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二:迷失的中南门
看一个城市有很多很多线索。……街没有街史表示这个城市的“本土意识”还不够成熟。
——龙应台
犹如一个时代有它自己的成长历程一样,中南门的历史也有它的坎坷和波折。
61岁的杨大妈是在中南门长大的。中南门的每一条巷道原来是什么样子,临河的码头有几步石梯,她了如指掌。她指着我椅子后面的板壁说,那是木匠后来加装上去的,原来是六合门的位置,上面安门的印子都还在。抬眼一望,两边果然有向外凸出的窠臼。谈及民居的历史,杨大妈的话滔滔不绝。随着那些时让人惊叹时让人惋惜的描述,我对中南门展开了无限的想象。但我自认我的枯竭的想象不及杨大妈说辞的一半精彩。她就像谈论自已消逝了的豆蔻青春一样,准确美妙的言词绣出中南门烟逝的辉煌,亦勾勒出中南门曾经的迷失。
我坐的地方为四合院的正屋。在过去还未改装前,两边摆放的是宽大的八仙椅,中间一张八仙桌,是真正的手工雕刻有八仙图的桌椅。那样的雕刻现在很少见了,只能在电视上看见它的原貌。原来雕刻一套桌椅,2个木匠需2个月才能完成。雕好后上大红漆,很契合大户人家的气派和富贵,是一个家族富足的表现。八仙桌上方置造型精巧的神龛,里面摆放一尊金色四耀的菩萨,两边两个小香炉,供主人每日朝拜……随着杨大妈的倾诉,我的眼前浮现出一幅幅图景:长袍宽袖的主人每日洗漱完毕,心中想起当日的事情,便踱至堂屋神龛前,完成内心的默祷,然后怀抱一种勇毅步履从容地走出家门。这是一种内心英雄主义化的过程。用今天的眼光审视那个时代的习俗,我更愿理解为是在用一种信仰扶持人生,就像我们今天总爱用一些名言暗中对自己激励。这未尝不是一种积极的人生观,只要我们潜心对这种现象作一番文化追察,未尝不可以提取出铜仁的精神。
有的人家在堂屋的前檐下部悬挂镏金大字的木匾,字是特意到字画店去制作的,或者是请书法高人书写,再拿去店铺制作。堂屋两边是两层楼的厢房,厢房由大门处的回廊相连,便圈成一个30平方的天井。厢房及回廊的栏杆做工精美,有繁体“万”“回”字造型,廊边是小巧的书房和客房,窗子同样充满精美的雕刻。据杨大妈的话,大户人家一家拥有三到四进的四合院,也即是说,有三栋到四栋同样装饰布局的四合院,当时中南门座落有有名的“八大户”,以高大巍峨的封火墙相隔,可见当时中南门的富足与繁华……
而今,历经岁月的漂洗,这些的四合院仅存且完整的没有几套了。听到政府将投资维修中南门,杨大妈高兴的同时眼中也充满疑惑。这疑惑是对资金将会巨大的忧心。因为那些精美的雕刻在“文革”时已毁于一旦,要恢复到原来的样子除了资金的巨大,还会有技术上的障碍;老人认为要找到当时那样水准的木匠是一件难事。这当然有老人对于她们那个时代的特殊依恋而呈现的短视。同时也说明了老中南门在她们心中位置的不可替代。无疑,恢复中南门的最后结果将需要得到她们的评判,这也是对历史的尊重。对她们那个时代的尊重体现出一种工作的认真和原则。这种认真和原则是一条纽带,连结起一个完整的铜仁。
老人的忧虑不无道理。除了堂屋消失了六合门,被装上的普通的木板显得非常突兀之外,两边的厢房已残破不堪。由于原来“大跃进”时代把厢房辟作屯集粮食的仓库,天井中装上了做工简单的木梯。两边的栏杆荡然无存。中间的横梁因不堪重负而变形,靠另加上去的一根木桩支撑着。被现今居住主人辟作厨房的厢房楼下,胡乱夹着充当门扉的毁坏过了的六合门扇,门扇上方格子位置的临边处,残留着一些尚未剥落的雕刻。那是用一整块实木雕琢的,那些每两扇各一种图案的雕刻我认识不全,除了一些栩栩如生的花草,其中有一个仿佛那时代妇女头上的饰物,我惊叹于雕刻师手艺的精湛,相同的两块仿佛现今的复印。它们虽然历经风雨,已经干白,但仍固执地抓着母体。雕刻后的木板底是很平滑的。老人说,那时的刻匠有一整套刀具,20来样。
探求中南门历史的过程,是一次不断遭遇迷失的探险。现今的中山路两旁木房过去并不是这样的破败。是当初辟作交通要道时,两旁的建筑被硬生生地劈了一些,因为两旁的主人都不肯单独让出,要让双方都让,于是成了今天的样子。你看不到原来的街道,可以在电视上看到,和那样的场景是一样的。人们买东西可以转身就跨进另一家店铺。现今走在中山路,两边被劈出的痕迹可以清晰看见。
在我的对中南门一次次的探幽途中,我感受到了强烈的风声,是历史的强烈风声。在风声中我常常迷失,迷失在自我的思维中。我不知该怎样调整自己,以更确切的座标对应中南门的历史。随着探寻的逐渐深入,我深切地感受到,中南门迷失的岁月,需要我们不懈地探求。探求中南门,也就是去追寻先人身上的铜仁精神。
我们需要它。就像植物需要雨露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