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经社区女性社区汽车社区军事社区文学社区社会社区娱乐社区游戏社区个人空间
上一主题:世俗神话与悲剧人生——解读电影... 下一主题:动物园之虎
傍晚阳光下的绿皮火车
[楼主] 作者:岸雪  发表时间:2017/06/19 09:45
点击:0次

 
 
    傍晚阳光下的绿皮火



我的小说终于接近尾声了,经过生与死的洗礼,我就要从文字的地狱里逃出来了,我如释重负地推开了阁楼的门,此时此刻,我最想见到的就是流浪少年鲁鲁,因为小说故事的线索是他提供的。
我快步下楼,一边呼喊鲁鲁一边挥舞着手里的打印稿,鲁鲁一脸诧异地望着我,他身边收留的两只流浪狗也投来好奇的眼光。我兴奋地冲下去,挪开被一圈沙发围住的茶几,然后让鲁鲁搬来电烤炉,当烧旺的炉火映红了我和鲁鲁的脸时,我开始用颤抖的语调读小说,有点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捏着打印稿的指头也跟着抖动起来。外面的风雪呈斜线状扑向窗户,似乎也想钻进来凑凑热闹,倒是两条流浪狗看上去格外安详沉静,心无杂念地匍匐在地,眼光像诗人一样忧郁,炉火在他们的皮毛上镀了一层淡淡的金色。这两条流浪狗是鲁鲁从大街的角落里捡来的,一条是黑色的拉布拉多犬,一条是白色的土狗,鲁鲁给他们分别取名为豆豆和颗颗,正是这两个名字让我认可了他们的存在,并对他们垂怜有加。而眼前,豆豆和颗颗仿佛也变成了我的聆听者,一脸崇拜地望着我,这让我读小说的口气渐入佳境。当初鲁鲁给我讲这个故事时,我就被故事里蕴涵着的命运的力量所吸引,迫不及待地想去触摸故事背后的那只冰冷而神秘的手,我甚至有点相信,我与这个故事的不期而遇是命中注定的。

我与鲁鲁的相识似乎是为这部小说埋下的伏笔,那时的我正在为写什么而发愁,时常像掉了魂似地徘徊在低矮的棚户区,总觉得这里的阴暗藏着一种神秘的生机,破旧的单车,铅白的水笼头,以及晾晒在昏暗天空下的那些皱巴巴的衣物,这一切看上去都是那样地斑驳,一有阳光投射下来,它们便在狭窄的过道里拉长自己的影子,像画框一样罩住出没在这里的低眉垂首的人。我不喜欢大街上浅薄的喧哗,而喜欢这里无法言喻的沉寂,每当我穿过繁华的大街钻入棚户区时,这种沉寂就会像白日梦一样包围过来,我会不知不觉地陷入其中,对出现在眼前的任何事物都饶有兴趣。
鲁鲁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突然撞在我身上的,用渴求的眼光望着我,让我帮帮他。当时天空的铅灰色正在我脸上无所顾忌地涂抹,而我一下子在他黑白分明的眼睛里看到了光芒,这让我原谅了他的莽撞。
鲁鲁说,先生,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我还没有回过神来,一脸的诧异。
先生,后面有两个狗贩子正在追我,帮帮忙。
他看上去是一个清秀的男孩子,神色有些慌张,却没有完全失态,他要我牵住他的手,像大人带孩子出来散步一样,还没有等我答应,他便迫不及待地拉住了我的衣袖,也就在这一瞬间,有两个骑摩托拿着铁夹的汉子从身后一闪而过,很快就消失在棚户区的尽头。鲁鲁向我行礼道谢准备离去,我急忙问事情的原由,他说他救了两只流浪狗惹恼了捕狗的贩子,他们扬言要把他卖到砖窑去做苦力。这让我很是惊讶,凝神注目地打量了他一番,他十二三岁的样子,浑身上下透出一股机灵劲,虽然脸有些脏头发有些蓬乱,但他的眼睛却灵光闪动,像藏有不少故事。于是我问起了流浪狗的事,他二话没说,拉起我的手要我跟他去看看。

鲁鲁把我带到棚户区背后的一条昏昏欲睡的河水旁,说就在下面的排水管里,我半信半疑,跟着他沿梯而下,鲁鲁点燃打火机伸进一根断了流水的管道内,轻声地呼唤着豆豆和颗颗,我深感诧异,便顺着微弱的光亮看进去,果然看见了亮闪闪的眼睛,两只狗儿一黑一白,嘴里呜呜的,似有无尽的幽怨和委屈,那忧郁的模样看上去让人心疼,鲁鲁说天气越来越冷,城里人要吃狗进补,所以到处都有捕狗的贩子。我暗自震惊,重新审视眼前的鲁鲁,嘴里沉吟着,这让鲁鲁感到有些不自在,问我为何这般打量他。我猛然回过神来,话锋一转,问到了他的情况,鲁鲁显得大方落落,他说他父亲是囚犯,还在监狱里服刑,他来这座城市流浪就是等他父亲刑满出狱的,他母亲跟了有钱的男人去了东南亚。我问他一个人在这座陌生的城市住什么地方,他说就在大街上,有时守门的保安会让他在收发室过夜,他还睡过桥洞,公园里的亭子,广场边的椅子,地下停车场;他描述这些经历时一脸的满不在乎,甚至有些津津乐道,仿佛这座城市就是专门为他设计建造的一样。我听得连连摇头,他却若无其事,还拿出一张银行卡来,说那是他父亲进去前留给他的最后一点积蓄,也许等不到父亲出来就花光了。我动了恻隐之心,打算为他做点什么,但还是没有拿定主意,便让他说说看自己有什么优点。鲁鲁非常肯定地说,他会讲故事,讲很多故事,他说他父亲没有犯事进去之前,他就经常给身边要好的小伙伴讲故事。我眼前陡然一亮,觉得这个小家伙够聪明够伶俐,当即决定收留他。


我租住的房屋是老式的青砖楼房,离棚户区只有一条街的距离,当初选择租住在这里,就是因为这个距离恰如其分,只要不分神,行走十分钟左右的时间,我就会梦游一般地钻入棚户区。我屋子的大部分用作了书房,我一天主要的工作就是在阁楼里敲击键盘,把门关得严严实实的,隔开一切可能的打扰,豆豆拉布拉多对我的不留情面一点也不介意,心甘情愿地守在阁楼外,每当我伸着懒腰开门出来时,他就会在我膝下绕来绕去,并试图与我拥吻。而此刻楼下的鲁鲁正半躺在沙发上翻看安徒生的童话,靠在他身旁的颗颗安静得像一个小女孩子。鲁鲁喜欢看书,这一点我甚感欣慰,屋子里的摆设都有些陈旧和落伍,唯独让我骄傲的就是占了大半屋子的书,每当我看见鲁鲁踩在凳子上在书架前找书时,我都会觉得这个世界是美好的。
一天气温骤降,我没有叫外卖,而是亲自动手做了一锅烩面,放入排骨香菇青豆火腿肠,还特意买了瓶红葡萄酒,然后招来鲁鲁、豆豆和颗颗围坐在茶几四周,腾腾的热气像绵花一样把我们缠在了一起;当我把暗红色的葡萄酒到入杯里时,鲁鲁突然说葡萄酒的颜色像口红,这个新奇的比喻让我怔愣了一下,就随口问他真的见过这样的口红。鲁鲁十分肯定地说,他曾在棚户区那边的废墟上看见一个女子捡这样的口红,还有眼影和指甲油之类的化妆品。我来了兴趣,要鲁鲁讲一讲事情的来龙去脉。鲁鲁说这个女子很漂亮,住在一节废弃的绿皮火车上,那一节车厢就在棚户区后面旧工厂的废墟上,两条生锈的铁轨一直延伸到垮塌的厂房里,厂房后面有一座表面剥落的灰色水塔,三十多米高,每天傍晚黯淡的阳光总是从那里降下来。鲁鲁说她叫菊子,菊子昼伏夜出,在棚户区这一带站街拉客,生意冷清得很,无钱付房租,所以就住在了绿皮火车里。
她住在绿皮火车里,那里真有绿皮火车?我深感惊讶。
骗你是小狗。鲁鲁十分肯定。
我用怀疑的眼光扫过他清澈的脸,还是有点不敢相信。
你要是不信的话,我可以带你去看。鲁鲁委屈地说。

我跟着鲁鲁钻入了棚户区,傍晚的阳光在棚户区的阴影里一点点丢失,也把我的脸分成了明与暗两半,可我的心思并没有暗下来,而是想像着绿皮火车在即将消逝的阳光中,它的绚丽和斑驳,豆豆和颗颗似乎也善解人意,在前面卖力地跑着,还不时回头打望。
穿过棚户区后面一大片开阔地,来到铺满碎石的路基下,鲁鲁用手指过去,我远远地就看见了一节绿皮火车车厢停在生锈的铁轨上,阳光正从它后面的灰色水塔上一点点落下来。我有点看傻了眼,仿佛迷失在了一条时光隧道里,我喜欢绿皮火车碾过岁月的力量,无论远行还是归来,它都在潮起潮落的大地上撞击着世界,即使静止不动,也始终在铁轨上。这时鲁鲁碰了我一下,我才回过神来,示意一起过去看看,鲁鲁说这个时候菊子不在绿皮火车里,而是去了棚户区四周那些隐蔽的街口。但为了稳妥起见,我们还是猫着腰靠了上去。绿皮火车表面的漆水风化得很厉害,硕大的车轮锈迹斑驳,压在平坦的铁轨上,看上去结实而无法撼动,车窗和车门紧闭。鲁鲁悄悄攀上车窗看了看确信无人后,我才走上去,鲁鲁搬来了石头垫在我脚下,说口红就在靠窗的位置并要我站上去看看。毕竟窥探别人的隐私并不是一件多么光彩的事,所以,我显得有些蹑手蹑脚,不过我总算看见了鲁鲁说的口红,还有眼影和指甲油,在傍晚最后一抹余光中,它们看上去是那样地夺目和寂静,再看过去一点,是一个拆了封口的牛皮信封,再远点是一个插着野花的葡萄酒瓶。牛皮信封胀鼓鼓的看来是装了什么,我想了一阵子不得不退下来,觉得自己有点可耻,低下头来一眼就看到了隐没在荒草中的野花,与葡萄酒瓶里插的一模一样。鲁鲁说菊子是无钱买化妆品才在废墟上捡口红的,我陷入了沉思。鲁鲁说他知道现在菊子在哪里,并说带我去找菊子。

鲁鲁领着我来到棚户区西面的一片残垣断壁的瓦砾上,转了几个圈子后突然听到了一阵叫骂声,鲁鲁说菊子又受人欺负了快过去看看。穿过几堵秃墙后,一眼就看到了菊子与一个秃顶的男人抓扯在一起,男人肮脏地叫骂着,气焰嚣张,看来是想赖账。鲁鲁带着豆豆和颗颗迎上前去,男人一见这阵势吃了一惊,再一看我站在暗影里,便有些心虚了,扔了五十块出来后,骂骂咧咧地甩手离去,豆豆和颗颗冲着他一阵狂吠,男人吓坏了拔腿就跑。那张五十块的人民币飘到了我脚下,我捡起来走过去递给了菊子。她有些诧异,用探询的眼光望着鲁鲁。鲁鲁介绍了我,说我是他刚认识不久的朋友,写东西的,我慌忙问候菊子,说认识她很高兴,菊子冷冷地道了谢后匆匆离去了,不过这一瞬间,我在她的苍白和冷漠里感受到了一种无法言喻的矜持,既拒人千里,似乎又有许多难言之隐,仿佛她的漂亮不是给这个世界看的而是给自己看的。这时我突然想起了绿皮火车里的那一个胀鼓鼓的牛皮信封,就问鲁鲁是否知道牛皮信封里装的什么,鲁鲁说是一个男人的照片,一个失业的大学生,常来光顾菊子,后来去了国外,说等自己挣了钱后一定把菊子接走。这话让我很是惊诧,露出一丝不相信的表情,但很快就隐去了,因为鲁鲁不是一个信口开河的孩子。


一天,我正在低矮的阁楼里来回踱步,电脑屏幕空荡荡的,整整一下午,我没有敲出一个字来,我深感沮丧和绝望。这时我突然听到了一阵狗吠,是豆豆和颗颗,我急忙来到窗前看下去,惊讶地发现菊子正站在楼下,显得有些焦急不安。不一会儿,鲁鲁领着豆豆和颗颗下去了,菊子紧张地与鲁鲁交谈了一阵后,鲁鲁上来敲响了阁楼的门,我急忙开门,一眼就看到他一副心情低落的模样,便问他怎么一回事。鲁鲁说菊子欠了债,债主找上门扬言要烧掉菊子的绿皮火车。我震惊不已,噔噔噔下楼来到菊子面前,菊子苍白的脸略有所动,咬了咬嘴唇说对不起,惊动了我。我感到一阵莫名的心痛,说菊子不着急,也许会有办法的。当我们一行人赶到绿皮火车跟前时,正好看见四五个颈项上露出刺青的男人靠在硕大的车轮上抽烟,一副目空一切的模样。我整理了一下衣服走上去问菊子欠了他们多少钱。一个染着白发的男人摘下墨镜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后轻蔑地说,我是不是睡过了菊子想来打抱不平,何必对一个婊子动情呢。我强压冲顶的怒火,与他邪恶的眼光对视了一阵,他有些心虚了躲闪开来,说钱不多不少,一万元,把头发都给拖欠白了。我说不就一万元钱吗,三天之内来取,决不食言。这时一个马仔突然说,他在绿皮火车里看到了口红眼影指甲油,没有钱怎么可能买这些东西,分明没有把老大放在眼里。鲁鲁毫不示弱地站出来说,那是菊子在废墟上捡的。那伙人面面相觑了一阵后,染白头发的男人向他们挥了挥手,同时说,一言为定,三天后见分晓。

我卖了一台单反数码相机和一部平板电脑凑足一万元,装在一个牛皮信封里,让鲁鲁给菊子带去,一切似乎平静了下来。鲁鲁就要去探监看父亲了,社区街办和派出所的人找到了他,监狱在僻远的乡下,鲁鲁要去两三天的时间,临走前他把豆豆和颗颗托付给了我,嘱咐我这段时间狗贩子越来越凶,出去遛弯时不要带豆豆和颗颗。鲁鲁走的那一天,我怀着莫名的失落之感钻入了棚户区,已是冬至时分,傍晚的阳光透出了凉薄之意,不时有一两个骑着破旧单车的人拖着影子,摇着车铃一晃而过;而远处,一些灰头土脸的妇人正拿着衣叉夺晾晒的衣物,沉寂中,我似乎听到了水笼头哗哗的流水声,萦绕在脑际,仿佛是从我身体里的幽暗处发出来的。迷梦的气息笼罩住了我,不知不觉中来到了棚户区后面的旧工厂的废墟上,登上铺满碎石的路基,隐没在荒草中的野花出现在眼前,我下意识抬头向远处的绿皮火车望去,没想到看见了菊子站在铁轨上,像在等什么人。我吃了一惊,陡然觉得有些不妥,转过身来打算离开,却听到了菊子喊,请等一等。我怔愣了一下,停住脚步,菊子过来了,她冷漠的语调里透出一点悲凉。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卑微,根本就不屑于搭理我。
我措手不及,仓促应对:不不,你误会了,我是怕打扰你!
你帮我还了债,却让我欠了人情,我不知道该怎样报答你。
一点小事,不要再提了,你是鲁鲁的朋友,要是我不这么做的话,鲁鲁会看不起我的。
沉默,气氛有点尴尬。
我慌忙转移话题:鲁鲁去监狱看他父亲了,我在家里呆得无聊,就出来逛逛。
请跟我来吧。

就这样,我跟着菊子来到绿皮火车里,一眼就看到破砖砌成的炉灶里燃着炭火,腾腾的热气扑面而来,一股辛辣的热浪在额头上下徘徊,我感到了嘴唇与喉咙的干涩,似乎很难开口说点什么。离炉灶不远,是菊子就地取材搭的床。菊子让我坐在床边,她自己则拨弄炉火;在车窗边的茶桌上,我看见了菊子的口红眼影和指甲油,还有那一个鼓鼓的信封和那一束插在葡萄酒瓶里的野花。炉火在菊子手里旺了起来,她涂着口红的嘴唇在炉火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地饱满和性感,而紫色的指甲油勾画的手纤细娇小。我望着炉火入神,就连菊子挪过来解我的衣扣都毫无反应;很快我的上半身就裸露出来了,而菊子的玉体也呈现在眼前,白得来晃眼。当她冰凉的手开始在我身上摩挲时,我才猛然醒悟,急忙推开她的手,说今天自己来不是为了这个,要她别误会,同时迅速合拢衣服,站起身来望着窗外。外面飘起了碎雪,茸茸的雪花在窗户上描画着,那个鼓鼓的牛皮信封就在我的手边,我似乎感到了它封口处的吸附力。沉思良久,我才鼓足勇气问菊子,是否可以看看信封里的东西。菊子走过来压住信封,问我是不是从鲁鲁那里听到了什么。我说就算是吧。菊子说她可不愿意牵连无辜,把信封里的人拉到这个肮脏的世界里来。她两眼似有警觉之意,问我今天是不是专门来找灵感的。我耸了耸肩无语可答,自觉无趣,来到门边打算离去。这时菊子把我叫了回去,重新坐中炉火旁,同时把牛皮信封递给了我。这让我陡然感到了一种莫名的荣幸,能取得她的信任,不能不说是一件令人欣慰的事。
我小心翼翼地掏出了信封里的照片,一个清朗俊美的男孩子的模样呈现在眼前,虽然眼光里有忧郁颓废之气,但丝毫也不影响他给人阳光少年的感觉,而正是这两种交织在一起的力量最能让女人产生爱怜之意。我一张张取出照片来,动作很轻很轻;大部分照片都是在阳光明媚的校园摄的,男孩子洒脱不羁,眼光很有穿透力。我想这就是鲁鲁说的那个男孩子了,确实是个美少年。
都是几年前的照片。菊子淡淡说。
他现在去了哪里?
纽约的曼哈顿吧,或者法国的巴黎,总之去了国外。
你觉得他还会回来找你吗?
这是一个梦吧,我就是为这个梦而活着的。
我沉默了,静静地看着照片,脑子里一片空白,很久才起身道别。


我开始写菊子的故事,呆在阁楼里的时间越来越长,每写完一个章节,我就会读给鲁鲁听,鲁鲁说菊子要是出了名,就再也没有人敢欺负她了。他毕竟是一个孩子,太单纯了,对于我的勃勃野心,他一无所知,实际上我是想尽快地赚取名利,菊子这个人物形象有巨大的价值,我指望着能一鸣惊人,我现在需要的是赋予这个故事以虚构的力量,让它上升到摇撼世俗伦理的精神高度,撕碎卫道士们的傲慢和偏见。阁楼成了我的地狱,我一个字一个字地向着自由爬去,几个月的奋笔疾书后,我终于抵近了结尾,这既让人兴奋又让人踌躇不前,前面的所有章节都得到了鲁鲁的认可,唯独最后收尾部分我再也写不下去了,不巧的是,鲁鲁的父亲越狱逃了出来,鲁鲁每天都带着豆豆和颗颗到处找他的父亲,根本没有心思听我的故事了,我也受到了影响,不得不停下笔来想鲁鲁父亲的事,他能逃到哪里去呢?他是不是想带走鲁鲁?如果那样的话,鲁鲁将过上永无宁日的逃亡生涯。
我又走出阁楼在棚户区转悠起来,心里想着鲁鲁的事,还有那无法完成的小说。雪,把棚户区若隐若现的轮廓勾画了出来,棚户区的屋顶像切片面包一样呈现在阴沉的天空下;雪的白,把阴暗的我衬托得格外清冷,我下意识地缩小身体,这让我看上去像一个迷了路的外省人。在一个迷离的拐角处,我突然听到有人叫我等一等,抬起头起一看,竟然是菊子,心里一惊,望着她发愣。她说她知道我会出来的,所以就在这里候着。我努力透过风雪看过去,她的脸依然那样苍白和冷漠,口红的色泽变得淡淡的,我一时语塞。她说她是来向我告别的。我猛然回过神来,问她怎么回事。她说这几天来了挖掘机和戴头盔的人,她的绿皮火车已经被他们烧掉了,这个时候挖掘机正在清理现场。我大惊失色,半晌说不出话来,良久,我才问她那个牛皮信封呢。她淡漠地说一切都不存在。我想起了那些照片里透射出来的阳光,心里陡然升起不屈之感,说了一声菊子去看看,便执意迎着风雪向绿皮火车那个方向奔去。

当我站在铺满碎石的路基上时,远远就看见了化作一堆残烬的绿皮火车,冒出来的青烟与风雪缠绕在一起,向着它后面那一轮惨白的落日升腾起来,两台挖掘机正围着它伸出疯狂的大爪子,风雪带来了焦糊的烟味,也带来了末世之感,我陷入了悲凉之中。不过这时,我膝下突然有毛茸茸的东西在拱动,我低下头一看,原来是拉布拉多犬豆豆,它口里衔着一个牛皮信封,用怜悯的眼光望着我。我震惊不已,急忙拿过信封取出里面的照片一看,正是那个阳光美少年。这时鲁鲁带着颗颗出现在我面前,说这个牛皮信封是豆豆从大火里抢出来的。我有些目瞪口呆,半晌说不出话来,良久才一声长叹,说菊子就要离开了,快去看看吧。

我和鲁鲁来到棚户区一个出口处,正好看见菊子站在一辆黑色的宝马车旁,左右顾盼着,风雪从她苍白而冷漠的脸上掠过,我和鲁鲁静静走过去,在离她两米左右的地方止步,菊子冷冷地说:
我正在等你们呢,道个别吧。
我从半掩的车门瞄过去,看见一个五十多岁的老男人坐在车里抽烟,仿佛外面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我问,菊子,你打算去哪里?
谁知道呢,这个男人说,要带我去迪拜。
这是豆豆从火里抢出来的,物归原主吧。我把牛皮信封递给了她。
哦,这是真的吗!她露出了淡淡的笑容,向鲁鲁投去感激的眼光。
这个……带在身上方便吗?我有点担忧地问。
这是我生命中的那么一点点阳光,谁也无法抹去,当我经过上帝面前走向坟墓时,这一抹阳光将伴着我。另外有一个请求,请不要把我写在你的文章里。
我沉默了,一股风雪掩杀过来,菊子定了定神后,从容地钻进了车里,小车启动了,很快就消失在了风雪里。
 
几天后,鲁鲁留下一张字条后离去了,他说他要带着豆豆和颗颗去找父亲,要走很远很远,一直走到这座城市再也看不到自己为止,也许是大海边上,那里再也没有棚户区和绿皮火车。我站在阁楼的窗前望着外面的风雪,想像着绿皮火车在黑暗中狼奔豕突的情形,只要有铁轨,它就始终在去远方的路上,即使百转千回,也都在大地上。但是眼下,我的小说再也写不下去了,我既失去了故事中的人物菊子,又失去了小说的第一个读者鲁鲁,这样的作品已完全失去了存在的意义。于是,我开始焚烧小说的打印稿,一张一张地填入火里,橙红的火苗不动声色,把藏在字里行间的所有黑暗都化为了灰烬,我的额头被映红了,但却没有感到一点火的热量,就像此时此刻窗外那一片白茫茫的风雪。


本帖地址:http://club.xilu.com/deichun/msgview-10363-367295.html[复制地址]
上一主题:世俗神话与悲剧人生——解读电影... 下一主题:动物园之虎
 [2楼]  作者:单纯女人  发表时间: 2017/06/19 09:48 

都将大家的字体放大了便于转帖手机阅读,因为西陆的文字转帖后显得字小。
已读完,过后请教。
 [3楼]  作者:鹰男  发表时间: 2017/06/19 12:26 

所有理想,善良
爱,亲友情都会在时间里得到结果。
不敢妄评岸雪写作技巧,只敢说下自己真切感受。
这小说带着善的力量!
 [4楼]  作者:遥远的笛声  发表时间: 2017/06/19 15:09 

你答应过不写入小说的,这也是一种债吗?
仿佛又看到末日危途中,走向那有温度大海边的父子的背影
唉,怪只怪入戏太深~
 [5楼]  作者:单纯女人  发表时间: 2017/06/21 00:47 

岸雪,最后的英雄

拯救欲,缭绕不绝,仿佛这是你生命的意义。
你在哪篇主题里,都能读到一个不落俗套特立独行的英雄!
向岸雪致敬!
[楼主]  [6楼]  作者:岸雪  发表时间: 2017/06/21 21:43 

对【3楼】说:
谢谢鹰男兄长,你的点评让人鼓舞,问好!
[楼主]  [7楼]  作者:岸雪  发表时间: 2017/06/21 21:47 

对【4楼】说:
谢谢笛声朋友赏阅,卑微的小人物,他们的内心也是很美好的。往往财大气粗的人更美好!
[楼主]  [8楼]  作者:岸雪  发表时间: 2017/06/21 21:52 

对【5楼】说:
单纯大姐一直鼓励和赞美,所以就一直这样做下来,写作让人变得很干净!
 [9楼]  作者:单纯女人  发表时间: 2017/06/25 22:07 

对【8楼】说:
外出几日没有大块好时间,回头还要细读小弟大作的。

精彩推荐>>

  简捷回复 [点此进入编辑器回帖页]  文明上网 理性发言
 推荐到西陆名言:
签  名:
作  者:
密  码:
游客来访 
注册用户 提 交
西陆网(www.xilu.com )版权所有 点击拥有西陆免费论坛  联系西陆小精灵

0.3640630245208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