萍踪传书(作者:李敏)(原创)
既然是包工,在保证质量的前提之下,我拼命干活以求赶时间完成任务。我先粉刷天花板,其次两度油漆厨房组合餐柜,然后裱糊墙布,最末铺设地板。中国人搞这些玩意有点经验,没想到在北欧能够大显身手。连续一个星期,我废寝忘食发疯般的干。老太太感到非常吃惊,除了我的工作效率以外,发现我在整个劳动过程中从不进食,如同一台传说中的永动机,不停运转。 一则过于专注,根本想不到吃饭,二则花钱买食物太过浪费,反正下午回到饭店,总能够找到吃的。拿到工资以后,第一件事是从邮局寄了只包裹,是柳太太送给我儿子的衣服,俗话说:“千里不捎针,万里不捎线”,我在其中偷偷夹了数十美金,虽不是大数目,对于远在天涯的妻子,多少是个慰籍。 于老板恐怕是全挪威最玩世不恭,也是最敢于漠视移民法的华人老板。在整个饭店中,除了我们,还有四个黑工,分别为一个波兰人,一个摩洛哥人和一对斯里兰卡兄弟。 波兰人原本是华沙体育学院的教师,确有一副运动员的体格,高大茁壮,能说一口流利而带浓重口音的英语。他的性格桀骜不驯,有一种对东方人毫不掩饰的蔑视,除了厨师长以外,对其他中国人从来不称其名。但是,他又必须在中国人手下做最低贱洗刷盘碟的差事,那种不仅单调而且肮脏的的勤杂工作,白人至上的傲慢和现实地位形成巨大的反差,从他的眼神可以看出,那被扭曲的内心有多大的憎恨。 从波兰人的身上可以发现,欧洲常见的新种族主义社会心理,尽管没有对肤色,生理露骨的歧视,然而认为种族文化有其优劣之分,实际上是旧种族主义的衍生,并非跨文化交流的福音。可笑的是,即使同是白色人种,西欧人骨子里却瞧不起东欧人,对这位新种族主义分子,是个莫大的讽刺。 他痛恨苏联,有一次他用锐利的目光看着我,问道,“你是不是布尔什维克?”我反问,为何想起来提这样的问题?波兰人一下子沉下脸说,他不能忍受身边的魔鬼。当波兰人说起二战时期苏德两国瓜分波兰和“卡廷森林屠杀案”中,斯大林下令处决两万名波兰军官的民族恩怨,他的脸上肌肉抽搐,充满极端的仇恨。 波兰人对我们说,挪威是个人间天堂,自由而且富有,何不设法留下来,何况老板又是民族同胞,必定鼎力相助,不会克扣工资想必当然,成全我们得到正式劳工许可都有可能。对此我们置之一笑,在这方面外国人比我们中国人可要天真许多,或者是我们比他们要世故成熟不少。我们反问他的打算,他说话很谨慎,不过天长日久,总要漏出什么。 他是波兰自由团结工会成员,作为当时世界十大新闻之一,团结工会事件即便在中国也不陌生。团结工会是八十年代波兰自由工会,成员多为产业工人,最高峰超过一千万会员。波兰是典型的苏联式计划经济,大中型企业清一色是国营的。所谓劳资纠纷就是企业工人与政府的矛盾。工人运动也就成为政治运动。这位体育教师十分崇拜出身卑微的团结工会领袖,说起曾是造船厂电工瓦文萨的故事时如数家珍。 这位团结工会会员自称到北欧旅游,遗失了护照,挪威警察答应,如果他能找到住房,即可发给挪威护照,当前他在外打工并不受限制,拼命赚钱争取早日把女友接来。从波兰人那些真言与谎话交互的谈吐之中,除了作为自我优越感十足之白人对他人智商的低估以外,可以从中看得出一些蛛丝马迹,这位波兰同事不过是众多东欧政治难民中的一员,通常人们用这样的手法,取得西方合法居留权。 撇开他的弱点不说,此人的确是个奋斗型的人物。为了及早适应挪威社会,每天工作以后,通常熬夜至天明,挑灯苦读挪威文。他有一种和常人不同的特殊功能,如果手头上没活,即坐在厨房通往餐厅的台阶边,在嘈杂的环境下睁着眼睛打盹,不可思议,令人吃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