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三十年代以前,新疆尚未通汽车,骆驼是主要的交通运输工具。三十年代以后虽然通了汽车,但车少运量低。驼运仍然是运输线上的一大支柱。人们把牵引骆驼的人叫骆驼客。骆驼客有两种,一种是以自己的运力承运采购商的货物,从中赚取运费的骆驼客;另一种是自采、自运、自销商品,从中赚取利润的骆驼客,马忠龙属于前者。 马忠龙,回族,祖上三四代都是骆驼客。马忠龙十五岁就开始给父亲当帮手走南闯北了,进入四十年代,父亲年事已高,把五峰骆驼交给了他,子承父业他正式当了骆驼客,挑起了经营驼队维持生计的重担。从此,和骆驼结下了不解之缘。骆驼成了他同命运共患难的亲密伙伴。 吃不了人间苦,当不了骆驼客。骆驼客讨生活是很苦很难的,每次出行都要联络几个骆驼客结伴而行,以便互相照应。有时一两个月才能往返一次。他们常走的往返路线是,乌鲁木齐-奇台-巴里坤-哈密-酒泉-额济纳旗-包头-呼和浩特-大同-北京-天津。酷暑季节高温难忍,在那滴水成冰的季节干冷无比,冷风夹杂着细沙打在脸上如同刀扎,手冻裂脚冻伤不足为奇,用骆驼客的话说,他们都姓"苦"。 骆驼客常说的"上站"、"下站"是指有水可以宿营的地方。上了路,每天奔向一个有水的"站",每天过风餐露宿的日子,有时路过小县城或是村庄也住"栈",那算是高级享受了。有几次驼队尚未到"站",刮起了黑风,逼迫"站"外滞留。人无水喝,畜无水饮不说,连骆驼都站立不稳,骆驼客让骆驼卧倒,人躺在骆驼一侧避风防险。防险也遇险,有一次一股风把骆驼掀倒压在马忠龙身上,幸好骆驼又立即卧正,才保住了他的性命。 马忠龙他们行进在戈壁沙漠里,不着村不着镇,只有驼铃叮当响,三天五天不见人。寂寞难忍的时候也放开喉咙唱几段骆驼客歌谣:
"骆驼客的日子难,常年累月不得闲,四季都在戈壁滩,吃不上好茶饭,穿不上好衣衫。" "离家抛妻丧尽良心,骆驼客的苦谁知情?世上的受苦人数不清,骆驼客的苦海深又深。" "常年走在戈壁摊上,见不着尕妹心发慌,想起尕妹俊模样,恨不得马上把你娶进房。"
1955年对个体运输业进行社会主义改造时,所有运输户都参加了运输合作社,(后转国营畜力运输公司)唯独马忠龙在外没有参加。运输公司曾责成其家属写信给马忠龙,叫他回来参加国营公司。他回信说,合同期未满,甲方不同意毁约,否则要罚违约金。直到1958年初才回来,带着他的骆驼参加了公司。 这事本该到此结束,没想到他的灾难却连连不断,成了各次政治运动的斗争对象,而且不断升级。小会批、大会斗,说他"挖社会主义墙角"、"反对社会主义改造"、"走资本主义道路",他有口难辩。不仅如此,还给他戴了一顶"资本家"帽子,没收家产,全家迁送农村改造十几年。马忠龙受苦受累一辈子,长期骑骆驼使腿骨变形,成了罗圈腿,迈左脚向左摆,迈右脚向右摆,让人看着心酸。 和骆驼相依为命一辈子,经营驼队他内行,突然被驱赶到农村改造,干农活显得那么笨拙,不灵活、不顺手,无可奈何。他成了异类,过着没尊严的日子。 所幸的是那场政治飓风过后,得到了平反,归还了财产,重新安排了他的晚年生活。他是个知足人,对他的不幸无怨无恨,显得很平静,他说,一切酸甜苦辣都是真主安排的,本应如此。 82岁的那年他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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