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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达仓的客栈是我暂时的家园，躺在充满熟悉味道的地方醒来，真是一种惬意。梳洗完毕下楼，迎着达仓闻讯地眼光开始坦白昨日的经历，回避了对尼玛的种种描述，好像要给自己洗脱不归的罪名。达仓的目光狡黠，淡然一句：“开心就好，今天尼玛回兵站了。”是哦，尼玛本来就不是属于这里的，仅仅是达仓生活圈中的一份子，偶尔的邂逅是缘分，也是数尽，正常状态下的圈子就是永驻在客栈的人。我对自己说：忘了吧，忘了另一个世界，忘了吧，本就似有似无的感觉。 把隐晦的小心思在高原的阳光中晒晒也就消失殆尽，飞扬的歌声、旷达的草原、纯净的碧空会时时刻刻充满你的视线和心理，挤压掉那些个说不清道不明的邪气。走出客栈大门，发现门口的席子上晒了一地白色小珠一样的东西，一个身着藏装的小伙子正埋头细致地翻选，好奇地凑上前去：“请问你晒的是什么东西啊？”仰起脸吓了我一跳，一颗金牙闪着刺眼的光芒，片刻迟疑后，用浓重地藏普告诉我：“这是贝母。”“我看看可以吗？”“看嘛，看嘛，随便看。”边说边窃笑，可能也只有我这种过客才会对人家的日常感兴趣。蹲下来，看着这些小小的珠圆玉润着实喜欢，鞠几粒在手，柔润如菇，乳白无暇，小小的个子却丰满地炸裂，果菱清晰地印证了它生长和膨胀的过程。“贝母好漂亮哦，是做什么用的啊？”小伙子又开始桀笑：“咦？你没有吃过川贝枇杷液？就是这个做成的药啊！”“哦，没吃过。”“这可是个好东西，是止咳润肺的呢。”“生的不能吃？要晒干才能吃吗？”没有回答，不知道是不是我的提问给城里人丢脸了，继而大笑：“哈哈哈哈，小姑娘真是可爱，生的可以吃，晒干了才能入药，卖钱！”羞红了我的脸，不敢再言语了。只听得背后达仓的声音：“格西，你不要笑话人家，城里人哪里见过这些东西？”其实这种幼稚怪我吗？没听过没见过也不是我的错！后来，从达仓口中得知，格西是专门收售川贝母的，每年8月是贝母结果的季节，格西会在客栈住上一个月，在附近的村寨或游牧族去收贝母，晒干后卖给药贩子。于是，我的活动因此多了一项，观察川贝母晾晒的过程。 彭措像影子一样，晚饭时又出现在餐桌上，一切如故，只是那些个笑话已经恍若隔世，由于昨晚失眠太亏空身体，有点体力不支，吃晚饭找了两本画面多的书，早早上床休息，同时告诉达仓，明天一早我要起床看日出，达仓说：“差不多5:40吧，自己调好闹钟，起来后在一楼叫我”。 当我徜徉在王秋杨平实的字迹中，心若秋水，电话响了，陌生的号码，还是接听了“馨馨，我又多喝了几口，哈哈哈哈，你在干啥啊？”啊？居然是尼玛！怎么会知道我的电话？“是尼玛吗？你怎么知道我的号码？”“嘿嘿嘿，昨晚你洗漱的时候我看你的电话放在桌上，就偷偷给自己打了一个，你不要介意啊。”“哦，怎么又喝酒啦？”“今天战友聚会，必须要喝啊！没事儿，一会儿就好了，只是想找人聊天，嘿嘿嘿。”想象他脸红筋涨的样子，还要故作庄重，真是为难他了，心一下子软了。“那…你去解决没有啊？在胃里难受就解决掉啊！”“恩，已经搞定啦，现在舒服多了，不晓得怎么就拨了这个号码了。没打扰你吧？”“没有。你想说什么说吧，我听着呢。”“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只想问问你在干啥？”哦，原来是这样，我舒缓地躺下，给他说在看书，渐渐地，他的思路清晰了，语言流畅了，语气低柔了，听着话筒中传来幽幽柔柔的男低音，特别抒怀，回应的是不设防的思想和音色。“馨馨，在你睡之前给你唱首歌吧，不过你听到歌词一定要起来看看月亮，啊？”“好。”好像醉意还没有消退，不知道他要搞什么名堂？“在那金色沙滩上，撒着银色的月光，寻找往事踪影，往事踪影迷茫；往事踪影迷茫，犹如幻梦一样，你在何处躲藏，背弃我的姑娘；我骑在马上，箭一样的飞翔，飞呀飞呀我的马，朝着她去的方向……”低沉的音色，如诉的情怀，流畅的歌声一声声落入我的心田，顿时有点哽咽，有什么东西在撞击我的心脏，让我不能呼吸。拿着电话，听着婉转低吟，打开门，走向阳台，此刻幕色深重，悄寂无云，空中高挂着一轮黄色月亮，那么亮、那么圆、那么大、那么近，仿佛举手可得。歌声落地，更轻的声音在耳边呢喃：“馨馨，月亮里面有我的目光，你看到了吗？”我被这简单的字句彻底摧毁，清泪迷茫了双眼，我醉了、笑了，眼前犹如梦幻一样的鲜活起来，月光盈盈透亮的是他的眼神，那么清亮、那么热切，仿佛要剥离我的伪装，带走我的情愫。“馨馨，你在吗？听见我说话吗？”呢嗫半天，控制住激动轻轻说道：“在呀。”就这样同时专注着月亮，依偎着呼吸声，谁也不说一句话，慢慢地，培育出细碎的想念从月光中洒落，如烟花绽放。听到我第一个喷嚏，军令又来了：“外面凉，快点上床去！好好休息，晚安！” 不知道怎么回房的，不知道怎么进被窝的，过去24小时的点点滴滴清晰地在我脑海里面过往，这个男人，这个陌生的男人不知道怎么就钻进了我的心里，这一夜，是温暖的一夜，是疑惑的一夜！ 10 早晨五点被闹钟惊醒，寒气霜冻了脸和呼吸，不管他，还是要起来，从来都是这样，不管天大的事情，既定的计划一定要实施。哇塞！寒气又席卷了露出的身体，咝咝地赶紧穿戴、洗漱。下楼看见餐厅的长凳上睡着个人，听见我悉悉索索，那人探起头来，原来是彭措。“听说你要去看日出，一个人太危险，要不要我陪你去？”“不用不用！你看，我包裹得这么严实，没有什么好劫的，嘿嘿。”此刻的我不需要人家分享，就想独自感受、享受。“真的不用我陪？”“真的，真的，你快休息。”自从上次事件以后，彭措和我相敬如宾，看我这么坚决，披着大衣起来拉开卷帘门，目送我离开视线。 最喜欢有雾的清晨，仙境一般，在模糊的视线中迷幻，极尽想象的空间，此刻我就是世界的唯一，此刻的世界由我缔造。虽然这里没有浓雾，但是明亮的月光、灰暗的天色，清冷的街道也创造了无穷的想象：此刻的人们正在依谁而眠？正流连在哪个梦里？远处星点的灯光下又在忙碌什么？虽然时空静如处子，但里面的故事连绵。就这样，扛着轻微的高原反应，踏着清晨的朝露缓缓而行，由灰暗走向亮启，由寂静走向呢喃，由街道走向山头，经过读书的学子，经过晨练的老人，经过穿行的路人，我知道，这个城市慢慢开始苏醒了。 可能是怕惊扰别人的缘故，踩着轻柔的脚步，慢慢地，一步一步很踏实。在这里，没有风浪卷着你，没有指令操控你，有的就是时间，有的就是对经过的充分感悟，可以随时地停顿、张望。在这样的境遇里，你可以卸下所有所有的世俗，只带着一颗空灵的心装满大自然的纯净。想到这里，且行且笑，没想到前面出现一只受惊的野兔，它全身呈灰色，竖起一双大耳朵，后肢站立，前肢耷拉在胸前，背挺得老直，用惊恐的眼睛看着我，然后转身跳去，我赶紧拿出相机跟踪，幸好它又转过身看了我几眼，以此来确认自己的安全，终于拍到了两张模糊的半身，哈哈！没想到月光中不光藏着尼玛的眼光，还藏着和我邂逅的月兔，一切都如幻梦一般在我眼前铺开，辨不清是现实还是神话！ 在山头找个平坦之处铺上塑料纸席地而坐，若尔盖的整个山色尽收眼底。这时，天色已逐渐明朗，城镇的轮廓逐渐清晰，高挂的月亮已暗淡如纸，远处连绵的山脊已经被即将升腾的太阳染得浅黄，色彩一层层浸入天际，浅黄、深黄、橘红，有种强大的力量蓄势待发，只觉得一道霞光喷射出来，太阳跟着露出了小脸。此刻的月光惨白，用微弱的轮廓和太阳对话，互换职守大地的职位，当看见太阳披霞挂彩的时候悄然隐去，把天地留给太阳独裁。再看太阳时，霞光万丈，岌岌刺眼，只见它踌躇满志地展示它的光耀，让所有的人都知道它的德行，此刻已经拍不出日出的震撼，逆光下只见一注注一圈圈的光斑。光线下不觉温暖，因为云层需要阳光努力去依靠，把云霭染成蓝色、白色、金色，只有爆发的光柱才能抵达最隐秘的角落，让阴暗藏在斑驳的光影中。 远处的草原上升起渺渺炊烟，牛羊在草坡上点点移动，近处的扎达寺钟声激起，炊烟滚滚、人犬鼎沸，整座城市宣告新的一天正式开始。在这样大写的景致里面我心若狂潮，看不尽的美景、吸不够的晨曦，很讨厌自己多愁善感的性格，偶然的投射都会激起层层涟漪，不管是人、事或是景，只有够纯美，绝对乐此不彼、深深依恋。就这样坐着、看着、感受着，直到达仓打电话检查我的存在。 回到客栈，只见青初在厨房忙碌，卓玛在拖地，达仓以桌子为把手练习引体向上，彭措在发呆，各有各的清晨舒展方式。到是房客们都紧闭房门，我想我也该归位了，对达仓说：“老大，我先补瞌睡去了。”“等会儿嘛，青初的稀饭包子很快就好了，吃了再去睡！”“就是，就是，她的手艺很好的，包子好吃得很！”彭措添油加醋的说。“哦，好！”等尝到青初的手艺才觉得没有白等，小笼包子皮儿薄肉足，面皮很劲道，咬一口下去，浓香的汁水在味蕾里面流淌，好享受！怪不得每天我都没有吃到，原来一早就卖完了。 带着对食物的满足躺下来，听着电视的唠叨声睡去，直到电话想起，迷迷瞪瞪拿起来，只听得热切的声音：“馨馨吗？在干什么？”“睡觉。”“啊？已经12点过了，快起来！过来吃饭！”又是命令。“你到客栈啦？”“没有，战友们聚餐，在附近，你过来吃饭吧。”“算了，不好吧，我怎么给达仓说啊？”“也是，你…就说出去转转，可以吗？或者，干脆我过来接你！”“不要不要！这样更尴尬，还是我撒谎出来吧。” 想到他有战友在，还是在现有条件下精心打扮，穿了一件黑色蕾丝花边的衬衣，黑白小花的小背心套在外面，配上黑色休闲裤和休闲鞋，把长发编成两个小辫，戴一顶浅灰色花边沿帽，拍点化妆水、搽点防晒霜、抹点唇膏算是化妆了，边下楼边想怎么给达仓解释，幸好达仓和彭措出门了，松了一口气，给青初说了一声赶紧跑了。 尼玛已经在餐馆门口等待，今天是全副武装，更显得高大英武，黝黑的皮肤被笑容溶解得如厚重的绸缎，雪白的牙齿令他更加俊朗。看到我姗姗而来，赶紧上前迎接，悄悄说道：“今天好漂亮啊！”搞得我低下头，哪有这样直接的赞美，怪难为情的，其实我也想说你穿军装很帅气呢。 跟他走进一个包间，只听得尼玛吼道：“来啦来啦！”一大桌子正装的军人嬉笑着回头邀请我坐下，刚才的脸红还没有消退，这下更红啦。尼玛拉起我给大家介绍：“这是我同学，叫何若馨，大家多关照啊。”啊？我啥时候成了他同学啦。看了他一眼，狡黠一笑，接着给我介绍这是xx连长、xx指导员、xx经理、xx队长……，八九个根本记不住谁是谁，只是觉得这一桌子汉人占大多数，记忆最深刻的是坐我旁边的酒店女老板，半老徐娘风韵犹在，烟酒具来，自豪于藏族血统还保持良好的皮肤和身段。不过还是特别羡慕天成自然：“哎呀，人家城里的姑娘就是水灵！哪像我们这边？”尼玛赶紧接过话题：“姐，你也很不错啊，很有女人味呢！”说得她心花怒放站起来要敬酒，尼玛抵挡着：“姐，她不会喝酒，我帮她喝哈！”说完豪爽地自干两杯。开了这头以后，桌上七七八八地敬酒都跟我无关，大家默许我以茶代酒。 一阵笑闹后，尼玛又不行了，口齿迟钝，眼睛发红，我赶紧给他倒了茶水，示意他喝下，只见他晕乎乎的用右手在桌下悄悄握住我的左手，另一只手端起茶杯猛喝，我想挣脱再给他倒水，却被他更紧地握住，我瞪着他，回答我的是温柔的嬉笑。就这样，他示意我吃东西，自己却再也没有吃一口，看着他醉酒难受的模样，看着他为了牵手忍嘴的模样，忍不住心痛！直到他去卫生间解决了问题，才恢复了常态。旁边的女老板见势开始帮尼玛说好话，这孩子如何如何上进、如何如何豪爽，如何如何重情，如何如何尽孝，好像她就是红娘，说得我羞愧万分。桌上的战友们真会见风使舵，这饭局竟成了牵线搭桥的场所，大家哄笑着撮合我跟尼玛，不知道尼玛是不是喝多了，笑而不答。 饭后，尼玛告诉我要回兵站，问我跟他一起去吗？我说不去，达仓那边不好交代。尼玛见我意决，依依不舍地跟着战友们走了，那双不忍的眼睛深深映在我的脑海。酒精不一定在摄入时才起作用，精神的传染也会令脑袋昏昏耗耗，麻木痴顿。我不知道在做什么？卷进怎么的旋流？书写怎么的故事？我不是到这里来梳理思绪，寻求宁静的吗？怎么会不知不觉开始另一场悸动？是我的错吗？现在怎么办啊？有一种声音一直在提醒自己：这不过是酒精作用，这不过巧合使然，没有必要对根本不存在的东西心神不宁！ 回去的路上眼见很多家门口晾晒川贝，可能是晒的时间比较长，有的坚硬如石，已经发白发灰，初期的柔嫩经过阳光的蒸发、时日的发酵已经变得纯熟，可以接受搓揉、碰撞、运输、熬煮的检验，摧毁生命取得入药治病名誉。就像我们的人生，最初的纯美会被时光腐蚀，变得斑驳。 靠近客栈，听得里面笑闹声不断，除了达仓和彭措熟悉的笑声，还掺杂着女孩子清脆的声音：“小叔，不要开我的玩笑啦！”见我进门，达仓赶紧招呼：“过来过来，喝喝新鲜的酥油茶。”从炉上温着的陶壶里面给我到了一杯，同时相互介绍：“这位是何若馨，这位是拉姆，今天的酥油茶是她亲自熬的。不知道若馨喝得惯不？尝尝看！”端起陶杯，一股浓烈的酥油香味贯穿了嗅觉，平时特别喜欢吃甜腻的东西，这种刺激更勾起了占有和吞咽的欲望，迎着这种香气小酌一口，让它在口腔里面慢慢浸润、蔓延，继而渗透到身体，幸福感顿生。“真好喝！拉姆，你好能干哦！”“姐姐那么喜欢，太好啦，以后我经常熬给你喝！”“不用不用，太麻烦啦。”“没关系，我离这里很近的。”彭措邪笑着接嘴：“是呀，还有未来的小叔在这里，再麻烦也不会嫌的，对不对呀，拉姆妹妹？”拉姆红了脸，娇嗔地嘀咕：“讨厌，彭措哥哥最讨厌了！”看他们打情骂俏的样子摸不着头脑，到底谁跟谁呀？到是达仓捅开了窗户纸：“好啦好啦，两个小鬼别闹啊，尼玛看见又要说你们了！何若馨，这是尼玛的相好。”啊！一语惊人！尼玛的相好！尼玛的相好！怎么可能？怎么可能？顿时要晕厥过去！这时才感觉事态的严重，这时才重视女孩的存在，仔细打量着她，的确是一个漂亮的藏家女孩：黝黑光洁的皮肤、水滢透明的眼睛、银白如雪的牙齿和自然丰盈的嘴唇，整个脸庞圆润洁净，犹如初月；一头乌黑的头发编成无数小辫垂在腰部，头上、耳朵上、胸前、手上、腰上带着琳琅的藏饰，有松石、玛瑙、珊瑚等等，身上穿着一件红黄相间的藏服，亮丽的色彩和考究的做工凸显眼光独到，再配上银铃般的声音使整个人充满了鲜活和朝气，这应该是个家境殷实的、娇惯的女孩，这样的相貌、性格和身份与尼玛倒是非常相配。 看着这个女孩，想象他们以后一起生活的样子，心痛如绞，还不得不用欢笑掩饰失落与郁结，疯狂地参与彭措的玩笑、爽朗地喝酒、豪放的笑闹，直到喝得大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