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月,疏星,颤出缕缕银光,悠闲的云穿插地簪上。细弱的虫鸣,轻唱眠曲,喧闹渐渐归于沉寂。我打开窗,让秋凉钻进病房,驱赶微沉的睡意。
几天的旅途奔波,积攒了太多的疲倦。到达医院后,温热的洗澡水,洁净的静室,溶解了百合清香的空气,温情地侍立。我纵情享受后,却不敢闭眼,释放倦意。
侧身躺在床上,双手叠在胸口。泪水重复地滑落到嘴角,依旧苦涩的。
我陪着胸腔里病弱的心脏,走了二十九年!常常顾镜自怜,堪比朝花的妙人,竟"嫁"给了"黄叶"!还得一心一意,小心伺候。一个不留神,就有殉葬的恐惧。在"他发脾气"的日子里,两眼总是谨慎地开阖,惟恐在睡乡里迷途,找不到来时的路。何况,这次"他"已到垂危的边缘!
草间的虫鸣渐鸣渐弱,四周一片死寂,而夜的寂静总能放大白天的琐事。
我住院的消息不知何时不胫而走,当地的亲友几乎在我进驻病房的刹那,集体涌进来,鲜花和礼品把我淹没。紧接着又问长问短,让我应接不暇。此刻,回想起来,感觉自己当时就像某种濒危的动物,四周围满探询怜悯的眼睛。悲哀的情绪燃烧起来,灼得我辗转反侧,坐立不宁。
于是打开门,穿过回廊,步下楼梯,沿着青砖铺成的路,顺着昏黄路灯的手势,徐徐前行。夜风迎面扑过来,宽大的病人服装,衣袂飘飘,映着凄惨的灯光,心想幽魂不过如此而已吧!
顺着心情寻求解脱的指引,在一个人工湖水边站定,手扶着围栏,花岗岩的冰冷穿透掌心,"嗖"地钻到心底,不禁打了一个寒战。
满月在湖面投下自己的丽影,丽影被风摇成碎片,碎片向四周荡漾,荡漾一池银光,银光辉映着我晶亮的眸子,眸子里满满的愁苦,在这绮丽宽阔的水域里渐渐开始消融。凉湿的夜气滤过月光的轻纱,饱蘸清新爽洁,渗进嗅觉,被悲哀压迫的情绪嗅到了解脱的气息。
久病成医,我早就学会了如何稀释悲哀,自我慰籍。
一片大叶子随水波荡过来,感觉像梧桐叶。上面竟有一只小黑甲虫,沿着叶的边缘,焦灼地转圈奔波。水波的动荡,随时会把叶子掀翻。甲虫的心情我能理解,只有经历痛苦的人,才能明了身在痛苦时的需要啊!我不忍看下去,折一根稍粗的树枝,让身体紧帖护栏,腰与护栏相齐,慢慢探身,两手握着枝条缓缓伸向靠近的叶片,聚精会神,力求让枝条接近虫子又不惊扰它......
"不要啊!"尖细的声音猝不及防从背后袭来。
"啊--!"我惊得几乎栽倒到湖水里。
千钧一发,猛然感觉两条手臂竭力地拉住我一条胳膊,我马上用另一只手,抓住护栏,向后挺身,脱离了险境。心脏剧烈地搏动,撕裂般的生疼。我痛苦地闭上眼,大脑一片空白,唯一的感觉是我的一条手臂,被两只手紧紧地掐着,很疼。我尽力挣脱,可被掐得更紧了。
"不放开,就是不放开。"声音坚定有力。
我已经没有力量挣扎,甚至没有力量开口说话,像一尊雕像,伫立在堤岸,听任手臂在疼痛中麻木。耳畔又响起尖细的声音......
"姐姐,你真美!难看的病号服穿在你身上,都掩不住你的好身材。"
"身材好,脸也漂亮。过来坐,咱们聊聊。"
不容置辩,拉着我就走。我没有力气挣脱,身不由己,被牵着跟在后面。
我被安排坐在路边的长椅上。尖细的声音立刻像点燃的鞭炮,响个不停。可丝毫没有放手的意思。
"去上厕所,见你一个人往楼下走,不放心,就悄悄跟着你。可在转弯处,就看不到你了,那可是岔路口,没办法,只能两条路都找找。幸好,不早不晚,正是时候救你..."声音中充斥着自豪。
"说说什么事想不开?你要想想家人啊!"
"是因为看不见吗?那你可真神了!看你走路真看不出来。告诉你,你真的很漂亮,以前没人和你这样讲过吗?"
......
晕!
这人话语中的每一个字,都像往滚油中淋冷水,腾起一阵阵愤怒。真想站起来,挣脱那双手,再反掐住它们,怒吼:"我从没想过自杀,但险些被你谋杀!"
我忍着疼痛,睁开眼睛,死死盯着眼前的脸,准备好的话到了唇边。可就在看清楚眼前人时,我甚至为自己刚才的愤怒忏悔,同时庆幸刚才没有先说话后睁眼!
"真的很庆幸,否则会悔恨余生啊!!!"我暗自感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