裁 云 写 意 是 丹 青
——读刁成美大写意花鸟画 田秉锷
早已看过刁成美先生的大写意花鸟。当时,我既暗暗惊异于徐州绘画界的藏龙卧虎,又惊异于艺术身份的名实相悖。这,几乎是我们这个作秀盛世的人文奇观。
读画而骋怀:那该是一位怎样的画者呢?
终于有一天,在周庆明先生的“点石园”里,我意外见到了刁成美先生。隔窗望去,成美先生正在伏案作画。一群人鱼贯而入,他几乎没有觉察,还是那么心无旁骛地凝神于一案、一纸、一砚,作他一笔、一点、一划的濡染,直到花香鸟语从那张宣纸上破界而出......
这就是刁成美先生给我的第一印象。那种笔如飘风、墨如骤雨的挥洒,那份陶然丹青、物我两忘的情韵,毕竟不是一般绘画者可以“秀”出来的啊!
在那个“点石成金”的地方,我与成美先生相识并订交,这是缘分。
庆明好客,即以茶酒相邀:“都别走,一醉方休!”因为人多话题多,复因为酒烈友情烈,所以席间我没能和成美先生详谈其艺术与人生。三、四年过去了,直到今年春天,在张冰贤先生的“东方图片社”,我又一次观摩了成美先生的临场泼墨。借着清茗佐兴,才得以探知到成美先生迷于绘画、乐于绘画、成于绘画、超于绘画的种种经历。这应了我的唯心直观:成美先生是一个“命里有画”的人、或是一个“画中有故事”的人。
先生崛起阡陌,凌乎师承,以画名世,载誉八方,这在徐州绘画界引发了几多惊诧。而这种“惊诧”来于一个俗化社会的定式思维:大匠托于学院,高才出乎名师;而在“学院”与“名师”之外,所有的艺术都是“民间”的、“江湖”的、“乡贤”的、“地摊”的、“不入流”的下里巴人!
而成美先生居然省略了一切考试、入学、磕头、拜师、入会、领衔......的程式,竟能无师自通地登其堂,入其室,擅其长,执其艺,在大师们的世袭领地上,垦殖出独属自己的一方田园。这让怀抱定式思维的朋友大为不爽。但存在的,就是合理的,姑且让成美先生这样的画者活在民众的欣赏里,活在中国美术史的包容里,活在自己的欣悦里吧。
我与“学院派”无瓜葛,也无恩怨,所以每以“旁观者”的超然,掂量权力社会的管理与被管理。即便斩尽质疑的妄念,我还是察觉到遍及政坛、文坛、教坛、艺坛的“德风”吹拂和“草风”俯仰。考虑到“天高皇帝远”的强弩末势,故比较而言,“学院”里“大师”们的思维设定和话语禁忌就远比穷乡僻壤的“草民”要多得多;惟其如此,“庙堂风”则必然不如“江湖风”来得清新与洁净。而且,若真的考量起艺术的原发生机,仅就艺术理念的扬弃与创制而言,谁又能定谳“大师”就必然会领异于“庶民”?
就是在这个相互比较的语境内,反观成美先生的绘画之路,我意外发现,他所有的“不幸”早已异化为“幸”、他所有的“苦”也早已异化为“乐”了。
这么说,有失忠厚,或者说,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是“事后诸葛”。因为对一个登山者而言,登顶的愉悦里怎么能不包含他沿途攀登的艰辛呢?
而现实则是,成美先生 “画成”了。而“成功者”的付出,再大也值得。
成美先生1946年出生于江苏沛县的一个农民家庭。
因为父亲曾经加入过中国国民党,所以,自少年时代他就要承受“低人三分”的政治待遇。
因为痴迷于绘画,而将课本、作业本画得满是花鸟鱼虫,所以曾遭到老师的训斥、敲头和罚站。
因为放学回家常在大雨淤平的路面以树枝、瓦片涂鸦,误了饭时,所以又遭到母亲的埋怨与批评。
在过了“知天命”之年后,先生曾经对自己的绘画人生写诗“自嘲”:
千禧龙岁五十五,
遥想童年画沙土。
天雨洗沙为我用,
东犁西耕入画图。
回忆在过滤了所有的生活艰辛之后,留下的只是形而上的成功理念。有人说:放弃,就是最大的失败。而成美先生最有价值的信念即是:一息尚存,绝不轻言放弃。
做民办教师时,他将“教”与“学”紧紧结合,攻读了能够找到的所有美术书籍。
做电影院美工时,他将“用”与“学”紧紧结合,尝试了电影海报、幻灯片的不同制作。
当感到职务的负累有碍于自己绘画梦的实现时,他拒绝了沛县几个局的“争夺”,挂冠而去,辞职“下海”,开始了南征北上的问艺游学。以谦恭之心请教于民间艺人,以平等之态磋商于学院名家,数十年磨砺,终于可以长剑割云。
学画的曲折,一言难尽。而始料未及的喜剧效应则是,当青年成美的绘画才艺初露峥嵘之时,他竟然“以画为媒”成就了一生姻缘。一位初三的女学生,请成美帮她为外祖母画像。不到两个小时,一幅逼真的画像就画好了。从此,这姑娘爱上了他。女方父亲是共产党员,自然反对这桩门不当、户不对的婚事。但姑娘坚持她的爱。最后是好事多磨,终成眷属。
一个时代的大隐磨砺,可以一剑称雄者少而又少;而一个时代的趋同招安,又让盛名远播者其实难副。这是权力一统及文化一统对人的二元宽容。成美先生坚持了他得之天启的绘画宿命,从青春到白头,从稚嫩到苍雄,画自有价,人自有评,名山有藏,其徒有存,亦何幸哉!亦何幸哉!
借助成美先生独“成”其“美”的经历,我开始怀疑学院派的哄抬大师,原来也是一种黄粱梦幻的时间膨胀——而一切膨胀的巨人,都会在冷却后还原为侏儒!只要人民还能思维与创造,那个新贵组结的艺术圈套就会瓦解。民众艺术,绝无荒原。谁漠视江湖,认为山林无木、江湖无鱼、田中无谷、园中无疏,他就只有困居象牙塔的命运了——目下,绘画大师物质的“极富”状态,仅是一种短暂的逆天之象。生灭奄忽,岂可久长?
“一切万法,不离自性。”“一切福田,不离 方寸。”想起六祖的教诲,亦然是受了成美先生的启示,并得了他生命的印证。
成美先生的写意花鸟,流畅而有度,多样而有法。观其画常有快意勃勃于胸中,亦常有诗情勃勃于胸中。这要归功于他在画中的精诚灌注。当绘画的意趣可以与绘画者的生命律动产生共振,这绘画便已经独立为另一个“自我”,所以,此时的“写意”,即是展示另一种我思、我在、我歌、我哭的“有我”状态。
因为诗画同源,请允我征引观堂老人“词以境界为最上,有境界则自成高格”的判定,来评说成美先生的绘画。照观堂老人的阐释:“有我之境,以我观物,故物我皆著我之色彩。无我之境,以物观物,故不知何者为我,何者为物。”其实,“有我”、“无我”都不妨碍“我”的存在。只是,“有我”倾向于“寓情于景”,而“无我”倾向于“触景生情”而已。成美的绘画,“有我”为常格,“无我”为变格;就我的个人偏好而言,倒是喜欢他的那些“无我”华章。毕竟,绘画除“展示”(主体的人情与客体的物象)的功能之外,它的另一重要使命便是“引燃”或“激发”——当然还是立足于“审美”的欣赏升华。所以,当绘画也介入了烛照愚昧、引导觉醒的民族启蒙,则一个有思想、有良知的画家足以横扫千军万马的政治学舌兵团。
古人论画,是重视“画品”的。《古画品录》列有六品之异。今人论画,多于画外求名,而“品阶”之识,渐归盲点。我以为大误。“官阶”岂能等同“艺品”?书画无座次,有品自清高。成美先生的写意花鸟,在中国画界已是入乎品流的。这一判定,有画为证。而就绘画的技术层面而言,成美已经不怯于国内任何一个大师。差异仅在乎“占”及“意度”。倘修为禅觉,并得风气之先,即可一扫凡尘,而直上仙阙。
我以此,期与成美先生共勉。
万缘皆空,惟成在我。倘若自我无求而至一世无成,又何必责人呢?
孟子曰:“求則得之。”人生一世,“求”之在我,“舍”之亦在我。既然道德仁義可以力求,功名富貴可以力求,那么艺术的求索又何难之有?
在准备结束本文的时候,突然想到了成美先生关于三个“三分之一”的经济设定:即将绘画的三分之一收入用于养家,三分之一用于济世,三分之一用于赠友。这或者就是他的“人生三愿”吧。前此二十年,成美先生都默默实践着自己的“人生三愿”。家乡的修桥铺路,亲邻的求援告帮,他都乐于伸手相助而不求回报。有此三愿,即是仁爱,无须再说“德艺双馨”,也足可免俗了。
读画有感,曾随口吟出《赠刁成美先生》一章,今录于兹,作为对先生画集即将出版的祝贺。
一花一叶每关情,
雁阵惊寒尽秋声。
塞北江南回望眼,
裁云写意是丹青。
2013年5月15日于彭城小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