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阿蔡,不对,是真理姑娘,自从那天晚上遇见百年不遇的辩解先生,一向活泼开朗的她次日上班竟有气无力,沉默兮兮,不再津津乐道网上趣闻。倒是在教室里批评学生时一口一声“你辩解什么啊?”,“现在轮到你辩解了吗?”这个词儿的使用率突然急剧上升。
但阿蔡本人对此浑然不觉,只觉得那一天虽然是冬至,怎么比夏至的白天还要长?觉得那一轮红红的太阳,怎么就象那敬爱的领袖永不落?好不容易捱到了下班,阿蔡三口两口扒完菜(阿蔡姓蔡,由此而来,她一向不吃饭,却也活得滋润,据她坦白,恋爱时节她爱人昵称她为不食人间食粮的菜仙姑)。这一天她破天荒不和她爱人划拳比输赢,本来她老是耍赖赢拳,贪吃贪睡不干活,那天却操起抹布,洗碗拖地抹桌子,边干活还边哼着小曲,效率之高让她爱人刮目相看。他绝没料到结婚十年了,阿蔡居然还留了这一手。
阿蔡自顾自把温暖的小巢收拾停当,然后一溜小跑,来到爱人面前,吻了吻他的小眼睛,温柔地说:“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你看书来我上网。”然后就冠冕堂皇地慢条斯理地其实是迫不及待地打开电脑,一双闪闪发光的猫眼急急地自上而下搜索起一个代号为“辩解”的家伙,可是,没有。
正当她的热情度由100*C开始下降的途中,一个过客在她耳旁轻声低语:“我数遍了天上的星星。”
真理(当然阿蔡现在是真理了)心头一阵猛跳,毫不迟疑地跟道:“我看够了水中的桥影。”
过客又道:“我倚暖了新浪的流水呵!”
真理羞答答应道:“流水它差点凉了我的心。”
这就算是对上暗号了,于是,真理和辩解在新浪水粼粼、夜冥冥中开始了他们又一轮的一聊方休。这一次是由徐志摩的诗带头,聊啊聊,聊啊聊,差点聊到外婆桥。可说到汪国真的时候,两个人吵了起来,原因是阿蔡一点都不喜欢汪诗,她自顾自强烈的向辩解先生推荐朦胧诗人顾城。辩解先生却不以为然,说两个都不好,一个太俗一个太傻。听到他说自己崇拜的诗人傻,阿蔡简直不能容忍,差点拍键而起。还好辩解是个敏感又大度的绅士,话锋一转,说到了人人都喜欢的席慕蓉,使聊天状况有所好转。
但是扯得越来越远了……正说到张爱玲《半生缘》里曼桢说的那句著名的情意绵绵的话呢,突然,“丁零零……”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中断了他们热火朝天的“书评”。阿蔡的爱人过来“啪”关掉了电脑,焦急地说:“快!大舅在医院抢救。”
于是来不及说声再见,更没有留下一丝联络信号,只留下了一片漆黑屏幕怒气冲冲地瞪着阿蔡,眼睁睁看着她离去。临出门时,阿蔡还不忘看了一下挂钟,他们居然聊了整整四小时三十五分二十二秒。
这之后,阿蔡去网上找过几回,可能都是过客了吧,再没见过辩解的身影。这之后,本来就粒米不进的阿蔡,简直是滴水不喝了。当然 水果免不了要吃的,因为她不得不以此来分散她过于集中的注意力。那段日子对于阿蔡,实在是太灰色了,天苍苍,地茫茫,整日价,情思睡慌慌,大有“为伊消得人憔悴“之状。她想:完了完了,一定是陷入人们常说的网恋中了,可是好象还没开始,怎么就失恋了呢?从此,真理更名为被遗忘的真理,到处流浪,做了一回真正意义上的小BO女郎。
请网络原谅我们的阿蔡,那时她才刚上网不到一个月。
阿蔡好不容易捱过了一劫,在网络的催化下迅速地茁壮成长。几个月之后,当她回头看看踏上网络的路,不禁冷笑一声:什么你情我意,什么难分难舍,声称和自己聊得那么投机的某些男士,还不是只过若干天,就和另一个我们的姐妹开始絮叨他的内心世界?其密密麻麻的心事,半真半假的故事情节,与跟阿蔡本人诉说时,或基本雷同,或大相径庭。这使得阿蔡在长夜漫漫里不得不感慨:真理还在穿鞋的时候,谎言早已跑遍了大半个世界。网络中喜欢聊天的男人比女人更脆弱,更多情;网络中的女人比男人更怀旧,更重情。
更看各种论坛里那些真真假假的网恋故事,是如此诱人又令人心醉,有梦有诗而无现实,实在是一种适合成年人的游戏。可是阿蔡只是一个心智尚未成熟的小女人,对于这个游戏,与其说是游戏,不如说是毛病,她还是有一点自知之明,觉得有一点免疫力为佳。所以所谓的网事,对于阿蔡来说,还不是新怨旧恨落地成沙?飞扬成灰后终不过是灰飞烟灭,痕迹了无。任红尘滚滚过心田,回首全无怅然意。(以上两段纯属阿蔡个人意见,本人及其余人士保留发言权)
阿蔡是个爽快的女子,一旦想通,便在网上如鱼得水,东逛逛,西游游,好不潇洒自在。而且在网络界各位仁人志士的鼎力相助下,她功力大增,不仅打字速度大大加快,人也活泼开朗了许多,从此阿蔡的网络聊天生涯翻开了新的篇章。
可是阿蔡还是为起不出网名而烦恼。只要一挂“真理”,善良正直的人们,便跟她探讨严肃的哲学思潮。阿蔡基本上是个哲学盲,叫她正襟危坐,板着小脸述说生命的归宿和意义,绝对是件痛苦的事。一场聊下来,她往往累得紧,稀里糊涂的辨不清方向。
所以阿蔡毅然决然地开动她的小脑筋,不断地换名,甚至在一场聊天里换了三十多个名字,让和她聊天的二十几个朋友手忙脚乱。这个百变神女在上网半年之后,已经有了无数个美丽的外衣迷惑众生。她曾经化装成刘姥姥的,打入碧聊的大观圆做卧底,留下个贻笑天下的笑话。又素有大内密探的雅称,手持一把糖衣炮弹枪,冲进各个论坛激情狂灌。兴致极高的时候,她会穿上极亮艳的衣服,在这个小屋瞧一眼,到那个小屋猫一会儿,到处流窜。频率最高时,一晚上能窜十多个小屋。晕人,是她一贯最拿手的好戏。在一个陌生的小屋里,她十分钟就能打入他们的团帮,又能不费吹灰之力,把一个最酷的帅哥晕到手,然后扬长而去……有人开始称她为“口蜜腹剑”的网络聊天女杀手。
可这样玩了不多时,阿蔡又厌倦了,于是她换了个固定网名:指间花落。什么真理啊什么谬误啊统统扔到爪哇国去了。关于指间花落,真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有人明确抗议这名字影射意义为采花大盗,手指击键之时便摧花而落。有人则吹捧得阿蔡不知云里雾里,说是落指成花,字字珠玑。阿蔡也不管这些个,上网开心最要紧。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祸福旦夕,没想到几个月之后,阿蔡在网上闲逛时,鬼使神差,又挂了被遗忘的真理的网名,竟然又碰着了辩解先生。其时辩解已化名为吴刚醉茶,正当他在新浪里兴风作浪,借酒装疯时,被遗忘的真理凛然出现在他面前。吴刚本醉得已不省人事,但此刻,一见到这个名字,他的茶就醒了一大半,战战兢兢点击此名:“真理?”
顿时,阿蔡心头像是有千万头小鹿奔过,又像是百万声锣鼓敲过,她豪不迟疑地打了一个字:“是。”
“啊!”只听吴刚一声惊叹,颓然而掉线!
阿蔡此时心知肚明,知晓此吴刚便是那辩解。网海茫茫无尽头,芸芸众生浩如烟。既然在过去了半年之后,他俩继续在这个地方碰上,这不是天意么?阿蔡一边唏嘘着,一边头一次有耐心地等,等吴刚重新爬上来。并且,她好不容易练就的铜墙铁壁正在逐步瓦解,心头涌出的是一腔汹涌澎湃的似水柔情。没想到缘分真是天注定,好事真是多磨合,有缘千里来相会……这一系列俗话民谚在阿蔡心头泛滥开来。
她在等待辩解的途中焦虑着,徘徊着。只觉得这一刻竟有百年长,于是她率性地一如既往地在新浪里刷屏,不过,今天她没有刷那些血腥的恶狠狠的文字,刷的是张爱玲的诗意的文字,好让辩解一上来就能看见她:“于千万人之中,遇见我所要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一遍又一遍,不但感动了自己,旁边的人也都感动得一塌糊涂,有好心的朋友就开始开导她:别在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天涯何处无芳草,莫愁前路无知己……
引发了几多多情人士的感慨之后,辩解终于又显身了。只是他激动难以自抑,手抖如狂风,第一句话就打了四个错别字:“真理?你没有被以往,我是边界。”
此时此刻的真理,全忘了自己发下的毒誓:不再涉及网络感情一步。她欣喜地说:“我知道,只是网海太大,我捞过几次,没捞着你。”这个时候她还这般轻率地开玩笑,简直让那个网管“无毒不丈夫”都担心。他悄悄地对真理说:“一条大鱼上钩啦?别放过他!”真理理也不理。
这一次她居然没有公聊,害得常常看她聊天的朋友哇哇直叫:“真理快浮出水面!真理快浮出水面!”可她充耳不闻,一头扎在水里,和辩解同志谈起心来……原来上次聊天过后,辩解也来网上找过阿蔡,只是两人都用的是过客,所以几次三番都错过。辩解说,那次他还为她写了首诗:
今夜夜莺落在我的窗口它反复吟唱着一支充满了玫瑰芬芳的歌梦中的菩提树攫取那夜莺的音素坠向我惶恐欣喜的心窝就在这走向黎明的时刻我的坚硬的躯壳被温柔地土蹦瓦解
黑夜沉入一种让人窒息的浓香之中这些香气在不断地上升使我心中点燃的烛焰变得越加的丰满有许多许多的精灵在微光中唱着颂歌一颗瑟索的心最终沦陷于爱的旋涡
看着这诗,阿蔡久已坚硬的心渐渐被融化,她不知自己该说什么,只是一个字一个字地打道:“在等你的路上,我仿佛即将老去……”
这样一个晚上对于阿蔡来说,是前所未有的快乐,也是前所未有的不安……
记得以前的节日,阿蔡总是清闲又空虚,整天重复着一个循环:吃喝玩睡。要么闲来无聊温习古龙的楚留香,要么戚戚然凭吊儿时记忆里的绿色小河,日子过得毫无创意。如今不同了,有了网络的节日是真正的节日。更确切地说,有了辩解的网络才是过上了真正的节日,从此,阿蔡便每天像过节似的乐陶陶,但同时,心里的不安,内疚越来越严重。她开始患得患失,若有所思,面对爱人的目光也开始闪烁不停……
自从和辩解重新接上了头,阿蔡上班时总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办公室里的同事们见了,都知道她准是陷入了网恋困境,就开始有意无意地开导她,“攻击”她,“嘲笑”她,说一些见光死啊,网络谋杀案啊等等故事来恐吓她,阿蔡不是个小孩了,明白同事们的好意。她用足足三天三夜的时间理了理头绪,想自己上网是为了什么呢?还不是为了快乐?但是现在眼看要变质了,怎么办?长痛不如短痛,她乘自己还有勇气的时候,当机立断,换了手机号码,给老QQ设置了个乱七八糟的密码,邮箱也更换掉,并且发誓再也不去老地方聊天。一场也许是惊天动地的网恋,就这样一点没有噱头地令人失望地夭折了。
但是上网还是要继续。记得那个周末有点闷热,那个周末的傍晚阿蔡也不去跳舞,也不去听歌,独自站在阳台上看晚霞被羞涩的晚风吹走,看几只蝙蝠慌慌张张地飞来飞去,突然觉得特别无聊和寂寞,就赶紧回到房里上了网。她漫无目的地游荡着,冥冥中手指按动鼠标,进了新浪的“三十而立”,但觉一股热浪汹涌而来,沸腾动荡的潮水里,几条勇敢的“浪里白条”时隐时现,其中几条身着光鲜彩衣的美人鱼特别扎眼,看得阿蔡眼花缭乱,来不及多想就卷了进去。至此,她踏上“三十”就象踏上了贼船,认识了许多至善至美至情的女子,差点从此回头不是岸。
呵~网络对阿蔡来说,真的是恍然有庄子化蝶之感,虚拟与现实的界限早已模糊,因为面对的网友们都是活生生的同类。阿蔡一向厌倦生活中的喧嚣,讨厌现实中某些人之间口是心非的交往,所以她喜欢上网,在网里看人生百态,品人生沧桑,寻求纯真的友情。这个愿望,对于成年人来说,是一种天真的愿望,但在网络里却很容易得到满足。
在“三十”的日子里,于嬉笑怒骂间,在指落键盘时,阿芷、飞花、玫瑰、枯笔、颦儿、……一个个都成了阿蔡的朋友。这些朋友,有的冰雪聪明,有的妙语迭出、有的热情豪爽、有的温柔可人、有的仗义善良……尤其有一位(恕不透露她的网名,惟此才更符合她的性格)她人如其名,为人低调,刚开始阿蔡还以为她是个郁郁寡欢的索味女子呢,所以只淡淡而往,见着了打个招呼而已。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但记得一个傍晚,窗外的雨不停的下,如帘似瀑的大雨洗着渐渐睡去的城市,也清洗着阿蔡的一颗凡心……这样的晚上真是好享受:不开灯,点一支长长的蜡烛,放在电脑旁的小桌上,再泡上一杯绿茶。红红的光,绿绿的茶,让阿蔡的浪漫本性发挥到极点,她心甘情愿地迷失于光与影之间。
这一次,阿蔡和这位姐姐有了一次深聊,不知不觉间她俩的心慢慢靠近。阿蔡才知晓,为人低调不等于性格忧郁,却自有一种静观庭前花开花落的幽雅气质。其实后来的交往中,阿蔡和她之间,并不谈及什么大道理,或者网络内外的是是非非,只是闲聊些家常琐事,身边一些花谢花飞的感人故事,或一同晒晒诗,或一同约上几个好友打打牌。可是有句话说:“因为懂得,所以慈悲。”阿蔡是个没头没脑的人,常很容易情绪化,而在这位姐姐轻声细语的安慰下,她常常能在最短时间内就恢复了快乐。
谁说只有恋人之间才心有灵犀?有时朋友之间的这份了解与默契更让人感动,一年多了,她们分享着彼此点点滴滴的喜怒哀乐,开心地遨游在网络这个真实的世界里。而友情这株幼苗,就在这些私语中,在日子如流水般逝去时,开始成长为茂盛的大树……
可是突然有一天,远远地、阿蔡听到一些声音:那是爱人在叫她吃饭,那是女儿在跟她撒娇,那是同事打电话来问候……她这才发现自己已走得太远,也曾试着回头、离开、不看一眼。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网络成了她的鸦片,网友成了她的依托,回头已经来不及。也曾试着戒网,可不上网的日子,她感到自己从未有过的虚弱。再来的时候,没看见朋友的名字,低头看键盘,很陌生;抬头望灯光,很冷很冷。
阿蔡到底还是少上网了,不再聊天,有时间只是进一些论坛看看,有时她也轻轻悄悄地、来到曾经和辩解他们一起写诗胡闹的论坛里,黯然间见到熟悉的朋友们,点击他们的名字,打开他们的心情,他们美丽的文字开始轻扣阿蔡那扇渐锁的心门。她以为自己已经麻木,但看到朋友们一声声的呼唤自己,却没来由地一阵心痛,似浪潮一般,一波一波涌向心田……她以为都已忘却了,却莫名地回忆起某些人、某些事……那么清晰……
唉,如果我的文字组织能力好一点,也许更能写出阿蔡对网络朋友的依恋和深情;如果我是诗人,我愿意代阿蔡把世界上所有的溢美之词献给她的朋友;可是那一个个立体的朋友,怎能用我这区区的平面之词来写尽呢?
我和阿蔡有着一样的习惯,上网时常泡一杯淡茶,点一根红烛。说了许多,有些乱了。茶也有些凉了,蜡烛也燃烧得差不多了……如有可能,我愿意我是那茶,把苦涩留在心里,散发出的都是清香;如有可能,我愿意是那沉淀的一滴烛泪,在最后一刻都为朋友而燃烧。
也许阿蔡有一天会不得不离开网络,但我相信,许多朋友,却已经永远留在了她的内心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