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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儿也有蔷薇和常春藤。 请收下吧,一如我接受你的花束。 爱护它,别让它们凋谢干枯, 关注它,让它们颜色永远水灵, 知道吗,它们的根就扎在我心深处。
——白郎宁夫人
这一天,天空的颜色异样的黄,像镀上了一层金子一样。老一辈的人说,这是要地震的迹象。当然我是不信的,云南刚地震,巴西也地震了,难道上海还会地震吗?所以我照样安安心心地上我的网。 好久没上聊天室了,今天心情好,去看看。也许没几个老朋友在了,经过一年多的疯狂,大家对聊天都有点厌倦了。我甚至都有一个月没上聊天室了。 果然没看见有认识的朋友在。无所事事,闲着也是闲着,就研究起网名来。聊天室里的名字可谓五花八门,赏心悦目者有之,故作矫情者更多,(包括我自己,那天叫愈堕落愈快乐,其实早就改邪归正了,如果过去不能算是是良民一个的话)无病呻吟者众多,而赤裸裸不堪入目者更是俯拾皆是。我一边无聊地打量着这些网名,一边恨恨地想:难道没有一个朋友在?算了,找个陌生人聊天更随意。谁呢?我发现了一个名字:暗处生活。 这是一个怎样的人?取着这样一个黯淡的名字?说是同情心,不如说是潜意识里的好奇心,促使我点击了他:“暗处生活是不是很忧郁?” “我喜欢。” 这个冷漠的家伙就回了三个字,我可是从不主动点人聊天的,对他这个回答有点恼火,简直不知所措。叹口气想:今天真够倒霉。于是我说了一声:“哦?”这是我不置可否时常常打出的一个字,也是结束语前的呻吟。 刚转过身,想上论坛看看。不料,此人道:“你的网名是一部描写同志的港台剧的名字。你是么?我是女人。” 这样的直截了当!我一惊,右眼皮突然跳个不停,一种从未有过的战栗侵袭了全身:为何我偏偏遇上,为何我总是碰上?为何我不经意间取了这个名字?记忆里不敢揭开的那个伤疤,如今想起,还是天旋地转,还是痛不可忍…… 我急忙答道:“如果我不是,可以和你聊会儿么?” “不!你好奇吧?” “不,我以前曾经……”我觉得这是我上网以来思路最混乱、最不善表达的一次。
八十年代末的校园里,早恋已经成为一种时尚。何况,考上高等学府的我们,好像理所当然地应该疯狂。不再埋头苦做于堆得高高的试卷中,不再做习题至半夜三更而忘情。忘乎所以的是人头攒动的溜冰场,津津乐道的是偶像歌星的演唱会,长吁短叹的是莫名其妙的恋爱情结。那样一种浪漫自我的生活……直觉得,那时的花开也与现在不同。 但是那一个绝无仅有的十八岁,青春岁月像青苹果般芬芳而羞涩的年龄,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可以挥霍的我,却一不小心成了一场失恋的女主角。刹那间,爱情突然变成一场遥不可及的梦。我万念俱灰,几乎天天以泪洗面,却无声无息。偏偏那时的天空分外的灿烂,刺激得我简直想自杀。偏偏那时的光阴也跛了脚,一秒钟似乎都拉得有一丈长。我茶饭不思,整天恍恍惚惚,不敢走出寝室一步,一出门就怕遇上他……如刀割一般,痛……不能承受。
我学着吸烟,穿着拖鞋半夜三更在街上放肆地笑,然后翻着校门进校……做了一切反叛少女该做的事,眼睛里却藏不住深深的悲伤。 那段时间,我对黑夜的痴迷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我喜欢在黑暗中伫立,看夜色的黑暗,听夜风的哭泣。白天,它实在太刺激我的眼神。我不要看到任何美妙的东西。只有黑夜,给我安全感。 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可就在那一天,我十八足岁生日的那最后半个夜,月明星稀,照例失眠的我,站在窗前,想到再也收不到他的生日礼物了,我泪如雨下,怔怔然不知将何所为。当敏的一掌击在我背上时,一只飞蛾突然从我眼前飞过,“啪”一头撞在窗玻璃上,然后一边挣扎一边下坠。看着这只飞蛾,我绝望成灰,意欲拔腿而逃。突然,敏一把拉住我,在我耳旁大吼道:“你准备和这只飞蛾同归于尽吗?” 我终于号啕大哭!敏将我拽到她的床上,躺在黑暗中,她拿起毛巾开始给我缓缓擦拭,手很温柔的触在我的脸上,轻缓地擦去我眼角不断涌出的泪……突然我就感觉很依赖她,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情不自禁扑在她的怀里,她配合着,抱住我柔软的身体。因为她的一抱,我才发现我的身体竟是这样软弱。那天她把我拥在怀里,我像是一个受伤的孩子,沉沉地在她怀里睡去…… 第二天醒来,已是日高三竿,我慌乱地发现,这个世界与以往不同了。敏——我的好朋友,她正撑着下巴,温柔地看着我,嘴角下那一颗痣是如此地醒目! 敏把床边桌上的纸拿过来给我看,原来她竟然一夜未睡,给我写了一首诗: 你独自向隅而泣/寂寂/苍白的嘴唇微微发抖/残忍的灯光把你的影子/放大 放大/投向雪白的墙壁/你无处隐遁/灰色的灵魂在灯光下膨胀/你无法逃避 你的眼泪/在它的小河里徘徊/踏着凌乱的舞步/却闪着惊人的光芒/你试图抓住它/可干涩红肿的眼/已无力抬起/你以为旁人都瞥见了/你刚才的眸子一闪/掉落出好多的字/你慌忙伸手接住/怕被别人破译 你纤纤的手指/它们也不停地发抖/现在又开始摆弄起/你长长长长的裙裾/整理着那些褶子/可是怎么也抚弄不平 你站在这舞台的一隅/偶尔 偷偷地/瞥一眼人散人聚/又匆匆低下头去/默默 默默向隅而泣…… 突然记起恍惚而迷失的这段时间里,一直是敏在照顾我,帮我盛饭,帮我梳理,帮我请假,没想到她还竟然如此了解我。她对我说:“想要忘记一个人,最好的办法就是爱上另一个人,选择遗忘所有的记忆来泯灭伤痛。可要爱上另一个人,是多么困难啊。不如和我在一起,别理那帮臭男生。男人不值得我们去爱,他们自私、懦弱,用情不专……”这个晴朗的上午,她的诗,她的话,就这样渐渐平静我的心。 第二天,我的手被敏的手牵着,开始去教室上课。可在路上,与那个男生狭路相逢时,我还是禁不住浑身簌簌发抖。敏将我的头转到她面前,左臂环过我的腰,用她的左手握住我的左手,又用右手握住我的右手,用那种只有恋爱中的男人才有的目光凝视着我……我变得温顺,安定下来。然后,敏故意和我大声说笑着,我们一同向教室走去…… 学业是这般轻松,大家都风花雪月地享受着青春,而敏和我,拒绝了所有男生的目光,从来都是我们俩手挽手。在校园里,也不会有人奇怪。我们开始一同去跳舞,从来就是我们俩跳,敏比我高了半个头,合适极了,我的舞伴永远都是她一个。有时她搂着我的腰,假装轻薄道:“你的小蛮腰真细,只盈盈一握间。”于是我甜蜜地笑。我们一起轻轻地哼着歌,舞步随心所欲,这样的和谐轻松。有时敏就说:“来,亲爱的,我们搂得紧点!”于是,她的唇很自然地轻轻落在我的耳垂上,我总是容忍她心血来潮的举动。并且笑着把头搁她肩上,心里充满温柔。这个样子,看上去就是一对黑暗中紧密相依的爱人。 也许没有那个星期六,一切都会不同。那天,宿舍里其他两位同学回家了,我和敏留下来不回去。夕阳下,宿舍玻璃窗上的白纱窗帘上都是树叶照射的阴影,敏把买来的两支百合花插在瓶子里,花开正五分,正是最美的时候。窗外阳台上,晒着我们种的那棵小金橘,它不结果子。布满着一个个木疖子的地板上,躺着我和敏,我们开始像两个小妇人般絮絮地说话,这样地惬意,我昏昏欲睡,真愿意这样到地老天荒。 敏突然转身望着我的眼睛问:“知道你什么地方迷住了我?你的眼神,那么不安、那么忧郁!” 我看着她充满欲望的眼睛,觉得焦躁不安起来,隐约觉得不回家呆在学校是不是个错。 “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你会喜欢的。”敏说着,不容我反对,就把我拖起来,其实我多么想安静地和她躺着,一起就这样闲闲地聊着。 这是上海大剧院的背后,一个众所周知的地方,却又是一个鲜为人知的地方,每天夜里,这里聚集着一群人。这一夜,我和敏来到这里。闻着胭脂香和屎臭味夹杂在一起的味道,看着穿玄色衣衫的女人互相搂抱着,看着暧昧中的男人互相牵着手,我脸上不由得一阵发烧。而敏,却眼睛贼亮地看着那些飘来飘去的女人,她的眼睛里充满了无限地憧憬……我想她这是暗示了我什么?突然有点恐慌起来。 敏是善解人意的,她默默地拉着我,一起回到宿舍。 那一夜的夜露打湿了我的头发,乱乱的。我惶惶忽忽地睡了,和敏睡在一张床上。我们已经这样睡过好几次了。我们互相搂抱,但是从没有过分过。可是这个半夜里,我听见一个熟悉又陌生的沙哑声音在呼唤我,我软弱的倒在了一个人的怀中,感觉自己从未有过的安宁,还感觉到一双手在我的身体上下摩挲穿梭,恍惚间出现在我眼前的分明是我远去的男友!我毫不犹豫地迎合着,我们的唇粘在一起,柔软的嘴唇,冰冷的舌尖。他的湿热的唇覆盖了我的的每一寸肌肤…… “放在我这里。”他的手和我的手紧握着,引领着我,把我带到高低起伏的部位,他的话语里分明带着痴痴的笑意,那一刻我心醉神驰,砰然心动…… 醒来时我头疼欲裂,出现在眼前的却是敏!她用手轻轻地抬起我的脸。她的脸色苍白,放肆地看着我,用一种怜惜的目光。我突然感觉羞愧,感觉她是那么陌生!而敏,却突然放声大哭,令我更加不安的是,她说这是喜极而泣,说我对她的爱终于有了回应,而我手足无措,闭上了眼睛…… 从此,敏和我之间便有了一层默契。我梳洗时,她不再偷偷窥视我,而是名正言顺的看着。敏继续一如既往地为我做任何事……我们一直这样手牵着手在校园里溜达。每个周末,宿舍里就剩我们两个一起度过…… “七月的无奈,我们尽量不去想,你说你的山,我说我的水乡,哦,七月啊,真的很漫长……”当整个校园里传唱着这首歌时,大家都渐渐忙碌起来。就在七月来临的第一天,我们要毕业了,大家在操场的月光里喝醉了,把酒瓶子砸了又砸。 敏和我,我们的眼泪混在一起,慢慢地淌下。我知道一切都要结束了,不知道是应该欣慰还是痛苦。敏的脸上分明写着憔悴,无名地刺到我心痛。她不时焦躁地一步一步走近我,手里的烟雾袅袅上升,缠绕着我,这时,她的种种好处,她的体贴,她的包容……一点点浮现我心头,我们相拥而泣。“原谅我,我不能爱你……把往事丢在风里……”最后一个钟情的夜里,我在敏的耳旁喃喃而语。我们一起把假期里写给对方的信,一封封投进火里,把过去的时光一段段地烧掉。
就在分离的时刻,我把送敏的礼物拿出来:小包、长裙……我帮她化妆,梳理,走在街上暗淡的灯火下,敏,其实很女人味。我们向相反的方向走去,我还是忍不住生涩地回头张望,敏向我奔来,紧紧拥抱我,刹那间时空交错,仿佛我们永远不会分离!她离我那么的近!最后一次听得到她熟悉的呼吸,听到她叫我的名字!
……梦一般,都过去了。好几年,我的世界像风中尘埃,一片昏暗,在眼前飘忽,我反复跟自己解释:我们别无选择……
结婚以后,我常常做着这样一个梦:无边的黑暗之中,我张开嘴发不出声音,伸出手摸不到爱人。然后是敏,来到我身旁,凝视着我,用她永远的眼神……每次梦到的都是她。每次梦见她的夜,都极缓慢的向着黎明爬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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