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们坐的长椅,在路灯下,眼前人戴着帽子,坐在恰恰是路灯直射的位置。或许是因为在水边吧,这里的路灯比别处亮许多,我就是在它的指引下来到这里的。
有些耀眼的灯光给这张脸敷上了一层洁光泛滥的晴雪,我恍惚漫游在雪后的荒原,遗忘了孤寂,领悟到静趣。两潭深泉波光灵动,叮咚的泉流,流过心头,冲走了深深困扰我的生死情,别离恨!
这人见我睁眼,用纤细的手指,在我眼前晃晃。可我实在不愿意从难得的宁静里苏醒,眼睛直直的,没有随着手指转动眼球。
"好热",腾出抓我的一只手,一把扯下头上的帽子,擦擦额头的汗。我目光刹那间似乎被烧红的针烫了一下,那本该飘逸的青丝,仅残存几缕,哀哀地趴在头顶,像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头皮的底色一览无余。
我又是一惊,呆呆地盯着。
她放下帽子,伸手捋我的头发,从头顶到发稍,一遍又一遍,还呓语一样的絮叨:"等我病好了,一定也能长出这样的一头秀发。"
"你头发烫过吗?"她对我的头发爱不释手,眼里露出欣赏的神采。
"不是,是天生的。"
"好美,像海浪。不过以前我的头发也很好看,很长,很美。"说着眼里渗出泪光点点。
"别哭,一切都会好起来。"我边安慰,边伸手去拭她眼角的泪。
"你能看见?"她惊愕的同时再次用手指在我眼前晃动,这次我用眼球的转动证明我视力很好。
"那你为什么?"她拿着帽子怔在那里。
我站起来,她的手抓着我的一条手臂,也一起连带着站起来。宽大病号服装着娇小的身子,和我肩膀一样高,注满疑问的眼一下让我想到了我的学生。
我拿过帽子,戴在她头上,握着凉凉的小手,鼻子里酸酸的。
"夜深了,我们回去吧。如果医生查房会着急的。"看着她单薄的身体我很心疼。
"那你---"
"我没什么,走吧。"
一路上我们都不再说话,却能清楚地听见彼此的呼吸。她不时地用眼睛余光打量我,仍然用一只手抓住我不放,仿佛我是她手里的风筝,只要一放开,夜风就把我飘起,飘到湖水里。我想说出事情的真相,可见到她一副认真的模样,又不愿打碎那瞬间壮举带给她的自豪。
到了住院部的楼下,她轻声询问"你住在几楼?"
"四楼,你呢?"
"四楼!那你的病应该不是很严重的。自杀!太夸张了吧!如果你都有自杀的资格,这里应该改名叫‘天国了'。"她白净脸上浮现一丝浅笑,而且嘴角一端高高扬起。
我觉得应该解释了,不能因为怜悯放任自尊被侮辱。
"我---"
"咳!什么都别说了。你呀一定是被宠坏了,娇气些。看看我..."说着又伸手要摘帽子。
"我错了。"情急下,打断了她的话,我不忍心让她诉说自己的不幸,作为教育我的"教材",所以违心地说了谎。
"这么说,不想死了?"她的口气似乎是个长者。
"是的。"其实我还想说,"你满意了吗?"
"那好我送你回去。"边说边拉着我上了楼梯
与其说是送回病房,不如说是被"押"回去。自始至终,我的那条手臂都被紧紧攥在她手里。到了病房门口,她推开门,再把我客气地推进去,笑着说:"好好休息,这里不错,明天我带你逛逛。"
我实在忍不住笑了,长这么大,逛过商场,逛过公园,逛过...,可就没逛过医院。虽说住院对我来说很平常,印象里,景致也还清幽,可病重的人哪里有心情去赏景。
"你笑了,这就对了。"她一脸的骄傲,真像童话书里羊妈妈从狼肚子里救出小羊的样子。
我更开心地笑了。只是我的笑她没读懂。
简单的告别,我揉着麻木的胳膊,回味,微笑,可就在转身的瞬间,笑容凝固了!望着两张空床,恐惧爬上心头。
上午入院时,护士带着我和父母走进这间病室,以为会有伴,没想到两张床都空着。询问下,护士说:"这里的两个人相继出院了。"我注意到护士说话时表情很冷淡。于是私下里开始琢磨"出院"的含义。
我是当教师的,看到自己培养的学生有出息,当然会高兴。即使他们离开了,再提起,仍然会很兴奋,那是辛苦付出的成果。虽说职业不同,但我和医生护士的职业成就感应该是一样的。如果那两个患者真的康复了,她的表情怎会如此冷漠?难道那两个人...
我不敢靠近床,生怕一沾边,也就"出院"了。父母对这里很满意,他们知道我爱清静,更何况路上劳累了几天,我也不好让父母在为我奔波调换。只能勉强住下,心里却总感觉发毛。
晚饭后,洗漱完毕,妈妈一定要我躺下休息,我也只好闭着眼,拿出慷慨以赴的心态躺下来,虽然感觉像躺在荆棘上,毕竟换来父母安心去了亲戚家。
现在呢?怎么办?路途的劳累,加上刚才的折腾。困了,是自然的,也该休息了。可是...
我环顾房间,发现床头有个小柜子,旁边还有一把椅子。干脆,我坐下来,趴在桌子上,灯是不敢关的,就浪费一次吧!明天也许就有伴儿了。
不敢马上闭眼,盯着两张床看,想象那里能长出一棵树来...
没多久眼皮沉的睁不开了,忽然"咚-咚-咚-"想起了轻微敲门声,我弹起来,紧盯着门,大声问"谁?"
门缓缓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