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蝴蝶飞飞
(一)
瓷器散发出一种香气。那当然不是脂粉的香气,更不是酒香。
有些女人身上随时可以发出要命的暗器,而有的则就像鲜花一样美丽,从身上发出的却是香气。
香气无疑也是一种要命的武器,很要命。
酒窝现在变得又像是只蜜蜂又像是一个小偷,他想偷偷的飞到花蕊上去。
瓷器没有回头,纤纤柔柔美丽的手上,掇着叠筹码,正在考虑着,不知是该押大?还是该押小?
庄家已开始在摇骰子,“咣当咣当”一阵响后,突然“砰”的一声,将乌黑的宝匣贯到桌上,口中大喝一声:“有注的快押!”
瓷器还在考虑,似乎这一注对她颇为重要。酒窝当然认为机不可失,眨了眨眼,凑过头去,在她耳畔轻轻说道:“这—注应该押小。”
酒窝当然对自己的判断有绝对的信心。他的赌技比这世上大多数赌徒都要高明。
美丽的手指终于动了,筹码立刻全部押了下去,却押在“大”上。
“开!”
掀开宝匣,三粒骰子加起来也只不过七点。
“七点小,吃大赔小。”
瓷器脸色苍白,回过头狠狠瞪了酒窝一眼,扭头就走。
酒窝只有讪讪苦笑。他当然明白这世上大多数女人的血液里,天生就有种反叛性,尤其是反叛男人。像瓷器这种女人当然也不例外。
瓷器已经输得精光。只好穿过人丛往外走,她走路的时候,也有种特别的风姿。
酒窝又轻易下了判断:“像这种气质的女人,本不应该到赌场来的,肯定是家里受了气,要不就是缺少刺激!”
酒窝当然希望是后者。他岂非也是一个喜欢追求快感与刺激的人?
财神却迎了上来,慢慢道:“你真的要去碰瓷器?”
酒窝道:“没别的意思,只不过想试试是否真的一碰就碎!”
财神拍拍他的肩:“别说我没提醒你啊,瓷器不但一碰就碎,还很滑,你小心摔跤。”
酒窝又露出他又大又圆的酒窝,道:“你摔过几次?”
财神笑了,当然是苦笑,直到酒窝走出了门,他才叹息着喃喃道:“这样的瓷器还能摔几次?最多只能摔一次,因为—次就已经可以把人摔死。”
夜风飘摇,灯笼晃动,灯光居然朦胧起来。
所有的车马都停在巷外,无论是什么样的人,要到财神赌坊去,都得自己走过这段狭窄的巷子。巷子并不长,但深更半夜走在巷子里的感觉却很长。长得要命。
瓷器紧了紧身上的袍子,风一吹,袍子的角飘起来,像一只翕动的蝴蝶。
酒窝内心忍不住笑了:“瓷器原来会变成蝴蝶的,真是有趣得紧。”
瓷器走得很快,酒窝走得更快,忽然间就蹿到她的前面。
瓷器脸色变了,道:“你想做什么?”
酒窝笑得又可爱又很坏的样子,道:“你说我想做什么呢?”说完,他居然伸手去拉瓷器的手!瓷器当然一扬手,想打他的脸,没想到酒窝的手居然无比灵活,趁势下滑,一揽,竟将瓷器揽在怀中!
瓷器顿时脸色由红转青,拼命挣扎。这么美丽的少女,哪遇到过这样的事?
只可惜酒窝偏偏两臂力大无穷,将她抱得紧紧的。
瓷器又急又怒,竟然被她挤出一句话来:“你难道不知道我是不能被人碰的吗?”
酒窝笑得又坏又狡猾,道:“所以我才忍不住要碰你。”
男人想欺负一个女人,总不需要太多的理由。酒窝无疑就是这种男人。
瓷器居然就静了下来,静得就像酒窝怀里刚刚孵化出来的蝴蝶。淡淡的微光中,瓷器脸上就像遮着一层神秘的面纱,让人忍不住想揭下来看看。
酒窝忽然笑了,道:“有人说你像易碎的瓷器,我看你像只漂亮的蝴蝶。”
想不到瓷器居然叹了口气道:“你猜得不错,我本来就是一只蝴蝶,飞得很远飞得很高的蝴蝶。”
“我的名字就叫蝶飞飞。”
“我叫酒窝,又大又圆的酒窝。”
两人都笑了,觉得这两个名字倒真的是名如其人。
酒窝问她:“为什么要到赌场去呢?”
蝶飞飞想开口,却又红着脸垂下头。
酒窝没有再问,他在内心又轻易下了判断:“像蝶飞飞这样的女孩子,当然是受不了平静的生活,于是,终于找了个机会偷偷溜出来。这样的女孩子当然是怕黑的,于是便希望找个有灯光的地方,而偏偏赌场就是灯光最亮的地方……”他对自己这个判断非常欣赏。所以笑得很愉快。
马车走得并不太快,车厢里很舒服,坐在上面就好像坐在摇篮里一样。
蝶飞飞身上的香气,仿佛兰花,又仿佛桂花,甚至还有点郁金香的味道,清雅而迷人。
这段路若真要走三天三夜,相信酒窝也绝不会嫌太长。
蝶飞飞忽然道:“我的家就住山庄外[烈焰镇]上的[女贞巷]。”
酒窝问道:“[女贞巷]应该往哪走?”
蝶飞飞道:“刚才我们已经走过了!”
酒窝道:“可是你……”
蝶飞飞:“我没有叫车子停下来,因为我今天晚上不想回家去!”
酒窝忽然发觉自己的心在跳,跳得比平常快了两三倍。
若有个像蝶飞飞这么样的女孩子,温柔地依偎在你身旁,温柔地告诉你今夜她不想回家去,我可以保证你的心一定跳得比酒窝更厉害!
蝶飞飞道:“今天晚上我一直都在输,我想调个地方,换换手气。”
酒窝的心凉了。忍不住道:“你想去哪里?”
蝶飞飞道:“棺材赌坊!”
(二)
酒窝没听过这个赌坊的名字,这名字让人既紧张又刺激。
女人们有很强的好奇心,男人们又有几个没有好奇的毛病的?
蝶飞飞解释道:“你在外面呆久了,当然不会知道这家新开的赌坊,但我保证它将来会比财神赌坊更有名!”
酒窝眨了眨眼道:“那地方是不是很神秘?”
蝶飞飞眼波流动,瞟了他一眼,道:“既神秘又有趣。”
蝶飞飞道:“你想不想我带你到那里去看看?”
酒窝毫不犹豫道:“想!”
蝶飞飞道:“可是我答应过那里的主人,绝不带陌生人去,你若真的想去,也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酒窝道:“什么条件?”
蝶飞飞道:“第一,不准出声;第二,不准惊讶;第三,不准自己偷偷参赌……”
酒窝本来就想去的,现在更想去了。
他本就是个很好奇的人,喜欢的就是这种神秘的冒险的刺激。
所以酒窝忍不住插口道:“是不是只能用我的银子帮你赌?”
蝶飞飞笑得跟小狐狸一样,道:“答对了。”
酒窝盯着她身上那件低得不能再低的贴兜,笑得又坏又暧昧道:“你最好以后晚上出门穿件厚一点的衣裳,否则我的眼睛会透视。”
蝶飞飞眼睛一瞪,道:“你敢!”
车马仿佛经过了一片郊区,然后又经过了两道流水,夜越来越黑。
车已停下,蝶飞飞拉着他的手,柔声道:“瞧仔细些,跟着我,我保证这地方绝不会让你失望的。”
她的手又细又滑又软又香。
夜望不到尽头。他们好像进入了一个铺有碎石的小路,路越来越窄,越来越低,好像是在往下走,刚开始耳边还有风,一会儿便什么都没有了。
然后酒窝就听见了敲门声,开门声。走进了门仿佛是条甬道,甬道并不太长,走到尽头就可以隐约听见骰子落碗的声音,银钱敲击声,酒窝又兴奋起来。
蝶飞飞终于说了声:“到了!”
酒窝松了口气:“谢天谢地!”
蝶飞飞拉着他走进了一扇门,轻轻道:“你先在这里等着,我去找这里的主人来。”
她松开了他的手,醉人的香气立刻离他远去,忽然间,“砰”的一响,有人用力关上了门,刚才的所有声音竟忽然也跟着奇迹般消失了。
天地间忽然变得死一般静寂。
酒窝就像是忽然从红尘中一下子跌进了坟墓里。
这是怎么回事?
“蝶姑娘,蝶飞飞!”
他忍不住呼唤,却没有回应。屋子似乎并不大,酒窝慢慢摸到一张桌子,然后又摸到一个火熠子,手一晃,火熠子燃起,酒窝不禁打了个寒噤,他忽然发现这屋子里根本就没有住过人!屋里除了一张桌子之外什么都没有,潮湿的地气熏得鼻子眼睛酸酸的。
难道这是一间鬼屋?一起了这个念头,酒窝顿时耐捺不住了。
酒窝决定绝不再想这些想不通的事,先想法子出去再说。
只可惜他根本没法子出去。这屋子里根本没有窗户,四面的墙壁和门竟赫然全都是好几寸厚的铁板。
酒窝似乎想起了什么,一摸口袋,竟空空如也。一袋金豆子和几锭碎花银全没了!原来蝶飞飞趁他不注意,竟偷到他这个惯偷身上来了。
酒窝居然笑了笑。他知道自己这时笑得并不好看,但他还是忍不住笑了。遇见无可奈何的事,他总是会笑。他觉得笑不仅可以使别人愉快,也可以使自己轻松。
酒窝现在脑子里居然还想到另一件更绝的事,如果桌上有自己喜欢的火爆鳝鱼,清蒸黄蟹,干烧牛肉,那么他宁愿在这里呆两天。
当然如果再来坛陈年竹叶青,更佳。想到这里,他又笑了。
待火熠燃到最旺时,他才发现原来桌子上还留着张纸条子。字体居然挺秀气:
“留得故人一夜,它日且作长饮。”
故人的意思就是朋友,也只有老友,才会这么了解他,了解他喜欢上女人当的性格。
但酒窝却一时想不起自己的老友中,有谁要这么样修理他。
酒窝首先想到财神,是不是他?但他很快又否认了。因为财神虽然也是一个有趣的人,但从来没开过这样的玩笑。
酒窝端正了一下头上的紫金冠,拉了拉腰上的白玉带。终于苦笑了。
他下定决心,等出去后一定要找蝶飞飞好好算算这笔帐。
怎么算帐呢?他想了几十种算帐的办法,都觉得不甚理想,最后终于想到一种:剥光她的衣服,绑到树上。但他很快又想到蝶飞飞依偎在他怀里的样子,心又软了。于是改变了主意:等出去后,在她脸上拧一把算了。
酒窝就是这样的人,既可爱又古怪。
正在他胡思乱想之际,忽然不知从哪里吹进来一阵风,夹着一种古怪的气味,然后他就晕了过去。
旷野里雾已散,泥土已被露水打湿。
酒窝的新衣裳也已湿透。
他醒来时,大地也正在苏醒。恰巧看见东方黑暗的苍穹,已经转变成一种充满了希望的鱼肚白色。
等他能站起来时,灰暗的远山已现出碧绿,风中也充满了从远山送过来的树叶的清香。
山坡间炊烟四起,近处都看不见农舍人家。假如这里就是他们昨夜停车下来的地方,那座用铁板搭的屋子呢?
蝶飞飞呢?难道真的像蝴蝶一样飞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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