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不惑 聚会的事算是失败了。不但外地的同学一个没来,就连本地的同学来的也很少。大家凑在一起,胡乱吃了一餐饭,然后就是聊天。大家说得最多的,无非是工作不顺,赚钱太难,或者物价太高,官场太黑,要么是夫妻感情不睦,孩子娇气难教,学校收费太贵,老人身体不好之类。说起来个个都是牢骚满腹,义愤填膺,完全不是我想象中的那种亲密无间,畅叙幽情的样子。一些人甚至逮着徐玉明,狠狠奚落了一通,大有愤怒声讨或斗私批修的意思。我觉得他们有些过分,徐玉明还是个很讲情义的人,对待同学还是比较热情厚道的,不应该因为当上大老板了就受到大家的挤兑。我有点失望。我们草草开始,又草草收场。 过了没多久,文宗保从深圳回来。 文宗保本是答应过要争取回来参加聚会的,不过他的时间很难确定。没想到聚会都结束了,他还是回来了。 文宗保大学毕业就去了深圳,与一个外地女人结了婚姻。我只见过一次他的妻子,不过印象不深。这次,文宗保又带了一个女人回来。这个女人不过三十来岁,看上去文静可爱。我不敢确定她是不是文宗保的妻子,只朝她客气地笑笑。 徐玉明一语道破了天机:“宗保,又换了一个?”他说的是家乡话,而那个女人看来听不懂,便对着徐玉明笑。 我听出来了,这个女人并不是文宗保的妻子,至少不是上次我见到过的那个。我觉得奇怪,文宗保难道真的离婚又再婚了吗? 文宗保说:“别乱说!这是我朋友,你们不要瞎猜。” 徐玉明笑道:“是朋友还是小三,一眼就能看得出。你就别‘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大家便笑。 文宗保说:“聚会的事怎么样?” 我叹气道:“别提了,总共没来几个人,大家都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徐玉明说:“这样的聚会也没多少意思。当了官的不愿意跟我们玩,下了岗的也不愿意跟我们玩,平时也就我和秋石、老疤、秀才他们在一起,聚会了,还是这几个。” 文宗保笑道:“你们也把聚会看得太重了。聚会无非凑凑热闹,吃顿饭,还有什么?” 我不无感伤地说:“其实,聚会还是有必要的。大家同学这么多年,聚个会,相互沟通一下,不仅能加强了解,也能增进友情。我们都年纪这么一大把了,这样的聚会是越来越难了。” 文宗保说:“秋石,别这么多愁善感了。你现在说聚会,时机有点不大合适。我们这个年纪的人,是最不容易的,上面老的老了,下面小的还小,我们自己的压力也大。再过些年,比如三十年四十的时候,我们的孩子都大了,考上大学走上社会了,我们的压力会相对小些。那时你再要说聚会,我相信大家都会来参加。” 徐玉明笑道:“那时还不知道大家在不在呢。” 文宗保说:“你不要乌鸦嘴。现在平均寿命也有七十多岁呢,我们这些人连平均寿命也活不到吗?” 徐玉明说:“好事说不坏。我当然希望大家健健康康,长命百岁。可意外的事也不少!经常听说这里一个人得了什么病,那里突然走了一个什么人,都只有四五十岁。现在跟人一起吃饭喝酒,谁都说自己有‘三高’‘痛风’什么的,有的一说喝酒,就拿出一大把药片来证明自己身体有问题,不愿喝。你看这都什么事?好像让他们吃好喝好,倒不乐意似的。” 陈小东说:“这倒是,我现在就‘三高’,不能喝酒了。” 徐玉明说:“你是吃了原告吃被告,吃冤枉吃得太多了。你第一个就要注意,别熬不到三十年四十年的聚会。” 陈小东说:“你更要当心。你现在有钱了,别只顾着吃,省点儿钱做点好事。” 徐玉明说:“我死了拉倒,不死算赚了。我该吃吃,该睡睡,才不管什么‘三高’‘四高’的。” 大家便笑了一回。 文宗保说:“说来也真奇怪。我们小的时候,饭都吃不饱,见到一点肉丁儿眼睛就放光,口水流几尺长。现在条件好,有吃了,大家倒吃不进了,拼命要去找些什么野菜啊粗粮来吃。” 徐玉明哈哈一笑,说:“对对对。我就听我爸爸说过,他小时候饿得不行,就去河里打一些甲鱼来充饥,好像那是迫不得已的事。现在哪里还有野生的甲鱼?都是饲料喂大的,听说有的还用避孕药,就是不让它们想那事,只管长肉,结果没几天就长到两三斤,那哪里是甲鱼?哪里还敢吃?” 王国维说:“现在没什么东西能放心吃了。除了化肥农药,还有什么瘦肉精、三聚氰胺、苏丹红、吊白块、福尔马林、孔雀石绿之类,我们的胃简直成了材料最完整的微型化工厂。”徐玉明说:“还是小时候好。饿就饿点,有点想头。现在除了赚钱,都不知道该想些什么了。” 文宗保说:“能想着赚钱也好,也算有个想头。你想过没有,赚这么多钱干什么?” 徐玉明说:“我也没想明白。说赚钱吧,人人都想。可是赚了钱去干什么,还真没想过,也顾不上想。以前是看到别人赚着大把大把的钱,不服气,自己也想赚。现在呢,连我自己也有点莫明其妙。” 他的话再次引来大家哄笑。 我一直在旁边静听。他们说的,大多是我也想过的问题。我觉得现在的人真是很奇怪,不管是谁,不管什么场合,大家在一起聊的,大多是对现实或者时局不满的牢骚话。无论庙堂市井,概莫能外。好像人人都没有幸福感,人人都生活在水深火热中似的。也许有一些人真的是生活得并不容易,说这些话情有可原,可那些功成名就者再这样说,就有点“端起碗来吃肉,放下碗来骂娘”的味道了。 我不想在这上面纠缠,我觉得没什么意思。我很感激文宗保大老远跑回来,还惦记着看看我们。我说:“宗保,你这次回来,不会光是来看我们的吧?” 文宗保说:“除了看你们,家里还有点小事要处理一下。老爸叫我,我也不敢不回来。” 徐玉明瞟着文宗保身边的女人,小声说:“宗保,你回来见老爸,还敢带小三回来?” 文宗保笑笑:“你管好自己的事就行,别操那么多心好不好?” 王国维说:“本来莫文泰也要回来的,不过时间还没确定。” 文宗保有点惊讶:“文泰回来干什么?” “他说要引进一个项目。” “这小子在上海混得不错吧?我好多年没见过他了。” “他好像在什么咨询服务公司,具体的也不是很清楚。” 文宗保像是记起了什么事,转头对周国平说:“国平你还记得吧?好多年前,我们曾经说,我们班应该出一个省部级干部。” 周国平笑道:“是有这事。那个时候年少轻狂,不知道世事艰难,真有点激扬文字的味道。” 文宗保说:“现在杨老四混到什么级别了?正处?副厅?” 王国维说:“他还是正处。” 文宗保说:“得抓紧啊!现在我们班有希望当上省部级干部的,就只有他了。再不抓紧就没机会了。” 徐玉明说:“当官也不是做生意,想赚多少就能赚到的,当官的学问比做生意大呢。” 文宗保说:“玉明,你赚的钱有用武之地了,拿个几百万千把万给老四,让他去搏一搏。” 周国平笑道:“对,玉明,你再拿个几百万给我,我也买个局长来当当。再拿点钱给秋石秀才小东他们,让他们也弄个什么带长的干干。” 徐玉明说:“你们打土豪啊?银行门开着呢,你们抢去吧。我告诉你们,我的钱是辛辛苦苦赚来的,拿去扶危济困可以,要拿去给你们买官,没门!我最看不惯的就是官场上贪污腐败行贿受贿。” 周国平说:“跟你开玩笑你还急了。” 徐玉明认真地说:“我是把你们当作亲兄弟看待才这样说的。我希望你们个个行得正坐得稳,凭良心做事,凭本事提拔。别的当官的做什么怎么做我不管,你们要是这么做,我可真的要看不起了。” 我知道这是他的心里话。平时我们聊天时,他每每提到有些要害部门的人去他那里,总是以种种冠冕堂皇的理由敲诈勒索,气就不打一处来,恨透了这种官场败类。我笑道: “当官哪里是这么容易的事?如果拿钱能买到官,那我们中国的官员就不止现在这么多了。都说中国官僚机构庞大,可现在千万富翁、亿万富翁的队伍也够庞大了,上百万的更是不计其数。如果这些人都去买官,中国的官员根本没法安置,只好出口到国外去了。” 王国维说:“是啊。我们别说这个了,还是说点正经事吧。我听说,杨斯如的岳父病重了,可能很危险。” 我吃了一惊。虽然我也很反感官场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有时也看不惯杨斯如依傍岳父权势飞黄腾达,可我们毕竟是同学,他能干到现在这一步,我还是替他感到高兴的。如果真如王国维所说,杨斯如的岳父出了什么意外的话,那对他就是个不小的打击,甚至会是一种灾难。官场上的事我虽然涉足不深,可道听途说,也还是知道一些的。 我说:“国维,你说的是真的?” 其他人也表现也跟我一样的惊讶。徐玉明完全忘记了刚才所说的,忙说:“这情况有点不妙。老四要是失去了这个靠山,就麻烦了。” 周国平嘲笑道:“你刚才还在为买官的事痛心疾首呢,这会儿又急了?” 徐玉明瞪了他一眼:“你小子别幸灾乐祸。这不是一码事!老四是我们兄弟,兄弟有难,我们不能不管!” 王国维说:“我也是上班时偶然听到的,不知消息准确不准确。” 徐玉明说:“这样,我先给老四打个电话,如果真如秀才说的,我们就一起去省城看看。正好后天就是周末,你们说呢?” 大家收敛了笑容,一齐神情肃穆地点头。 ※※※※※※ 夜夜随笔(http://jxdax.blog.tianya.cn/) 千秋邈矣独留我,百战归来再读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