眼镜的战略果然奏效, 长头发很快就和代克见面, 第二次就单独约会了。自从咪咪被博 士弄走后, 尽管时常和别的女孩子有交往,但都是一面之交,也没有真正去实践过电视台记 者们的“小粉子理论”,如今和长头发接触之后,代克就一直处于兴奋的状态中, 每天除了 跑新闻, 就是和长头发厮混在一起。这时候的代克, 每个月的收入已差不多有一千来元钱, 除了部分寄回老家供奉父母外, 大部分都拿来供奉了长头发。有一次代克带着长头发到报社 去, 报社同事都夸长头发漂亮, 说代克有艳福。代克听了更是心头发酥, 心想自己这辈子果 然如愿, 找了这样漂亮的女朋友, 而且比咪咪还有风度, 走到哪儿都是拿得出手的。 而且还是能开花的树。 那天是周末, 眼镜带着白脸到郊外去了。代克当然就乘机和长头发在寝室里厮混, 又是 盛夏季节, 长头发薄衣薄裙地和代克下象棋。每次她埋头看棋的时候, 代克就看她的领口。 看见长头发雪白的乳房在胸罩后面鼓鼓地撑着, 代克浑身燥热不已, 但又不敢动。不料有一 次代克正在偷看的时候, 长头发一抬眼, 竟把代克躲闪不及的目光给逮住了。长头发脸上一 红, 但并不生气, 看了代克好一会儿, 两个人都不说话了。然后长头发就站起身来走到代克 旁边, 把代克的脑袋用手抱住, 轻轻地抱在自己的胸前。代克心头一热, 竟感动得抽搐起来。 长头发用手捧着代克的脸看了一看, 看到了代克眼里的泪水, 就微笑了。放开代克, 双手慢 慢地解衣扣, 把衣服脱了, 然后又脱了胸罩。代克呆呆地看着眼前一对丰满的乳房说不出话 来,只是听见自己耳朵里有血液急促流动的声音。 这时候长头发就抓住代克的手, 拉过去, 把它按在一只乳房上。代克觉得自己的手不自觉地抓紧了,而且另一只手也就伸了过去, 抓住 了那饱满的很有弹性的乳房。 代克觉得自己彻底地粉碎成欢乐的碎片了。 一切事情都顺理成章地结束以后, 代克心里充满了对长头发的感激之情。两个人又依偎 在床上说了许多的疯话, 长头发才起来穿戴整齐, 说要到学校的浴室去洗个澡再回来一起去 吃晚饭, 尖着嘴在代克脸上琢了一下,就关上门出去了。 代克又在床上躺了一会儿, 把刚才发生的一切重新在脑袋里回忆了一遍, 才想起眼镜有 可能要和白脸回来吃晚饭。于是急忙起来穿好衣服, 然后又整理刚才被折腾得乱七八糟的床 铺。就在这个时候, 一个念头突如其来地在代克脑袋里闪过。他注意看了看床铺, 竟没有发 现血迹。代克把已经叠好的毛巾被和枕巾又重新打开, 仔细认真地又查看了一遍, 还是没有 发现他希望看到的血迹, 不由得呆了, 刚才心里被塞得满满的幸福感转眼之间消逝得无影无 踪。 尽管代克也曾想到过长头发不是第一次谈恋爱, 尽管他也欣赏那种树与花的理论, 但现 在代克发现这个理论真的要用于实践, 对自己来说还是太困难了一点。关键在于, 代克对长 头发动了真情, 在这种情况下, 开花的树当然好, 但摘花的人就应该限制在他代克一人之 内。代克觉得自己对长头发的爱足以形成一圈栅栏把她围绕在中间, 而且栅栏上有醒目的警 告牌, 上书“私人花草, 严禁攀摘!”但现在自己的这种想法看来已经毫无意义,因为在这棵 树上已经有人攀摘之后留下的痕迹,就差没人在树干上刻上“xxx到此一游”的字样了。代 克想到这里, 心里难过得要发疯, 但又茫然不知所措, 就只好坐在床沿边发呆。 这时候长头发已经洗完澡回来, 看到代克坐在床边发呆, 还以为他还没有从刚才的激动 中恢复过来, 就走到代克身边坐下, 揽了代克的脑袋来吻了一下,代克的心一下就软了。代 克想也许自己错怪了她呢? 书上都说有时剧烈运动也可能造成处女膜破裂的, 大概她就是 其中一例吧? 这样想着, 也就回应长头发的亲吻, 渐渐地又激动起来, 忍不住去扯长头发的 衣扣, 要把衣领拉开看她的乳房。长头发咯咯地笑着躲代克的手。两个人正疯着, 眼镜和白 脸回来了, 而且是直接开了门就进来, 弄了代克和长头发一个措手不及。 “噢, 对不起, 我还以为你们出去了呢。”眼镜说完, 用很诡秘的眼光看着代克, 深有含 义地笑着说了一句:“代老师, 在给学生补课啊?” 代克涨红了脸, 支唔了几句, 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倒是长头发反应敏捷, 说补什么课 啊, 你以为人家都象你那么好为人师! 说完对白脸宛然一笑, 拉着手到一边研究白脸新买的 项链去了。眼镜就看着代克很色情地笑, 一边笑一边说有的课不一定非得要老师来补嘛, 那 是可以互为师生的嘛。代克当然知道眼镜的话中深意, 红了脸捅眼镜一拳, 眼镜就大笑起来。 那边白脸和长头发正精精有味地谈论某歌星的指甲油颜色, 听见眼镜大笑, 奇怪地对视一下, 问眼镜你们在笑啥子嘛? 眼镜就笑得更响了。 这天晚上, 代克还是反来覆去睡不着, 脑袋里一会儿是和长头发亲热的回忆, 一会儿又 避不开地要去想为什么没有见血。简而言之代克被今天发生的这一切事情弄得又兴奋又心神 不定的, 他想自己今年也不算小了, 该是成亲结婚的时候了, 家里父母亲早就再操心这件事 情, 而且弟弟也有了女朋友, 如果能在弟弟之前把婚结了, 就免得家里人出丑。但现在长头 发还在读书当学生, 就是要结婚也还得等两年她毕业了再说。 眼镜听见代克翻来覆去睡不着, 就问代克今天是不是和长头发有了实质性进展? “啥子实质性进展?”代克故意不懂。 “嗨, 你跟我还这么保守嗦? 说真的代克, 你以前和女孩子搞过这种名堂没有?” “啥子名堂?” “唉, 你龟儿子是啥都好说, 就是在这个问题上太不洒脱。你不是说小粉子们开花你就 摘花么, 今天摘了没有?” “没有。” “真的?” “真的。” “你个龟儿子的,怪了。”眼镜不开腔了。 代克很得意。能够让眼镜都搞不懂是代克很高兴的事。 “搞不懂你这个人。”过了一会儿眼镜说:“我还以为你在外面混了这半年多, 真的是到 处摘花手不闲了呢。” “你觉得她如何?” “现在的女子都是通俗小说, 不深刻, 缺乏意义, 但是很能吸引人。”眼镜还是他的“女 人是书”观点。“总的说来,还是不错。” 代克就追问对长头发的感觉如何。眼镜说这就怪了, 她是你女朋友你应该比我清楚, 问 我干什么? 代克说你知不知道她以前谈过恋爱没有? 眼镜在对面的床上撑起身来, 看着代 克说你问这个干啥,过去谈不谈恋爱有啥关系?只要现在是跟你玩儿就行,管那么多干什么? 代克说就是问一下她的情况。眼镜倒下去又躺在床上, 把床铺弄得一阵乱响。 “你龟儿子的,管她以前是咋的,你现在觉得好就行。”眼镜嘟嘟囔囔地要睡过去的样 子。“我估计你肯定是把她搞过了,对不对?” “没有!”代克依然坚决不招。 “好吧,你龟儿子的,看来我只好把你定性为阳萎。” 眼镜审问得彻底没了兴趣,叹口气,睡过去了。 代克很想问眼镜他和白脸睡过没有, 但想了想还是没有问。他想弄清楚白脸是不是也象 长头发对他那样, 很主动地在眼镜面前脱衣服。这点很关键。代克以前在老家听别人说过, 刚 结婚的新娘子在干那种事情之前都是怕得要命的, 他实在想不通长头发怎么会这么主动地 和他干这种事情。也许这就是眼镜说的,她们现在可以为了一个眼神就上床和你睡觉。 代克就这么一直想到天色发白, 才打定主意。不管长头发以前做没做过这种事, 反正自 己已经和她睡过了, 就是以后两个人不结婚, 自己也是占了便宜,这样想来也就很划算了。 15. 第二个月后, 代克就看到电视上报道, 说老家那一带遭受了特大水灾, 灾区人民在当地 党和政府的正确领导下,斗志昂扬,发奋图强,正在抗洪救灾夺丰收。过几天又说由于灾害 实在是太严重, 丰收是没有指望了, 但是党和政府非常关怀灾区人民的生活, 已经调集了大 批救灾物资运到灾区,灾区人民从心里感谢党和政府的关怀。 代克他们报社也开始要求大家把自己不穿的衣服捐出来支援灾区人民。代克这几天既要 忙着和长头发谈情说爱, 又忙着写信给家里询问灾情, 还一边打电话给草纸, 想问一下政府 的救济款将如何发放。就在代克忙得晕头转向的时候, 在县委招待所当保安的弟弟来信了, 说家里虽然遭了灾, 但还不是很严重, 养的猪和家都没有被水淹, 只是地里的庄稼没有了, 爸妈正和弟妹忙着补种红薯, 总之一切都还好, 要代克放心。 在信的末尾, 弟弟又说县城里很多人都在谣传, 说这次政府拨的救济款有一部分被县里 挪用了, 据说是用来修建县委的职工宿舍, 有很多人都到县委去闹了, 说要到省上去告他们 等等。看到这儿代克就气愤起来, 心想你他妈县委的人也太缺德了, 人家政府拨给老百姓的 救济款你居然就敢拿来盖房子, 这算他妈的什么父母官! 妈的, 老子干脆就到县里去搞一次 采访, 收拾这些贪官污吏。这念头刚刚在脑袋里一闪, 就立即被代克牢牢地抓住了。代克想 弟弟这个消息如果确实是真的, 那就肯定可以搞一个大新闻, 这一下不弄得名声大噪才怪。 而且也可以回家看一看, 如果有可能, 也把刚刚放假的长头发带回家去让父母亲看看, 简而 言之, 公私兼顾一箭双雕。 第二天代克就把老家的情况和自己的想法给三版的主任说了, 主任也是个年轻人, 一听 这种情况, 立即火冒三丈热血沸腾, 指示代克尽快赶到那儿去看看。 “认真了解情况, 一旦确认有其事, 就发它个系列追踪报道, 把这些狗日的烂官僚烧 焦!” 代克得了命令, 欢天喜地给草纸打了个长途电话, 就说很快回老家搞个采访。草纸那边 早已从代克的几电话中了解到他当了省上大报的记者, 所以一连声地表示欢迎, 还问代克这 次采访的主要内容是什么, 需不需要通知一下县委和县政府,“他们肯定要来给你接风的!” 代克说先不必通知县里, 等到了再说具体情况。 “我主要是想先给你说一声,通个气。”代克的语气中饱含了朋友般的亲切。“不然你龟 儿子又说我不事先给你通报了。” 草纸在电话那边听代克称呼自己是龟儿子, 立即就满足地大笑, 知道代克的确没把他当 外人看。 从报社出来后, 代克立即就去找长头发, 把情况跟长头发讲了一遍。长头发听说要到农 村去见代克的父母, 而且显然是以未来儿媳妇的身份去那里, 就立即表态不去, 说假期已经 和白脸约好要呆在学校不回家, 好好复习一下, 准备明年毕业的时候考研究生。其实代克心 里知道完全长头发不愿和自己回老家的真正原因是什么, 但是又总觉得不好把这件事情说 破,免得两个人伤了感情。在代克看来, 象长头发这样漂亮的女孩子如果愿意嫁给他这种农民 家庭的娃娃, 的确也是很难为她了。长头发说不想去农村老家, 代克当然也就不好勉强, 只 得作罢。 现在代克和长头发已经常常在一起睡觉了, 一个星期里总有那么一两次, 代克也由此认 为长头发已经是跟定了他。至于处女膜的问题,生物系的一个搞糜鼠研究的年轻教师曾经给 代克说过,糜鼠也有处女膜一类的玩意儿,而且和人类的处女膜在结构上没有多大的区别, 唯一的区别大概就是这玩意儿丝毫不妨碍糜鼠们乱搞男女关系。 “它们到了春天就干个不停,甚至可以和它们自己的老爸睡觉,简直是无耻之极。当然, 它们从来就不关心处女膜的问题,我想这就是关键。”生物教师说:“任何事情都有一个关键 的地方。对糜鼠们来说就是这么一回事儿,关键是它们之中没有人会对处女膜的事情大惊小 怪,没有人会在乎,就这点儿来说我们人类真的是应该向糜鼠们学习。简而言之,代克,你 肯定就很在乎。” “喔,我不在乎。”代克说。 “你肯定在乎。我也肯定在乎。我可不希望自己的女朋友就跟那些糜鼠一样。”生物教 师说。 “刚才你还说要向它们学习。” “没错。这就是关键。这就正如我们都希望向雷锋学习但又不愿意当雷锋是一回事儿。” 生物教师很坦然地一笑。“理想和现实总是有一些区别的,这之间总会有一些距离。就象我 们人类,我们和糜鼠总是有一定区别的。但有一点儿你一定要记住,这是关键,那就是,人 类的处女膜和糜鼠的一样,非得通过性交才会破裂,任何剧烈运动都不可能影响到那个地方。 所以,如果哪个人跟你说她的处女膜出了问题,嗯,你记住,她一般都会跟你说是上体育课 出的问题。他们差不多都会这么说,就好象是我们的体育教师成天干的都是类似强奸的活 儿。” “你是说体育课不可能出问题?” “对,这就是关键。我说过,这就是我们和糜鼠的区别,至少糜鼠们从来不拿体育课当 借口。” “喔。” 这种结论最初让代克非常沮丧,但后来代克认为既然长头发已跟了他, 就算是长头发以 前跟别人睡过,只要没象糜鼠们那样跟自己老爸乱来就行,如今到了这地步, 也应该原谅她 了。而且如今虽然还没有和他代克结婚, 就愿意和他在一起做男女之事, 是非常对得起他的。 所以代克现在也不再想追究她是否处女的问题, 好象这样一来, 他的农家子弟身份和长头发 的不贞就算是扯平了, 谁也不欠谁。 长头发的确漂亮, 代克每次单独和她在寝室的时候, 总忍不住要去解她的衣扣。今天代 克从报社回来,见了长头发就急不可待地去摸胸脯,但这次长头发却笑着抓住了代克的手不 让他继续, 代克试了几次都未能如愿。静下来看长头发的脸色,又不象是生气。因为刚才和代 克对抗, 长头发累的直喘气, 丰满的胸脯就在薄衣服下面一起一伏的。代克呆呆地看了一会 儿, 忍不住又伸手去摸她的胸脯。长头发这次没有反抗, 过了一阵, 才对代克说自己可能是 怀孕了。 代克立即就僵了手, 他看着长头发, 半天也回不过神来。 “怀孕了?” 长头发点点头。 “是......哪个的?”代克的手这时才从长头发的胸脯上收回来。 “啥子哪个的?”长头发没有听明白代克的意思。 “噢, 这个......”代克一时也清醒过来, 才发现自己刚才的反应怎么有点不对头。“我是 说, 你咋晓得是怀孕了?” “我这几天一吃饭就吐, 一吃饭就吐, 而且....月经都过了一个多星期了, 但是还没有 来。”长头发说:“我想可能是怀起了。” 代克完全懵了。 他当然知道长头发怀孕和自己是有关系的, 而且也知道这件事情非同小可。其实, 代克 当时和长头发行男女之事的时候并不是不知道避孕的问题, 但是代克一直没有采取任何避 孕的措施, 相反, 他心里面还有一种漂浮不定的念头, 就是想试一试看长头发会不会怀孕, 甚至觉得这样一来他和长头发的关系就成了定局。但这想法就仿佛是叶公好龙, 当这一切真 的变成了现实的时候, 代克却被实实在在地吓了一大跳。 “这娃娃不能要!”这是代克的第二个反应。 “当然。”长头发表示同意。 长头发说她已经和白脸约好了, 明天就去医院检查, 如果是真的怀上了, 就让白脸陪自己去做手术。看到代克一脸魂不守舍的样子, 长头发就安慰代克说不要紧张。 “放心, 一切都处在控制之中。”长头发说着还做了个鬼脸。 “这件事你给她说过?”代克一听长头发把这事告诉了白脸, 脑袋顿时又大了一圈。“嗨, 你这个人怎么这么笨, 这种事情给她说干什么!” 长头发一听代克的语气, 脸上立即就有了颜色, 说你干什么这么凶啊你, 这事情还不是你惹出来的, 你朝我发什么脾气?!这么一说, 长头发眼眶也红了, 泪水就在眼 眶里面打转。代克没有办法, 只好软下来, 解释说自己主要是不想让太多的人知道这件事。 “你想, 要是学校里的老师和学生知道了, 人家会咋个议论你?” “咋个议论? 大不了就算是老师诱奸学生!”长头发气哼哼地说。 代克一听傻了眼, 脸色都白了。长头发这时才莞儿一笑, 说你看你都吓成啥子样子了, 放心, 要是真的有人问起, 我就说是别人的。 “乱说!”代克最听不得这种话, 长头发这一激, 就有了一点男子汉气概。“要是真有人 问起, 就说是老子的。妈的, 老子好汉做事好汉当!” 于是两个人又重新温存起来, 并约好明天就去医院检查, 如果是真的怀孕, 就把人流手 术做了。 第二天一大早, 代克就和长头发赶车到离学校很远的一家偏僻的小医院去了,医院的外 墙上贴满了各种各样医治性病的广告,让人看着很不放心,仿佛是医院里的医生都不如外面 这些江湖术士的手段高明。但代克也顾不得许多,硬着头皮和长头发进了医院,一检查, 果 然是怀孕了, 于是立即就和医生联系手术的事情。这其间代克的男子汉气概又不见了,而是 一直处于万分紧张的状态, 害怕有熟人看见自己。而且已经想好, 万一被熟人看见, 就说是 一受害女读者来求助于他, 而他是代表报社陪女读者来医院做手术的。进手术室后, 医生要 求代克在手术单上家属这一栏里签字, 代克一着急, 竟把应付熟人的那番话说给医生听了。 医生听了当然是一脸的崇敬之情,就夸代克是活雷锋做好人好事。那边长头发听了大吃一惊, 扭过头来飞快地看了一下代克, 大眼睛里闪出一丝让代克很陌生的光亮。代克不敢看长头发 的眼睛, 急急地退了出来, 坐在手术室外面的长凳上等着。过了一会儿, 代克听见长头发在 手术室里面低低地呻吟, 就有点坐不住了, 站起身来到手术室门口撩开挂着的门帘偷看, 就 看见长头发正仰卧在手术台上, 两条腿被架得高高的, 一个医生在两腿之间忙着。长头发脸 色已变得惨白, 脑袋不停地在手术台上左右摇晃, 就象是一条鱼被钓上了岸后在地上作垂死 挣扎。代克眼眶一下就湿了, 跑进手术室抱住了长头发的脑袋。医生见代克居然这样, 大为 惊讶, 连忙叫代克快出去。 “她是我爱人, 我要陪她!”代克再也顾不得其它, 大声朝医生吼了一句:“你能不能轻 一点?!” 医生被代克的大吼吓得措手不及, 全身为之一抖, 然后很快就反应过来代克和长头发究 竟是什么关系了, 他大概这一辈子还没见过病人家属敢这样吼医生的, 但又想到代克刚才介 绍自己的身份是记者, 也就不好发作, 悻悻然看了两个人一会儿, 又埋头继续干起来, 嘴里 说道:“哼, 受害者。受哪个害? 我看还不是受了你的害!还以为是学雷锋做好人好事呢, 人家雷锋都会做这种事儿?鬼才相信!” 手术后回到学校的路上, 长头发在出租车上始终一言不发, 直到进了寝室, 长头发才躺 在床上哭了起来。代克知道自己今天表现不佳, 心里发虚, 只晓得握了长头发的手叹气。他 想那个医生的话是说对了, 的确是他把长头发害成这个样子的。心里这么想, 就觉得内疚万 分, 陪着长头发哭了一场, 然后就上街买鸡给长头发熬鸡汤,一边服侍着长头发喝鸡汤一边 自我检讨赔不是。长头发哭了一场, 心情好了许多。白脸后来也来看她, 劝了一会儿, 两个 人就又说又笑的了。 16. 长头发做了流产手术后的第三天, 代克交给长头发八百来块钱叫她买些补品来吃, 又托 了眼镜和白脸帮忙照顾, 一切安排好之后就回老家去了。 代克走之前给草纸又打了一个电话, 草纸又问需不需要给县里说一声, 叫他们派车来接? 代克说不必了, 自己可以搭班车来, 只是叫草纸在县城里帮忙找一个食宿都还方便的地方。 草纸说没问题, 都包在他身上了。因为水灾的缘故, 回老家的路上很不好走, 班车跑了一整 天, 总算在黄昏时候到了县城。刚下车, 就看见草纸和一个中年人已经等在车站了。两个人 寒暄了一下, 草纸就介绍中年人说这是我们县委宣传部的新闻科科长。代克一听就愣了一下, 知道草纸还是通知了县里, 只得热情地和科长握了一番手。三个人很快就上了县委的车, 一 溜烟地开走。 车上草纸悄悄对代克说, 县委宣传部长都等在一家饭馆里了。代克一听就紧张地说等我 干什么? “嗨, 给你接风啊。”草纸有点得意的笑了笑, 压低声音对代克耳语道:“我说过的, 你 只要当了省报的记者回来, 我敢百分之百地肯定县里面的头头们要给你接风的, 如何? 一切 兑现!” 来到饭馆, 宣传部长果然在那儿等着, 见了代克就先握手, 然后听草纸介绍, 听说代克 是本县的考起的大学生, 部长就说不错不错, 原来是我们自己人啊, 今后还希望代记者多关 心关心老家的发展。又说书记和县长正在和省上来的一个人谈一点事情, 等一会儿就到。 代克自从见到部长起就一直很紧张, 部长越是热情他就越是觉得自己的事情不太妙。连 代克自己也奇怪, 自己搞了许多的采访, 见的大官儿也不少了,但他一回到老家后,就觉得 自己面对家乡的官儿时还是有点儿底气不足。所以当部长问起代克这次来采访的主要内容时, 代克只得推说还没有具体计划, 想先看看再说。部长也就不再提采访的事情, 只是问代克在 老家还有哪些亲人, 听说弟弟就在县委招待所里当保安, 部长很热心地对代克说, 今后你弟 弟有什么事, 就叫他来找我。代克听了这话, 当然是十分感激。草纸进来后一直被凉在旁边, 始终插不上话,听到谈这事, 就连忙说代克弟弟的工作是他帮忙解决的。于是代克又对部长说, 草纸是自己的好朋友, 弟弟的事他帮了很大的忙, 而且也一直很热心县里面的宣传工作,为 宣传县里的工作出了不少主意,一席话说得草纸脸上放出光来。代克本来还想说这次他回老 家采访就是草纸出的主意, 后来一想自己这次回来是给县里曝光的, 说出来岂不是给草纸添 麻烦。 三个人在饭馆里坐了一会儿, 书记和县长都来了, 当然又是一阵握手和热情的寒暄。酒 菜也很快地端了上来, 代克早就饿了, 但又碍于礼节,只好盯着桌上的酒菜, 心不在焉地和大 家闲聊, 只盼望晚饭早一点开始。书记和县长都是很热情好客的人, 听说代克是县里考起的 大学生, 县长就说, 希望代克以后多为家乡宣传宣传, 而且代克在省上当记者, 一定认识不 少工商界的人, 所以以后有什么招商引资的事情, 也可以帮家乡引一点来。代克听了不停地 点头。书记不愧是搞思想工作的, 观察人的眼光自然就敏锐一些, 见代克虽然嘴上对答如流, 眼睛却老是盯在桌上, 就忙端起酒杯来说边吃变边谈吧, 然后大家都举起杯来, 热热闹闹开 始吃喝。 席间代克问, 这次县里遭灾, 省里拨了多少救济款下来? 部长就对县长书记说, 代克的父母都还在农村老家务农, 这次大约也遭灾了。书记沉吟 了一声, 对代克说, 放心, 呆会儿你给我写一个你父母的情况, 我叫他们底下的人管照一下。 代克知道他们误会了自己的意思, 但又不好拒绝别人的这番心意, 只得一连声地说了谢谢, 心里想这下麻烦了,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这个样子一搞, 挪用救灾款的事真就有点儿不好写 了。 代克正在东想西想的, 听得书记问今天晚上住的地方落实没有? 代克一听, 才想起自己 还没有见到在县委招待所当保安的弟弟, 就说干脆就住在县委招待所吧, 也好和弟弟呆几 天。草纸就又把自己替代克弟弟找工作的事情说了一遍,代克也很懂事地把草纸表扬一番。 书记听后, 拿眼光夸奖了草纸,一连声地对代克说没问题, 就按代记者的意思办,安排在县 委招待所住。 大家又东拉西扯地说了一些闲话后, 代克就开始接二连三地打起哈欠来。宣传部长心里 默默数了一下代克打哈欠的次数, 十分了然地问代克, 跑了那么远的路, 代记者今天肯定很 累了? 代克忙点头说就是就是, 一路上颠得够呛。 “那我看今天就吃到这里吧, 啊?”书记体谅地看了看大家, 拿起一根牙签来边剔牙边 说:“今天代记者肯定没有喝舒服,没关系,采访结束后我们好好陪你喝一次,一定要喝舒 服,不然人家会说我们老家的人不够朋友。代记者今天晚上好好休息一下, 反正这次采访有 啥子问题需要我们配合的, 说一声就是。具体有啥子事情, 找他。”用牙签指了指宣传部长, 然后又指了一下自己,“解决不了的, 找我找县长,都行, 保证全力配合。” 大家从饭馆里面出来, 又是一番握手道别, 然后书记和宣传部长上一辆车, 代克和草纸 上了县长的车, 一起前往县委招待所。代克的弟弟就在大门口值夜班,兄弟俩见了面,免不 了又是欢天喜地一番。 17. 第二天代克是被草纸叫醒的。 代克迷迷糊糊地听见有人一边敲门一边叫着代贵禄, 代克先还没有反应过来, 后来才想 起是在叫自己。就爬起来把门打开, 见是草纸一脸笑容地站在门口。 “咋样, 昨晚上睡得好不好?” “哦, 还将就。”代克叉开手梳了梳头, 把草纸让进屋,“几点了?” “快十一点了。”草纸看看表说:“先吃饭, 我们边吃边谈。” 代克进了卫生间, 忙忙地开始漱口洗脸。 “我说, 这个......”他犹豫了一下, 觉得还是说一下为好。“我说, 我现在一般都是用笔 名了。”代克嘴里含着牙膏, 边说边漱, 就把语音弄得有点含混不清。“我现在一般都是用我 的笔名, 叫代克。” “代啥子?”草纸没有听清楚。 “代克。” “代克?” “对。”代克用毛巾捂着脸从卫生间里走出来, 说:“最初打算是起个笔名, 写稿子的时 候方便一些。哪晓得后来大家都喜欢叫这个名字, 我也就干脆用这个名字了。”说完才把毛 巾从脸上拿开, 好象是有意躲在毛巾后面说这番话。“你觉得如何, 这个名字?” “当然!”草纸说:“不错。” 然后俩人就去食堂吃饭,路上草纸就问代克, 这次来采访主要是搞啥子题材? 代克犹豫 了一下, 最后才小声对老同学说, 主要是受命来采访挪用救灾款的事情。草纸一听这话,差 一点栽个跟斗,脸色也变白了,吃惊地看着代克。 “啥子?!采访这个?!” 代克不吭声, 发现草纸嘴唇抖得就象过电一样。 “我还以为......我还给头儿们说是我请你来报道成绩的呢。”草纸看着代克急急地说:“你 如果是这样一搞, 叫......叫我咋个交差?” 代克忙揽过草纸肩头说:“不要忙嘛, 我也只是听说有这个事情, 所以说先给你通个气, 了解一下情况, 然后再说咋个办。” “你是从哪儿听到这种说法的?” “这个我不好说, 我们有我们的信息渠道。”代克看着草纸一脸焦灼的神情, 又继续卖关 子。他现在习惯并且喜欢这种卖关子的感觉。“你知不知道这件事情?” 草纸早已被代克的目的吓得半死,哪里还有心情回答代克这种问题,木在一边半天开不 了腔。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气来,语重心长地对代克说, 这事情有没有, 我觉得都不是最紧 要的, 现在的关键是你来者不善, 如果你是来者不善,那就容易出麻烦。你想想,这就等于 是别人要和你亲嘴,你却拿屁股对着人家,你想一下亲了之后会是啥滋味。当然,我到是没 什么大不了的,主要还是你的麻烦, 所以最好慎重一点, 弄不好你和我日子都不好过。 草纸这几句话一下就捅到了代克的疼处, 卖关子的情绪也没有了。他首先想到的是弟弟, 如果这采访一搞, 弟弟肯定跟着就得卷起铺盖滚蛋回家, 而且父母亲的日子可能也就不那么 好过了,简直就是要回到解放前。这些情况代克最初在省城里还并没有想到过, 但昨天一到 县城一见到书记和县长, 他才隐约意识到, 自己这次回老家采访可能是件麻烦事, 就象草纸 说的那样, 让书记和县长来和自己的屁股亲嘴显然是行不通的,弄不好会把自己的日子搞 糟。 但是不按原计划搞又咋个向报社交差呢? 代克想到三版主任说的话“把那些狗日的烂官 僚烧焦。”现在倒好, 火冒起来之后烧的第一个人就是自己,弄得不好把自己烧焦还差不多。 “我日他妈!”代克恨恨地说。 “是呀。”草纸这时候发现自己开始转危为安了, 就安慰性地陪同代克骂了一句“我日 他妈。”然后拍了拍代克的肩头说:“走走走, 我们先把饭吃了再说。” 代克泱泱地跟着继续往食堂走, 嘴里有一种又苦又干涸的感觉, 心里真是沮丧到了极 点。他每次回老家来之前感觉都很好, 这次回来本来应该说是更好一点的,昨天晚上书记和 县长为自己接风的那顿晚餐就是那种好感觉的顶峰。但总是好景不长, 代克想, 总是好景不 长。自己在外面也算是混的得又潇洒又痛快的了, 但一回到老家就不行, 跟掉进了蜘蛛网一 样, 动弹不得, 一动就有麻烦。 代克终于想清楚了,在老家,他甚至连代克都不是,他只是那个代贵禄, 代克不过是从老 家飞出去的一只风筝, 只要老家有哪个人随便动一下风筝上的线, 他都可能会在天上打旋甚 至栽下来。 代克决定立即和报社打电话联系。 和草纸吃完饭出来, 代克就说这次采访本来是来曝光的,但既然草纸已经给县上的头头 说了是来报道成绩的, 当然就不再好给老同学出难题, 干脆就报道成绩, 说县上如何合理利 用救灾款, 比如说还将一部分款项投放在教育和农业科技开发上, 这就和以前的作法不一样, 叫做救灾不仅要救生产生活, 也要救精神和知识的灾,救生产生活是短期行为,救精神和知 识才是长久之计。草纸一听, 欢天喜地起来, 赞叹说代克的脑袋的确不简单, 这个点子头头 们一定会高兴。 “先不要忙到高兴, 我还要打电话给我们主任说一下, 要他同意了才可能写。我本来是 跟他说要下来曝光的。”代克说:“这下又变成了表扬,180度大转弯, 还不晓得他弯得过来不。” “弯得过来弯得过来。”草纸忙说。 两个人就忙忙地到县电视台去打电话。电话打通了, 代克如是这般说了一阵后, 主任就 很失望地问, 真的没有挪用救灾款的事吗? “没有。”代克说。 “龟儿子的。”听主任的语气,简直巴不得自己帮着把挪用救灾款的事儿给干了再说, “他们真的没有干?” “真的没有,我几个地方都摸了一下情况, 没有听说有这回事。” “那你龟儿子的第一次听来的消息又是从哪儿来的呢?”主任有点恼火地问:“你龟儿 子这个样子搞采访咋行呢?”语气又缓和了一下,带了一点调侃的性质,“妈的, 听都没有听 清楚就跑去搞采访,你说现在咋个办?我还大张旗鼓地给老板说你去搞一个大动作去了。” 代克听见主任不停地骂龟儿子,心里也万分沮丧,后来听到主任骂娘了,才缓了一口气,对 主任说其实这地方的救灾款还用得不错,比如说进行精神粮食和知识的救灾等,就很有说法。 自己打算搞个这方面的采访回来,至少“精神和知识救灾”这种提法在现有的救灾新闻中还 没有用过。 “你是说真的没办法了?”县上没挪用救灾款,这事儿使原本兴致高涨的主任顿时萎了 许多。“他们真的没干?!” “真的没干。” “我日他妈。”主任叹口气。“好罢,就按你说的精神粮食救灾罢,亏你龟儿子的想得出 来,这精神的灾都要是能救了,老子都不用办报纸了。话说回来,这哪有抓贪官的新闻卖钱 呢,算了算了不说了。” 代克放下电话, 就松了一口气, 对草纸说:“弯过来了。给头儿们说, 安排采访吧。” 接下来的几天里, 代克除了忙着采访和写稿子外, 还忙着给在省城养身体的长头发打电 话请安。长头发在电话里埋怨代克说, 这个假期本来要好好复习一下考研究生的, 这下好了, 成天躺在床上, 还复习什么呢?!代克心想这又不完全是我的错, 怎么全怪在我的头上?但 想虽这么想, 却不敢申辩太多, 只得喏喏而语, 劝慰长头发好好养身体, 自己采访完后就立 即回省城。 稿子写完后,代克和草纸一起又讨论了很久,总算是定下来了,接着就找县上的几个头 头来看,又提了一些修改意见,又改,头头们又看了一遍,这才最后拍板。拍板这天晚上, 大家一起又吃了一顿饭,席间大家都不再提救灾款的事情,头头们也似乎不知道代克最初来 曝光的初衷,只是盛赞代克“精神和知识救灾”这个提法,说省上来的记者就是不一般,看 问题看得透,说问题说得到点子上,总之是把代克朝死里表扬。代克在席间喝得烂醉,就挽 起袖子来展览手臂上的伤疤。大家纷纷问是咋回事,代克说是写稿子揭了一个公司的烂底子, 那公司老板不服气,找了个杀手来教训自己,还算好,命保住了,只留下这个疤。 “现在这些老板简直无法无天,居然敢打记者。”书记说。书记也有点儿醉了。“记者是 党的喉舌啊,连这个都不懂?打记者就是打党的喉……”找不到合适的词了。 “不是打,是杀。”代克纠正说。 “反正都一样。” “都一样都一样,来来来,再次举杯,这次代记者为我们县上办了一件大好事,功在当 代,利在千秋,造福子孙后代。把这杯喝了。” “不行不行,我已经喝多了。” “越说喝多了就是越能喝。来来来,不能喝而不喝,是工作问题,能喝而不喝,是感情 问题,如果不能喝而愿喝,就是风格问题了,这是我这个人喝酒的原则,我是不能喝的,但 我还是敬代记者一杯,算个高风格,好不好?代记者,你咋个喝我不管,我反正是一口干了。” “对的,是朋友就干了。” “好,好,最后一杯。” 喝到后来代克就哭起来了,哭得悲声大放泪水横飞。 18. 从老家回来后,代克虽然把稿子交了,但心里面始终想着老家采访的事,那是一种做小 偷侥幸逃脱后的心有余悸,时时提防着被别人识破,只好成天忙于跑新闻和照料长头发,希 望能慢慢地把这事忘掉。 文章登出来后,老家那边草纸很快就打来电话,说书记县长都看了报上的文章了,全都 高兴得要命,一再表示要好好感谢一下代克,为家乡办了一件大好事。随后又告诉代克,县 上正在想办法,把代克的大弟弟招工招到县上的卷烟厂去,小弟弟的事情也打算这么办,总 之要不了多久就能办好。代克听了这消息,心情好了许多。草纸还在电话里告诉代克,县上 已决定了让他到省城跑一趟,专程到报社来感谢代克,只是希望代克到时候不要让别人看出 来两人是同学关系。代克哪里还敢让他来报社,一连声地谢绝。不想一个星期后,草纸竟然 真的和县上的四五个人一起到报社来了,口口声声地在报社里四处嚷着要找代克,说是代表 县上的百姓来感谢代克来了,随后被人引到代克的办公室。代克正忙着写稿呢,听的走廊里 一片热闹里夹杂着草纸的声音,料想一定是草纸说的感谢自己来了,代克见要躲开已是晚了, 心中叫苦不迭,只得硬着头皮稳坐在桌前埋头写稿,直到大家都叫他了,这才故作惊诧地站 起来,和草纸一干人进行同志间的握手寒暄。草纸站在人群中间,给大家讲了一番为什么要 感谢代克的种种理由后,就把一幅红缎金秀的锦旗郑重地交给了主任,主任抖开锦旗一看, 上面是八个大字:“客观公正,社会良心”,代克见了这锦旗,心里着实被吓了一跳,没想到 草纸这家伙如此大胆,居然还敢把这种锦旗送到报社里来,一时间汗如雨下,连话都说不清 楚了,急抓抓地从主任手里把那锦旗抢过来,使劲往草纸身上推,说啥也不愿接受。 “你看你看,代记者,你这个样子就太谦虚了,你为我们县上做了那么大的好事,连一 面锦旗都不愿要。我晓得你们新闻工作者都是清廉君子,但我们这个东西又不是送红包送礼 物,表示一下我们的心意,你要是不接受,叫我们回去咋个向家乡的父老乡亲交差?”草纸 摊开双手,一本正经地对代克和办公室的其他人叫起屈来:“全县几十万老百姓的心意,这 个情你都不领,我们哪还有脸回去见人?只有被大家吐口水淹死。” 于是众人就都附和着草纸的意思规劝起代克来,说了半天,说得代克也无奈,只得接了。 众人又起哄说挂起来挂起来,于是又把锦旗和办公室里的其它那些莫名其妙五花八门的锦旗 并排着挂了起来。草纸一干人又说了一些千恩万谢的话语,这才又握手又鞠躬地走了。 代克这天下午早早地回了家,心神不定地把草纸来报社送锦旗的事跟长头发说了。长头 发听了直笑,代克说你还笑,万一这事儿被戳穿了,自己会吃不了兜着走的。长头发说你也 不要再担惊受怕了,而且你那篇报道也没说错,现在农村里面是应该注意一下精神粮食救灾 的事情嘛,说不定还真是给他们办了一件好事呢。俩口儿正说着,就听见门响,代克开门一 看,正是草纸,一个人提了一大包东西站在门口,代克连忙把草纸拉进屋来,也忘了给长头 发介绍,就一连声地责备起来。草纸见了长头发如此亮丽,倒是吃了一惊,心想代克这家伙 果然是发达了,居然找了这么漂亮的女朋友,也不顾代克的责备,只说怎么不给嫂子介绍一 下。代克这才把两个介绍认识了。草纸就对长头发说,这次多亏了代克,帮了县上一个大忙, 今天特地来表示感谢的。 “代克刚才都还在说这事呢,把他吓坏了。” “我说,你龟儿子的是不是故意让我难堪啊?”代克气哼哼的,“你这是推老爷下坎啊 你晓不晓得?!” 草纸摆摆手笑起来,说:“这事要怪都怪我事先没跟你商量,主要还是县上的意思,说 你这次帮县上做了那么大的好事,也该让报社的领导晓得一下我们的感激之情才对,而且, 这对你将来的飞黄腾达也有好处嘛。” “还飞黄腾达呢,这事要是露出来了,我的饭碗都会被你几爷子打烂,说真的,你们县 上的那些头儿也玩得太野了。我们两个老同学了,今天在这儿大家都说老实话好不好?你们 县上的救灾款究竟乱用没有?” “咋个,你采访我?” “你个龟儿子的,我只是想跟你摆摆老实龙门阵。” “好吧,贵禄,你看,我们县上是啥子情况其实你也清楚,一穷二白,就那么一点儿酒 和柚子可以卖钱,而且这年月又能卖几个钱?!财政收入少得可怜。这次县上遭灾也不严重, 你回家看了的,就淹了一点儿农田,农民收成少一点儿,但吃饭不成问题。县上要一点儿救 灾款下来,补充一下财政也说得过去。而且我们这种做法也不算过分,你没有看见有的地方, 狗日的,省上来考察的时候还专门挖堤淹它妈的几片地来让人家领导看,为啥子?还不就是 为了要几个钱!我们至少没这么干嘛。再说,这次就拨下来一点儿款子,真要是拿去救灾, 发到农民手上也就那么几块钱,那几块钱拿来有屁用!县上的那几百号人住的房子你也看到 了,妈的哪儿象执政机关的人住的?跟农民住的差不多。你再看你们城里这些机关,妈的连 开的车就是几十万一辆,坐车的时候咋没想到人家农民连自行车都没有呢?人家说了嘛,以 前国民党打抗战的时候是前方吃紧后方紧吃,现在我们农村基层就是前线,妈的还不是前方 吃紧你们后方紧吃,农村吃紧城里紧吃,凭啥?要曝光你咋不到城里那些高档酒楼里去看看, 里面的椅子差不多都全被当官的屁股磨烂了。所以我说你们新闻单位曝光还不是只敢逮到我 们小的捏。” “妈的你意思是说老子势利眼?!” “嗨,我哪儿是这个意思嘛,我只是说这种事情不是你我能解决的,哦,你发一篇文章 就解决了?那日妈的这个国家早就繁荣富强了。” 一席话说得代克气不打一处来,只说今后你们再这么干,老子真是不敢回家了。那草纸 哪里还管他,只顾把大口袋里的土特产一样一样地拿出来给长头发介绍,代克无奈,只得叫 长头发收了,然后就请草纸到街上吃饭。代克专门选了一家自己去过的三星级酒店,凭着记 忆把别人请自己吃饭时吃过的菜点了几样,偷眼看草纸时,草纸脸上早已是一片景仰,代克 心里高兴起来,就对草纸说这家酒店的菜是很不错的,平时工作忙,长头发学习也忙,在家 吃饭的时候少,只好到这些地方来。草纸当然知道代克是在自己身上找尊严,心想管你妈的, 你找你的尊严,老子找老子的胃口。代克点完菜之后,客气地请草纸自己点几样,不想这草 纸根本就没打算客气,拿过菜谱来一口气又点了好几样生鱼片和膏蟹之类的菜。代克心里一 阵发慌,菜还没开始上桌,脑袋里已经开始发疯地运算起这顿饭的价钱来,无奈自己又没看 到草纸点的那几样菜在菜谱上的价格是多少,这一紧张,汗就下来了,忙忙地起身说去洗手 间一趟,转弯看不见草纸了,就悄悄从别的座上拿了菜谱来对照着草纸的点菜一核价格,心 里不由得一连天地叫起苦来,原来这一桌下来竟要八百多块。代克急得喉咙发干,躲进洗手 间里掏出钱来数,还好,刚发的稿费还在,刚好有八百来块,代克松了一口气,随即怒气也 就起来了,心想这草纸真他妈的不是东西,口口声声是来感谢的,结果是拿一大堆土特产到 自己这儿来卖了个八百块钱的高价。没奈何,只得笑着脸回到座位上,食不味甘地陪草纸吃 了一顿。 晚上送走草纸回到家里,长头发一脸的不高兴,说你代克跟我谈了这么就的恋爱,还从 来没请我吃过这样的高档宴席,今天你老家来一个獐眉鼠眼的家伙,你随随便便就是八百多 块的大餐,这又算啥呢?我看你今天当真是得了锦旗,高兴得有点儿得意忘形,还跟人家瞎 吹啥子经常去高档酒店吃饭。你这是何苦呢,我们不需要这种华而不实的东西。又问代克怎 么没告诉自己还有另外一个名字的事情,代克吱唔说那是很久以前的小名了。 “我听他在那儿左一个贵禄右一个贵禄的喊你喊得多起劲的,我当时心里还觉得奇怪, 感觉是旁边坐的是另外一个人。真的,你咋从来没说过你还有这么一个大福大贵名字。”长 头发掩口而笑。“代贵禄,嘻,代贵禄,我觉得这个名字很不错的,你咋不用这个名字呢?” “取笑我?”代克说:“你是不是觉得农民很可笑?” 长头发一楞,有点儿尴尬:“我又不是这个意思。真的,我只是觉得有点儿好笑。只是 对名字感到好笑。再说――”长头发又忍不住笑了:“你现在又不是代贵禄。” “我就是代贵禄,农民的儿子,这下你满意了?!” 长头发嘴张了张,却说不出话来。 “我从来就没有说自己是啥子金枝玉叶,更不是眼镜那种贵族,一天到晚装模作样地听 啥子钢琴小提琴交响乐。”代克恶毒地冷笑:“农民嘛,就是这个样子,有了钱就要在别人面 前炫耀一下子,低级庸俗,华而不实。你是不是觉得找了我这个农民儿子有点儿掉价,有失 身分?” 长头发依然说不出话,过了好一会儿才眼眶一红,把泪水涌了出来,气急败坏地向代克 发难说,你是农民的儿子我并不觉得有什么丢人的地方,不然我不会跟你在一起,关键是你 自己觉得自己丢人,那又怪得了谁呢? “我觉得丢人又怎样?我至少还晓得丢人不好,不象有的人做了丢人的事情还一副无所 谓的样子。”代克这时就想到了糜鼠,不由得狠狠地说道:“我还有廉耻之心。” 你是说我没有廉耻之心?长头发说,你不想一下,当初是哪个把我搞成那个样子?想想 你在医院的表现!我都不好意思跟人家说!亏你想得出来,受害者,哼,我们哪个才是没有 廉耻之心?! 但这就到临界点了,再说下去就只有涉及到糜鼠问题了。代克清楚这就是临界点,越过 这个临界点大家就只有面临分手的局面。代克这时才发现自己无法面临分手的局面:不管怎 么说,长头发是可爱的,尽管在处女膜的构造上和糜鼠没什么区别,但她终究还是可爱的, 这才是生物教师所说的关键。代克看着在一旁流泪的长头发,心中开始弥漫爱怜之情,就过 去揽住长头发的肩头道歉了。长头发于是悲声大发。 就又过了一个月。 有一天主任很神秘地找到代克说是总编要召见他,代克还心惊胆战的,以为自己写“精 神粮食救灾”的事情犯了。哪晓得此事果然与“精神粮食救灾”有关,但不是犯了,而是发 了。原来代克写的那篇“精神粮食救灾”的报道登出来后,居然引起了省里有关领导的高度 重视,认为这个提法很好,就叫秘书打电话通知报社,叫报社再搞一些类似的报道和文章, 讨论一下这个问题。总编接了电话后,当然就立即高兴得要死,叫三版主任把代克找来,劈 头盖脑地就把代克表扬了一通。 但是事情还没有完。 其后登出来的一系列报道和文章不久就又引发了更大范围的讨论,而且差不多是全国性 的讨论了,讨论的问题范围也不再局限于农村,而是涉及到社会的方方面面。这种轰轰烈烈 的阵式最初让代克都感到害怕,但看了很多的讨论文章之后,代克也就渐渐地忘了害怕,而 且相信了“精神粮食救灾”这个提法。尽管老家的那件事算不算“精神粮食救灾”代克还不 敢去想,但“精神粮食救灾”这个观点肯定是对的,有那么多的文章已经证明了它的正确性, 根本不用代克操心。 总之代克现在是成了真正的名记者了。 总结了“精神粮食救灾”的经验之后,代克发现了搞社会新闻所具有的潜在魅力,正如 总编说的那样,社会新闻就是表扬好人好事和批评坏人坏事。而毛主席他老人家就说过,凡 事都有正反两个方面,无论个人也好,企业公司也好,都是离不开这正反两个方面的评价。 现在的问题就出来了,比如你是一个很不错的公司企业,但是你不能说这个公司或企业就一 点问题都没有。这就是说,你没办法做到万无一失,你总会有哪一点没有做好,而代克就把 这些不好的方面找出来,然后就找你谈话。一般说来到了这个时候,广告业务就拿到手了, 代克也就可以得到一笔丰厚的广告回扣。当然其他的一些找代克解决困难的个人没办法给代 克广告,代克总会暗示对方送一幅表示感谢的锦旗或感谢信什么的,这叫做有钱的帮个钱场, 没钱的帮个人场。这些锦旗感谢信之类的玩意儿慢慢地就挂满了整个办公室,咋一看这办公 室就象街边上那些专治性病的个体诊所。 这阵子代克已经从学校里搬了出来,在靠近学校的一个小区里租了一间房子,和长头发 俩人过起了夫妻似的日子。 但经过了流产那一次事情后,代克对长头发始终怀有歉疚之情,觉得自己无论在哪方面 都亏待了长头发,总而言之,自己的不妥已经大大超过了长头发的不贞,代克只想将来好好 地对待长头发,至于长头发将来如何与自己的家庭相处,代克心里没有一点儿底,但不愿过 多地去想它。而且代克目前由于“精神粮食救灾”的影响,已经成了报社的主力记者之一, 很有可能正式调入《晨报》,而且已经有人在议论说代克可能荣升为三版的副主任,所以代 克现在是全力以赴,无论如何也要把这个问题解决好了再说。 而且还要面临现在的三版主任施加的压力。 由于“精神粮食救灾”,三版主任渐渐发现代克有一点功高震主的感觉,每次总编开会 的时候,就总要提到三版的那个代克,而且代克平时的言行也渐渐托大,出入报社时常常领 导似地夹着黑皮包提颈而行,这就让三版主任感到不愉快。当然这种感觉不能对代克说,也 不能对别人说,憋在肚里又伤身体,万般无奈,就只好在平时的工作中多给代克一些小鞋穿, 出出心中的那口鸟气。后来又听说代克要正式调进来,而且要提起来给自己当副手,三版主 任就沉不住气了,找到总编打听,总编不置可否,三版主任就更慌。心想此时若不将代克打 压下去,任他自由自在地长大的话,将来眼里哪里还有他这个三版主任?而且看着自己的手 下慢慢地差不多要和自己平起平坐,自己在三版再也不能够一个人说了算,三版主任心里就 很不是个滋味儿。 19. 也是代克活该倒楣,就在三版主任想着办法要收拾代克的时候,居然机会就来了。 有天早上刚一上班,就有人打来新闻热线,说市中心那座全市最高的百货大楼失火了。 这消息在编辑部内激起一片欢腾,大家全都发疯似地开始运转起来,一些人忙着赶往发事地 点,一些人跑消防队,一些人忙着通知总编叫报纸腾出版面来,一些人干脆拿了像机躲在几 家大医院里等着送伤员来。就连搞广告的都马上去联系了几家生产烧伤药品的厂家,准备在 火灾版面上登出来。 代克当时作为三版的主力记者是第一个到达现场的,哪知到了以后发现百货大楼居然连 一丝烟气都没有,大楼好好的,门口围着一大帮记者,吵吵嚷嚷地在那儿发牢骚,所有的人 脸上都布满了失望的神情。那些电视台扛摄像机的记者全都累得坐在地上喘粗气呢。代克发 疯一样地围着大楼转了两圈,仍然一无所获:整座大楼完好无损,并没有令人兴奋的火灾出 现。精疲力竭的代克和报社另外一名摄影记者也加入到失望的行列中去了,这儿几乎集中了 全城各个媒体的记者,大家齐声咒骂那个打新闻热线的家伙,简而言之,这家伙给所有的新 闻单位开了个天大的玩笑。 代克回到报社的时候,三版办公室正笼罩在一片失望气氛之中,不少没有外出的记者们 坐在办公室为今天的新闻发愁,简而言之,大楼失火本来是一桩难得一遇的好事,可现在全 都是空欢喜一场。见了代克回来,都问代克究竟是咋回事儿,代克说自己也不知道,后来想 起眼镜以前的强奸论,就说全城的媒体今天都被那个打新闻热线的家伙给强奸了。大家听了 眼镜的高论,都笑,指言代克是今天第一个被强奸的记者。代克也笑,拍了胸脯说,他龟儿 子的休想,这年月,只有我强奸别人的份。 正说得热闹,就有一个操着郊县口音的壮汉进来,刚好就听见代克说自己是强奸犯,不 由得吃了一惊,怯生生地问谁叫代克。代克一听,就以为又是来找自己帮忙的,就站起身来 问有什么事?那家伙又吃一惊,退后一步看看代克,问你真的是那个记者代克?代克笑着点 点头说就是啊。那壮汉也不吭声,走上前来照准代克的脸面就是一拳。代克万万没有料到会 有这一手,立马就倒在地上了,鼻血牙齿全都纷纷扬扬地撒落开来。编辑部里的男男女女一 下子就呼爹喊娘地乱作一团。 那壮汉又狠狠地踢了代克一脚,然后从后腰摸出一把刀来,骑在代克身上,厉声吼问代 克:“你个狗日的强奸犯,你把老子老婆怎么样了?” 代克昏头昏脑没有反应。编辑部里的其他人都不敢上前来,一些人忙忙地去叫保安,剩 下的远远地守在一边,一连声地叫那壮汉冷静,有事好好商量。 那壮汉并不打算冷静,又是一耳光打得代克差点儿晕死过去。 “你个狗日的杂种,搞女人搞到老子的老婆头上来了!” 代克有气无力地申辩说我认都不认识你,更不认识你老婆,根本没有搞你老婆。话音未 落又挨了一耳光。好在这个时候保安赶来了,七手八脚把那壮汉捆将起来按在地上,大家这 才急忙上来把代克从地上拖来坐在椅子上。报社保卫科的负责人也赶来了,看看代克,差不 多是不省人事了,再看那壮汉,双手反捆在地上,还兀自在那儿骂骂咧咧说代克搞了他老婆, 今天非要收拾代克之类。 后来问题就搞清楚了,原来就是那个因为丈夫阳痿生不出小孩的女人,代克当时只是想 帮帮她的忙,顺便搞一个人工授精的追踪报道,就去找了医院一名正在搞人工授精实验的专 家。按理说人工授精首先得经过夫妻双双的同意,可那年轻的专家想,既然是新闻媒体出面, 不会有什么问题,而且可以给自己扬扬名,也没有经过一系列的正常手续,只征得那女人的 同意后就做了手术,回去后不久就怀孕了。 代克那个有关人工授精的系列报道在报纸上陆续登出后,的确收到了代克预期的效果, 因为是国内首次对人工授精的事情进行如此详尽的系列报道,再加上联系了不少社会学家和 一般读者进行采访,搞得当时满城的男女老少都在谈论精子卵子之类的话题,就连幼儿园的 小朋友都知道了卵子象杏儿、精子象蝌蚪这类常识,代克也着实又火红了一回。 那阳痿的男人南下打工半年回来,吃惊地发现老婆的肚子已经大如箩筐,立马就追问老 婆肚子里的种是谁的?那女人先还谎说是壮汉的,壮汉对自己当然有自知之明,于是耳光就 过去了,女人挨打不过,就招了,说是在省城搞的人工授精。那壮汉哪里肯信,只一味地猛 揍,女人吃不住打,又怕伤了肚子里的孩子,慌乱之中就只好一味地推在了代克身上,说这 事只要找到《晨报》的记者代克就能搞清楚。疯一样的壮汉也不细问个究竟,径直就坐车上 省城来找代克算帐来了。 按理说这事儿到这里也就搞清楚了,但麻烦就麻烦在那个阳痿患者并不相信代克的解 释,被保安松了绑之后就坐在代克的椅子上,口口声声要代克一起去找那个人工授精的专家 把事情说清楚,而且还说孩子生出来之后要代克去做亲子鉴定,如果真能证明是代克的孩子, 那就要告到法院去。 “你记者又怎样,你记者也不能随随便便和人家的老婆睡觉!”壮汉末了很激忿地总结 道:“别人怕记者,老子不怕记者!” 代克欲哭无泪,申辩说自己绝不会和别人的老婆睡觉。于是周围的记者们全都为代克作 证说这事儿绝对有误会,代克不会是那样的人。壮汉大怒,指着周围的人乱骂,说你们都是 他妈的坏人,居然还敢包庇他,肯定平时也在干和他一样的勾当,不是当强奸犯就是偷人家 的老婆睡觉。众人讨个没趣,也气得直骂,把个报社简直就闹翻了天。碰巧这时三版主任回 来了,听了听介绍,再看看代克的满脸血泪,简直恨不能冲上去热烈拥抱一下在一旁愤愤不 平的壮汉。 “究竟是咋的?”三版主任问代克:“他老婆好久来找的你?” “半年多了。当时大家都在场。” 于是主任环视代克的同事,同事们就纷纷点头说的确如此。 “后来呢?”主任又问:“我是说……你就带他老婆去了医院?” “没有,是第三天去的医院。”代克说:“我先把他老婆安排到一个旅馆住下,然后联系 医生,第三天才去的医院,把受精卵放回子宫后又在旅馆休息了两个星期,然后还是我给她 买的车票送她走的。这些我都在追踪报道里写了的。” “日你妈你还敢给她买车票!”壮汉在一旁忍不住又骂起来:“住旅馆的钱是哪个给的?” “我给的。你老婆说你家里面穷得没办法,我就帮她把钱付了。谁晓得你这种人忘恩负 义,居然还来冤枉我!” “你狗日的!你和她之间没得事情,咋会帮她给钱?!你以为我会相信有这种好事?!” 壮汉又想冲过来打代克,被两个保安牢牢地按在椅子上,只得一挣一挣地朝着代克吼叫:“你 狗日的说,你送我老婆去旅馆的时候干了些啥子?!” “我会对你老婆干啥子?!简直笑话,我会看得起你老婆?你以为你老婆是仙女下 凡?!” 壮汉虽然是来捉奸,但老婆再怎么说也是算在自己名下的,听了代克的这番话,不觉大 怒,却又被按在椅子上动弹不得,干脆就吐起口水来,结果殃及到代克身边的主任。 “代克!”主任对代克瞪瞪眼,阻止他再去激怒壮汉。“你一个人送他老婆去的旅馆?” “我说头儿,这家伙简直是无理取闹!” “不管他是不是无理取闹,把事情搞清楚,他也就闹不下去了。”主任完全没有了平时 的亲切,而是满脸的原则性。“你当时是不是一个人跟他老婆去的旅馆?” “是我一个人,那又怎样?你以为我会看上他老婆?”代克对主任的一本正经有些不满。 “我日你妈你咋个能这个样子乱说话?!”壮汉又不依了,“我看你狗日的才根本配不上 我老婆!” 主任朝壮汉的方向伸出手去,手掌向下压了压,仿佛壮汉的怒火是可以变形的物体。把 壮汉的怒火压低了一些后,主任又回过头来看着代克。就在主任回过头看着代克的那一刹那, 代克在主任的眼中看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代克现在终于发现,这个事情的关键已经不在壮汉, 而是在主任。果然,主任最后对壮汉表态说这事情他解决不了,得找总编。自从那壮汉来了 之后,代克一直就希望把这事儿尽快处理掉,哪怕是被壮汉再打一顿也好。代克只希望这事 儿在他和壮汉之间解决,而不要搞成读者和报社之间的事情,总之,不要把事情闹到总编那 里去。但三版主任不这么想,三版主任巴不得让那壮汉直接冲到总编的办公室去把总编打得 满地找眼镜。 后来就只好找报社总编,那壮汉说啥也不要孩子,但那肚里的孩子都六个多月了,人工 流产已是不可能的事。壮汉说这孩子不管是不是代克下的种,终归是他代克搞出来的,他有 本事把娃娃搞出来,那就让代克去养。代克听了这话,仿佛天要塌下来,坚决不从。于是只 好找来报社的特聘律师,律师先单独和壮汉谈了半天,然后私下给总编和代克出主意说,其 实壮汉还是想要孩子,他之所以发那么大的火,只是不愿意让别人搞他老婆,其实现在已经 证明了,代克没搞,也没有别人去搞,真要说是搞了,也只能说是被那个专家的科学仪器搞 了,所以只要不说出精子的捐献者,同时为壮汉保密,就说孩子是壮汉自己的功劳,这事儿 对壮汉来说还是能够接受的。壮汉现在闹,不外乎是想弄一点钱,如果能给一些钱,这事儿 就摆平了。 问题是钱从哪儿来,给多少?壮汉就提出至少得赔偿八万,其中六万抚养费,两万是壮 汉的精神损失费。总编和代克都不同意,说八万太高,而且壮汉这种人的精神本身就不怎么 值钱,他那点儿精神损失并没有那么严重,值不了两万。再说了,代克之所以要做这事儿, 还不是怪壮汉自己阳痿,说到底是代克帮了壮汉的忙,助人为乐想做好事还挨了打。代克这 么崇高的精神却遭到壮汉误解,所以要说精神损失的话,应该说代克的损失还要更大一些。 于是律师又和壮汉协商,最好达成协议,抚养加精神损失一共一万。然后签协议,那壮汉拿 了支票,欢天喜地去了。这边总编把代克一顿臭骂,说自己有心要培养代克,没想到给报社 捅这么大的漏子,现在钱暂时由报社支付,叫代克尽快把钱交到报社来。代克一句话都不敢 申辩,满脑子发疯地转,心想自己如何才能够向长头发谈这笔款项。这两年来代克的钱差不 多都供奉长头发了,银行里也只有两万来块钱,原本是打算长头发毕业后就结婚用的,这下 好了,一穷二白不说,还得想办法想长头发解释清楚。代克就向总编求情说,这钱能不能由 报社帮忙支付一部分,自己补缺一部分。总编看看代克满脸的悔过,心想这家伙是部长介绍 来的,也不能把他弄得太惨,无奈何,就只好答应说报社付五千,剩下的五千无论如何得代 克自己解决。然后把三版主任叫来,吩咐说今后代克的稿子要谨慎一点,不能再出什么差错。 代克听了千恩万谢,跟着主任回到自己办公室。 大家见代克回来,都关心处理结果,听说赔钱,全都替代克叫屈,说今后不能再做好人 好事了,做了好事自己倒楣。三版主任就正色说你们懂什么,还不是代克自己不小心,不管 什么人来要求帮忙都去答应,以为自己是记者就无所不能。再说了,也不是什么忙都可以帮 的,你又不是上帝,连人家生不生娃娃的事都要管,你算什么,就只是个记者嘛,人家阳痿 你着急,皇帝不急太监急,你这记者的确是管得太宽了,你们农村里面种粮食嘛也不能随便 到别人地里去下种,更何况这精子和你那农村里的种子还有不同,稍有差错就会出乱子。一 本正经地教训代克一顿,又叫代克转告那个搞人工授精的青年专家今后也要小心一点,不要 再这样随随便便就把精子往别人老婆的子宫里搁。 “再说,你咋晓得他真的就是人工授精呢?”主任说:“也许就是他龟儿子亲自授的精 也难说,你代克只是花钱帮他的忙罢了。你出钱他享受,你说你这人成天干些什么傻事!” 20. 代克这天下午很晚才回到和长头发同居的住处,敲了半天门没有回应,心想长头发怎么 这样晚了还不在家,气急败坏地用钥匙捅开门,却发现长头发正戴着耳机懒洋洋地躺在床上 听流行音乐,嘴里还兀自跟着随身听里的磁带唱着呢,见代克进屋来的时候半边脸肿得眼睛 都没缝了,下了一大跳,急急地从床上爬起来,问代克怎么了。代克早已憋不住,放声大哭 起来,这一开口,就又看见嘴里的门牙也缺了两颗。长头发不知究里,还以为代克是喝醉了 酒摔跤,一边拿来湿毛巾给代克擦洗脸,一边埋怨代克不管她吃饭没吃饭,只顾自己喝酒, 还醉成这样。代克听得火冒三丈悲从中来,缺着两颗门牙吹风漏气地哭诉了一番事情的经过, 长头发又好气又好笑,在床边抱着代克的脑袋安慰说,算了算了,今后我们不要再去管这些 闲事,她生不出娃娃来和我们有什么相干?又说那壮汉也是奇怪,打人这么利害,听你说起 来也还是很有些阳刚之气的,咋个就做不成那种事情呢? 代克听长头发对壮汉的评价里居然还用阳刚之气这样的词句,没好气地说他算啥子阳刚 之气?他要是有阳刚之气,他老婆还用得着我来帮忙?长头发说也许那家伙就是太爱打人, 平时把力气都耗费光了,所以对付起老婆来才那么心有余而力不足。于是两个逮着壮汉的阳 痿之事贬损了好一阵,代克心里才慢慢消了气不哭了。怒气一消,钱的事情又塞在心里,盘 算着如何跟长头发说了才好。长头发见代克欲言又止的样子,就问还有什么事情?代克说没 什么事,捧了长头发的脸只是要亲嘴。长头发让他亲了一回,就又问什么事还没说?代克知 道熬不过去,只得从实招来。 “你们居然答应了?!”长头发一下从床上站起来身来,盯着代克高声问道:“一万?! 他那个老婆都值一万?!” “不是他老婆,是他儿子的抚养费。” “我不管!我要去找你们总编说清楚,凭啥子要叫我们给钱?!你还不是为了给报纸写 报道才遇上这种事情,要赔也该报社赔,我们不赔!” “人家总编已经是帮了很大的忙了,不然话,还要让我一个人赔一万。” 代克又说自己现在毕竟还只是个招聘人员,连个正规的记者证都没有,如果把总编惹得 火起,两三句话就可能把自己给解聘了,到那个时候再回到学校教书,靠那点工资,一年不 要说五千元,不吃不喝就连存五百块钱都未必能存起来。长头发听了不出声,过了一会儿才 气哼哼地到一边看书去了。代克劝解无用,只得坐在床沿上发呆,想起自己的倒楣和三版主 任的作为,心里不免气恼起来,心想自己怀才不遇,居然被三版主任这样的小人暗算,总有 一天得把这口鸟气发出来,让三版主任也尝尝自己的利害。 21. 精子事件发生之后,代克在报社的声誉就明显下降了,甚至还有风言风语,说代克真的 和那农妇干过。俩人都是农村里来的嘛,见面三分亲,睡个一两觉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代 克知道申辩无用,只得低头做人,每日见了主任都笑脸相迎,那三版主任又乘胜追击,只委 派代克去报道一些掏厕所扫大街等鸡毛蒜皮的热线渣渣新闻,重大新闻全都没了代克的份 儿。代克原本还想去找部长说说情,这想法说给长头发知道后,长头发当然不高兴,说你代 克是不是还忘不了咪咪啊,要真是旧情难忘,我们分手算了。代克只好放弃这打算,一面天 天跑趟子新闻,一面到医院去把打掉的两颗门牙补上。半个月下来,便有些心灰意冷,这时 又才想起眼镜多次邀请自己去喝酒的事来。 代克自从和长头发搬出学校以后,已经少有和眼镜来往,只是有时出去和别人应酬喝酒 喝多了,才会兴起给眼镜挂个电话,胡言乱语说些自己上高档酒家喝高档酒之类的闲话,其 实是心底里要在眼镜面前炫耀一番自己的得意日子。偶尔相见都是因为长头发要和白脸会 面,眼镜和代克作为陪同才有可能聚一聚,平时都是从长头发那里了解些眼镜和白脸的消息, 知道眼镜副教授的职称都已经解决,目前除了忙着写小说,还不时地溜出学校来到一些广告 公司兼职找钱,据说曾经为一家性用品公司策划过一次很大的宣传活动,居然在广告界还弄 出了些名气。有几次见到白脸,发现白脸的衣服和化妆都都有了大的变化,代克由此推断眼 镜近来的日子还过得比较滋润,心里虽然对此有些酸酸的感觉,但代克觉得眼镜还算得上是 自己的朋友,加上两人不在一个单位混饭吃,没有什么利害冲突,代克有时烦闷了,就还是 想和眼镜摆摆龙门阵,而且现在代克述说自己累得发慌的时候眼镜也不至于象过去一样用一 个“累个球”来应付。一个月前眼镜曾到报社来找过代克,不巧代克外出,眼镜就在代克的 桌上留下一本书,细看才知是眼镜写的,书名叫做《现代最佳大策划》,封面上印着眼镜的 一幅彩色照片,是站在一块大石头上照的,衣角和些许头发被风吹起,脸上一副深谋远虑的 神情。书中夹了一张纸条,要约代克喝酒。代克当时正处在“精神救灾”的辉煌之中,哪里 还顾得上和眼镜喝酒,成天疯子一样满街乱蹿,一心一意要弄出些更轰动的社会新闻来。如 果不是被阳痿男人那一顿暴打,代克还不会有此时的闲心。 代克和眼镜通了电话,要约眼镜吃饭。那边眼镜说今晚上已经有饭局了,如果代克不介 意,干脆一起吃。代克就问饭局上是一些什么人,眼镜说除了白脸外还有一些朋友,其中一 个是房地产的老板,一个是学校里刚来的荷兰留学生,这两天一直跟着眼镜要熟悉什么本土 文化,所以吃喝拉撒都跟着眼镜,就差没跟着眼镜白脸上床了。代克问清哪家酒店后,吩咐 长头发梳洗打扮了,一道去酒店赶饭局。 俩人打的来到酒店时,眼镜他们刚好入座,大家介绍寒暄一番,老板就说还有几个朋友 要来,大家只好先喝茶等着。代克知道饭局是老板作东,所以相当放松,与大家天南海北地 鬼吹。那老板和荷兰人都是年龄相仿的年轻人,样子都还英俊。荷兰人在国内学了一年的中 文,普通话都是一知半解,对本地话更是云里雾里,时常睁大蓝色的眼睛左顾右看听大家说 话,一副纯真烂漫的样子。白脸和长头发英语都好,甚至比荷兰人的英语还要地道一些,就 时常为荷兰人翻译几句。那老板是一个家族房产企业的副总经理,大约和眼镜有什么房产推 销方面的策划方案要商量,代克从以往的媒体报道和今晚的言语中知道眼镜现在已是本市房 地产业中数一数二的策划大师,所以很想看看眼镜如今是怎么骗钱的。 茶过三巡之后,眼镜指着代克对老板说,这是很多年的老朋友,而且现在又是主力记者, 今后有啥子麻烦,只管找他,让他给你把事情摆平。 “房地产,最怕出乱子。随便哪个媒体给你乱说几句,天大的功夫都白费了。”眼镜说: “代克和别的媒体记者关系都还不错,有啥事情就找他,免得出乱子。” “我日你妈,你不要说,我上个星期都才遇到这种事情。”老板一拍桌子,把那个荷兰 人吓了一大跳。“两个电视台的记者跑到我在城西那边搞的公寓楼工地去东拍西拍的弄了一 上午,我那边的人问他们干啥他们也不说,拍完就走了。第二天我接到一个电话,我日你妈 你猜那狗日的记者在电话里说的啥子?说老子的房子有问题,希望采访我把问题谈清楚。我 当时就傻了,日你妈我那房子会有啥问题?问他狗日的他又不说,只说采访我的时候就清楚 了,因为新闻第二天就要出来,所以要尽快把我采访到。老子一听第二天就要播,还真的就 慌了,就说能不能不报道这个问题。那记者说这事不好说,得问问编辑。过一个钟头电话就 来了,说编辑已经都把节目剪辑编排好了,现在要撤下来太麻烦,弄不好要误播。而且大家 忙了两天一夜,节目不播工分都没有了。我日你妈这下子我才听出门道来,他狗日的虾子是 要诈老子的钱啊。就好办,我日你妈,只要晓得你的目的就好办,老子就问工分是多少?这 个损失由我来弥补。你猜他说多少?我日你妈,一开口就是两万。后来谈来谈去,讲成一万。 还说给老子优惠了。” “这钱给了没有?”代克问。 “还没有,说是明天下午来公司拿。” “给你个办法,今天晚上你给他们联系一下,就反悔说一万太多了,然后跟他们讨价还 价,记到,一定要把事情的原由都说进去,然后电话内容都录下来,明天就该他们来求你了。” “我日你妈!”老板眼睛发亮,握了代克的手一阵紧捏,那表情就象多年失去联络的地 下党找到了组织似的,一脸的激动和兴奋。“代哥,到底是圈子里的人,一点就点到穴道上 了,谢了。说实在的老子倒不是在乎这一两万块钱,反正也就是一两顿饭钱。主要是感觉不 好,我日你妈这简直跟黑社会差不多了。” 三人正谈得义愤填膺,就听得长头发和白脸一阵清脆的笑声响起来,就问两人笑什么? 白脸指着荷兰人,刚想说什么,就又忍不住大笑起来,用手摇着长头发的肩头叫长头发说, 长头发也笑得直喘,指着荷兰人连声说这话还是让他自己来说要好些。于是三人都看着荷兰 人,荷兰人一脸迷惘和应付的笑容,看着眼镜问道,这个“我日你妈”是什么意思? 三人先是愣了一下,随后也笑起来。荷兰人有些尴尬和恼怒,拿眼睛看着眼镜,眼镜只 得把脸上的笑容收拾了一些,对荷兰人解释说,从字面上来讲,这就是说我要和你母亲发生 性关系。这解释一出,大家又是忍不住地一阵笑。 “你的意思是说,他想和你母亲发生性关系?”荷兰人一副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样子。 “我总是听见他在说这个词。”荷兰人指了指老板。“他的意思是不想和你们俩人的母亲发生 性关系?真会这样?!” “行了,伙计!他并不是真的要日哪个人,他也不会和别的什么人发生性关系,这只是 个口头禅而已,没有别的什么意思!”眼镜脸上顿时有些难看,讪讪地用英语对荷兰人说: “这并不是真的要干什么事情,就只是一个习惯性用语,没有具体的意思,OK?” 荷兰人就点头说“OK”,一副豁然开朗的样子。眼镜和代克都有些悻悻然,代克就低声 对长头发说,你们最好把这个宝贝儿带到酒吧那边去玩一会儿,我们要谈正事。长头发和白 脸偷偷地笑着,对荷兰人说应该看看这儿的酒吧跟你们国家的有什么不同,带着荷兰人走了。 眼镜看着三人走远了,才对代克说,这龟儿子的老外是上个月才刚到的,啥都还搞球不 懂。我原本还说让他在房产公司售楼处去露几次面,就说是公司专门从荷兰请来的园林专家, 负责公寓楼的园林设计,你想,荷兰是啥?是园林之国啊,园林之国来的园林设计师还有啥 子可说的,上档次啊,这样子可以让顾客感觉上档次。现在看来他龟儿子的啥都球不懂,还 是算了,免得到售楼处去惹事。 老板就对眼镜说这点子的确想得好,现在真正能够买得起房子的都是有房子住的人,既 然有房子住还来买房,那就是要买好房子。所以现在卖房子就是卖个感觉,只要让人家觉得 上档次,这房子就卖出去了。这老外呆是呆了点儿,但总还是货真价实的荷兰人啊,没关系, 反正让他在售楼处坐着喝茶就是。小伙子还帅,说不定买房的那些老板娘喜欢上他了,不买 也愿意买了,说不定连房带人一起买了也难说。大家都笑,就说这是可能的,如今国产的鸭 子很多老板娘都吃腻了,换换口味儿尝尝荷兰鸭也未尝不可。 “不过万一有人去请教他园艺方面的问题呢?”代克还不放心。 “这个放心,我都跟他说好的啦。”眼镜胸有成竹地拍拍代克的肩膀。“搞不懂的就让他 大段大段地说荷兰语,这就跟我们对他说日你妈是一回事,哪个搞球得懂?!” “就是,让他随便给客户胡乱说几句好啦,反正你跟他说好,有报酬的嘛。”老板说: “让他龟儿子也来给老子打打工,妈的,不然尽是我们中国人给老外打工。” “人家说老外都很老实的。” “老实?你以为他们真的老实?我日你妈他们要是老实的话,当年就不会有八国联军侵 略中国的事情啦。代哥你放心,不管是啥子人,只要看见了钱,他就肯定不会老实了,老外 也一样。” 大家又接着喝酒,眼镜问了问代克最近在忙些什么,代克就叹气说瞎忙呢,就那些事。 眼镜又问代克送来的《现代最佳大策划》看过没有?代克就说看了一些,没时间系统看。眼 镜就忙说没什么意思,还是不读的好。 大家正说得热闹,就又有一些朋友陆陆续续地都到了,认真一看,居然都是市内一些媒 体的记者,不少人都是与代克相识的,见面就热情地打着招呼。看得出来,老板及眼镜和记 者也都很熟,大家开着一些随便的玩笑,酒菜也很快就摆了上来。 “今天很高兴,来的都是朋友,平时大家都很忙,难得这么多人聚到一起吃顿饭。”老 板举起筷子来,象乐团的指挥一样把在座的各位都一一地点了一遍说:“便饭,只是一顿便 饭,大家随便一点。” 在座的人得了命令,都应和着纷纷拿起筷子来,开始在桌子上夹东夹西地拈菜。一位老 兄吃生龙虾时芥末蘸得过了量,一口下去竟半天喘不过气来,眼泪汪汪地张着大嘴出气。这 时老板又才想起荷兰人和两位小姐还没有到场,急忙叫眼镜去酒吧把三人叫来。眼镜忙忙地 去了,不一会儿就带着三人回来。大家一见两位漂亮女孩陪着一个老外来了,都放下手中的 筷子给他们让座,然后等着老板作介绍。老板就如此这般地介绍了一番,众人听了介绍,都 一致称赞老板的思路是越来越新了,请荷兰园艺专家来搞房地产的园艺设计,这在市内房地 产业界中还是首例,绝对是房地产上档次的一大标志。代克偷眼看了一下眼镜,只见眼镜不 动声色地和大家谈笑吃菜,也附和着大家一起称赞老板。代克心想,眼镜这狗家伙的看来的 确是老辣,在老板面前韬光隐晦退居二线,所以才深得老板的信任和重用,过去的幕僚和师 爷也就不过如此。代克近几年来虽然也和形形色色的老板们打交道,但深感自己不如其他记 者那样精明,能够把这种关系经营得具有经济效益。今天见了眼镜的手法,代克终于明白, 眼镜这类人其实比记者还要聪明许多,一方面在学校里经营名声和社会地位,另一方面又用 这名声和社会地位来经营钱财,真算得上是名利双收了。 大家正吃得兴头上,老板就说,今天请大家来,主要是跟朋友通通气,最近要搞一个新 项目,地皮已经买下来了,而且下个星期就要动土。过去大家都帮了不少忙,公司有今天的 发展,全靠朋友们支持,这次仍然离不开朋友的支持。众人一听忙说哪里哪里,都是老板目 光远大经营有方。老板就摆摆手,说这次的项目不同以往,要更上一个档次,所以专门请了 荷兰的专业园艺师来搞设计,目的就是要把项目做好。大家听了这话,就都把眼光放在荷兰 人身上。那荷兰人见大家都看着自己,脸上露出淳朴的笑脸来不停地点头。 这时就有一个报社的记者发言,说这事我可以在我们报纸上发一条消息,就说荷兰园艺 专家光临我市,为房地产市场向更高层次的发展出谋划策。其他记者一听,也就纷纷表态谈 了自己的想法和打算。代克见眼镜看着自己,没办法也只好说了自己的打算。老板听了大家 的汇报,满意地点头。 散席之后,众多记者都走了,代克和眼镜老板他们又坐了一会儿也就告退。眼镜就对老 板说自己去送送代克,随后一起从餐厅里出来。代克和眼镜走在一起,看着前面和白脸长头 发正谈得火热的荷兰人,有些担忧地跟眼镜说,我这消息倒是可以发,但是学校里的老师见 了,哪个不晓得他是来学习的留学生?如果搞不好弄穿帮了,大家都不好办。 “放心,我们统一给他另外取个名字,只要不等他照片,哪个知道是他?学校的老师也 不可能到售楼处去买房子,这事穿不了帮。” 一路说着,大家径直来到停车场,代克原本以为要叫出租车,却见眼镜从衣兜里拿出一 把钥匙来交给停车场的小伙子,那小伙子一路小跑地去了,不一会儿就开出一辆崭新的桑塔 纳来。代克就说,嗬,你个龟儿子的,买车了? “不好意思,才买了不到一个月。主要是图个方便,这一向事情太多,校内校外地混跑, 没个车也麻烦。”眼镜把大家让进车,开着车驶出了酒店大门。“你看,今天本来是想我们四 个在一起好好玩一下的,结果搞得乌烟瘴气的。改天我们到郊外去散散心。” 代克坐在车里,心中有一种说不出什么滋味。车窗外,无数的街灯和商店的霓虹招牌喧 嚣着掠过。 22. 代克和长头发回到家里,俩人的心情都不怎么好。长头发终于打破沉默,酸酸地说白脸 这下好了,学校一毕业就开始作富婆。代克就无不操心地说,我看他们两个长不了,男人只 要有了钱,就难免会出差错。 “那也不一定,我看人家也不是那种人。”长头发笑了笑反驳说:“你要是有了钱,我看 也不一定就变坏。” 代克注意看了看长头发的脸色,却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但很显然的是,俩人都被眼镜的 桑塔纳搞得有点不自在了,只是大家心照不宣罢了。代克心里暗暗发狠,无论如何都要尽快 搞出点儿名堂来,只要能尽快混个主任来当,也不至于在眼镜面前矮下去。 也算是代克运气好,正说着要搞火爆的新闻,机会就来了。 这天代克在办公室接到一个热线电话,说在市内靠近火星酒店的一条街上有不少的妓 女,天天在那儿拉客,而且还和一些不法之徒勾结在一起专干敲诈嫖客的勾当。代克接了这 电话,心中暗喜,也不声张,悄悄在电话里跟那人叮嘱道,这事儿就不要再跟别人说了,免 得知道的人多了,打草惊蛇。 代克接完电话,心里就开始盘算如何操作这次采访,首先,是不能让报社的人知道,不 然主任肯定会让别人去干这事儿,自己又会象过去一样被晾在一边,到时候还是别人高兴自 己只有看热闹的份儿。看来只有自己单枪匹马地去干了,最好的办法就是化妆成嫖客进行暗 访。又转念一想,那个打电话的家伙会不会再给别的新闻媒体打电话呢?要知道现在的记者 全都跟疯狗似的满街乱蹿,要是其他的新闻单位都得了这消息,金星酒店那一带可能很快就 会变得记者比妓女还要多了。这样一想,又赶忙给那个提供新闻热线的人打了电话去,一再 告诫此事重大,不可再有声张,也不可告诉其它的媒体。随后代克就紧锣密鼓地策划起这次 可令他东山再起的采访来。 大约是受了眼镜那辆桑塔纳的刺激,长头发近一段时间来又开始发奋都英语了,同时也 开始关心代克的工作,时不时地要问一问代克最近忙什么采访。代克原本想告诉长头发自己 的采访计划,但转念一想,还是先不说的好,万一采访失败,岂不是让长头发对自己更加失 望。代克从咪咪离开自己的经验中深知,目前爱情的市场是变化莫测的,只要稍不留神,就 有被淘汰的可能。 这晚吃过晚饭,代克特地梳洗了一番,准备到金星酒店去探探虚实。长头发见代克又刮 胡子又喷香水的,就警惕地问代克晚上出去干什么,该不是去和漂亮的小粉子约会吧?代克 连忙表白说,此番是去会见一个企业的老板谈谈广告的事情,广告谈下来了,大约有一万多 元的回扣。 “老板是女的啊?”长头发听了,就笑着白了代克一眼说:“我看你搽脂抹粉的,不至 于是个老女人要你出卖色相吧?” “你看你这人说话咋就那么损人呢?我辛辛苦苦地忙着挣钱,你到好,说这种风凉话。” 代克也笑,用手摸了摸前额的头发,故意对着镜子照了照说:“不过呢,象我这样的男人, 真要出去挣钱,大概生意是不会差到哪里去的。名记嘛。” 两人说着都笑。代克心想,今天晚上要是一切顺利的话,也真的算得上是名记会名妓了。 23. 代克打的来到金星酒店的时候已经是夜里十点多钟,按照知情人提供的线索,代克进了 夜总会,找了一处僻静的位置坐下,眼睛四处睃寻,只见四周都黑糊糊的,几盏暗红的灯亮 着,温馨的光线在一曲软软的音乐里毛绒绒地在人们的脸上拂动,让代克觉得有些痒痒的。 有一个漂亮的女孩很快就走到代克的桌边来了,问代克要些什么饮料,代克已经看过桌上的 价目表,就要了一罐啤酒。不一会儿啤酒来了,跟着来的就还有一个打扮入时的女孩,问代 克要不要陪酒?代克心里一惊,不由得慌乱起来,只是含含混混地点头。那女孩就坐了下来。 代克偷眼一看,才发现她已经算不得女孩,起码也是快三十的人了,头发染得黄黄的,模样 到还不错,只是鼻子大了一点儿,从而挤占了脸上的一大片面积,使得原本具有的漂亮都没 地方落脚。 “先生一个人出来喝酒啊?”大鼻子的声音还很好听。 “啊啊,一个人。”代克点点头,叫住从旁经过的服务小姐,然后问大鼻子要点儿什么 喝的? “一样啦。”大鼻子倒是爽快,伸出手来轻轻拍了拍代克的手表示感谢。 代克就又是一阵紧张,整个身子都向后退了退。那大鼻子见了,就偷偷一笑,问代克是 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代克已经失控,只得老实地点点头。大鼻子就说,没关系,一回生两回 熟,以后多来几次就是朋友了。代克只是点头,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那大鼻子也不 着急,自己拿出一包烟来,递给代克一支,自己也叨上一支,两人就默默无语地抽烟。代克 又偷偷地看大鼻子,见大鼻子穿了一件时下流行的高腰丝绸背心,尽管光线昏暗,但还是足 以让他看清大鼻子丰满的身材和领口处显现出来的部分乳沟,再加上不时有一阵阵的香水味 袭来,不由得让代克有些心猿意马起来。 “先生唱不唱歌?” 代克忙说自己不会唱歌。 “那我们跳舞好不好?” 代克又忙说不会跳舞。大鼻子看定代克,微微地笑着说,先生肯定是个好人,不唱歌不 跳舞,总不至于啥都不会吧?代克一时语塞,觉得那“啥都不会”之中暗含了一些挑逗的成 份,但自己又不知如何应对。过了一会儿代克才想起自己是来采访的,就问大鼻子是从哪里 来的?大鼻子说外地来的。代克又问,干这之前是干什么的?大鼻子警惕地看着代克,说你 问这些干吗?代克忙说没别的意思,只是想谈一谈。大鼻子笑着叹口气说,有啥子好谈的, 还不都是挣钱吃饭。 “干我们这行的也惨啊,天天都在提心吊胆的,生怕被抓了。而且还不敢让家里的人晓 得,我爸要是知道了,病都要气出来。”大鼻子的这番话显然是要暗示自己干的是那种见不 得人的事情。“但是有啥办法呢,干都干上了,就算是挣养老金吧。” 代克见大鼻子还愿意谈,不觉大喜过望,就又要来两罐啤酒,两人你一口我一口地边喝 边谈起来。大鼻子大约还从来没见过代克这样的客人,心里虽然奇怪,但一时又苦于没有别 的客人叫她,就干脆坐在那儿陪了代克鬼吹,不知不觉地就进入了角色,把自己这些年来在 外面混的酸甜苦辣都半真半假地向一一代克道来。代克天生就是个怜香惜玉的人,听了大鼻 子的辛酸历程,不由得动了真感情,眼睛差一点儿都湿润了,心想自己这番采访要是登出去, 真就有点儿对不住人家大鼻子,大家都是从外地进城来找饭吃的,相煎何太急呢。这样想着, 手已经不由自主地伸了出去,拉了大鼻子的手说,既然这样,你就不要再干这行了,我可以 帮你找一个合适你的工作。大鼻子听了代克的这番话,心中一酸,就有了一点儿抽泣的感觉, 暗想这样的好人真是难得一见,自己今天就是免费招待他玩一次也是应该的,或许就此从良 了也不一定。心下想着,也握紧了代克的手说,先生你是好人,我今晚是一眼就看出来了, 你的心意我领了,我看我们不妨去要个包间,我们好好摆摆龙门阵。代克一听,就有些踌躇, 大鼻子忙说,包间费我去跟当班的说一下,可以免的。 “说实在的小姐,我今天来不是为了...” “我知道的,你放心,我绝不乱来。”大鼻子温柔地对代克笑笑,那感觉就好象代克与 她的位置作了掉换。“我只是很久没有和别人这样说说心里话了。” 说着便拉了代克起身,来到吧台处跟一个当班模样的男人说了几句。那男人看看代克, 一脸堆笑地点点头。然后两人拐到夜总会深处的走廊里,进了一处门眉上写着“歇雨亭”字 样的包间。代克进了包间环顾四周,只见里面除了一张大沙发和一台电视机外别无它物,电 视机里正播着卡拉OK歌曲,沙发旁立着一支落地台灯,衍射着懒洋洋的红光,所有的气氛 都让代克联想到隐秘的不轨和激情之后的慌乱。 代克正发着呆,听见身后大鼻子把门关上了,心头一惊,猛然回过头来,煌煌地对大鼻 子说,这地方闷得很,我看我们还是到外面去吧。 大鼻子安慰代克说,没关系,在这里主要是图个清静。拉了代克一起坐在了沙发上。刚 坐下不久,就听见有人敲门,代克兔子似地一下蹦了起来,门开处却是一位女孩端了饮料和 啤酒进来,然后悄悄地退了出去。代克又说,我们还是到外面去吧,这里我实在不习惯。大 鼻子站起来,径直走到门边,啪地一下把门反锁了,笑着对代克说,这下你放心了吧?不由 分说,拉了代克再次坐到了沙发上。 代克这时几乎完全没有了自主的行为,一切只好听任大鼻子的摆布。那大鼻子一边和代 克说着话,一边不停地劝代克喝酒,然后又要求和代克合唱一曲卡拉OK,那曲子的名字也 怪,叫什么《迟来的爱》。代克心想唱这样的歌不太合适,长头发还在家里等着自己呢。然 而目前已经是身不由己,只得缠缠绵绵地和大鼻子唱了一回。唱完大鼻子又给代克敬酒,顺 势就坐在了代克的腿上。代克虽是喝得昏昏的,但头脑还清醒,心想再这样下去非出事不可, 便推了大鼻子想要站起身来。那知那大鼻子是这方面的行家,代克的手非但没有把她推开, 反而被抓住按在了自己半裸的胸脯上。代克手里软软地握了大鼻子的乳房,先自乱了性情, 五根手指不自觉地收缩紧来,抓住那已经露出半截的乳房不停地揉捏。大鼻子见代克已经上 路,将腿一跨便面对面地坐在了代克的腿上,三下五除二地把衣服脱了个精光,两只丰满的 乳房活脱脱地现在代克眼前。代克心想这下完了,这下是真的完了。心里想着,手却再也停 不下来,只在那两只乳房上游走。 两人正你死我活地闹着,猛地听得外面人生鼎沸一阵大乱,还没等代克反应过来,门就 在一声巨响中撞开了,两三个警察冲了进来,看了代克和大鼻子的模样,全都欢天喜地起来。 “快来,这里又是两个现行!”其中一个年轻些的警察充满胜利的喜悦朝门外大声喊道。 “又是两个!现行!”那感觉就象小饭馆里跑堂的在叫菜一样。 代克此时已经完全不知所以,怔怔地木在沙发前,脑子里一片空白,这时就有一个警察 上来用劲拍了代克的脑袋一下,吼道“抱头抱头,转过去朝墙壁!” 代克就双手抱了脑袋,面朝墙壁站着。那警察就上上下下地在代克的衣服里搜了一遭, 又叫代克转过身来,代克转过身来时才偷偷看了一眼大鼻子,见大鼻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穿 好了衣服,正一脸漠然地让一名女警察搜身。代克心里总算清醒了一些,就嗫嗫喏喏地对警 察说,自己是记者,是到这地方来采访的。话音刚落,脑袋上就劈头挨了一巴掌。 “闭嘴!等会儿有你好说的,你着啥子急!?”那年轻警察吼了一句:“记者?我还是第 一次看到记者这个样子搞采访的。”不由分说,抓了代克就走。 代克懵懵懂懂地被弄到大堂里,听得警察叫蹲下,就忙忙地蹲下,四下一看,这里已经 蹲了二十来个男男女女,都抱着头,代克就学样也急忙抱了脑袋。随后不知从哪儿来了一辆 客车,男男女女的又都赶到了车上,前面警车开着道,响着警笛一溜烟地拉到了派出所。到 了派出所后,警察们已经没有刚才那么凶了,相比之下简直可以说是温和平易,叫大家排了 队,一个一个地叫进问讯室去问话。轮到代克的时候,前面已经有几个老板模样的人出来走 了,有的还笑笑说今天运气不好,又罚了几千。代克进了问讯室,见两个警察坐在一张桌子 后面,一个正在本子上写着,一个见代克进来,就用下巴指指桌子对面靠墙的地方,叫代克 站好。 “姓名。” “代克,我。。。” “年龄。” “28岁。” 然后又问了籍贯等等。最后问道单位的时候,代克犹豫了一下,就说自己是《晨报》的 记者。 “记者?你是记者?”问话的警察就注意看了看代克,又看看正在作笔录的警察,转过 头来问代克:“你是那个新闻单位的?记者证呢?” 代克就慌忙掏出记者证来,趋前两步把记者证递给警察。那警察翻开看了看,又交给笔 录的警察看,那警察就开始把记者证上的内容记下来。 “你这个记者证是真的还是假的?”警察就又问:“你说你是记者,那你在那儿干什么?” “我――我在采访。” “采访?”两个警察就相视一笑,那笔录的警察早已按捺不住,问代克道:“采访脱衣 服干啥子呢?你到底是记者采访还是公鸡踩蛋,嗯?” “我真的是在采访。”代克又气又急,嘴唇都哆嗦起来。“我这是暗访,真的是采访!” “看来你真的是记者了,嗯?说实话,我这还是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一个妓女,一个 记者,你们两个在一起不容易啊,两个都是妓(记),共同语言肯定不少。”问话的警察被自 己的幽默搞得乐不可支,满脸的笑容更加灿烂了。“你倒是说说看,你采访那个女的采访些 啥子内容呢?你们到底是交流经验呢还是在采访,嗯?” 代克就原原本本地把情况说了一遍。两个警察听得津津有味,末了还意尤未尽地问代克, 就这些?代克就点点头,紧张地看着对方,不知下一步还有一些什么问题。两个警察就耳语 了一阵,然后对代克说,要打电话到报社核实一下情况。代克一听,急得什么似地连声说不 行。警察就又是一番对视,然后看定代克,语气严厉起来。 “什么意思,嗯?你老实说,究竟是不是记者?” “我敢百分之百地肯定是!”代克急了,恨不得把心掏出来让警察看看,以证明自己的 记者身份。“如果我说谎,你们判我二十年监狱都行!” “既然这样,那你怕啥子呢?嗯?” “我不想让报社的人知道。求求你们。”代克说着突然哭了起来。“求求你们二位了。” 两位警察开始不耐烦起来,大声喝斥代克,警告代克说不要耍赖,然后就问代克,报社 的电话号码是多少。代克知道这事儿看来是免不掉了,只得把电话号码告诉了警察。那个问 话的警察就拿了记者证出去了。代克这时腿已经软了,背靠着墙坐在了地上,脑子里发疯地 乱转,想象着报社的人知道这事儿之后的种种反应,这之中总有主任的脸孔不停地显现出来, 带了讥笑和鄙夷的神情居高临下地看着代克。代克不敢再想下去了,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 是无论如何也要证明自己是为了采访才出这事儿的,只有这样自己才可能有救。大约过了十 来分钟,那打电话的警察进来了,径直走到代克面前,把记者证还给代克后又回到桌子处坐 下。 “我刚才跟你们报社打过电话了,你们一个值班主任接的电话。现在我们相信你是记者, 这个没问题。不过,他说他并没有安排过这次采访。” “我是没有给报社说过这事儿。不过,我确实是来采访的啊!”代克眼泪流下来了,心 里开始后悔没把暗访的事情先向大家说清楚。“我当时不说是有我的考虑的,但是我确实 是―――”代克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也清楚这事儿再怎么说也无济于事了。 “你看,我们这是例行公事。你是记者,搞宣传的,所以你更应该比我们还清楚,卖淫 嫖娼是犯法的,这不用我们来给你讲。你是记者,但也是公民,对不对?每一个公民都应该 遵纪守法,同样,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你是记者,但也不能够不守法,对不对。嗯?所以―――” 负责问话的那个警察显然早就打定了主意也打定了腹稿。“我已经通知你们报社派人来,接 受处罚之后,你就可以跟你们报社的人离开了。” “处罚?啥子处罚?” “经济处罚,我们已经给你们报社的人说了,他们答应先帮你垫着。” 代克没吭声,只是定定地看着两个警察,三分钟后,两个警察就有些不自在起来,暗想 这家伙该不是被吓坏了吧?要真是疯了痴了,那还真不好办。所以又安慰代克说,其实这也 没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一时贪玩儿嘛,以后改正就是了。 代克还是没吭声。 这下两个警察真的慌神了,那问话的警察就离开座位来到代克的身边,问代克还有什么 要说的。代克就摇摇头,说没什么,反正什么都完了,你们葬送了一个记者的前程,这下该 满意了。两个警察听了这话,终于松了口气,笑着说,你这话没说对嘛,是你自己做的事情 啊,我们不过是例行公事罢了。然后又说,其实呢,处罚我们都是考虑到你的实际情况,从 轻发落,只交三千就是了,而且晓得你身上没带这么多钱,还专门通知报社带钱来,也许报 社可以给你报销的。 “你刚才看见那些老板没有,嗯?他们全都是罚的六千啊。这已经是打五折了,对不对? 你是记者嘛,毕竟和他们不一样,再说你也是初犯嘛。”问话警察宽慰代克说:“我们这也是 惩前毖后,治病救人嘛,嗯?” 代克现在已是欲哭无泪,有一种失望的感觉从心底深处慢慢地顺着支气管从肺部向上爬 升,然后聚集在咽喉处,又干又涩地堵在那儿,让代克的呼吸都有点儿不畅。代克知道,从 今以后是无法在《晨报》继续呆下去了,现在唯一需要做的事情,就是如何体面地离开《晨 报》,再就是如何不让长头发知道今晚发生的一切,如果长头发知道这些事情,她会怎么想? 24. 后来报社的人来了,是同办公室一个大家都叫他胖子的。胖子跟警察办了手续,拍着代 克的肩膀出了派出所大门。这时已经是凌晨五点多钟了,胖子开来的车就停在门外。 “唉,你个龟儿子的,怎么出这种事情?”胖子打开车门让代克上车。“办公室里几爷 子都觉得奇怪,你龟儿子的有那么漂亮的女朋友了,何必嘛。” 代克不说话,上车后就向胖子要了一支烟,点燃后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长叹一声把烟 吐了出来,对胖子说,开车开车。胖子就问到哪儿?是不是先回报社一趟?代克哈哈一笑, 这突如其来的笑声把正在专心致志驾车的胖子吓了一大跳。 “我还回报社去干啥子?”代克仰躺在车椅上,双手一摊大声说道:“胖娃儿,你龟儿 子的也是太天真了。其实今天的事情,我明明是遭了一个误着,但是你看报社的反应,或者 我干脆直说,你看我们部里头儿的反应,他狗日的巴不得我挨这种误着。所以我这次的事情 对他来说是正中下怀,妈的。” 胖子毕竟还要在报社呆下去,所以对代克的愤怒和指摘不便表示认同,就只好腾出一只 手来拍代克的肩膀:“想开些,伙计,想开些。” 代克就又是哈哈一笑,这一笑,就真的把胖子吓坏了。胖子心想这家伙今晚看来的确是 神经遭受了空前的重创,不疯即傻,闹不好还会在车上弄出些事来,这大清早的街上连一个 人影都见不到,到时候自己肯定遭殃。思路发展到这里,心里头越发是虚了,偷偷地看代克, 见代克只是不停地抽烟,脸上笑着,嘴角却不停地抽搐。胖子暗想,这就是了,疯病的征兆, 得想个法子镇住他才行。 代克其实并不疯,不过是想在胖子面前表现得轻松一点而已,但刚刚经历的这一切实在 是太过紧张,让代克的表现有点儿身不由己罢了。代克想,老子走归走,但走要走得不窝囊, 不要以为老子离开《晨报》就没出路了,老子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下海做生意去,人家眼镜 都混得出来,未必我还混不出来?说不定老子会比在《晨报》的时候活得更好,而且活得更 自由,绝不会象在《晨报》这样受窝囊气。代克就又想起了主任对自己的种种压迫和陷害, 越想越觉得心里闷得慌,就摇开车窗丢了烟头,深深吸了一口清晨的新鲜空气,然后对着空 荡荡的街道大吼了一声。 “啊------哈------!” 这一声吼叫突如其来,原本就心存恐惧的胖子惊得猛踩一脚刹车,只听得车下发出一声 尖利的啸叫,两人的脑袋都重重地撞在了前面的挡风玻璃上。那胖子此时已顾不得许多,打 开车门纵身一跳便跳下了车,然后一阵发力地狂奔,等代克反应过来时,胖子连人影都见不 到了。代克这时觉得有热热的液体顺着额头流了下来,用手一摸,才发现是鲜血,知道刚才 这一下肯定是把头给撞破了。 “妈的,疯子!” 代克恨恨地拿出一张手绢来握住流血的额头,下车看了看周围,仍然不见胖子的踪影, 心里不由得慌了,自己开不了车,头上又流着血,原本想走着去医院,但又怕车子停在大街 上没人看着,被别人偷了岂不是让胖子遭殃?人家毕竟是为了来接自己才出这事儿的啊。 代克没了主意,只得蹲在没有人的大街边上,握着流血的额头发呆。一会儿鲜血就留下 来,滴落在代克的脚边。代克见到血,竟鬼使神差地想起了和长头发的第一次做爱,想起了 有关糜鼠的那套说法。 他妈的。代克心想,人和糜鼠也许根本就谈不上什麽区别。 这时候,太阳出来了。 ※※※※※※ 浮生若梦 |
|
这是俺们村的村长(也就是你们城里人说的CEO)的自传哈! 跟风的日子 正午阳光 这篇四不象的东西曾经叫“老去的情怀”。在天虎·网际新生活“友情沙龙”起始登载。一天,因这篇拖沓的帖子而与我结识的一名网友痛苦的告诉我,他不想再看下去了。因为他认识了我文章里讲述的千里之外的一个人,知道了更多我可能已经忘却的事情。他的一句话深深刺激了我:我们都还年轻,何来老去?,你过三十年再讲情怀吧…… 我发现自己的确还没有老,为什么取个火辣辣的“正午阳光”,而很多朋友亦因此名才愿意与我交流。我还能经常让自己象个孩子般的傻笑,于是我再次回头看看过去十年,结果被一阵风把自己的眼睛拂红了——那只是尘埃落定之前,一段令人漂浮的日子。 *********************************** 爱上第一个姑娘,是在18岁,每天跟踪她骑车回家,想象某一天在附近和她“不期而遇”。就是这样。 爱上第二个姑娘,是在22岁,她象团火一样要做我和我的同乡的红娘,结果我的同乡跟一个异乡人走了,“红娘”跟了我。半个月后,我因这段飞来之福专业考试不及格……就是这样。 爱上第三个姑娘时,23岁。我的一位室友爱上了同班的一位小丫头,写了相当于一部中篇小说的长信,结果被原封不动的退了回来。在室友欲哭无泪之际,我挺身而出,说要替他挣回这个面子。结果,就是我和这个小丫头长达5年的浪漫之旅,迄今为止,好象还有那么些藕断丝连。就是这样。 爱上第三个姑娘的同时还爱上过第四个姑娘,不过这段四不象的感情很短暂,也很接近不真实,按下不讲。 后来有了第五个,最初认识时她才15岁,使人产生犯罪感。一直到她18岁那年,才觉得应该做点什么,可这时又到了和她分手的时节了。 第六个姑娘是最接近现实的一个,在两年的温存后,在准备谈婚论嫁之际,她的小脾气一犯,扭身去大洋彼岸了。 就是这样。到网络时代来临时,情怀已老,人亦憔悴。从前似乎已将缘份丧失贻尽,这人到了今天,竟会有如此不堪重负的感觉,真是好笑。 芝麻开门 从今天再看第一个姑娘已经很遥远了。只记得她姓谢,那时老是冲我微笑,但除此之外,就再无别的表示了。她家住在成都西郊,靠近百花潭。每天下课回家,我远远缀在她后面,一直目送她进了一条小路,就再也没有勇气跟上去了。记忆中,她留给我的只有个修长苗条的背影,因为我总在她后面看她。那种“不期而遇”的景象永远没有出现过,也就永远停留在我的种种假设与臆想中。 1989年,我到了上海,在一所全国闻名的艺术学院镀金。我后来所结识的二、三、四个姑娘都是在这所学院。人说这里是中国四大流氓学院之一,当时心里也做好了预防准备,但最终还是染上了抽烟与泡妞的恶习。 我在学院第一天上食堂吃饭时,一个成都的女同乡就带着异样的眼神来邀请我同桌了。她比我高一界,年纪却比我小,象我这种在社会上漂过几年再上大学的也不算太多。我可能因此看起来还算老成,再加上是同乡,她显得特别的亲热。 当天晚上,她带着一堆毛线溜到我的寝室,开始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弄得同屋的另外五位才算刚认识的同学大眼瞪小眼,全都蜷缩在被窝里不好意思出来。 女同乡说话很是慢条斯理,不过总显得忧郁。她邀请我去女生宿舍玩,并说可以做菜给我吃。如此云云,后来总算听出她的另一个意思,是让我多去陪陪她。等明白这意思时,已经半夜1点多了。然后她羞答答地告辞了。在她前脚出门的几秒后,室内扑通扑通地响起重物纷纷坠地的声音,一干室友向厕所大力冲刺而去。 末了,一位山西的室友用还被憋得发红的脸冲我端详了好一阵子,才说: “操你大爷,她是真对你有意思啊!” 刚进这所学院,一切都是神圣的,艺术殿堂为你芝麻开了门,所有出现在眼前的物事几乎能让人无法抗拒的接纳。 听说表演系的男生在大热天的傍晚光着屁股从楼顶的这头走到那头,雄赳赳气昂昂的。结果第二天对面的护士学校就打电话过来抗议,说这些男生耍流氓。表演系一小子气哼哼的说:我让她们看了?我他妈乘凉,自个儿都不害臊,别人羞什么羞? 还听说在女生楼,一到了夏天,许多女孩子都只穿着小裤衩(甚至不穿)在走廊里活动。不过这事我直到毕业,也没见到。 没过几天,新生和同系高年级的同学(也就是成都女同乡他们班)搞了一次联欢。我不会跳舞,只凑到录音机旁,把自己带来的很多磁带往机器里塞。那时齐秦的歌有好一阵子没出新专辑,我放的全是他早期的一些曲子,象“浮游”,“出没”,“太阳雨”等等。89年的大学生似乎特别的多愁善感,几只老歌一放,竟引得一群高年级的女生热泪盈眶。那晚上的聚会充满了怀旧情绪。我发现成都女同乡和一个西安的女生特别激动。 有谁知道这就成了后来的感情导火索呢。 我第一次进了女生楼。当时还没有进行限制,随进随出,爱呆多久就呆多久。我没有吃到女同乡为我煮的肉汤。从进她们屋的第一步开始,一个眉清目秀的小伙子就开始死死把我盯住。他显得很紧张和戒备,而且明显的是在我进屋后。 后来才知道,他姓汪,是上海音乐学院作曲系的。他已经追了女同乡半年了。而且他知道了我的存在。我没什么感觉,在坐上去上海的火车时起,我已经扎上了提防心理,因此对男女之事好歹还能克制。在和汪兄聊天时,就开始在脑子里对自己说:这事我退出! 女同乡却着意对我亲热,弄得满屋子的尴尬。我先于汪兄告辞时,看到了他的一丝喜悦,还有女同乡的深深失望。 在这座上海人民视为神圣而不可逼视只可仰视的校园内,有很多走向未来之星成功大道的人物,象与陈凯歌大导演最终走到一起的陈红,象曾与程前共同主持正大综艺的袁鸣,在那时可都还乖乖的做学院里的小女孩。不过象我们这种永远做幕后人物的编剧们,与表演系的哥们姐们的交道是少之又少。我唯一感到自豪的一件事,是在毕业的前一年,一拨英语补考者们聚集考场内补考,当时坐我旁边的是另一位后来也成了名人的表演系毕业班的女孩,她看了在下不少题,但事后我非常懊恼的是,她及格了,而在下差0.5 分。她悄悄的感谢我,我却苦笑着在准备第二次补考。很多年以后,我和第六个女友在看她和徐帆演的一部电影时,我指着徐帆身边的那位空姐向我的准老婆汇报了那事,准老婆笑我:你当时意乱情迷,可能自己把本来答对的题又改错了,刚刚0.5分,活该! 女同乡后来见到我时仍然很亲热,不过老是想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结果是有所谓得几乎让全系都知道了。我照例常去她们那儿,但汪兄是每日都去,我甚至产生错觉,感觉他就住在女同乡的屋子里。慢慢的我转移到女同乡对面的另一间寝室,在那儿还有个四川老乡,说话大大咧咧,跟我只能算作哥们。而和她同屋的那位西安女生,自从那晚在我播放的齐秦歌声里以泪洗面后,已对我亲眼有加,不住拉着我神侃。接下来就开始算命,握着我左手琢磨了半晌,说我掌纹奇乱,将有女友无数,这辈子女朋友比男朋友多,云云。我半是欣喜半是焦虑的瞅着这位很象印度女孩的胖乎乎小姑娘,感觉她真象个大仙,更象个吉普赛的女巫。那是我第一次看见除了街边的老太太与电影里的女明星以外的女孩叼着香烟对我做教导状。 “你要抓紧,别眼看着汪XX得手了。我们都觉得你们俩特般配。”西安女孩一副我姐的模样,开始当红娘了。 转眼快到圣诞节,我依旧不紧不慢,感觉上成都女同乡有些向汪兄靠近了。我怀着对学习的崇敬之心,对那种事尽量淡化。可这时心里在想这事时,竟会隐隐发痛,天知道是怎么回事。西安女生和那个四川老乡约我出去散步,两个人原来是再次鼓励我要横刀夺爱,并不住的出点子,一会儿是买束花儿送去,我说花人家汪兄每天都在送,她们骂我“傻逼”,说你就不知道买束大点的,再说你送去的花意义都不一样。我说那我送束狗尾巴花去,西安女孩说我不正经。一会儿两人又神秘兮兮的说要给我们提供单独在一起的机会,就可以那个了……我算沉得住气的了,可也让她们弄得老脸发红。 我爱穿牛仔裤,结果她们说我性感,我瘦,她们说就喜欢这样的。这里的女孩子真是什么都敢讲,开起荤冬冬的玩笑来,男生只能傻逼似的跟着瞎乐。 那天晚上她们把叫我到西安女孩的寝室去,原来汪兄打算趁成都女同乡有点意思时要公开表白了。一屋子男女都抽烟,我也点上了一支,包着口往肺里吞,心想原来这玩意儿也不过如此嘛。耳边听着西安女孩与四川老乡对汪兄开着令人头皮发麻的玩笑,一抬眼发现成都女同乡正直勾勾地死盯着我。 我从没有看见女孩子用这种眼神看我。非常幽怨,在恨你,又在求助于你。我的心很快的有了一种痛在捣腾,可我给她的却是一个微笑,我认为我用微笑对她在说:去啊,跟人家在一起。那意思似乎还想说明:那是一个你可以依靠的人,可以放心的人。 到了今天,我也不知道当时她明白我那意思没有。这是她唯一一次这样深深的看我。就是这样,我那天依旧笑盈盈的在玩笑中离开了寝室。 齐秦在那时出新歌了,播放得最勤的,好象叫:“思念是一种痛”。我真正的心痛了好几天。 其实那首歌应该叫“思念是一种病”。但好多年过去,我们大概早已病得不轻,只知道喊痛了。齐秦的“病”还没有好,又出来个王杰,哭着说他的一场游戏一场梦,而他和叶欢后来唱的“你是我胸口永远的痛”,成了一帮感情受难者叫嚣了很久的口头禅。在1989年到1992年,可以说是港台流行歌曲的绝对天下,而似乎也只是在那几年才出了很多至今仍然传唱的经典作品。小虎队、郭富成那时出来了,在我们的学院里却是被视为五音不全、胎毛未干的傻孩子,谁能想到人家后来也成了偶像巨星?我们那时真正迷恋的其实是摇滚乐,自然是让崔健给引发的。但崔兄的歌中那种令人惊异的爆破音往往让一众追随者嗓子干裂红肿,所以当赵传的“我很丑,可是我很温柔”扑面而来时,就被我们欣然受纳了。 我与西安女孩的角色培养,应该说从齐秦的音乐响起时,就已开始。 我仍然去女同乡她们那两间寝室玩。不过汪兄这时已经敢当着我的面搂住女同乡的腰对我说话了。这种角色关系的瞬息转变,使我立马从一名来势汹汹的对手换成了个温和可亲的访客。 西安女孩对着我叹气,说是缘份的问题。我那时却有一种很不服气的潜意识在支配自己,认为是因为自己魅力不够才让别人抢走了自己喜欢的人。这种心理实在是让人哭笑不得。可从那时起,我似乎是为了证明什么,开始在西安女孩面前故作深沉。于是她开始觉得我有秘密藏在心里,我可能以前还经历过什么感情波折。我越是显得冷,她越觉得酷(那会儿好象还不流行这字眼)。在我说了很多连我也不知所云的人生感悟后,她瞪大一双外国人般的眼睛看我: “我觉得你这人好可怕!” 后来明白了这个道理,女孩说你可怕时,你就已在她心中开始可爱了。 她开始频繁的主动接触我,跑到我寝室里来玩,借点磁带走,带几本书给我看。她最喜欢的歌手是罗大佑,而我本来不太喜欢这位大师(主要是不喜欢他的要跑调要跑调的歌喉),但为了迎合她的喜好,也就使劲地去听。结果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我弹着钢琴给别人唱自己作的歌,全是那种朴实得要收命的罗式风格。我至今对罗大佑的好感,应该感谢西安女孩。 她喜欢穿一件大红的风衣,远远看去,真象一团火。而她走起路来,往往是大步流星,令我这个长腿圆规有时也颇感吃力。她的确是太丰满了,在圣诞夜的舞会上,当我无可拒绝的搂住她踏步时,我真切地感受到一种火热的肉感。 那是第一次参加学院的这种大型舞会。气氛非常火爆,当摇滚音乐响起时,在外面看不见的辣身舞,可以在这里近距离的大开眼界,这些表演系的俊男美女表演起来,那份性感真让人目瞪口呆。当理查·马克思“RIGHT HERE WAITING”柔美的唱起时,几乎能找到对手的都开始了缓慢而温存的原地蠕动。 在奇幻暗淡的灯光下,我发现了她有些迷乱的眼神。而此时我却在想成都女同乡,我很想去请我的这位差点成为女友的同乡跳舞。但是女同乡今晚跟汪兄到音乐学院的圣诞舞会去了。我突然有些后悔对西安女孩的过份亲近,我想和她坦白我的想法。可是我这一辈子最大的毛病可能就是优柔寡断,这种话终究没有说出口。节奏舞曲再次摇摆起来时,她拉着我手出去了。 街上只有冷清的灯光,行人很少。我们走着走着,她忽然问我:你不高兴吗?我说没有,她就说:你怎么不挽着我?于是我就把她挽起来了。 然后她就开始了大胆的发嗔,说我似乎没把她放在心上。我不能说是,结果就说不是。于是她更大胆的干脆缀在了我的胳膊上,我只好一瘸一拐地拖着她走,她一定要我发誓说喜欢她。我从未经历过这种事,我真的觉得我喜欢她了,在心里开始胡思乱想之际,我说我喜欢她。 她把我缀得更紧,说她爱我,我要说爱她。我的腰已隐隐发酸,我把她使劲搂紧,说我爱她。本来那天晚上很冷,但我已经大汗淋漓。我们在街上大概走了两个小时,她完全抛去了平时故作的几分矜持,令我意想不到的生猛火热,我到后来完全被感动了,融化了。我突然觉得,她也是很好的啊。 回到学院,我把依依不舍的她送上女生楼。当我回到寝室时,同班的一帮男女同学正在寝室里安慰一位想家的同学,他已经喝醉了。此时我脑袋里一片混沌,有几分甜蜜,又有几分烦躁。在这帮同学中,一个上海女孩坐在我的床边,正柔声细语的宽慰想家的醉汉。这个女孩特别显小,不光是个子小,整个人的感觉就是小,特别秀气,特别可爱,也特别的不拘小节。而我那时注意的,就是她毫不注意自己坐姿而微微鼓起的小肚子。 这是我第一次注意她。当时她给我的印象,却是有点性感。而那时她还实实在在是个什么都不懂的黄毛丫头。 西安女孩从此开始把我当作了她最亲密的人。我床头相邻的山西同学点着香烟握着啤酒瓶用哲人的口气悠悠的教育我:一个人见异思迁得太快,终究没有好下场。他们一干人对那天晚上拿着毛线在我这里的成都女同乡颇有好感,均认为我和西安女孩是胡闹。 这种“胡闹”维持了半个月,在期末考试前打上了分号,到第二期开学的第一周,就划上了句号。在这期间,我们来往甚密,我每天晚上要在她的寝室里呆到12点才走,同屋的几个女孩真打算给我们提供单独在一起的机会,齐整整的出去看电影。不过,在我们进行做点什么的准备活动中,忘了锁上的门无风自开,一个呆头呆脑的小姑娘把脑袋探进来找人。我和那个一脸错愕的傻脑袋可能对视了几秒钟,她红着脸消失了。 接下来就是哄一哄西安女孩大受屈辱的心,说了半天,她把衣服扣得牢牢的,从此我们俩才演了三分之一的床上戏也就结束了。但她对我的确是很好,而且越来越认真,越来越认真,就越发不和我更深入的亲热。她替我织了一条长大的围巾,是银灰色的,很好看。 第一学期的考试,我就在糊里糊涂中度过了。等回到成都,成绩单和西安女孩的情书几乎是同时寄来的。我的主门戏剧理论课居然没及格。我捏着两张纸发了好半天呆,最后决定痛下决断之心。在她的来信中,还夹着几张她的照片,到现在还放在我抽屉里。 第二学期开始,她比我晚到上海,让我去接她。那天特别冷,我在火车站上窜下跳了几个小时,可能因为电报里没说清楚,我最终没有接到她。印象中最深刻的,是那天的车站到处都是弥漫的白色蒸汽。 回到学校,她已经在自己寝室里了。一个寒假没见面,两人之间有种怪怪的生疏感。她说话中似乎在怨我有意没去接她。我正好顺着这借口,提出了分手一事。 这种事在没说出来之前,是非常难受的,一旦说出来,就特别的从容。我看见她的外国眼睛里流露出的神色是惊讶得不能再惊讶,她绝对认为我是在赌气。于是她不住地赔礼道歉,说她没有怪我。我出奇的冷静,甚至在心里明明白白的骂女人通常说男人的那句话:男人真不是好东西啊!我没有给她任何可商量的余地。 女孩哭了。哭得很短暂,起码是在我面前。我走后,她是怎样发泄的,没人告诉我。不过在一年半后,她毕业离开上海的前一天夜里,她把录音机放在窗台上,用巨大的音量放了整整一个晚上的赵传的歌曲。后来听说,是想让我听见。 我的确听见了,但以为是谁又喝多了酒。 情景训练 我们的专业课开始进行情景训练了。所谓情景训练,就是让你设置一组特殊的人物与环境相关的规定情景,让人物在这个特定的环境中产生有戏剧性的行为动作。如果是表演专业,就需要演员用肢体动作与台词来表现;如果是导演,就需要他设置出有趣的场面与氛围,进而调动演员进行表演;如果是编剧,就需要用文字来形象化地表述出导演和演员都能领会到的行为感受。这是作为戏剧影视创作范畴中,一个很基本也很关键的元素训练。其实我们现在看见的很多小品,就是脱胎于此。 我在班上一直处于一种梦游状态,成绩也是中不溜。但在这次的情景写作中,竟然脱颖而出,得了一个最高分。我事后怀疑可能是这篇稿子恰巧投中了老师的胃口,才获此亲睐。但正因为这篇作业,却让不少人从此对我刮目相看。其中有两个是女孩,一个是东北人,叫凌舒;一个就是前面提到的那个上海小姑娘,就叫菁菁吧。还有一个家伙,是后来带着我满上海“行骗”的哥们,姑且叫他贾导。 我写的那篇作业,从今天来看,是属于既幼稚又有些矫情的那种比较典型的学院派次等品。名字已经忘了,老师出的规定情景好象是叫:机场。我是用电影剧本的形式来写的,讲述一个男青年兴冲冲到机场去接从国外回来的女友,在等候中回忆起女友出国前与他在一起的种种美好时光,他记忆中的情侣一直是那样的清丽活泼,常常一副小鸟依人样的偎依着他。他就站在那个出口等啊等,看着一群群的归客走过。而这时,一辆警车静悄悄从机场侧门开出,他的女友已作为贩毒嫌疑人被带走了。结尾时,那男孩依旧在傻等着。 我把作业在班上念给大家听了。过后,大家的反应,居然都是喜欢男孩回忆中的那个小鸟依人。坐在我斜对面的凌舒用一种赞赏的目光回头看了我好几眼,这个平素颇显高傲的漂亮姑娘一直对任何人都平淡相交。而菁菁对我的关注,是在很久以后她自己说出来的。至于贾导,当天晚上就热切的邀请我为他写电视剧本,许了很多愿,仿佛我马上就能出人头地。这时我才知道,咱们班早就有人在外面闯荡码头了。 我从小在音乐学院长大,老爷子教出不少歌唱家,而我天生一副破喉咙,是他这一生最引以为憾的事。不过在我小的时候,好歹学过一段时间钢琴,总算是沾了点音乐的气息。在我们学院的形体训练房,摆着一台五音不全的旧钢琴,说句老实话,那玩意儿摸久了,真会坏了学音乐人的耳朵。可我就是手痒,有事没事便会坐上去,从儿时的练习曲开始一点点温习,反正也找不到乐谱,到后来就任意而为,全是即兴乱弹,把能记住的歌曲或是曲子都搬出来糊弄人。结果我竟然成了学院的一大高手。一位表演系的同乡回成都后曾在人面前说:那小子在学院一弹钢琴,就会把全院最丑的女孩都招来。这句话够损人的,不过想象一下他描述的那景象,倒真是令人叹为观止。说句实在话,来听和跟着瞎胡闹的,多半还是男生。 凌舒对我说:“哪天我想听你弹钢琴。”她平常的高傲劲,使我也一直对她爱理不理的,现在人家主动和我打招呼,心里终究忍不住窃喜不已。凌舒是属于那种特别成熟的女孩,因此看起来比她实际年龄大,我告诉她我比她大,可她总是笑着摇头,认为不可能。她身材修长,平时打扮得很素雅,走路时显得有些懒散,因为腿长,那种微微挺着髋骨走起来的感觉,有点象时装模特。在学院里,谁都知道她是有男友的,因此无人去骚扰她。她男友在导演系毕业班,听说家庭背景比较厉害。在我答应给她弹钢琴时,也并没有想过要和她怎么样。 然而就在这时,她和男友被学院宣布开除了。原因很简单,两人在宿舍同居,被保卫科现场抓住。 凌舒是走读生,也就是说她并没有正式考上我们这个专业,因为文化课没有过关。考艺术类的学校,都必须先进行专业考试,专业合格了,再由学院发参加高考的通知书,象我们这种专业,高考的分数是和全国统一的分数线一样的,唯一的好处是数学不计在内,但先前通过专业考试已是艰辛无比,其实也没什么优势。凌舒考这个学院已经好几年,每次都是文化课给刷下来。这次跟班走读,最终还是没有毕业证的,无非是多一次机会学点东西。 现在,她连这点机会也没有了,以后再考,希望几乎等于零。 我看见过她的身份证照片,上面是个甜美纯净的女孩子。那是她18岁那年照的,也就是第一次考学院的时候。这份甜美从她踏进学院大门不久,就开始褪去,因为她第一次考学院,也是她认识导演系男友的日子。那个男孩利用她最初的天真,很快就将她带到了床上,为考生指导专业功课,似乎多了更深一层生活体验。 以后她每年都考,连续三年了。这种锲而不舍,到后来已多了另一层意思在里面。她后来告诉我,她已经离不开男友了,每年来这里,更象是陪太子攻书。 如果这事仅此而已,也就罢了。然而没过多久,她那个男友的家里通了什么关系,男友得以留在了学院,等候毕业。凌舒却仍被勒令搬出宿舍,马上走人! 两个人在一起睡觉睡到了这个份上,终于开始产生了裂痕。因为男的压根就没有想过要去保她。 我和凌舒的接触从那以后逐渐多了起来。我们都为她不平,而她也公开顶撞学院,拒绝搬出寝室,学院大概觉得有些理亏,一时也不敢强逼。她仍然继续跟我们一起上课,仍然显得那么淡淡的很安静,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一天傍晚上完晚修课,我在另一间有钢琴的教室弹琴。自从和西安女孩分手后,这里和形体房一样,成了我经常出没的地方,我可以一口气弹上两三个小时,纯粹自娱自乐。凌舒坐在我身后,静静地听我弹完了一只“你如何还能这样温柔”,好象是赵传唱的,后来齐秦又重唱过一次。我认为自己是随心所欲的弹出来,并不想为了什么人,但潜意识里大概不是这样。 然后我们俩往回走,她没怎么说话,但显得很服气。原来她以前一直认为我不过是个浮夸小子,这种人在学院遍地都是,现在好象觉得我算有“才”了。她说她欣赏这种人。 我很同情她,还有那种男人一见有女受难,尤其是漂亮女人需要帮助时就屁颠屁颠想有所表示的心理作祟,我开始经常光顾她所在的寝室。在那里,上海小丫头菁菁也是个常客,她是真的同情弱者的那种姑娘。在这个时候,班上的一位安徽兄弟正在对菁菁发起进攻,小丫头特机灵,表面上一点也看不出来。而此时我的注意力全在凌舒身上。 我平时可以随意的在女生面前胡言乱语,但一遇上一个有点动心的姑娘,说话时就特别老实,甚至显得特别笨拙。我发觉渐渐喜欢上凌舒时,她似乎早已察觉,好几次微笑着说:“你不适合我,你不是我需要的那种人。”我开始还能厚着脸应付,后来就觉得有些无趣了。她说话的口气显得特怪,我总觉得她是指的在床上的事。哥们我不就是瘦点,可要应付你这小姑娘难道还不行?我不断声明我比她大,到她终于相信后,还是摇了摇头:你不适合我…… 她和原来的男友越闹越僵,我就在暗地里越来越高兴。谁知没过多久,传出她和前男友的一个同班同学有些问题,我真有点吃不下饭了。这时我明白了一些问题,她在寻求一种庇护。而现在和她好上的那哥们,当时在学院已小有名气,刚得了个什么电视剧的什么奖,并且在社会上组织了一班人马常拍片子,他不光是有才,而且在经济上已算颇为宽裕。凌舒原来寻求的庇护,又岂止是在感情上? 我开始灰心丧气时,一件偶然的事情却再次使我欲罢不能。 我和凌舒跳过两次舞,都是在宿舍里,是班上自己搞的。在当时这种舞会有个名堂,称作“黑灯舞会”,即使不会跳舞也没关系,因为这就不算是跳舞。其实灯还是亮着的,不过为了追求点小情调,我们用红布把灯给裹起来了。据说保卫科的同志一听说有这种舞会,就会在外面悄然伺候。 第一次是在女生寝室。凌舒主动请我跳舞。她很大胆,整个身子几乎是无所顾及的贴上来,但又显得特别自然。我感觉到了她软软的胸部,心里便开始乱想。她却轻声细语的和我说话,全当什么事都没有。那天晚上感觉特好。我睡着了都还能嗅到她身上的香味。那时,是她刚刚认为我有“才”不久。 第二次是在我们寝室。我们这屋的六个人是当时全班最“坏”的六个人,其中以我和山西的“大和尚”为首。那天晚上的情调非常的迷幻,几乎所有跳舞的人都有些蠢蠢欲动想做坏事。凌舒开始一直没有和我跳。我觉得时间差不多了,宣布最后两曲,然后主动请她跳舞。实际上我始终都在注意她。这个时候,她已经和导演班的另一人好上了。 凌舒没有正眼看我,但还是很自然地贴上来。 音乐特别缠绵,她渐渐地靠在了我怀里。 后来我觉得她的身子越来越软,越来越沉,几乎是被我拖着在移动。 这时我很明显地感觉到她衣服里什么都没有戴。她把小腹死死地贴着我,我听见她发出一种低低的呻吟,头在我颈边扭来扭去。我很想把手伸到她衣衫里去,结果只是匆匆在她耳边吻了一下。 音乐快完时,她已完完全全瘫软在我怀里。 跳舞能跳出这种效果,我从来没想到。这时我希望音乐不要完,不要完,但音乐就完了。 凌舒象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轻轻从我身边移开,微微笑着和一众女生告辞而去。 我彻底陷入对她的思念中去了。我希望每天都能看到她,每天都有这么一场舞会。 这件事应该说是偶然发生的吧?因为在跳舞之前,我们并无任何相互暗示,她甚至还在有意回避我。可后来我朦朦胧胧觉得,凌舒是个比我有经验得多的女孩子,也许就不是偶然的事情。反正我几乎到了“一天十七八遍把你挂在心上”的境界。 在我的心目中,凌舒已从最初的恬静少女转为性感女神。当时对她的思念,有一多半都是强烈的欲望在作怪。我经常在女生楼前游逛,后来知道,她现在的导演男友实际也是个暗恋了她很久的人,已在外面给她租了间房子。不过她仍然没有从学院搬走,她有一种耗到死也不松口的劲头。只是我无法知道她什么时候会回来。 安徽的那位同学追求菁菁遭受了重创。菁菁把他文采飞扬的中篇情书一字未看的给退了回来。这位兄弟连续几天神色惨然。这事还是山西的“大和尚”告诉我的。我跑去看望安徽仁兄,很为他抱不平,对菁菁颇不以为然。其实那会儿菁菁一见我就是笑容满面,还一口一个哥的叫着。小丫头老说我应该多关心关心凌舒。有了安徽仁兄这事后,我才真正有点注意这狡猾的小姑娘。为安徽仁兄“报仇”不过是句玩笑,当时到底是怎么说的,也记不清了。因为凌舒的早出晚归,有很长一段时间见不到她人,我开始经常去开菁菁的玩笑。 不过,菁菁很快又把我弄得几乎转身就跑。我喜欢中午在校用餐时和她在一起,经常自称是她老公。因为菁菁有个外号叫“喜儿”,我就自称是“黄世仁”。有天把她逼急了,说出句实话,人家早就有个男朋友啦。我特别丧气,随意敷衍两句,就溜了。 这时,我还有个不可告人的秘密,一直到毕业,班上也没有几个人知道。那就是和贾导在外面打野挣钱的事。我们俩在外面的活动那时刚开始不久,也没有能力去做大事。贾导找了个靠山,一经介绍,我就傻了。原来这个靠山竟是凌舒现在的男友,叫于航。他有个公司,专做影视剧、广告的制作。在当时一个在校学生能有这份能力,实在是令人敬佩不已的。我很快就适应下来,只是光听说于航的名,一直没见他的人。 但是,接下来,我遭受了这辈子也难得的一次打击。凌舒的一本日记意外的出现在一个地方,真正让我快要抓狂了! 我们在外面雇了一个人,只记得叫他小蔡。不过小蔡老脸一张,满是褶皱,其实应该叫老蔡才是。他是那种上海滩另一类男人的典型,瘦小、精明,特别善解人意(难听一点,就是特别会看人眼色过日子),是个老江湖。 于航把他平时不常来的一间房子给我们当办公室。小蔡的任务这时就是守电话,接待客户。我的工作却是一件特别累的活儿。在1990年,美国电影仍是奇货可居,在市面上非常少见。而我们因为专业学习,大大小小看了上百部各种类型的片子。这些片子有很多被我们偷偷翻录下来作为收藏。结果贾导想出个主意,就是把这些片子拿到上海各个大专院校、工厂、机关去放给大家看。当然不是免费放映,但又不能作为商业操作。最后定下来,叫西方电影精品学术观摩讲座。我是作为观摩讲座的讲师之一,专跑大专中专和工厂这一条线的。 所谓讲座,就是每次放映之前,由我们从“专业”的角度粗略地介绍一下影片的创作背景,演员的大体情况。印象最深的是在上海纺织中专,本来给人家说好是放映《华尔街》,结果那天这盒带子被人借跑了,我硬着头皮带了部《豹妹》去,上台面对下面黑压压几百人,刚说了两句,就几乎被轰了下来。因为《豹妹》这片子很早就已流窜到有录象机的家庭,不算什么稀罕的大片了。 我已经不记得那天晚上是怎么死皮赖脸把钱给收回来的。面对几个精明可爱的学生会女孩,我居然面不改色心不跳的给人家大侃艺术,估计是后来把姑娘们都侃晕了,乖乖的把人家好不容易凑来的门票钱数给了我。到今天一想,美国大片不是老在中国大陆搞什么分帐放映吗?我们那时可不已经走先了一步?当然那玩意儿应该也叫盗版吧。 我第二天早上没上课,就跑去那间“办公室”把钱交给小蔡。贾导本来应该很高兴,因为我完成了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可他和小蔡却贼腻兮兮地把我拉到沙发上坐下。 “昨晚这屋子里出了件事。”贾导说话时满面红光,并不是高兴,而是一种亢奋。然后他不讲了,要小蔡告诉我详情。只说,这事想不到,打死你也想不到是谁。 小蔡脸上流露出少见的色迷迷样:好不得了,你们学院的女孩子厉害! 他说,昨晚上有个姑娘跟着三个男人回来,当着他的面,就和那三人在沙发上练起来。整整一个通夜,弄得小蔡一夜间几乎黑发变白发,口干舌燥得不行,差点真的变成老蔡。 我真有些感兴趣了。因为学院的女孩子平常都高傲的跟公主似的,谁会这么下作的来这种里弄小巷里干活儿? 贾导从沙发后拿起了一个本子,递给我,脸上终于有点惨然: “不是我不道德,她自己走得匆匆忙忙,本来是神不知鬼不觉的。现在……嘿嘿。” 那是本日记,厚厚的。翻开第一页,就看到了凌舒秀丽的花体字签名。 贾导并不知道我和凌舒的关系。等我看明白后,便发出了一连串鬼似的浪笑。 我的心揪得很紧、很疼,憋得很慌、很苦。 小蔡岔着大嘴,开始了绘声绘色的细节描述。不过从他的描述中,听到很多关于凌舒身体上的特征渲染,什么哪里很宽阔,哪里已经松弛等等,还不住用手比划。我没让他们看出我的心情,但这时终于忍不住问了他:怎么感觉你也上了她? 小蔡嘻嘻笑着:总之她是很淫荡的。 贾导苦笑了一声:你知道凌舒收多少钱吗? 我看着他:你也上了? 贾导摇头:再怎么也是同班同学啊。 他伸出两根手指晃了晃,我问:两百? 贾导叫了起来:二十,二十啊兄弟。这也太贱了! 我脑子里完全晕菜,居然结结巴巴顺口接了一句:她不该才这个价钱…… 然后,我很不道德的看了凌舒的日记。 我以前是想考表演系的。现在我真发现自己是演戏的天才。我还能附和着他们俩一起怪笑,让他们以为我不过也是个好色的窥视僻。不过,那天的心情是无法描述的,难过是有的,悲哀是有的,还有失落,为什么失落?因为别人能轻易的占有她,我却与她隔着一道墙?还有什么呢?还有,一种可怕的想象力让我产生畸形的冲动和烦乱,我竟然很想知道她和三个男人到底是怎么玩的。 这时候的男人,自己都搞不清楚是个什么样的动物。 日记很厚,却写的零零散散。但我仍然从中看到凌舒对于前男友的说法,她居然到现在还没对那人死心。我看得很不专注,因为这时我无法专注。 小蔡到底和凌舒做过什么没有,到今天我也不能肯定。因为从他后来的言谈中,他是很同情凌舒的,他甚至用过一些直露的但很诚恳的话去劝过凌舒。说什么她现在身子已经是少妇的体态了,可明明还是未婚青年,应该好自为之,云云。 我想,小蔡即使没玩过,也看得够清楚的了。 回吧,回学院去。就当不认识这个姑娘。 仅仅过了一天,当我还在神思恍惚之时,凌舒推开寝室门,轻手轻脚的走了进来。 凌舒对着我笑,笑得很尴尬。看来她都知道了。 我无话可说,只是安静地看着她。其实从她一进来,我对她仅有的一点怒气已经荡然无存。 “你要理解我……”她终于说话,接着就花花地往下落泪了。 她不哭,我更喜欢;这一哭起来,我反而浑身不自在。这个女孩子哭起来并不好看,我就喜欢她平时那种特有的安静、闲雅。 我陪着她看她哭,到她终于又开口说话时,我决意只做个沉默的听众。 原来那天晚上和她到那间屋子的人中就有于航,这令我万万没有想到。另外两人,竟然是于航结交的客户朋友。男朋友和请的客人一块儿玩自己的女友,实在不多见,倒有些象欧洲电影里的那种描写变态狂的故事。 凌舒慢条斯理地诉说,渐渐又回到了她平素那种不疾不徐的状态。当说到和三个男人胡来时,就象在说她只不过吃了顿肯德鸡那么轻描淡写。我甚至怀疑小蔡在夸大其词,但凌舒的言语中并没有否认。说到这里,她开始不断强调她已经没有任何经济来源,全靠于航在罩着她。 现在我才知道,凌舒和前男友同居已经被学院抓住过三次,所以才被除名。前男友的高官父母因此对凌舒恨之入骨,还派人到她东北的家里警告她父母,最终导致凌舒和家庭断绝了关系,生活费也被停止了。于航完全是趁虚而入,其实我又何尝不是?只不过于航比我更有本钱,真正的钱。凌舒拼死要留在上海这个几乎可以吸引中国绝大部份女孩的花花世界,象她这样的漂亮姑娘,没钱是绝对活不下来的。 听凌舒的口气,似乎于航在她心目中还没有我的形象高大。我在稍感安慰之余,反而更不痛快。她又是那种微微的含笑看我: “我不想和我不喜欢的人太亲近……你看,跳舞时我只和你贴……” 那么于航呢,两人明明是在互相利用。对她来说,于航该是个例外了。 我终于开口说话:我很想帮你,除了没钱,我别的都可以帮你。如果是在成都,钱也不是个大问题。 这后一句话,还是在打肿了脸充胖子。我看见她笑吟吟在凝视着我,目光中闪过了一丝调笑的意味,我明白她看出我又在撒谎。不过她还是流露出真正的感动来。 她又告诉我,于航早就知道我们俩关系不错,甚至还警告过她,因此她才有意保持和我的距离。我连那位导演系高才生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可现在这个叫于航的人竟使我背心惊出了冷汗。 凌舒还有一层意思并没有明说出来,但在她的言语中常有流露。那就是她总觉得我比她小,说穿了就是她在我身边没有安全感。 我每当想起这一点,就深自惭愧,在当时的状况下,我的确没有资格去做一个能让她感觉安全的大男人。我也许可以从精神乃至肉体上去安慰她,但在经济上,那时甚至还自顾不暇。这是我一直到今天都耿耿于怀的一件事。 我们俩说清楚了一切。但凌舒在我心目中,从此不再那么光彩夺目。 当我再次见到小蔡时,忽然想起那天他和贾导说起的关于凌舒20元钱就愿意跟人玩的事,于是拐弯抹角的问他。小蔡操着上海普通话嘻嘻乐着: “侬晓得不,这是她亲口给我开的价钱。阿拉要愿意,20块钞票搞定。” 我死盯着他:你连20块钱都不舍得? 小蔡乐呵呵瞅着我:“我对她不感兴趣啊。侬要是愿意,我去跟她谈。” 我继续问他:“那天晚上那三个人就一人给她20?” 小蔡摇头,低声说:“那是于航那操他娘的带好朋友来玩她,于航不是个好人,朋友的钱就全免啦。” 这点凌舒总算没骗我。虽然她说了很多,可我总觉得她还有些事是我不知道的。如果那天晚上于航他们给了她钱,而她居然收下的话,我发誓决不会再理她。 不过,我的确逐渐在疏远她了,可能她也在有意远离我。反正两个人好长一段时间没再接触。这期间,她终于坚持不住,在连续换了几间寝室后,搬出了学院。 我又开始了聊无牵挂的单身日子,结果钢琴进步神速,一次让一位北京哥们骗了一把,拿了首词来说是他写的,我感觉那词特棒,很快给弄成了只歌曲,一经唱出来,服了好大一帮人,都说很有崔健的味道,我们常常一帮浑人在半夜扯着嗓子唱那首歌,几乎就要成了流行金曲。一直到毕业回成都,偶然发现老崔早期的一盘盒带,原来那就是他老人家的东西。不过我倒是觉得我那曲子比他作得好听。 那段时间我又能以平常心态往西安女孩她们寝室跑了,她们见了我,只埋怨我去得太少,仿佛以前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成都女同乡与汪兄正到了黄金时期,整个给人蜜里调油的滋味,女同乡原本颇见苍白的脸,居然红润动人,而且穿的衣裳也大见性感妖冶,真有点令我始料不及。 我常把我作的歌录成盒带给他们听,觉着他们是最有品味的。谁知后来来了位上海复旦大学的男孩,特显稳重成熟,是她们寝室中一个哈尔滨女孩的男朋友,弹得一手好吉他,更是上海大学生吉他弹唱大赛的第二名,一副好歌喉,一口纯正的英语,几只英语民谣一出口,逼得我挟着自个儿的“作品”逃之夭夭,从此再不敢拿那些玩意儿去卖乖。 菁菁在不久之后,终于完全闯入我的视野。 风 恋 我在菁菁面前自称“黄世仁”,结果她就去认了个父亲“杨白老”,那“父亲”也是和我同一寝室的家伙,因为人特憨厚,我们平时都叫他方丈。我们这一屋六个人,在某个晚上感叹,认为咱们都是些大庙不收、小庙不留的野和尚,决定自组庙宇,封为“幺鸡寺”。幺鸡好象是麻将里的一副牌名,我根本不会打麻将,却让他们叫我幺鸡,这庙名也因此而来。至于我为什么叫幺鸡,是因为刚来学院的第一天晚上,也就是我的女同乡走后不久,我为了安抚一众让尿憋坏的家伙,在床上大讲鬼故事和黄色龙门阵,给他们印象最深的是个叫“白板”的鬼故事,听得一帮大老爷们噤若寒蝉。半晌,山西的大和尚决定给我取个名儿:叫白板有些渗人,既然那故事和麻将有关,这小子就叫幺鸡吧。 这名字虽然和我形象太不相称,也只好却之不恭。 方丈没事时会问我一句:我女儿呢?我总是胡言乱语:我把喜儿还给你,省得哥们以后成了千古罪人。方丈笑眯眯的说:我女儿真是好姑娘,你不妨认真考虑考虑。我转身就跑:最终把杨白老逼死的可是我黄世仁,再说哥们到时娶个白发魔女回家,有点恐怖。 这个来自著名歌剧《白毛女》的玩笑一直持续到我把菁菁认认真真地带回寝室,才告一段落。 菁菁有一天走在我前面,是到收发室去看信。我想吓唬她,偷偷跟上去,小丫头大步大步的往前走,似乎一点也没觉察到我。等到了信箱前,却扭头对我调皮一笑,叫了声哥。弄得我老大没趣。 事情就是这样奇怪,那一瞬间我对她产生了一种说不清的好感。那小丫头笑起来眼睛眯缝着,整个一日本女孩,又有点象小狐狸。我记得当时好象用手轻轻搂了她肩头一把。 菁菁到了中午完全可以回家去的,可她不知为什么在这里吃饭的时间越来越多。我发现她对我的确有好感,胆子就更大了,也不知道占人家了多少不交钱的便宜,反正那些话一到了嘴边就不吐不快。 有几次她很认真的对我说:“凌舒很不错的,你干吗不去追人家?”不住地鼓励我。我除了在心里苦笑外,只好胡言乱语地搪塞过去。我说我已经有媳妇了,她就问是谁,我说我媳妇便坐在我面前。菁菁有个密友叫小纪,随时都和她在一起。小纪特别反感我的这种玩笑,每到这时候,便会拉长了脸训我:“喂,人家可是有老公的啊。你别痴心妄想了。”我往往睁大了眼睛:“有吗?菁菁可从来没通知我。有第三者插足,是个很严重的问题。”于是我“决定”和“喜儿”离婚。 菁菁只是一笑了之。小丫头总显得很大度,这一点的确不太象上海女孩。 我还经常把属相拿出来逗她,问她男朋友是什么属相。她不说,后来问我是什么属相,我说我属羊,结果小纪在旁边惊讶地叫唤:啊,你们俩属相挺般配的。我知道和属羊的最般配的有两个,一个是猪,一个是兔。按年龄来看,那会儿兔还是小孩子,那么菁菁肯定是只小乳猪了。这一来更是借题发挥,把菁菁的小脸说得发红,终于嗔了我一句:开玩笑还是要适可而止。 玩笑打住。我下次再见到她时,又变得人模狗样的彬彬有礼。结果菁菁反而又拿我来开涮。两个人就这样你来我往的好长一段时间。我常挂在嘴边的话就是:哪天你和男朋友吹了,我就来顶替。菁菁这时就怨我说话不吉利,狗嘴里不吐象牙。我便对她说:我吐的是黄金犬牙,比象牙值钱。并声称自己是披着羊皮的狼,哪天会把小乳猪吃了的。 有段时间我和贾导出去采访上海的几个滑稽戏的老前辈,准备搞一部有关老上海叫卖文化的系列剧。那几天没有回去吃饭。等我再坐在食堂时,发现菁菁也不在了,我问小纪,她只是瞪我一眼,不理睬。 这样过了一两个星期,我吃饭时竟象少了点什么,有些感觉不消化了。 一个闲散的正午,阳光很好。学院里很清静,我在校园里碰上了菁菁。 她突然主动地对我说,她和男朋友吹了。看着我发楞,她又说: “你别误会,这事和你没关系……” 没关系吗?我怎么觉着没关系才怪呢。 菁菁的口气很坚决:真的,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言下之意,似乎说我有点自作多情。我当然有些自讨没趣的感觉,刚刚升起的一点点得意之情立时让冷水浇灭。于是尴尬的陪着她走。两个人到了学院的小剧场,在楼厢找了位子坐下,静静地呆了好一会儿。 舞台上表演系的几个人正在排练他们的一出新戏,他们在那儿声情并茂地比划着念念有词,却让我觉得有些滑稽。空旷的剧场显得比平常大了好几倍,而此时我的心好象就在其中游逛,闪过几十种念头,大都是在暗自高兴,我认为我的机会来了。但是怎么向菁菁发起进攻,却是个比较麻烦的问题。 菁菁小声说起她那个男朋友的事情。两人有点青梅竹马的意思,男的现在某大学的物理系,好象学的是核物理。听菁菁的说法,就是男友一直把她当作小妹妹,这种不伦不类的关系维持了很多年,后来开始经常埋怨她长不大,于是不断吵架。再后来大概有点移情别恋了,最终分手。 我能说的,就是假惺惺表示同情,再实实在在的表示安慰。总算忍住了没敢立马发出求爱信号,那似乎也太过猴急了吧。 菁菁到后来苦笑着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把这些话对你说,有些事连小纪也不知道的。 我由衷的感到很自豪,终于忍不住原形毕露:那说明咱们俩有缘! 菁菁显得很冷静:我们俩是不可能的。 我的后脊梁几乎冻成了冰棍,但仍然没有死心。从今天来看,真有点韦小宝的那种抱定决心便死活不松手的架势,非常无赖,非常执着。 从那以后,菁菁对我却的确有些不同了。两个人之间开始了很长一段时间的不尴不尬的交往。我是怀着大无畏的革命精神公开对她示好,而她则用了一种非常暧昧的态度来对待,那种若即若离的交流每每让我欢喜让我忧,有时忍不住便想去把那层纸给捅破了,可这时菁菁会忙不迭地逃之夭夭。 这种情形其实让很多人都看在了眼里。大和尚首先发难,认为哥们是个无聊浪荡之徒,并不时引用他与家乡的女友如何如何忠贞不渝来教育我,他居然还鼓励我别放弃了凌舒。另一拨在班上颇有专业上等公民感觉的男孩子开始偷偷嫉恨我,因为菁菁的父亲在电视台是有地位的人物,他们那时铁定了认为我是在为留在上海不择手段。 此时我与贾导关于老上海叫卖文化的系列剧本子已开始着手写作。那小子很能折腾,先在几大报纸上登出豆腐干大小的版面,将这事用新闻报道的方式渲染了一番,使得一直有些怀疑自己能力的我必须走上这条贼船。 转眼暑假来临,我坐上令人痛苦的硬座火车回到了成都。对于小丫头的思念,却一天也没有减少。那个暑假在暴雨连连的烦乱日子中艰难的度过。因为和贾导约好,我趁机提前半个月又到了上海,而此时的上海最是酷热难当的时节。菁菁出去旅游了,还没回来。我和贾导就鬼似的整日在学院游荡。 夜晚实在太热,我们把铺位转移到了楼顶平台上。半夜了,附近高楼工地上的探照灯刺得人眼睛都睁不开。我好容易在汗湿中睡去,却被贾导弄醒,偷偷笑着让我看不远处一对男女校友。原来人家正在以猛烈的性交抵抗难挨的热浪,一阵阵有节奏的撞击水泥石板的响动,让我们想看又不好意思看,侧着耳听,实在太难受。这一夜就在这种半梦半醒中度过了。 那时我终于相信了关于表演系男孩敢光着屁股在楼顶晃荡的传言。 我天生就不是个握着笔杆子在书桌前涂涂抹抹的家伙。今天翻看一本过去的日记本,发现第一次写日记居然是从1988年5月30日才开始,延续到1992年后就结束了。这期间能够连续三天写日记已是最高记录,断断续续、零零散散,几乎找不到几处有头绪的地方。倒是写了很多歪诗,还有几篇电影的观摩感受和故事大纲,总算觉得那几年没有白活。另外,就是从中找到了一些当年和菁菁最初打交道的只言片语,看到了我已经忘记的感受,有两首诗其实是写给菁菁的,但已不记得是否给她看过,因为我不善于自己给女孩子写情书,倒是替朋友写过求爱信。我还发现,越到我真正爱上菁菁时,我的嬉皮笑脸就越来越少,有一度差点变成沉默的痴人。第一首诗叫“无声就是倾诉”,是这样写的: “无声就是倾诉 双眼朦胧那一天爱上了一颗心 这里其实没有多少秘密 那天天不下雨 微风只在心中荡起涟漪 手里攒着你的声音 脚下没什么坎坷 我们聆听花香鸟语 空气在偷偷传递感情的秘密 脸上看不出欢喜和忧郁 看来看去 走来走去 别人带着神秘的笑意 我们以为不是故意 想来想去 思想不定 自己不要可贵的声音 我们承认这是故意 ……” 没有注明写诗的日期,不过我估计是在和菁菁大玩真假难分的迷藏时所写。 第二首诗叫“忘记真心”,神神怪怪,大概是某一天特失落的时候写给菁菁“绝交”的: “没有多少值得考虑,你就是再三的问,我也决不回应。我已是个笑在脸上哭在心里的江湖戏子,还在我六岁那年,早已忘记将真心给你。转过身走,我前世才有的爱情。 不要什么真的关心,你就是反复的安慰,我也决无感应。我们哭哭笑笑流浪至今,戏子的心讲不清道理,只是一些感天动地。记起来了那实在是在六岁,我闭上眼睛,已忘记给你真情。转过身走,好久好久以前认识的你,我前世的爱侣。” 同屋的大和尚曾有段时间被这些歪词引诱,居然认为可以拿去发表,后来冷静下来,认为这些玩意儿哪能叫诗,纯粹瞎闹的。我倒是被自己感动得一塌糊涂,差点就拿去谱曲演唱了。 我父亲的一位音乐学院的学生是校花,记得第一次去上海上学的前一周,曾差点被她迷惑住,不过那姑娘在关键时刻醒了过来,说:我们还是做兄妹吧。于是我咬牙切齿的认了个妹妹。 回到学院的那半个月,因为又热又闷,结果什么事也没做成。到开学时,终于又看到了菁菁,一时竟还不敢上去打招呼,反而小丫头看着我跟没事人似的。谁会想到后来她也向我提了个建议:咱们做兄妹吧。 那时我们经常组织去音像资料馆看观摩电影,印象最深的是斯皮儿伯格的系列影展:紫色、太阳帝国、大白鲨、第三类接触、ET,等等。每次我都希望能和菁菁在一起,不过那样的机会真是不多。我们俩仍是处于一种半昏迷状态的接触中,有时我的确也想算了,可每天一和她在一起吃午饭时,又会重新燃起希望之火。 有一天中午我迷迷糊糊睡着午觉,传达室有人叫我去接电话,我居然认为是在做梦,就没有去接。后来清醒过来跑去问,听说是个女人打的,于是后悔不及,如果是菁菁找我怎么办?到下午时,凌舒来了,原来是她打电话找我。问她什么事,她回答得挺朦胧:“没什么,当时很不舒服,想找你过来陪陪我……”看她现在的气色,比过去好多了,人也长胖了些,陪什么呢?天知道,现在眼中的凌舒,比以前还显得性感。我在心里想入非非时,凌舒已经神态轻松的走了。这是我最后一次在自己的寝室里看见她。毕竟菁菁的影子已经越来越深的印在了我心里,凌舒只能是个永远的过客了。 我曾经连哄带吓的骗得菁菁家里的电话,但从没有勇气给她打过去。 在我的那本日记里有一篇没有写完的东西,名字叫“风恋”,记录了那段时间的一些事: “……那天他一个人在街上走,人很多,他却非显出那份独有的孤傲。后来他经过她的家门前,他其实很想敲一敲门,可他却故作潇洒的走过去了。然而在这之后他的心开始烦躁不安,人开始在街上瞎转悠,最后终于又往她家的方向走,在一个电话亭前驻足,拨动了号码。这是他第一次给她拨电话,电话却是那么快,她的声音更是那么甜润可爱。他揶揄了半晌,才说要请她看《龙年警官》。 …………” 还是没有写明日期,不过那应该是在初冬时节,我记得那天的风比较大,街上满是翻滚的枯叶。电影没有看,我到了她家里。小丫头天生的很好客,两个人才没说几句话,她已经送了我两只可爱的小水杯。 “……电影没有看,他并不在意,因为他本来就不是冲着看电影来的。 有一度他妄图去搂住她,她显得很无力的拒绝了,并说,如果是别的男孩这样对她,她已经打人了。她盯着他的眼睛说:何苦呢?这样不会有什么结果的……他心里难受了好一阵子。过了一会儿,她说起要给他送生日礼物的事,突然显得又羞又气,说他今天不该来,因为这时已经送了好几只杯子给他。那么生日礼物显然是只杯子,因为她都快哭出来了。他安慰她,这次终于抱紧了她的双臂,她也没再反抗。他开始言不由衷的说,等她结婚时,会送个大礼给她。她苦笑:还早呢!她瞪着他继续苦笑:找个新郎很难! 他用灵活的眼睛瞅着她:“找个象我这样的。” 她笑开了脸:“可你太花……” 他也笑了:“我真的很花吗?” 她看着他,缓缓的摇了摇头。 …………” 我看到这里,感觉两个人就象在演电影一样,真有点糊涂了,没准儿当时真是这样也未可知。 我的生日就是在圣诞节,因此我老是说我是撒旦,和耶酥同一天诞生的。在学院的第一次生日是和西安女孩在大街上过的,第二次就隆重多了。记得那天收到不少贺卡和礼物,当然菁菁的礼物最有意思。 “……生日那天,她和女伴进来把他赶出屋。他等在门外,听见她们在里面笑,他其实知道她们在干什么――无非是将礼物藏起来。 他回到屋里,一抬头就看见床上枕头后面的礼品纸,很漂亮。事后她听说这么快就被他发现了,又和那天生气一样,说他太狡猾。他急忙解释,上铺对她来说太高,对自己来说则是另一回事。 礼物是只精巧的白瓷水杯,杯身画了十六个圣诞老人的笑脸,每张笑脸下有两个字母“HO”,代表笑出来的声音。他当真连续笑了十六声。杯子里放着一个折成小三角的纸条,写着:“易碎物品,小心保存。” 他知道那是她的心,他感觉到几分甜蜜,又有几分酸楚。” 这篇“风恋”只写到这里,就再也没有续下去。那天晚上大和尚他们还给我搞了个生日晚会,几乎全班所有的人都来了。 我对菁菁的爱意已全然痴迷。在几天以后,当两个人躲在教室里面面相对时,都感到了一种难以割舍的痛楚,她低声说:咱们做兄妹吧。当时就该我苦笑了:怎么我喜欢的人,最后都成了兄妹?她一瞬间也否决了自己的想法:我不要又来一个做我哥的人。 “怎么办?” “走着瞧吧。” 于是我第一次吻了她略带僵硬的嘴唇。 她笑了。世界突然间轻松了许多。 又要寒假了,人人都归心似箭。我写的系列剧《叫卖声声》也终于落实了部份资金,其实才写到十二集,但导演已忍不住要开机。钱一到手,大家便心里痒痒。 我和贾导在瑞金大厦租了写字间,开始招募群众演员。那里离学院很远,贾导便开始旷课,甚至一些作业也由我代劳。我只是在每天下午想办法去一次。我们扛出的牌子是上海电影家技术协会制作中心第五创作室,纯粹是瞎编了个创作室出来,不过倒是与协会的几位颇有名望的前辈挂上了关系,经过他们默许,手续也是正规渠道办理,因此也不算江湖骗子。 前来应聘的令人大开眼界,有很多手里都持有天马电影制片厂的临时演员许可证,听说有三千多这样的演员。 一位又瘦又矮的老人家进来,我们正以为是大厦的清洁工,结果人家已将许可证递了过来。问他演过什么,说了一大堆,居然还有斯皮儿伯格的《太阳帝国》,在里面演了个逃跑的难民。随后老人家拉开架势,在写字间里满地乱窜,忽高忽低,还跳上了桌子,问他在干什么,说在打猴拳给我们看。等打碎一只茶杯后,急忙留了老人家地址电话,送他走了。 后来又来了个姑娘,奇丑无比,倒是落落大方,说她的背长得好看,弄得我们傻呼呼瞪着她,莫非要把背亮给“导演”们看?一问之下明白了,姑娘专门在当时流行的商业片里为女主角们洗澡演替身。 这般不伦不类的来了不少人,后来我懒得再看了,全扔给了贾导。只等开机,手里正缺钱回家呢。 开机那天正好是星期天,我终于看见了导演于航。他长得文质彬彬,架着副精致的眼镜,脸色白净,完全是个书生样,冲我非常亲切的拉拉手,感觉已是多年老友,可看不出有多坏。那天拍的是一帮孩子在上海石库门里的过场戏,因为是第一天,难免有些混乱。我在剧组挂的是编剧和副导演的名,不过后者完全是虚的。 看了半天就有些不耐烦了,突然想起菁菁的家离这里只隔了一条街,于是找个借口溜了出来。 两个人再见面感觉已不太一样,我的一些坏相又流露出来。菁菁那时最不喜欢的就是我老用一只眼看她,说那样显得特别的坏。我大胆的把她抱在了怀里,开始胡作非为,菁菁显得有些不自在,可也没完全拒绝,只在临界附近时才将我驱逐开。 我带着满足感回到拍摄现场时,也到了收工的时候了。这个期末对我来说是特别愉快的,剧本开拍,考试顺利,还找了个好姑娘。不过剧组没发一分钱,因为连一集都没有拍完。很快,我又回成都了。 再次开学时,菁菁为了和我经常在一起,要我教她弹钢琴。大和尚悄悄告诉我,菁菁现在很喜欢打扮自己了,夸我有能耐。 和菁菁在一起练琴,完全是心不在焉。看着她苗条纤细的腰身在琴凳上正襟危坐,我反正是无心关注她哪根手指头翘着,或者手腕子是否抬得老高。脑袋里琢磨的全是今天怎样在丫头身上占点便宜。菁菁心里怎么想的,就不大清楚了,有一点当然可以肯定,那就是尽量和我多点时间在一起。不过她还真是去买了本钢琴的初级教材《拜厄》,也还真在键盘上滑溜出一些有模有样的音符来。几年以后,当她再次出现在成都我的家中时,只说了一句:“得了吧,就你那两下子,我怎么当初会上你的当?”老底揭穿,因为那会儿我又想在钢琴上玩风雅了,一听此话,半晌不敢去碰琴键。 真正开始大占菁菁便宜,是在学院有天放映《红高粱》的时候。 菁菁一直很仰慕张艺谋的这部片子,可就是没看过。那天电影开始以前,趁着大家都在往剧场里去,我们俩潜回教室,在课桌上胡天胡地。这是第一次真正深入到了菁菁的禁区,不过也仅此而已,还没有彻底扩张。那时电影已经开始了,我们却几乎忘了。估计当姜文把巩俐撂高粱地里野合时,我正将菁菁撂桌面上。 等我们赶到剧场里时,红高粱已经喝完一半。菁菁又是气恼,又是害羞,可能还有几分喜悦吧。不过最终是将我骂了一顿。这片子后来菁菁大概自己去把它补上了,只是我答应赔她一部《红高粱》的诺言一直没有兑现过。 菁菁的确是黄花闺女,就连接吻也不是特别熟练。我这个半吊子老师也高明不到哪里去,只是好在一个心里怎么想、咱就怎么干。很快我们俩就成天想着对方身上的秘密所在,总想找个机会相互光顾一下。终于有一天光顾到了她家里她住的那间小阁楼,我看见了一个光洁的少女身子在极度的羞怯中慢慢开放。在那之前,我很恶毒的强迫人家看了一部日本大师级的导演大岛渚拍的著名色情电影《感官世界》,记忆中曾做了一个很象电影里的坏蛋做的动作,当小丫头看见屏幕上出现恐怖的做爱镜头时,想将脸转开,却被哥们活生生给拧了回去。 当很久以后菁菁非常自然而大胆的跨在我身上时,我惊异于她现在的豪放,后悔当初不该象个老流氓似的给人家上如此生理的运动物理课。 凌舒要回东北去了。 她大概是再也不能在上海呆下去了吧。走的前一天晚上,给她饯行的是我们一拨清一色的男生,有大和尚、我,还有个湖南的小兄弟,一位长得特俊秀的小帅哥。几个人喝了点酒,也没怎么吃菜。其间大和尚和小帅哥还在暗示我要怎么样对凌舒再亲热点,我装作没明白。 凌舒走得就和她平时那性子一般,清清淡淡的,没让多少人注意就跟一缕烟似的消失了。当初曾在学院闹得沸沸扬扬的她那同居事件其实也早已在大家脑海中淡忘。我昨晚心血来潮,突然将自己在学院时拍的一些照片拿出来看,发现了一张凌舒和咱们班一酷爱摄影的傻哥们的合影,那是我当时拍的,因为没有注意逆光的反射,将凌舒的脸融进了一片雾状的白光中,她最后留给我的居然就是这张梦一般的影像,以至我越看越觉得我很难再记起她真刻的容貌来,也因此使我内心的凌舒变得愈加神秘而美丽。也许,她根本就不是我记忆中的那样。 和菁菁偷鲜后,两个人有点象做贼般经常在我寝室里厮混。我们那时的蜗居都是一个样,上面是床,床下面是一只精巧的写字台和小书架,据说在当时的大学里算条件非常好的。很久以后听老狼唱“睡在我上铺的兄弟”那歌时,便没有别的同代人那么深的感受,因为我们的兄弟都是睡在脚丫子指对着那方向的。也正因为有这样的条件,床下面那块空间成了每个人的一块隐秘之地,几乎人人都拉了块布帘来遮住。虽然学院已经觉察到这里面肯定有问题,并三番五次警告不得拉帘子,甚至强行没收,但基本没把这股风扑灭。 我大大咧咧的性子闯过不少这方面的祸,去找哥们时经常忘了先叫一声,急风一般给人家冲进去,往往看见哥们的腿上卧着位姑娘,正象猫一般娇痴的在哥们的脸上蹭来蹭去,哥们这时看着我时,带着满脸口红印子,反倒比姑娘还显羞涩。于是就结下了梁子,他们经常窥视我的地盘,希望哪天也抓我一次现行。我自然有了先见之明,基本躲过了这些劫难。 学院新进来的一年级新生现在也到了第二学期了,开始丢弃了他们最初的稚嫩。这时咱们班还有位东北老大姐把她的一为表演系的小同乡介绍给我们,是个高挑的姑娘,也还算是个漂亮女孩子。老大姐自然不是要我们去泡人家,是要大家多关照一下她在专业上是否需要帮助。 我帮助了几次。结果终于发现菁菁个头虽小,醋劲却大得惊人。 我和菁菁的关系一直保持着很甜蜜的势头。这中间因为我和那个新来的表演系女生有了几次接触,害得菁菁暗中吃大醋,最厉害的一次是三个人坐在一起看电影,电影一完,菁菁便已消失。那天说好一起吃晚饭的事也就告吹。过后她有一周没有理我。菁菁不和你闹,只是悄无声的失踪,那滋味更难受。 这也只是中间的一段插曲。 1991年,我们的实习期到了。菁菁到火车站送我回成都,那感觉有点生离死别的架势。 我回成都参加了两个电视剧拍摄。一个是成都某电视台的一部农村戏,担任场记。戏拍得很苦,但因为是第一次正经的上剧组,都兴奋的一一挺过来了。在这期间,认识了同为校友的表演系一女生,她在剧中担任主要角色。两个人谈得很投缘,但并没有什么不规矩的想法。 第一部戏才进入后期制作,第二部古装武侠剧已开始了前期准备,我只好两头来回跑。武侠剧是成都广播电视艺术团的,主要是拿来卖录象带,是那时最火爆的所谓商业片。剧本把四川几大名胜风景区全笼了进去,自称“风光美人加武打”,据说在海外也有卖相。 在这后一个剧组里,江湖气就特别重了,里面既有川剧团的武生、刀马旦,也有武术队的高手。而前一个剧组认识的校友就是这部戏的女一号,人要靓,还要会舞刀弄剑,可她以前不过是学了点舞蹈。就叫她萍吧。 花儿匠 几岁的时候,老保姆带着我去春熙路,用《抓壮丁》里的那种自贡话指着孙中山的铜像一本正经地告诉我:“那是老花儿匠。”原因是她看见铜像下面满是鲜花簇拥,那里又正好是个卖花的所在。婆婆没有读过书,只在刚解放时扫过盲。她的很多这样的“经典”故事中,以这个印象最深刻。 后来知道花工是个值得崇敬的职业,那么多娇艳欲滴的花草没有他们精心细致的呵护,是难以让人眼前一亮的。从这个意义上讲,婆婆说国父是花儿匠,好象也不错,伟大的花儿匠。 91年初夏,到《江湖恩仇录》剧组报到,先是被分到导演组,作为助理导演。可等出发前往青城山时,已被导演组原本是清一色的娘子军安排到摄像组了,降格为摄像助理。于是我就从神气活现的助理变成了纯粹做苦力、扛摄象机脚架的助理。 ”小兔子”就在这时候进入我的眼帘。在建福宫搭景时,看见几个女孩子从门外走进来,其中一个有着天鹅一般的颈项,走路时头喜欢昂着,腰挺的很直,两只脚却象鸭子,有点小小的外八字。这是舞蹈演员经常的姿态,其实很好看。当时她看起来很小,也就只有十五岁,在舞蹈学院读书,但她扮演的角色却是女二号,是个侠女。她不爱笑,也不爱说话,剧组里有人阴阳怪气的给她取了个名字:哑怪。 我是和萍一起从上一个剧组转过来的。因为两人已在一起呆了一段时间,又是校友,因此我喜欢和萍在一起玩。对于小兔子,在整个青城山拍摄期间,就没有说过一句话。 萍其实性情很古怪。在一个晚上对我娓娓诉说了她和一位电影导演的纠缠不清的故事后,便突然用冷眼对待我了。我莫名其妙,也只好远离她。毕竟是女一号,惹火了罢拍,那谁也担当不起。 小兔子的名字是我取的。那是在去九寨沟的路上,她和另外几个年龄差不多的小演员在一起说笑,互相取名字。我听说她属兔,于是顺口插了一句,叫她小兔子。剧组有个18岁的小帅哥,的确很漂亮,个子高,又健壮,对小兔子是一见钟情。我们当时觉得他们俩真象一对璧人,单从外形看,般配。 九寨沟很美,我们却累得半死不活。制片是个出了名的混蛋,抠门得令人想提着道具刀把他脑袋旋下来。因为高原反应,我们就没有吃过一顿熟透的饭,而且每顿饭菜都在抢。在整个九寨沟期间,虽然日日与世界上最美的一百零八个海子做伴,却激不起我们多少风雅。 我那年23岁,但在剧组里作为实习生,很难与那些小有名气的角儿们打成一片,对于菁菁的思念,也因为急于适应这种全新且陌生的环境而减淡。结果便在每天收工后,洗个美滋滋的热水澡,溜达到几个少年朋友的的房间和他们胡说八道。时间稍长,便成了孩子王,尤其几个练散打的替身演员,整日嚷着要我给他们唱摇滚歌曲。因为有一天我拿着一本他们带来的歌曲集,将一些软绵绵的情歌全即兴窜改,成了粗声大气的摇滚另类。 不该和很小的女孩子乱开玩笑的,但我有时就开了。叫她小兔子,自称黄鼠狼。结果我成了鼠狼哥哥。不光是她那样叫,比我小的全这样叫开了。 那小帅哥大概精力太过旺盛,与小兔子没谈上几天,就有了更多的想法与行动,只是才从叔叔阿姨们那里照猫画虎不久,有些没够上力,让小兔子非常坚决的赶出了房门,不免很失落。小兔子和她的一个室友在我这个大哥面前悄悄反映小帅哥的劣行。我这个鼠狼哥哥其实真有些吃小帅哥的醋,便以我的伪善面孔对着还是孩子的她们说了一大通所谓的爱情应该怎么才叫爱情的道理,说的小丫头们连连点头。小兔子看着我的眼神始终很静,但久了,就感觉若有所思。我那时似乎并没有想对小兔子怎么样,但是看着这个乖乖女让一个嘴上胎毛刚褪尽的少年纠缠,便下意识的要去比试一番,现在想来,大概是男人的通病。不久,剧组转到了黄龙风景区。 下雨天,我们在一处比较危险的木梯山道上拍一场打斗戏时,饰演反面二号的兄弟是个真正的武术高手,也正因为他是高手,在玩动作时不免就有些托大,只顾姿势潇洒,不注意脚底打滑,一不留神便骨碌碌往下摔过来。摄像师正面对着他,我在摄像师后面托着师傅的腰,三个人撞成一团。在我们身后还有七八米才能下地,而那下面正有几个女演员在休息。于是我成了中流砥柱,硬是死死地把上面的两个人给扛住了,保住了机器没摔坏,下面的姑娘们没被砸伤。 但是事后谁也没顾得上感谢我,因为高手师兄伤得不轻,睾丸给磕坏了,当场昏迷。下山回住处的时候,一行人都累得少言寡语。突然后面咯咯一阵笑声,一个小巧可爱的身影伴随着细碎的脚步一阵风般扑到我背后,把我吓了一跳。原来是还穿着戏装的小兔子。我很少见过她这样快乐高兴,当时很吃惊,不过心里倒对她有了另一种感觉。 高手受伤的结果使我们得以休息两天。在闲散无聊之际,我听到了一个自己并不吃惊的消息:小兔子不喜欢那个小帅哥,而是喜欢我这个黄鼠狼大哥。那还是几个小师弟小师妹告诉我的,他们还说,小兔子并不希望我知道这事。从与她的几次交谈中感觉到这是个人小鬼大的姑娘,很有一些成年人才有的想法,但表露出来后又显得幼稚可爱。而我在她面前时常玩弄学院里那些印刷辞藻,肯定使她对我已经另眼相看。 鼠狼哥哥既然知道了小兔子的真实想法,自己倒有些美滋滋的先不能掩饰了。要说岁数,我23岁,也该是成年人了吧?可这种事就一点也不能控制自己。很多年以后,不止一个人说过我:你还是个孩子!我直楞楞瞪着那些往往都比我小的人说这种话时,人家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正视着我,于是我明白了当我还在23岁时,就只能是婴儿了。 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那晚上就那种感觉),我和小兔子走在黄龙山道上散步。我本来应该是俨然大哥状的给她谈点艺术啊人生什么的,结果我一时冲动把我知道她内心秘密的事说出来了。 小兔子突然非常明显的手足无措,把头死死地埋着不愿抬起来。我去揽她的肩头,发现她的身子很僵硬。我瞬间感到了后悔,但话已经说出来了。那话说得绝对不理智:我知道你喜欢我,我也喜欢小兔子啊……要知道,我面对的只是个15岁的小姑娘,她完全相信了。 在回成都的一路上,小兔子就伏在我腿上,随着汽车的颠簸沉沉的睡去。大部分人都没有感觉到什么,毕竟她在人们眼中,还只是个孩子。 在成都的拍摄都是些收尾的活儿了,忙了大概又是半个月,这事就算了结。吃散伙饭那天,萍意外的情绪特好,对着我微笑不已。这时我突然明白了她为什么在剧组时的恶劣心情,她对那些江湖好汉们有一种打心眼里的厌恶,结果把我也连带进去了。但此时我却对任何人冲我的笑,都产生了一种恐惧感。因为剧组里在传着一件事: 我和小兔子在房间里鬼混,还把日光灯的启辉器摘下来,以示屋里没有人…… 这事也传到家里了,但父母都坚信我没有做什么事。我问心无愧吗?只有自己最清楚。这件事一直到今天,也没有对任何人说起。 在那个八月间无比闷热的夜晚,在招待所的房间里,小兔子在一种半昏迷状态中,轻轻问了一声:我都给你了吗?…… 事情其实还没有糟糕到那一步,但我的行为对一个完全未经这种近身抚慰经历的少女来说,已十足是一种巨大的震撼,她当时全然迷失了。我们转移了两个房间,在我的房间里时,同屋的胖大哥突然回来了,本来他是回家去的。他扭开了灯,看见我们坐在床边。小兔子的神情竟然相当的镇定,只是在面对着我时,才有一种做错了功课般的简单表情。胖大哥当时什么也没有说,转身出去了。 过后的传言,关于启辉器的事,却是另一对少年在屋子里藏猫猫时玩的把戏,不知如何就成了我玩的伎俩。对于我这个从中国四大流氓学院出来的家伙,那帮把传言加工得越加丰满的人们似乎并不觉得有什么,他们把矛头更多指向了他们称作“哑怪”的那个十五岁的小姑娘。 我带着一种悔恨和负疚回学院去了。之后不久,小兔子开始给我写信。 菁菁直到毕业一年后来到成都我的家中,才知道我和那个已经是歌舞剧院演员的小妹妹当初在剧组就认识的事情,她看了一下小兔子的照片后,突然哈哈大笑,说她放心了:你会爱上这个女孩子?鬼才会相信。她竟然一点也没把那女孩子放在眼里。后来我想,也许她是另一个意思:这样的女孩子,你根本就没有办法跟她过一辈子的。 小兔子的信中文字显得比她平时看起来更成熟,这反而更让我感到烦恼不安。在经过那件也算是我在剧组的绯闻事件后,我一直有一种深深的犯罪感。她每周都会来一封信,虽然仍是叫我鼠狼哥哥,但字里行间流露的分明已是另一番感情。我也回信,想尽量显出一种淡漠,可写到后来,那份淡漠变得走了形,根本就没有达到目的。整个最后半年,这事一直做得遮遮掩掩,菁菁居然一点也没有察觉。 我和贾导搞的《叫卖声声》据说已经做了几集后期,但他死活不让我去看。记得在发劳务费上,我们和于航发生了争执。他手下的制片是从上影厂请的,也是个抠门得惊人的混蛋。我和贾导带了个也在剧组干了活儿的舞台美术系哥们,身上揣着刀上门去要钱,幸亏没有动手,事后听说于航在他公司楼下埋伏了六个人等着我们。钱拿到了手上,但少得可怜。片子我到今天也没有看到,听贾导的意思,是“惨不忍睹”。 这些惊险的事自然不想让菁菁知道得太多。这半年里,贾导一直在动员我留在上海,菁菁虽然表面不怎么说,但心里肯定更是这样想的。我一度犹豫,但最后是打定了主意回成都,却又不敢明说。在我内心深处,觉得自己没有办法在外面混下去。再说,家里人不希望我留在外地,而菁菁的父亲一直认为我是从山里来的土匪(四川在他眼里,估计是穷山恶水),也是我最终回到成都的原因之一。 其实我和贾导已经把自己的小摊子逐渐铺开了,也摆脱了和于航他们的纠缠。他天生有在外面混的能力,而我可以在创作上替他把关。我最后离开上海的卧铺票,就是我们俩为上海联运集团拍了一部专题片挣的钱买的,在那时挣几百块人民币真是不易啊。 菁菁似乎感觉到我离开她就不会再回来,她那段时间天天来学院陪我。这时我们已经没有什么课了,闲着没什么事,两个人经常四处去玩。菁菁一直是笑吟吟的,只在偶尔会流露一丝难过出来。她和贾导的关系不好,贾导在班上其实就只有我这个朋友,他为人的确不太真诚。我在心里也明白,他是觉得我这人有用,才拼命挽留我,哪天要是没用了呢?我答应他,回成都处理好自己的毕业问题后,便来上海和他办公司,我给了他希望,更给了对他没有任何好感的菁菁的希望。那时人人都在为自己的前途担忧,这种希望其实是很脆弱的,但谁也不愿将那承诺捅穿。 寝室的人一个个的在离去,每走一人,我们都去送。记得“幺鸡寺”最后一次在常去的小餐馆聚会,我这个不善饮酒的人也喝得头重脚轻,出来撞了停在路边的一辆自行车,还一个劲对它道歉。 在火车站,看着大和尚在车上瞅着我们骂:别他妈跟生离死别似的……可他和大家一样,眼里都包着眼泪。 菁菁终于开始不要我走了,明白是徒劳后,就一直把我留到了最后,直到班上只剩下我一个外地人。但那天终于来了。 去车站送我的除了菁菁,还有那个酷爱照相的傻哥们,另一个是我曾经说过的班上的上等公民之一,他们知道我决意离开上海,也明白了我和菁菁的关系并不是他们认为的那种居心叵测,因此在分手之际,曾经人人对我亲热无比。 在临上车的一瞬间,我搂住菁菁狠狠吻了一把,菁菁在那一瞬间还不好意思了,记得列车员一直善意的在一边微笑。 在列车起步的时候,我看见菁菁跟着列车跑起来了,车速越来越快,菁菁也跑得越来越快。我从没有见她这样跑过,而且姿势还是那样好看。她始终没有哭,始终在努力微笑着追赶列车,但到底被列车和我抛下了……我觉得我够沉得住气的,但当菁菁渐渐消失在视野时,我的眼睛终于湿润。 回到成都最初的时候,无所事事。工作被分配到我从小长大的音乐学院,去了电教科,但只是权宜之计,那里和我学的专业基本上没有关系。母亲操了不少心,这时她的一个有关假酒案的电视剧本刚写完,为了拉赞助,就找到了广播电视艺术团的制片,也就是那个武侠剧的制片,并把我安排到这个未来可能成立的剧组。于是我和那个制片去了宜宾,到五粮液酒厂和梦酒厂拉赞助。五粮液很客气但很坚决的把我们送走了,最后在梦酒厂得到了一个并不清晰的答复:考虑考虑。我们失望而归。 这以后我去了电视台,通过一位好心人引见,得到了我这一辈子最好的恩师的接纳,进了广告部(当时还叫经济部),这一呆就是七年。 小兔子还在舞蹈学院上学,也就是半年时间,她明显的长大了。这时我才知道,其实我认识她时,她马上要满16岁,按年轮来说,1992年她应该满17岁了。我对她仍是淡淡的,希望回到最初做她哥那样的情形,但一直就无法很下心对她明确这一点。小兔子却非常敏感,于是两人的关系处得很怪,又似兄妹,又似恋人。 菁菁不断来信,还一直盼望着我答应的回上海的那个日程表早些到来。我不愿意伤她的心,就用各种借口搪塞。菁菁逐渐感觉到我是真的不愿回上海后,也就不再催促,但一点也没有停止对我的思念,她每一封信,都竭尽所能,用各种好玩的方式,说她爱我,还给我寄衣服,寄最新的电影录象带。 对于电视广告,在学院时也学过,但学得并不深。恩师几乎是手把手把一些最实用的技巧教给了我。他对我特别器重,经常在外人面前夸我功底很不错,但我却总感到和他差得太远。菁菁还没有放弃让我去上海的希望,有一天突然打电话告诉我:上海东方电视台要成立了,她父亲终于答应替我想办法考进去,就等我一句话,这等于承认了我这个未来女婿。我竟然拒绝了,还把这事告诉了恩师,这时他知道了我有个远在上海的女友。 就在这一年10月,全国广告节目交易会在南昌举行,同时首届上海国际电视节在上海举办。恩师带着我出发,先去了上海,再转道去南昌。 也就是半年,上海已在发生巨变,很多地方我已经找不到了。我们在菁菁的家里找到了她。当着恩师的面,她显得很从容,替我们安排了住宿的酒店。恩师是个很重礼节的人,非要请菁菁吃饭,在饭桌上不住夸奖我,还说我在成都有很多女孩子追我。事实是在我们离开成都的前一天,刚请了一个在我的广告里演群众的女孩子吃饭,恩师他们很明显地有意撮合我和那姑娘。 菁菁直到那天夜里,在与我单独在一起时,才开始对恩师的那句话大为不依,说恩师在暗示她离开我。她从来没有这样在我面前哭过,我安抚了好一阵子。我知道恩师说话有时就是那样,他其实是想炫耀他这个弟子很了不起。我告诉菁菁,以后我可以经常这样过来看望她。菁菁明知是假话,还是笑了。我们沿着从前走过的路,从延安西路一直走到外滩,又从外滩走回来。菁菁显得那样的依恋我,使我几次都差点说,我回来算了。 从上海到南昌,再从南昌又回上海,最后又见了菁菁一面,才回的成都。我终于决定和菁菁分手。 和菁菁在电话里是怎么说起分手的,我已经记不清了。那天上海正在下雨,我并不知道。当狠着心说出散伙的事时,菁菁在那边哭了好久,一直到最后,她还是抱着希望的。她说,我今天是在街上给你打的电话,本来很好的,天怎么就下雨了……我放下电话,一个人沉默着。后来我突然担心起来,给她家里打了个电话,接电话的是菁菁的爸爸。我把我们分手的事告诉了他。菁菁爸的语音中隐隐压着一种喜悦,但还是没有全然表露出来,他欢迎我今后去上海到他们家玩。我让他赶紧去找菁菁,外面在下雨啊。 菁菁后来来了封信,说那天她的自行车丢了,她记不清放在了什么地方,一个人在雨里走了很久,天黑的时候回的家,父母亲对她格外的温存,什么话也没有说,她突然觉得家里好温暖。菁菁还说已经把头发剪短,要准备去当修女。过后仍是断断续续写信来,改称我为哥们。 恩师对我格外的器重,使我逐渐入门,尽心尽力的做起了广告人。这时我认识了恩师从前带的一个弟子,叫起飞,已经离开了电视台,在外面苦苦经营自己的公司。当时感觉是个瘦弱的小子,看起来比我年龄大,实际却比我小,那次他带了一条广告过来,钱不多,但我们为他很认真的拍了。在做后期时,恩师当着起飞的面,要我独立完成这条广告,弄得我对着那些录象机编辑机发呆,他才知道我在后期编辑上基础很差,就仔仔细细的教我操作程序。从这一天起,我开始在后期制作中投入了全部的精力,当时的尴尬场面太令人难堪,但也正因为这样,我才算真正走进了电视这道门槛。 在第二年,也就是1993年的春天,在全国糖酒交易会上,我再次见到了起飞。这时他的公司正在招人,问我有没有可以做女秘书的人选。我突然想到了小兔子。 和小兔子若即若离有好长时间了,她正好这一年要毕业,我知道她不是成都人,要在这里落脚是很困难一件事。于是我把她叫过来,介绍给起飞,心想可以为她解决一些生活上的困难。谁知起飞一见小兔子后,渐渐就忘了女秘书这件事。过了几天,便在我面前东打听西询问的,末了,终于明白他那意思:想和小兔子谈朋友。我傻了好半天,才说:你有本事就去试试吧! 我当时竟然想以此为契机,和小兔子彻底了断那关系。 起飞从此开始对小兔子展开了痴心的追求。小兔子凭借自己的硬功夫,毕业时到了歌剧舞剧院,虽然户口没有解决,但总算可以暂时不离开成都了。而起飞的家离歌舞剧院正好很近,这一来,他隔三岔五的就去小兔子寝室玩。小兔子终于明白他的意思后,就来找我,问我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的老毛病又犯了,看着起飞那样玩命的追求她,心里开始不痛快。结果在一个晚上,对小兔子说了些缠绵不已的话,小兔子便要我必须经常去看她。她对起飞的进攻也不回避,一旦起飞去了,就拉上同屋的女伴,让起飞请大家吃火锅。在1993的夏秋之际,起飞老人家花在火锅上的冤枉钱不计其数。 就在这个时候,菁菁出人意料的要来成都看我,在电话里胡乱和我开黄色玩笑,已然青出于蓝,还说我在成都不找女朋友也该找个妓女来解决一下,要不就她来。我先是坚决不同意,但后来心一软,让她来了。 菁菁剪的短发还没有长长。父母早已知道这个痴心的姑娘,就让她住在了家里。我们俩都怀疑自己有毛病,明明说已经吹了,一见面就忍不住扑到了床上。还不敢让家人听见动静,印象中菁菁在几乎大叫时,拼命捂住了自己的嘴。 菁菁在成都呆了一周,把她自己好容易挣的一部记录片的奖金全用在了来回的机票和去九寨沟的旅游中。她不要我一分钱,说自己是飞过来找气受的,没想到我还对她那样好,她已经知足了。她有些怕我母亲,其实我母亲很喜欢她。我一直很忙,没有过多的陪她,她一个人在成都街头瞎转,去了很多我都没有去过的地方。菁菁天生就是个旅行家,但当她一个人坐在茶馆里看四川人摆龙门阵时,心里一定不快乐。我知道,却装作不知道。 去机场送她那天,菁菁又哭了,但哭得很短暂,过后又笑着说,我还会再来的。我极力不让她再来,她眼圈又红了。我说自己不是个东西,不值得她这样,她说她就爱上这个不是东西的东西了。我说我去上海看她,她说你说你来你从来不来,你要真愿意来了,我的床永远等着你。然后,菁菁登机离去,还答应我,要重新把头发留长。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这时我终于发现自己在感情上是如此的优柔寡断! 接下来,就到了和小兔子分手的时候。我以为自己可以认真对待和小兔子的关系了,但小兔子在渐渐长大,她心里想些什么,其实我已经不知道。 曾经把她带到电视台去过一次,是为了一条广告选演员。但大家觉得她不象创意里要求的那种角色,因此这事也没有成。后来他们知道了一些我和小兔子的关系,有人便开玩笑,说我在浇花,等着把这朵花养大,但居心不良。 这一年小兔子该18岁了,人也逐渐长开,出落得更动人。起飞和我却都发现,她在远离我们。小兔子曾不止一次说过,她还认识一个哥哥,听那意思,好象是个比较有钱的生意人,对她非常敬重。她一直想将户口调到成都,而这一点在当时,我和起飞都还无法帮助她,但那位“哥哥”似乎有办法。起飞在经过差不多一年的追逐后,终于灰心丧气,没了继续坚持的勇气。而我因为太忙,也时常违背了要去看小兔子的诺言。结果当有一天我再去看望她时,小兔子明显地表露出厌倦的神情。我们在大街上静静的分手了。 和起飞聊天,两人突然想起朋友们说的浇花一事,我说起了那个花儿匠的典故。我们半天没有言语。如果我是花儿匠,应该是个不怀好意的花儿匠,要说伟大,那真是差得十万八千里。唯一感到安慰的是,小兔子离去时,还是干干净净走的。 我的美利坚 又过了近一年,这中间菁菁还来过一次,但坚持不住我家,我只好把她安排到音乐学院的专家招待所,两个人在房间里缠绵了好几天,她依依不舍的回去了。我总觉得这样不是个好事,可还是不知怎么办。 不久我碰上了多年好友风花雪月。他的个体公司生意还不错。我开玩笑让他给我找演员,他就真的到处乱瞅,结果从他公司附近的一所中学给我看中一个,不过不是作为演员推荐给我,而是认为可以作我老婆。 我将信将疑,在94年12月的一天,赶到一个餐厅,在风花旁边坐着那个女孩和她的同伴。 姑娘姓刘,长得很文静秀气,是川大生化专业毕业的,立志当老师,就进了一所中学。那天大家平平淡淡的东拉西扯,也没说过什么名堂。过后,我打的送两位姑娘回家,在路上双方也没说多少话。 这事我也没有完全放在心上。谁知到了95年春节前夕,我们称作刘妹妹的这姑娘,居然大着胆子跑到我的单位来看我。那天她穿了一身白色的羽绒服,扎了对小辩子,显得特别可爱。没说几句话,她就要走,我说怎么联系?她说她去重庆老家过完年,回来知道找我。 这个春节我和风花揣着砖头般大的手机,张着大嘴在电影院睡了个通宵,过了一盘自由人的单身新年。新年过后,刘妹妹果然来找我了。从此我们辆开始了交往。 她的胆子很大,没见几回面,就乖乖的跟着我到了我们家,见了我父母和婆婆也一点也不诧,在屋子里东张西望,还跑到阳台上去看婆婆做饭。我真开始喜欢上她了。 谁知过了几天,她心情便不好了。我问她怎么回事,她说她现在不想谈恋爱,说是因为她以前受过一次伤害。问了半天,她说她和以前的男朋友是青梅竹马,一个院子长大的,现在那人回了上海老家,一门心思准备出国。一听到上海,我就有些不知所措,那时菁菁还在时不时的来信呢。 刘妹妹把自己的过去毫不掩饰的都告诉我,说完了,又问:人家说两个人谈朋友,最好不要知道对方的过去,我把什么都说了,会不会有什么问题?她突然因这事显得特别的难受。于是我安慰她,安慰到后来,就安慰到别的地方去了。刘妹妹很害羞,可也没有完全拒绝。 刘妹妹身体很弱,没多久突然住院。她打了个电话来,不让我去看她。原来她得了乙肝,住在传染病院。也就在这个时候,菁菁竟然又飞过来了。 这次,我只好请风花帮忙,让菁菁住在了远离我家的地方,她也是死活不愿再见我母亲一面。她是趁着周末这两天假日来的,我们依旧是做爱,末了,送她去机场。这一次,我终于下定决心,提出她不要再来。菁菁其实早有思想准备,但听我说出来后,还是哭了。她说我这人没有主见,并说愿意到成都来工作,做什么都行。我告诉她认识了一位老师的事,菁菁只好祝愿我幸福,回去了。 刘妹妹熬不住寂寞,要我去医院看她。我去了,她消瘦得我几乎认不出来。我把她揽在怀里,陪着她在医院的花园里呆了好久。 这样过了大概有一个月,她的病基本被控制,我把她接出院。那天已经是4月底,天气突然转热,她还穿着毛衣。于是我带着她去买了件好看的西式套裙,她是老师,总得打扮庄重一些才是。在阳光下,我第一次看见她笑得很幸福。 后来去了他们家一次。过后打电话找她,是她母亲接的,态度非常恶劣,我知道有麻烦了。刘妹妹也六神无主,对我说:家里一直希望她能出国,不希望她轻易谈恋爱。她父母都是华西医大的教授,据说在华西医大有个传统,谁的子女不出国,谁就觉得丢脸。从此我再没有进过她家门一步。 刘妹妹对我非常依恋,喜欢时不时的撒娇。每到星期天,她早早的来到我们家,而这时我总是在睡懒觉,她就在客厅和婆婆聊天,然后再来砸我的门。如果我在台里加班,她就跑到我的卧室里看书,看碟子,一直要等到我回来。她还是个超级球迷,每逢甲A开打,必定要和我一起在电视前大呼小叫,一旦全兴输球,那心情比我可难受多了,捎带着便把我也当作出气筒。 后来,我学会了开车,便经常去学校接她。那时我是个糟透了的司机,有一次还带着她把别人车的保险杠给撞塌了。我在广告这行当里逐渐成熟的那段日子,她始终都陪着我。我们基本认为,结婚是迟早的事了。我常常亲昵的叫她“准老婆”。 这一来过了近两年,两个人之间平平稳稳。我们最大的乐趣,就是驾着车往郊外跑,不让车停,就那么兜着风,这时她最喜欢听迈克儿·波顿的一首歌:LOVE IS SO BEAUTIFUL。 她就是经常感到累,并逐渐对做老师感到了后悔。我想尽办法告诉她,老师这个职业是怎样怎样的好。她知道道理,但仍是感到吃不消。我知道她累了,可一时也没有想到更好的办法让她解脱。 96年下半年,我要随一支广告考察团去美国。刘妹妹很高兴,不住要我带这带那的,走的前一天晚上,她象个小猫般偎在我怀里,不住的说:你要想我哦。她每次给我打电话时,总有那么一句话:我想你……这句话我听了上百遍了,还是没有听厌过,但我好象很少说过我想她。我真是没有料到,那晚上会是我和她最后一次的那般亲密无间。 那个11月的天时,我们18个人踏上了去美国的路程。 谁又会想到呢?一年后的8月,我称为准老婆的姑娘竟由此真正去了那个儿时心目中的帝国主义大本营。我真的糊涂了,很多时候,我认为她是98年8月才走的。就是现在,也还是恍惚不清。 这18个人里面,有我们单位的另外四个同事,包括我的上司。另外就是几个广告公司的哥们。我们有幸看见了回归前的香港,又在转机的途中在台北机场逗留了一个小时,见那帮国民党的机场便衣如临大敌,一个劲的高呼:转机的走右边!唯恐大陆的共党份子一不留神就会窜到他们那边搞地下活动。隔着候机厅巨大的窗户,几个人嘻嘻哈哈在后景带有青天白日旗的地方合影留念,也算是踏上了国民党的地盘吧。真有些觉得好笑,他们干吗那么紧张? 到纽约时是夜里,倒时差把人倒得昏头,又因为是晚上,并没有觉得已经到了美国。直到看见海关入境处长长的人流,华裔警察用奇怪的国语吆喝着把商务旅游与移民的中国人分作几处,才有点国外的意思了。 导游先把大家安顿在希尔顿饭店,我们中几个老爷子压制不住激动,在自己房间里便开始用摄象机乱拍,还自任解说,忙得不亦乐乎。 谁知第二天住的地方就换成了大陆留学生招待所,条件差了几倍。我一个人在走廊里对着自动售货机发了好半天脾气,它没收了我的硬币,却拒绝把可乐给我。听人说,用脚踹几下,不光是饮料会滚滚而出,硬币也会哗哗流下来,但哥们初来乍到,到底没下得了手。 纽约的天空很蓝,地上却并不洁净。黑人的聚居地哈莱母区尤其的脏乱差,大白天也敢抢人。华尔街那天停盘,街上并没有电影里那种熙熙攘攘的人流涌动,因此格外的静谧。 去纽约最高建筑帝国大厦时,终于见识了美国人好玩的一面。一个安全人员用普通话不住冲我们微笑:“你好……马马乎乎”,虽然听起来匪夷所思,总算有了亲切感。于是这帮四川小子又教了那黑大个两句:雄起!挨球! 等我们下来时,“马马乎乎”后面就多了“雄起”这词,后一句他老人家不知是不会说,还是第六感告诉他那是脏话,居然没有说出来。 我们的领队是个成都姑娘,和我的准老婆一个姓,也姓刘。这个广告参观团里我们俩是最小的。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我们每次乘机时,她都和我的位置挨在一起。她英语不错,我也乐得跟她在一起。 因为是业务考察,自然安排我们去了相关的地方。在“联合报”办的一个华人电视台,见识了一帮台湾人的工作效率,很精干,很努力。他们用的设备陈旧得可怕,只是大陆县级台的水平。真正的美国媒体巨子,我想接待我们的公司也没有本事去与人家接洽。因此往后的所谓考察活动,我已经懒心无肠。 这个考察团后来的行程逐渐变异,人人就连观光也变得兴趣不大了,直嚷着要“shopping”(购物),导游是个老实的广东人,终于有些生气,说从没有见过象我们这样的团。结果在随后的旅途中,所有的观光点都几乎一掠而过,我们因购物而耽误行程远比在名胜古迹耽搁时间多。 在华盛顿郊外一个超市外等待我的购物疯子朋友们时,一个迷人的黑妞问我要了只香烟,两个人只相互微笑说了声“hi”后,我的英语便再也不敢出口。末了,随团司机笑我:你怎么不上?那是个妓女! 我吓了一跳:不会吧! 司机只管笑着说:马上就可以把她带回酒店的。没人管你,你要了房间,那便是你的地方了。这里是美国,美国就是这样。 我半天不敢吭声,看见领队小姐在一旁不怀好意的笑着看我,急忙把话岔到一边去了。 在华盛顿广场的草坪上,刘小姐悄悄问我结婚没有,我说我有个和她同姓的女友时,看见她稍稍楞了一下。以后和她在一起,她对我就少了一种特殊的关照了。 我一直觉得美国就是这样了,心里很奇怪,没有太多激动,甚至想早点回家。直到到了从落杉机去拉斯维加斯的途中,美国西部的壮阔景象才让我胸襟大开。我突然有了个念头:我的刘妹妹如果到了美国,肯定不会再想回中国。这里有她一直盼望的各种奇特物事啊。新鲜的刺激每天都会出现,很少有那种一成不变的死气沉沉。没想到的是,我的想法后来真成了现实。 在拉斯维加斯梦幻般的夜幕下,我们穿行于流光溢彩的赌城中。在正经危坐的观看了无上装表演后,我认为那玩意还没有电影里精彩,台上的美国姑娘光着膀子亮出上身,整个就是练健美的。那时倒是很尴尬,因为领队姑娘就坐在我旁边,自始自终一声没吭。后来才知,真正的艳舞得自己去找,近距离得叫你满头发汗。据说那里坐头排的几乎全是亚洲人,而其中又以大陆的最多。 我去了赌城,却连老虎机都没有摸一下,别人都说我该遗憾。那天晚上,我只是静静地看着一个美国老太太面对突然摇中的大奖激动得颤巍巍满地乱跳,那些筹码象金子一样从机器里不绝的流出,的确很养眼。这种机会并不多,我知道,能看见一次,也就够了。没办法,我天性不好赌,也永远发不了财。 美国大部分的天色总是那么洁净,但湛蓝至极的天空我却是在西藏看见的。因此当同行的有几个长辈从最初的怯懦抗拒到最后的五体投地几乎膜拜时,我打心眼里看不起他们。 领队刘小姐有天悄悄告诉我,她去打国际长途时没有硬币,问身旁的一名白人妇女借,那女人只问了一句话:你是日本人还是中国人?是日本人我借给你。刘小姐就回来了。 落杉机的那几天的天色很象成都,灰蒙蒙的,可能被我们恰巧赶上了。我们的最后一站就是在这里。去了环球影城,领略了好莱坞的神妙莫测。当乘船从接近90度的瀑布上坠落而下时,侏罗纪公园的历险的确让人心脏充血狂跳;而在漆黑的环境中体验过山车的疯狂旋转只有一分钟,但感觉已经去了一个世纪。同样是在迪司尼乐园,孩童时的天真稚趣才真正回归,我喜欢这里,感觉这里可以触摸到美国人最富想象力、也最富于狡黠机心的生存心态。他们在让你乐呵呵、喜滋滋的忘情中,却偷偷摸摸把美元赚到了荷包里。而当你走进城市哪怕每一个shopping的所在时,他们的微笑虽然仍含真诚,却从骨子里透着一股优越感。我喜欢的美国,只在乐园里,在好莱坞的梦工厂。 那么我的美国之行,是失败的。因为我并不喜欢这个国家。 而在美国所谓的购物,其实很少光顾高档商店。结果我们中人买的不少东西,在乐得发癫以后,会惊异地发现上面会有一行小字:made in china。这虽然是中低档的商品,在大家一翻后悔之后,也不能不爱国了,简直到处都是。唯一让人恼怒的是,替美国人交了不少税。 回国再次途径香港,因为机票的原因多停留了一天。于是大家把剩下的美元纷纷拿出再次抢购。我终于想到为女友买了件据说是意大利的套装。 我带着这件套装回家了。我满心认为刘妹妹会喜欢。但我犯了件很傻的错,我把带回来的一瓶法国香水给了单位的女同事,而这瓶香水被女友看见了,我虽然征得了她的同意,却没有注意她的眼神。很久以后,我回忆起这眼神,才明白了,她当时其实很想要那瓶香水的。 刘妹妹一如既往的经常来家里玩,但她的笑容越来越少,似乎因为我去了一趟美国而疏远了。她开始埋怨她的工作不好,有一天突然告诉我: “我父母让我去美国读书,我也觉得我还是回到校园比较好,要么就换个工作……” 我记得曾劝过她,说她当老师很不错。但我现在有种感觉,觉得已很难说服她了,再说因为她得了乙肝以后,做老师也的确太辛苦。于是我提议结婚。 她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我,咬住嘴唇: “你不帮我想办法,我就不考虑这事!” 我想了一些办法。但我天生就不是这种到处找门路的人。这事就一拖再拖。 有一天去她的学校接她,她正在和一个学生家长谈话。我就在好友风花雪月的公司等她。等了很久,去上了趟厕所。谁知她就在这时出来了,没见到我,一赌气便先走了。我后来用手机叫住了她,要她马上回来,听见她在那边跺着脚:我就不回来,就不回来!我狠狠地把手机关了。 这是我们唯一的一次吵架。过后和好了,却慢慢相互淡漠了。 终于在她很久没和我联系后的一天,我们在电话里平静地分手,一直到那个初夏,我们最后一次驱车去青城山。 与从前的爱人嬉笑的时候,她欢然如蝶儿,在我前面飘飘荡荡,有时觉得眼花了,就屏住气息,倏地将那双不肯安份的翅膀一把拢住,再对着她四下躲闪的笑颜狠狠的印上一个图章。 多数时间,她的笑容会渐渐融化成朦朦胧胧的一丝女儿红,在突然的安静中等待更多的爱抚;而有时,她却又象受惊的小兔,转瞬间在视野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在97年夏日酷暑的前夕,我们最后一次沿着老路,从成都出发到都江堰,经过青城山麓,再从崇洲市绕行回来。这条已经走过很多次的路线,是我们几年来画出的最有意思的一条风景线,因为每次走这条路,都会迷路,又找出了一些新的景致。而那一天,我们不过是重温旧梦了,车窗外的树默默的向后扬长而去,似乎也无心提醒往日的欢歌。 夜了,送她回家,在停留的一刻,我象从前那样轻轻吻了她,她却再无那种浅笑应和或故作惊吓,而是发出了一声梦似的呢语:你再这样,我就走不了啦…… 我就这样让她走了。在八月的一个凌晨,我在一夜的苦苦作业后正在沉睡,呼机却在这时摇醒了我,于是看见几行字:我今天到北京,从北京去美国。年底回来。 我等到了年底,没有回来;我又等到了春天,在嘴角还残留着那夜的些许芬芳之际,看见油菜花开,看见油菜花黄。这时突然明白了一件事,她要的一个答复我其实并没有给她: 在那个夜晚,我曾说:你出去看看,你就知道什么地方才是你需要停留的。我认为她是个随时寻找新鲜刺激的人,她不承认,只说:我去半年,回来我们结婚。 我没有给这句话任何答复。 在那个清晨呼机响起的时候,是我答复的最后时机。我错过了。 东西半球的时差成了交流的另一个阻隔,也许在某一天她的夜晚我的清晨,她还想过再听听我的答复。我的确在某个迷离的清晨听到过电话铃响,但只当作是在梦中而轻易的将自己继续抛进睡神的怀抱。 最后一吻的滋味延续了半年,在第二年的春末夏初,那丝余香终于被我用辛辣的火锅蒸发了。往后的日子,只在最深沉的梦境中,才会隐隐感触到。 ——全文完—— 后记: 曾听人说,在那所中学看见了刘妹妹。后来估计是他弄错了人,要么就是记错了时间。 菁菁以为我结婚了,结果两个人都还空着。她又来过一次成都,我们仍觉得自己还有毛病。 和去美国的领队刘小姐约过两次。不知怎么回事,又渐渐淡忘了。 在今年早些时候,突然不顾一切的奔到了这片无际的网海波涛中,染上了比毒瘾还重的顽症,迄今为止,病症稍缓。 我的菁菁,在很多个夜晚,也曾摸到这块看板,把我的胡言乱语记录在案。她再也不愿发出任何公开的帖子,说那样会带坏了孩子。我知道她是对的。 1999年11月17日上午8点·CDTV-ZBS 再后记: 2002年春节前夕,刘妹妹的声音突然出现在办公室电话里,我半天没有回过神来。因为她的口音变成了地道的重庆口音,后来才知道因为在美国一直和父母亲说中国话,父母的重庆口音把她的成都话冲淡了。 刘妹妹已经于2001年和一位美籍华人喜结良缘,生活很幸福。我真心替她高兴,的确是出自内心的高兴! 我们终将找到各自的归宿,哪怕一时随风漂流,不管多久,最后还是会安宁下来的…… 2002年3月23日补记·家 ※※※※※※ 浮生若梦 |
|
这是俺们村的妇女主任的力作哈! 成都男人 来到成都已经很久了,这座城市彻底软化了我的每一根骨髓和血液。日子一天一天堆积,也一天一天地更深陷这座城市之中,直到有一日,突然发现,当年那个走进这座城市的充满棱角与锐气,一心向往更远的世界的女孩,现在心安理得,成为成都这座城市里无数过着安适生活,不再如年少时般,充溢着对那些更文化、更历史、更经济城市的向往。 与其说,这座城市终于收容了我,不如说,我终于心甘情愿地放下行囊,在这座城市! 放下行囊,并不意味着就停住行走的步伐。我爱成都的大街小巷,常常偷些空闲,去学校不远处的一家名为‘佳力客’的快餐店,选择一个靠窗位置,盯着外面一环路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发发呆,读一些在楼下书报亭买的杂志。外面,有一座天桥,就在那座天桥上,数年之前,我和一个成都男孩第一次约会,在‘佳力客’吃红豆派,然后跑到桥上看下面疾驶而过的车辆,来来去去,风吹来,好一阵晕眩。 第一次,--成都变得亲近了起来,对这个异乡人。 那男孩是我接触过的第一个成都男人,那以后,多多少少又见识了一些成都男人。然而,对成都男人,我始终雾里看花,不甚了了。这过份美好的成都,太多的美女、美食,太多的茶馆、酒吧,春天里,太多的油菜花盛开,街头有太多的风景,缤纷绚丽,乱花迷了路人的眼。慕容雪村一部《成都,今夜请将我遗忘》更将成都男男女女之事描绘到了某种极致,以至于有女友在成都的男人担心地问我: 你们成都男人,都那样糜烂么? 这个糜烂,恐怕更多指的是男女之间的糜烂。成都这座城市,不算一流发达之地,却拜天所赐,居于盆地之中,禀承了巴蜀之地最多的钟灵秀气,虽无一流的经济实力,却有一流的生活水平。生活在这块宝地,仰头一看,四面环山,唯有这块成都平原汇聚了川西坝子所有水流的方向。无需为生计太过劳心伤神,即可丰衣足食。老天偏心至此,美好生活来得太过于容易,不由成都男人不生骄傲之心,小富即安,产生了典型的盆地意识。你看看盆地四面的群山,那些山里人勤勤恳恳,为生计操劳过甚,仍很难令自己仓廪丰足。蜀道难,难于上青天,坐所有的火车进蜀,一路高山流水,山洞不绝,艰难地跋涉了漫漫长途之后,突然,眼前一亮:四面田野,纤陌纵横,小河流水人家,再往前走,便是那得天独厚的成都!这享尽了老天眷顾的成都当然不会辜负良辰美景,大街小巷,红男绿女谈情说爱。往城东南一带的川大红瓦寺(旧时是文化路),以及玉林一带一走,美女亭亭如云,个个娇小玲珑,肤凝脂玉,而身旁那些护花使者们就多少洋洋自得之余,有些小心翼翼。 用糜烂来形容成都男人,显然有些过份。在我看来,成都男人如同成都那片灰色天空一样,成色混杂,不可同一而足。糜烂的是其中一小部分,那些在‘厌女文学’里面反映出来的即为他们的形象代表。严格说来,这部分男人大多数并非本土成都人。他们中的一部分来自四川的四面八方,从那些个群山里,从成都的四周集聚于此,他们大多天资甚高,否则无以远离较为偏僻贫困的家乡,扎根生活于成都;另一部分则来自全国各地,因为喜欢成都的生活方式,留于此地。他们在城市里多属白领阶层,有良好的经济实力,这保证了他们在与女性交往时荷包生辉。而不算白领层的‘厌女者’,则大多是文人、亚文人、文学青年,这些与‘文’字相关的人多从事媒体、广告、教育等行业,成都从来是盛产小才子的地方。文青们闲暇读书自娱,互赠诗词文字,顺便再交流一下对女性的心得体会,好一派洋洋洒洒的风流气象。 我屈指一算,大文学家多出于江南,而成都出产的大都是有一定名气,形成一定影响力的文人。也许是他们的生活太过于闲适,所以妨碍对苦难有更深刻的理解,无法去深挖掘人性与命运背后的阴影。然而,又何必一定要去挖掘呢?生活本身就太不容易了,能快乐就已经好得不能再好!这二十年来,成都最出名的文人当推阿来,一部《尘埃落定》获得茅盾文学奖,成为当年文坛一大盛事。阿来现在是《科技世界》主编,这杂志的销量在国内同行,当属翘楚。成都还有另一名我很喜欢的女诗人翟永明。私底认为,她在国内女诗人中,数一数二。翟永明在玉林开的‘白夜’酒吧,就此成为成都文人的聚居地。何小竹、杨炼,以及最新崛起的新一代小说作者雷立刚都常集于此。八十年代诗坛上的‘非非’即出自于这帮人。他们有自己的诗歌理念,与北方,江南诗派一度形成分庭抗礼之势。 这‘厌女’型和‘才子’型的男人,毕竟只能称得上部分典型男性群体。而更多的成都男人与厌女无涉,他们爱女人,宠女人,偶尔对缤纷花事眼花缭乱,然而心甘情愿地要做一个地道的男人。 关键词点击 关键词点击之一:喝茶 三年前,我给朗讯公司驻成办事处的一个职员做家教,一周两个下午去双林路的某幢建筑里上两小时课。有时,我去得较早,那漂亮的成都女人就带我去楼下的一家小饭店吃饭。店很小,只有四五张桌椅,小厨房干干净净。卖的酸汤水饺很好吃。有时也兼卖一些面条。我们必须在一点半之前去吃饭,稍微晚一点,店就会打佯了。店老板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那块地段很好,四周有好几幢写字楼,只有一两家小吃店。有些人要求老板卖些炒菜,老板只笑一笑,都懒得回答。 我好奇地问我学生:他为什么不卖炒菜? 他现在就卖这个饺子,就可以生活得很好了。每天一点半,他门一关,就去喝茶,打麻将,他觉得这样生活就很舒服了。不想再费心炒什么菜。这就是典型的成都男人。 我惊讶地瞪大眼睛。 我还第一次听说有人有钱不赚,宁可去喝茶打麻将的。然而,那的确是很多的成都男人行事方式。成都消费水平低,不多的钱即可生活得舒舒服服,他们情愿把多余的时间拿去喝茶,摆龙门阵,也不愿意为生计再劳心伤神。生活是第一位的。春天来了,你出去一看,大街小巷,从府南河边到文殊院、昭觉寺、青羊宫,儒道佛三家,市井之地,无不坐满了手执一杯清茶,或打麻将,或侃大山的成都人。不时有小商小贩卖豆腐脑,算命先生来来去去,有掏耳朵的,捶背的,在府南河边喝上一杯清茶,阳光下,树影清斜,晃一晃脑袋,就在府南河水经年的气味旁喝盖碗茶,说东家长西家短,或独自看报,下棋打牌。成都男人的龙门阵内容千奇百怪,无所不括。它和北京人的侃大山不同,北京地处京城,政治文化中心,政治气味极浓。北京每个男人都会知道些中央的‘机秘要闻’,再在侃大山时以窃窃私语状四处传播,个个都是一幅很重要的面孔。而成都男人则随和、田园多了。他们聊得最多的就是头晚麻将输赢情况如何,房子装修,孩子读书,都是些日常生活的闲闻琐事,当然,本、拉登,美国该不该打伊拉克也进入谈话内容。这说明,关心天下大事原是天下男人的共性。男人总是眼望世界,胸怀宽广,不似女人小肚鸡肠,总在情情爱爱,子子女女之间纠缠不清。然而任何男人若敢试图与我讨论此等系天下安危的大事,我总是捂住耳朵: 那和我无关。我只关心我能做好的。那个,我关心了也于事无济。 喝茶的时候,男人们还爱做另一件事:看报纸。他们看报纸的方式可让人叹为观止。从报头看到报尾,然后回到报纸中缝。可谓一字不漏,不枉了报纸编辑们的心血。外地人总很奇怪,成都男人好象对报纸很感兴趣,怎么能够就捧着一张《商报》、《晚报》从早读到午,很可能还要读到晚,外地人读报纸,最多看一个标题,浏览一下国家大事,足球新闻,娱乐新闻即足矣。而成都男人这种穷报纸之每一个角落的执著,委实让人敬佩!其实他们之所以这样热衷于看报,某种程度上正说明了他们的闲来无事。 我曾经在自己一个签名档里这样写:闲来无事,玩玩忧伤。这是典型的小资女人思维方式,而男人们闲来无事之时,是宁可让生活懒着搁置着,把它当做清茶喝了下去。还不能喝快了,要慢慢喝,品尽茶从俨至淡的每一种滋味。成都的报业与广州、北京并排中国三大媒体中心,盖因于此。成都的狗仔队穷精竭虑之能事,可与香港的狗仔队相媲美。你随便点击新浪、网易的新闻,会发现大多数新闻来处是:据成都某报记者报道。 关键词之二:假打 好象现在全国男人都在被看‘小’。从何时起,大男人都变成了小男人。连北京爷们都在被称为‘小男人’,更无论其他各地。这小男人中的代表,首推上海男人和和成都男人。然而,同为一个‘小’,纤巧各有不同。上海男人的‘小’在于他们的精明和算计,而成都男人的小来自于他们胸无大志,只安心于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安适。从来讲好男儿志在四方,而眼睛只盯着自己小家庭的男人,自然就给冠之以‘小’了。 对成都男人的‘小’,有一个叫李伯清的散打艺人描绘得最惟妙惟肖。散打是一种评书,它由成都民间艺人在传统评书基础上发展而成,幽默诙谐,抨击嘲笑生活里的方方面面。这李伯清身为成都男人,自然对成都男人知根知底。他最出名的一个词眼就是‘假打’。这假打的意思就是虚伪。指成都男人常常拍胸膛抵脑袋地做出一幅耿直模样,而事到临头,常常畏头缩脑,真的事情来时,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在大街上,如果你看见几个成都男人在吵架,酹袖子操家伙,一幅要大干一场的模样,你只管看好了,最终大家只是比谁的分贝量更高,架势更唬人,声音越高,就会有人去拉,去劝,声音立即变得更高,然而,总是在最后冲上去动手的时候,欠一点火候。 这李伯清把成都男人挖苦讽刺了个够,然而,奇怪的是他却在成都大大走红,街头巷尾,人们听他的评书,听到捧腹,听他极尽嘲讽之能事,反而把他爱得要死。爱他让自己把自己看得这么清楚,恨他让成都男人从此臭名远扬,让成都势不两立的仇敌重庆男人更有资本嘲笑: 瞧那些假打的成都男人! 那些重庆男人压根没想到:这倒证明了成都男人的包容。他们对李件清即爱且恨,既恨且爱,所以让他百般调侃。而重庆男人,如果要听到有人这么折腾自己,早就一脚飞踹出去了。这李伯清后来在成都出了一些事,混不下去了,就到重庆去,结果在重庆,他的散打无人光顾,只好又回了成都。成都男人们还挺高兴看见他回归的。 关键词之三:趴耳朵 英文里面讲怕老婆叫:hen-pecked。意为:给母鸡啄了的男人。想来母鸡的嘴壳尖利无比,公鸡一惹母鸡生气,就会拍动翅膀,飞上去给几嘴壳,公鸡们只能落荒而逃。从此对母鸡言听计从,盖因怕那嘴壳之故。而成都男人大都是这种怕嘴壳的公鸡。这‘趴耳朵’的叫法比气管炎显然形象多了,大可与hen-pecked相提并论。大多的成都男人在外面飞扬跋扈,神气活现,而一回到家里,则原形毕露。成都男人做家务的本领直追上海男人。我认识一个成都男人,女友在新都上班,每个周末才回来。每每到了周末,他就早早去车站相侯伊人回归。迎回伊人,他就忙前忙后,端茶端饭,之后逛街忙活,这些北方大男人们不屑之事,他干得有滋有味,且以为那就是他最大的幸福。有一次,他突然福至心灵,买回鸡肉,用了一下午的工夫,把鸡肉剁成肉末,然后放进钵子,愣生生地把硬鸡肉锤成了液体状,然后裹上作料,做成丸子,据说味道鲜美,堪比王熙凤那用无数鸡烧出来的茄子。不过这成都男人父辈来自上海,母辈在成都,在成都长大,我把他归为成都男人,其实他应该算是上海男人与成都男人的综合体,取尽了两地男人的细致温柔体贴之处,可惜那女人暴殄天物,居然跟一个比自己大十来岁的外地男人走了。她显然是给那温柔的成都男人宠坏了,后来,据说,她的日子并不好过。大抵再无人肯那么纵容她了。 我每每听那男人讲他与那女人的故事,心中都有恶感:为何自己相遇之男人竟无此等人物,肯无限地包容自己。转念一想,如真有此男人,自己恐怕也多半会为太多的爱窒息了去。这个世界,两性所站的两级都太遥远,一个在地球,一个在月球,遥遥相望,彼此散发一些温暖和热气,相持着度过无数白昼黑夜,就成了整个的人生。如若靠得太近,那热气只会烤化了自己,剩下的,只有两败俱伤后的灰飞烟灭。 关键词之四:冷淡杯、足球、麻将、 这是一组词。从本质上,它们都是休闲方式。喝茶是成都男人头号休闲方式,而冷淡杯、足球、麻将则紧追其后。反正,这是一座太悠闲的城市。 悠闲无事,就要吃吃喝喝。冷淡杯是成都一个专有名词。意指夏天,暑热之时,很多店专营凉扮菜。各色凉扮菜有荤有素,琳琅满目地摆满了门面。看的人可随意挑选。猪尾巴、猪耳朵、豆腐干,凉扮茄子、黄瓜,稀饭等,应有尽有。然后坐在露天坝里随意吃喝闲聊,再次发挥了成都人摆龙门阵的本事。夜啤下肚,夜色和冷的酒液一样清凉。 很多足球迷都会记得当年川军的壮举:包机前往上海、马来西亚为川足、国足助威。很疑惑成都男人为何如此热爱足球,随便在哪里拽一个男人,他都会对国内国际足坛上的一些人名,闲闻轶事如数家珍。甲A之初,成都曾经创下全国的‘金牌球市’,‘雄起’之声响彻全国,到现在,已变成中国球迷的一句口头禅。那是何等的风光!直让人联想起当年抗战之时,刘湘的川军战备简陋,然而愣生生地凭热血和袍哥般的义气,在抗日军队中谱出了无数堪称壮烈的悲歌。一部四川话拍的《傻儿师长》即是对那段历史的描绘,所有的四川男人都喜欢得紧。谁说成都男人只能是小男人?该大气的时候,也绝不会退缩。 可惜的是,如同热血总容易被泼迎头冷水,太理想化,太激情的东西就总要为不甚美好的现实所累。随着甲A变成‘假A’,成都的金牌球市已随着全国球市下跌而下跌。然而,球市下跌并未让成都男人对足球兴趣稍减。法国世界杯之时,成都曾创下在茶馆里看足球,啃光了两万多个兔头的记录。 啃兔头是成都男人独特的一种吃法,这跟他们的璋茶鸭子,夫妻肺片,龙抄手,钟水饺一样,属于成都独有的饮食。成都小吃闻名天下,然而,那些‘龙抄手’,‘钟水饺’大店里的东西已随岁月流逝,名气与质量惭不成正比。成都最好的小吃往往在一些小胡同小巷子里。成都男人知道怎样骑着破自行车,叮叮当当地穿堂越巷,找到那些门面破旧,滋味一流的板凳抄手、白家肥肠粉、酸辣粉、牛肉豆花、锅盔等小吃。这是外地人享受不到的福份。成都人为此洋洋得意,嘲笑外地人只知道进春熙路的小吃城吃几乎已变了味的套餐,还自以为品尝到了最地道的成都风味。当年,一个成都男孩曾经带我骑了半个城区,从城西到城东,只为了吃一碗火锅粉。 那男人完全是个典型的成都男人,瘦削、清秀、肤色比我这乡下女子更显得白皙可人。他知道成都哪个角落的面的味道最好,哪个角落的粉不同寻常。一辆自行车于是在这些征程里不可或缺。认识他时,我已经成都生活了一年,然而,仍然对这座城市一无所知。他的破自行车带着我走进这座城市。他对待女人的方式正如大多数成都男人:一心一意,只想守着一个女孩,过着安份守已的日子。他的心是玻璃做成的,透明无尘,他想把所有与他亲近的人,都装进那玻璃瓶里去。让瓶外的人进不来,让瓶里的人出不去,就在那瓶里,自守自的清洁无暇。 而我最终走出了那瓶子。走进了这大千世界,在红尘里翻滚,身边的人来来去去,聚散如浮云。我从此知道世界如此之大,大得超乎我的想象,世界如此之美,美得让我热泪盈眶,世界如此之真实,真实得所有一切,几近虚妄。我的眼睛离开了那玻璃瓶,变得沧桑。只是偶尔,我仍然疑惑: 现在的风景,仍然是新鲜的,可期待的,而等到哪一天,风景真的看透了,那又该如何? 那透明的男人现在已过上了平心静气的好日子,有一个好女孩将伴他终生,那女孩将不再逃离那玻璃瓶,象童话里的王子与公主,从此过上了幸福的日子。 关键词之五:普通话 外地人一词,不单属成都专有,它还应该隶属于所有的大中城市。然而,外地人分明在成都这座城市形成了一道特有的风景,不能不提。这些操各式各样口音的外地男人来到成都,他们大都受过良好教育,集聚在成都的白领阶层。在百脑汇、东华、世纪、新世纪等电脑城,做老板的大都是外地男人,下面打工的‘丘儿’则以本地人居多。某种程度上,成都的一部分精英已外流向沿海、北京、上海等地区,而另一部分人又流了进来。所有的城市都在不停地流动之中,漂泊已成为这世界的共性。 这不停地漂泊着的世界,哪里有一块还能让我们的心去信任的地方呢? 我的大学同学毕业后,大都分配在成都重庆两地。他们基本上从四川各地来到成都打拼,双手空空,除了梦想和青春,一无所有。毕业第一年,他们开始纷纷结婚,到第四五年,结婚已达到高潮,我在一年内参加了四五个婚礼。大家仿佛都急于在三十之前,解决好婚姻这人生头等大事,把自己的生命与另一个人从此牢牢地束缚在一起。而现在已经是第七年了,有两个同学已率先离婚。 将来,还会有更多的人离婚的。 所有的都市都在漂泊中,如同所有的陆地都只是海洋里的一个小岛,都市里的人如盆中之纸船,摇摇欲坠。漂泊的女人可以期待嫁人,不管嫁怎样的男人,拿婚姻做了事业。而漂泊的男人呢? 唯有一样是共通的:普通话。 所有漂泊到四川的男人,都必须讲普通话。放弃掉他们原有的广东话、湖北话、北京话、上海话、新疆话,他们都操着同样的口音:普通话。这普通话自然有不同的变种,然而,正是这普通话,让他们走近这城市,暂时,或者永远在这座城市停留。如同所有最终成长,走进这世界的孩子,都必须在某种程度上,放弃原有的种种。坚持或者放弃,这问题如同To be or not to be, that is always a problem。生存、骄傲、理想、爱情,这些词汇都太过遥远和美好,谁还记得那眼望远山,惶惑远山之外的外面世界风景的少年模样呢?成都,今夜请你将我遗忘,在某个午夜的某个时分,走在成都的某个角落里,谁又能为谁记起,谁又能为谁忘却呢?那些流连在红色年代、良木缘、音乐盒子、焦点、声音这些地方,操普通话的异乡人,这夜的成都是如此美好,这夜的成都是多么令人绝望呵。 谁形而下的四肢已经退化,但还没能长出飞翔的翅膀。 重庆男人VS成都男人 说到成都男人,不得不提到他的邻居:重庆男人。一方水土养一方人,重庆男人带着与成都男人截然不同的气质走进人们的视线。他们之不同如同油与水的不同,重庆男人是油,拒绝融解,有它的坚硬、粗糙与直爽,一是一,二是二,绝不‘拉稀摆带’。而成都男人是水,水四处流淌,温柔而易动。 成都男人与重庆男人常常互相敌视,贬低。成都男人瞧不起重庆男人的粗鲁,动辄亮出拳头,把人打得‘吱吱’有声。而重庆男人瞧不起成都男人说话带的尾音软绵绵,腻腻歪歪,做事也拖拖沓沓,一点也不象个真正的男人。两地男人互相诽谤,都以为自己才是最优越的。 其实,这种敌视最早该来自于经济原因。重庆成为直辖市之前,一直和成都并列为四川省最大的城市。成都重商业,生活质量,重庆重工业,生活速度。成都地处盆地,讲究安适,有些小富即安的架势,而重庆地处长江之中,朝天门码头往下游而开,颇有气势地对准了外面经济发达的世界。地理因素往往形成一个地域人的心理及行为特征。重庆男人以为自己更象真正的男人,努力赚钱,努力炒股,在女人面前是大男人。而成都男人则以为自己懂得享受生活,体贴女人。双方各执一词,从来都不可开交。 我在重庆念书时,重庆人一听到我的川东口音,就轻蔑地问:成都人?好在重庆男人并不讨厌成都女人,倒觉得成都女人温柔可亲,所以对我并无恶感。虽然我不折不扣只是个乡下人,枉担了成都女人的虚名。 后来我到了成都,又发现成都男人一听到重庆男人,就有些不打一处。说他们更‘假打’,是那种骨子里的‘假打’,斤斤计较,表面上却偏装成大爷们。 私底而言,我更喜欢重庆男人一些。重庆男人说话横冲直撞,话里没有半分转弯抹角,直来直去,不留一分余地。我喜欢听那种川西口音,硬绑绑的,我以为那更象男人。 象男人的重庆男人火暴得一如他们的火锅,暑热的天里,仍然汗流荚背地吃红通通,油汪汪的火锅。重庆男人不似成都男人那般会吃尽百般滋味,他们只吃火锅,待客之道,大多就是火锅。九十年代的冬天,街上流行皮衣,满街的重庆男人一人一件真皮皮衣,整座城市因此弥漫着一股浓浓的皮革味道。而穿着上千元皮衣的重庆男人在家里很可能喝的是稀饭,桌上只有一两个小菜。 成都男人情境经典:你的深情我不敢相信 某男与某女走在黑暗里,男人拉住女人的手,说些深情款款的话。女人暗暗地听,将信将疑。 各自回去。夜深之时,电话响了: 我在你楼下。 你干嘛? 我在你楼下,你下来嘛。 于是女人穿衣而下。在楼底,瞧见男人呆头呆脑,很可爱地站着。继续倾诉情话。女人说: 你该回去了。 男人说:你这样对我,你会后悔,你真的会后悔。 女人心中一动。 然后数天不见男人信息。给他打电话,他支支唔唔,不知所云。女人自己对自己生了一通气,骂了一声:呸。决定再也不理这男人。 再见男人,即不理不睬。男人察觉了,某一晚,又趁酒意冲到女人楼下,女人只是不理。男人的朋友也赶来了,齐声在楼下呼唤女人,深情得令人发指。折腾到午夜,男人在楼下喝闷酒,不知所云。 女人对朋友说:呸,这些男人,都是信不得的。尤其是看上去很深情的成都男人。 成都男人细节标签:围腰 围腰是成都男人必备物品。当然,这东西可能是女人准备的,购买时,并没想到一定要给男人用。但每个成都男人都肯定光荣地配戴过这物什。有时,家里来了客人,男人系着围腰正在厨房做饭,客人走进厨房给男人打招呼。有时,家里是女人做饭,饭后,女人则给男人系上围腰: 洗碗去。 男人有些不情愿,然而在女人目光威慑下,只得从命。过了一会,系着围腰的男人走出厨房到洗手间倒洗碗水,对客人理直气壮地笑: 这人,虐待狂,非得这么虐待我。 成都男人细节语言:瓜 我枉自做了多年四川人,一直不知有‘瓜’一字,直到五年前,进驻成都,才知晓有此词存在。从此,瓜之一字便朝夕不绝于耳,某日,偶发好奇,从语言学的角度整理‘瓜’在四川口语中的用途如下: 一、--形容词 这是用得最广泛的一款瓜。大多数成都男人说的瓜,都缘自此义。举例如下: 你这个瓜娃子 (形容词,修饰名词,意为‘傻帽’) 你好瓜哦 (同上,为副词修饰,系表结构) 瓜婆娘 (同上,意指:傻女人) 二、--语气词 此瓜亦为四川特有方言。它做为语气词出现,常常置于句尾,同时还有些其他的小词与之呼应。 他女朋友就此飞瓜了 (语气语,加重动词‘飞’的悲剧性) 你都走瓜了,我还有啥子说头 (语气词,强调‘走’字) 三、--副词 此瓜用法较少,仅为少数新新人类,或者最正宗的成都人使用。 那电影瓜好看 (副词,修饰形容词,与‘巨’‘暴’同义) PS:此文系约稿,未经发表,谢绝转载。 ※※※※※※ 浮生若梦 |
|
这是俺们村的副主任的随想哈! 非典狂想 病毒MM 我想,我可能是得非典了,当我走在人群里用一百万倍的拼命想压抑自己的咳嗽的时候,那阵痒差点就冲喉而出,在我的心被一阵狂乱的恐慌和害怕袭击得痉挛以后,我告诉自己,我可能是中招了,下面需要的是保持镇定。 首先,我不想去医院,今天刚听说有一个病人逃跑了,让我想起了卡桑德拉大桥里的那个鼠疫病人,一想到一个个面呈菜色伸出涨懑成千上万冠状病毒的手向我抓来的时候,我觉得至少刹那间的感觉比死还可怕,想象医生和护士戴着满头满脸的蓝色防毒面具穿梭在病人爆满的病房中间的情景,不同的萎缩,不同的神经质,不同的面黄肌瘦的“室友”,一双双翻白的眼睛的溜溜露在口罩外面乱转,当然你也不知道口罩下面藏着一张什么样的血盆大嘴。有时候想想天堂也不过如此,好点的最多也就给你下个单间,但是由于最近升天的机率比较高,上帝安排不过来的可能还是有的,不过,上帝的标准间肯定是赚翻了,现在地球上餐饮业和宾馆业老板肯定郁闷得在家打游戏呢。 我拿出我的记忆的存储条进行了一次全面的磁盘整理,我都没想清楚我是在哪儿被感染的,是中午公司大把的人在会议室里聚众吃饭?说明一下,由于最近非典闹得极度恐慌,公司里增加了三个冰箱,5个微波炉,开了全部的会议室以供大家吃饭,一进我们公司,冲鼻而来的饭香味杂七杂八地混着饺子,烧豆府或者炸鸡让人浮想连翩,当然吃饭的时候场景就更是甚为壮观,饭盒开盖的声音,冰箱门关的声音,微波炉辟叭乱响的声音此起彼伏。 “带饭啦?”难道是最近这个唯一近距离问过我这句话的人传染给我的?这人我不太熟,最近大家都不说话,只在等热饭的时候实在无聊,这人和我搭了个腔,KAO,谁让非典是通过飞沫传染的呢?若有谁横过来和你说话势必对方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避之不及,就算是没办法要谈工作,多半是这个侧着个脸,那个背过身去,看起来有点搞笑,像港台电视剧里女主角神秘地告诉男主角秘笈所在的表情和动作! “啊~”其实我都不敢张嘴,但是仔细想想这人极有可能是我的传染源,这人还是最近因为在厕所洗手次数太多,而经常我和他洗手的次数和周期都比较近,才混了个脸熟。 我可能多半已经中招了,我不敢说话,不敢咳嗽,不知道哪个哥们说的,要死也要死在工作岗位上,落个工伤!但是我此时甚至希望有人一枪蹦了我,死得像海明威一样壮烈和坦荡,可是,老天他偏要让我慢慢死,折磨你丫~~当然,死有轻于鸿毛,有重于泰山,怕死的还算个爷们儿吗?但是,各位姐姐,我连婚还没结过呢,最近由于钱包紧张,妞也没泡~~~看着天气这么好,正是花前月下,谈情说爱的好时机,怎么就落上了个非典呢?我觉得我还算大义凛然,怎么就没有MM能看上我这点好呢,我座位旁边那哥们看着看着新闻都快吓成神经病了,再加上铺天盖地的邮件,也不知道哪个是真哪个是假,他居然一封封都看完了~~~~我想我临死前准备送他一袋纸尿裤,要帮宝适牌的,一袋给他用,一袋让他用来擦他那张油嘴,人之将死,其行也善!虽然平时我巨讨厌这个男不男女不女巨小家子器的玩艺儿!其实我要是活着,可能比他对社会有作用,天妒英才啊! 公司里最近福利很不错,除了批量发完口罩以外,又批量发中药,然后现在开始成批量发温度计。 其实我还有些话想说,比如A小姐,我很想劝她屁股大就不要穿颜色鲜艳的裤子,B小姐,不要老板着个脸,爷们儿背后都说她一看就是没被满足过,C小姐,整天头发油乎发腻还掺杂着头皮屑,30几岁了还扎着两个小辫儿,用甜得像地瓜的声音说话,我想告诉D总监,不要整天对着女孩子的背影发呆,已经有无数的小MM到老总面前告黑状说他性骚扰,我想告诉E先生,不要再和我抢我们部门那个长发MM了,你绝对不是我的对手,只要让我多活几天,女孩子喜欢的不是长相,身材,而是口才和卖酷,这两天你辈子也比不上我。当然,如果我死了或者被隔离,长发MM估计多半会借着E君并不宽阔的肩膀哭上一阵,那丫不是有机会了,想到这儿,恨得我牙痒痒兮! 折磨,关键不仅仅是肉体上的! 不过,我想我还是要告诉大家,三天之后,我去了一家小医院,大医院我死都是不敢去的,医生说我屁事没有,走出医院,看着满天飞舞的飞絮和迎面而来的白花花的口罩以及口罩外的溜溜乱转的眼睛们,我总算松了口气! ABCDEF君,你们安好吧,我不会告任何人我的想法的,我旁边的哥们我会鼓励他坚强点,中午继续带饭到公司吃,省钱,以便于非典疯过后可以请长发MM看演唱会,现在,我正坐在桌边插着耳机听张国荣的老歌呢,趁这段时间存钱,练歌,丰富一下知识,好到长发MM跟前去卖弄,现在也不用送玫瑰那么昂贵复杂了,一把口罩了事! 另外劝告大家,不要太害怕,活在这个世界上,开心每一分钟! ※※※※※※ 浮生若梦 |
|
哦!俺们村妇女主任叫"小山鬼"哈! ※※※※※※ 浮生若梦 |
|
这是俺的一篇日记哈! 好想再牵一次你的手 馒头阿爸 好想再牵一次你的手,哪怕只有一次 好想再牵一次你的手,只要不是在梦里 好想牵一次你的手,不求前世的隔散,不求今生的相守,不求来世的约定,只想能真的再牵一次你的手 好想好想,山千千,阻重重,路迢迢,水遥遥。银河暮暮朝朝! 梦里呼唤你,梦里拥抱你,梦里亲吻你,梦里呢喃细语,醒来枕夜寒凉,更残滴漏。不敢奢望不能企求,只想只想,再牵一次你的手。你说你不会忘记,你说你还会记起,真的吗?在这冷冷的夜,只有我孤孤的伤,走了,散了,淡了,倦了,一切都归于平淡,曾经,我还有曾经吗?不曾得到过的是不是也谈不上失去? 你的每一声言语遥控着我的表情;你的每一个表情点缀着我的喜怒;你的每一次喜怒牵动着我的一切。小心翼翼不敢吵醒你,望着你闭着的眼睛就这样,静静的,默默的,对着你,守着你,欣赏着你,为了你,我守着孤灯;为了你,我只有思念做伴;为了你,我强颜欢愉;为了你,我只能去学会忘记! 你说我们是彼此的最爱;你说你给我的只有快乐;你说你不会离开不会放弃。一次次,一声声,我也想拥有地久和天长。你说,来吧,亲爱的,你是我的宝贝,快到我的怀里。闭上眼睛,我真的去了,就这样抱着你,累了,就睡了。睁开双眼,我还是原来的我。其实我一无所有。 爱一场,梦一场,想躲也躲不过,轻轻的告诉你,我是真的爱过,你曾经实实在在搁在我心窝,没有你的时候,我真的寂寞,只有你才是我的快乐。 人是自私的,人是有私欲的,人是感性的,人也是理性的,但人不是自由的,尘尘绊绊,浮浮散散,你有,我也有。不得不去想我该想的东西,不得不去做我该做的事情,我只能说,好想再牵一次你的手,因为这才是最有可能办到的奢望。 (今天早上,远在万里之外的慧给我打来了一个电话,她说她病了,她说她好想我.在经历了许多的往事,许多的悲欢离合,许多的......,我热泪盈眶,我却不知道我是对是错.) ※※※※※※ 浮生若梦 |
|
以上是俺们村里人的几篇小料,难登大雅之堂哈,敬请各位老师指教哈! ※※※※※※ 浮生若梦 |
|
回复:馒头,你想要大家的命啊 你们村的人不识字还如此。要识字了还不得把楼撑爆了。哈哈~~ 待我慢慢读来! ※※※※※※ 小月 |
|
回复:太诡异了 影子——冷汗交替出现,偶也跟着出冷汗,但愿也可以治病,吼吼! 从你老一进来,偶就看资料,知道来着不善,果然!偶要好好消化一下,其他大作以后拜读,够消化一阵的呢,嘿嘿。 ※※※※※※ 曾经沧海,欲览群山 |
|
回复:看了开头感觉不错。。。 在往后一看,妈呀,127K,还是留着慢慢欣赏吧。 一次带来这么多香喷喷的馒头,要撑S偶们了。 ※※※※※※ 芳香怡人 |
|
馒头阿呀,俺知道你为什么晕,俺也要晕! 俺彻底知道你看了文集为什么晕,你们村的人都是那个什么什么专业户。可俺们这楼的人,只有一部分算够得着业余户的边,那也是费了老鼻子的劲呢,至于俺,刚学会写两字,还不会说话呢。咱们就相互的晕吧。 俺把你们村的人(没钱上学的)统统置到顶上了,目的是让大家看看,以后还上学不? 哈,够俺好好学习一阵子了!拜读中
※※※※※※ http://211003.xilubbs.com 中年随缘楼 |
|
回复:记得当年当知青时, 一顿吃了十个馒头,还喝了两海碗稀饭,可把我撑的够戗,可着实的让我吃了一顿饱饭。看了馒头阿爸的大作,当年吃了十个馒头的感觉一下子就把我的胃撑的满满的,那种感觉,真棒! ※※※※※※ 生活总是特别巧妙地安排一切。 |
|
首先声明, 这里的篇篇只有一篇日记是俺的作品哈,其余的都是俺们村的其它写手的作品!希望各位GGJJDDMM们批评的时候手下留情哈!至于俺的,一个字:骂! ※※※※※※ 浮生若梦 |
|
回复:馒头先生。。。 如果把俺的胃撑大了,俺发福了,就要找你算帐哦。。。 谢谢你送来的精神食粮! ※※※※※※ 空了空了 |
|
俺看了哈 好感人哈!有如此真情,复夫何求? ※※※※※※ http://211003.xilubbs.com 中年随缘 |
|
回复:写的很不错。。。 把一个小人物心态刻划的弈弈如生。 从代克的身上看到了我们生活中许多的影子,包括我们自已。 ※※※※※※ 芳香怡人 |
|
回复:感觉乱哄哄的。。。 村长读书的大学是乱哄哄的、村长有爱情是乱哄哄的、村长的日子也过的是乱哄哄的。。 但乱哄哄中有一种澎湃的热情。。。 ※※※※※※ 芳香怡人 |
|
回复:终于看完了 忙里偷闲,看完了~~很棒! 活鲜鲜的代克!倒霉的代克!为代克想哭又忍不住想笑。哈~~ ※※※※※※ 小月 |
|
回复:一样啊! 你与阿贵的做业是谁抄谁的?哈哈~~贴重了吧:) ※※※※※※ 小月 |
|
馒头这小子漫无边际到处乱窜,把俺们的那些神叨叨的字拿到这里来现眼,浪费大家的宝贵资源了…… ※※※※※※ 吃饱了开干!!! |
|
馒头够日的有女人缘哈,后面跟的粉红一堆,慕煞俺了 ※※※※※※ 俺是一只特立独行的…… ![]() |
|
回复:二位大版寻友至此 未及时欢迎,还望恕罪.!随缘楼欢迎所有朋友光临! ※※※※※※ 雅兴忽来,诗能下酒 豪情一去,剑可赠人 |
|
回复:那影子给人印象深刻——有点象外国馒头哦 唉,没办法,也把俺们村里那个放羊的老吴用十几年前涂鸦之作摆上来凑凑数吧! |
|
回复:此馒头有些硬,耐嚼 唉,没办法,也把俺们村里那个放羊的老吴用十几年前涂鸦之作摆上来凑凑数吧! |
|
难得西陆还有这么清雅之地,以后跟着馒头多多来捧场!!! ※※※※※※ 吃饱了开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