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江湖一盏灯

　　灯是纸糊的灯。三尺三寸。灯罩是由金虹山独有的方竹巧编而成。

　　有风。灯晃。上面印着一个漆黑的“木”字。

　　这灯拎在一个戴着斗笠的人手中，照亮了两丈之内的夜。远远望去，灯光似起了雾，裹着人影。这人正穿过一条巷子。

　　古城暮冬。年关已近了，正是家家户户闭门做糍粑、喝糯米酒的时候。这巷子里住的都是殷实的小户人家，门厚，墙高，一律青砖。房屋构造简洁、粗犷，典型的院落民居。这时有阵阵糯米香飘出来，拴也拴不住。

　　一个小户人家的主妇，刚受人之托“日蚌”（订娃娃亲）回来，带着那家人的小男孩往回赶。糍耙、红枣、白果、笋干，装满了一篮子，那小男孩手里提着篮子，眼睛却在望着这盏慢慢走过来的灯。五六岁的小孩子，有谁不喜欢灯的？

　　小男孩终于忍不住说：“好大的灯呢，嫫嫫，我也想要一盏这样的灯好不好？”

　　“不好。”穿着七星羊皮披肩的主妇板着脸，回答得很坚决。

　　小男孩却还不死心，嘟着小嘴道：“这灯好亮呢，如果挂在院里，就不怕野狗了。嫫嫫帮我也糊一个好不好？”

　　“小孩子别多嘴，我现在没这心情。”主妇嘴里说着，眼睛却盯着越来越近的灯。

　　小男孩就生气了，坐在地上哭起来。哭声很大。这时候提灯的人已经走到近前。

　　小男孩手里提的篮子突然掉下来，篮里的东西滚了一地，奇怪的是这些东西一触地便升起了一股浓烟。

　　烟雾越来越浓，裹住了提灯的人。这时候巷子里又出现了一群黑衣人，六个人，两把剑三把刀，还有一人手里握着根极为罕见的外门兵刃擎天棒。这根擎天棒是江湖中绝迹已久的兵刃，因为这种兵刃的威力虽大，却极难练。能使用这种兵刃的人身手绝对不弱。这群人一出现，就堵住了巷子的两头。

　　风过，浓烟渐渐散了。

　　这是夺命的烟雾，江湖中已不知有多少声名显赫的英雄好汉，无声无息地死在这种浓烟里。

　　浓烟消散的时候，心情欠佳的主妇眼睛里正在发着光，她相信提灯的人无疑已倒了下去。她甚至还不希望这人死得太快，她还想看见这人在地上作最后的挣扎。

　　[鬼婆婆]的毒烟，致命的毒烟。甚至连昔日纵横太行山的[太行双雄]和据说一身十三太保横练已有九成火候的[关东铜狮]都曾经倒在她面前，苦苦挣扎哀求过。

　　他们本都是江湖中最强悍最骄傲的人，可是到了真正面临死亡时，却连一点死亡的勇气都没有。软弱占据了生存的意义。

　　别人的痛苦和绝望，对她来说，一直都是种很愉快的享受。她眼睛里的光越来越亮。

　　可是这一次她失望了。提灯的人仍然站着，竹笠遮住了大半张脸。

　　地上的小男孩突然纵身一跃，撒出了一蓬乌黑的针。原来这个“小男孩”竟然是个身手敏捷的侏儒！针是喂毒的针，去势极猛。没有人想到这“小男孩”竟然会使出[五毒追魂针]！这无疑也是一着要命的杀招。提灯的人似早已料到，只见他左手一招，满天的针竟如泥牛入海！左手再一拂，尚在空中的“小男孩”一个翻身，倒跌出去。落地时，抽搐了一下，便不动了。刚才他撒出去的针竟全部插在自己的脸上！

　　就在侏儒撒出毒针的一刹那，鬼婆婆也动了。她手里突然多了一柄弯刀，兜头一刀砍向提灯的人。就在这时候，提灯的人忽然也动了，不过是电光火石间的事，那根提灯的竹竿动了动，后发先至，一动就刺穿了她的咽喉！没有人能形容这一竿的速度！鬼婆婆的刀还在半空，瞳孔里充满了惊惧和不信。

　　巷子很深，很窄。鬼婆婆倒下时，六个黑衣人已离提灯的人不到三丈左右。前面来的黑衣人有三个人，后面也有三个。六个人都穿着黑色的紧身衣，而且还用黑布蒙住了脸。他们走得都很慢，很谨慎。这条巷子虽然很长，六个黑衣人走得虽然很慢，现在还是距离提灯的人越来越近。当先一人短小精悍，步履沉稳，蒙面的脸上露出一双锐利如鹰的眼，无疑是个高手。这人沉声道：“果然不愧是江湖一盏灯，一招两条命！”

　　灯光又起了雾。提灯的人没有动。灯上漆黑的“木”字发出诡异的光泽。

　　当先一人盯着灯上的字，接着道：“只要阁下说出跟木王府的关系，今晚我们就不会为难阁下。”

　　提灯的人忽然冷冷道：“凭你们还不配。”

　　手执擎天棒的黑衣人挺身出来，道：“问问我这根棒，你就知道配不配。”这人身高九尺，两臂巨长，说话声音嗡嗡响。显然是个内外兼修的高手。看样子他已准备出手。

　　这时，当先那个黑衣人忽然道：“听说阁下这盏灯，灯灭，命绝。”

　　提灯的人冷笑。

　　手执擎天棒的黑衣人冷笑道：“我就先灭了你这盏灯。”说完，擎天棒已出手。他攻的是提灯人的双腿。这人身高九尺，居然攻的是下盘，确是出其不意的一招。就在他俯身之际，两把剑一前一后突地腾空飞起，人剑合一，直飞提灯的人。另两把刀也是一前一后直插提灯人的前胸和后背。而当先说话之人手中一柄刀如毒蛇出洞，奔向提灯人的左肋。

　　六个人，竟同时发动了攻势。雷霆一击，必杀之着。这时，灯真的灭了。却是提灯的人灭的灯。

　　六个人只感觉眼前一黑，难免一时不适。高手交锋，刹那决定生死。

　　灯“卟”地又亮起。六个人中已有五人倒下，咽喉竟赫然都多了一个洞。竟没有发出任何兵器相碰的声音。提灯的人仍然站在原来的位置，手中的长竿还停留在当先那位黑衣人的咽喉里，所以黑衣人还没倒下。黑衣人望着提灯的人，似乎想说什么，然而喉咙里只能发出一阵低鸣。血顺着竹竿慢慢流下，滴在青石板上。提灯的人抽出竹竿，黑衣人“呯”地倒下。

　　六人人，六个洞，一招六命！

　　血还在流，流进青石板的缝隙里，空气中有了血腥味。

　　提灯的人已不见了。似有歌声自远处传来：

　　“人未老，天已绝，人在天涯断魂处。灯未灭，魂已歇……”

　　这时响起一声更鼓，已是初更。夜更深了。

　　巷子口突然有扇门“吱”地一声开了，出来了一白一黑两个人。白衣人瘦削挺拔，背负双手，一看便是惯于发号施令的人。黑衣人则腰如铜鼓，手里拎着一盏大红灯笼。白衣人盯着提灯的人远去的方向，喃喃道：“你看他是不是木王府的人？”

　　黑衣人接口道：“这是个秘密。”

　　白衣人沉吟了会儿，缓缓道：“你看不看得出他杀[天网六煞]用的什么武功？”

　　“以静致动，一招灭绝。”黑衣人摇了摇头，道：“我看不出。”

　　白衣人眼里似乎有了一丝忧虑之色，道：“有没有人看见过这个人的脸？”

　　“有。”

　　“是什么人？”

　　“临死的人。”黑衣人顿了顿，接着说道：“听说这盏灯，就是近年来江湖上最可怕的一盏灯。”

　　白衣人叹了口气，道：“希望以后莫要再碰到这盏灯。”

　　“为什么？”

　　“因为无论谁遇到这盏灯，就要断魂。”

　　“如果是[魔刀]应无双呢？”

　　“那么他最好为自己准备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白衣人淡淡的说道：“棺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