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彷徨 紫娟并没有因为女儿的劝解而谅解我。在此后的好一段时间里,我们经常打冷战。这要是在我正式上班之前发生这样的事,我肯定会毫不犹豫地主动选择回避,去乡下老家住上一段时间的。可现在不行了,我要上班了。我每天早早起来,给家里买好早点,把女儿送去幼儿园,然后骑着自行车,穿过几条街区去上班。 在文联上班果然很轻松,除了每个月底上报一些信息之外,几乎没有什么事。文联下属的一些文艺团体,组织一些活动时,偶尔也请我们参加,不过这样的活动少之又少。我过起了人们形容的那种机关生活:一杯茶,一包烟,一张报纸看半天。 我的时间大块大块地空闲着,我的工作虽然轻闲,可我的思想反而开始活跃起来。我坐在那里,总是胡思乱想。我不免想起梅兰来。说实在的,要不是紫娟无意之中提及梅兰,我几乎都要把她忘记了。 梅兰,你在他乡还好吗? 紫娟逼问过我,梅兰到底是谁。我本来不想告诉她,我跟梅兰之间什么事也没有,为什么要把一个毫不相干的人扯进我们的生活中来呢?可我实在受不了她不依不饶的劲头,只得如实告诉了她。她听后也就没有再说什么。不过,从她怀疑的眼神里,我看得出,她对我的话并没有完全相信。而我也不愿意跟她多说什么,我甚至不想跟她多说话。她也一样,对我不冷不热的,似乎也不愿意多说什么。这样倒好,两下里省心。 我开始把精力放在阅读报刊杂志上,我很认真地看那上面的文章。我发现有许多文章写得很美,很生动,很打动人,这让我觉得很羡慕。我有了重新写作的念头。我开始学习电脑操作。我很快就学会了电脑打字,并尝试用电脑写作。 我的第一篇文章很快在江城晚报上发表。这是一篇散文,内容是回忆季志远在抗洪抢险中英勇牺牲的往事。此后,我陆续在江城晚报甚至省报副刊上发表文章。我觉得很充实,我找到一种全新的生活方式,这让我渐渐找到了自我,找回了自信。 至于紫娟,仍然在当护士,仍然要上夜班。对此我无能为力。唯一感到欣慰的是,我终于得到了一套房改房,是市里一个政协副主席帮我出面的。这位副主席曾经当过文联的主席,离任后仍始终如一地关注着全市文艺工作动态。他看到我经常有文章见报,认为我是个有素质有潜力的可塑之材,对我很是器重,我们成了跨越部门、跨越级别、跨越年龄的莫逆之交。他从全市清理出的剩余房改房中,给我争取到了一套。我对此感激不已。 房子虽然小,却也足可容身。更重要的是,这是在江城第一套属于我自己的房子。我精心装修好房子,装修好之后又请来一些同学,在家里好好聚了一聚。然后,我就搬出了岳父岳母家。 从结婚到搬家,紫娟无偿地在岳父家住了将近五年。在这五年中,我没出一分钱的生活费,一切吃用全是在岳父岳母的退休工资里面开销。我可敬的岳父岳母对此一点也不计较,他们把对紫娟的爱、对我的工作的支持化作了无私的援助。他们像对待亲生儿女一样对待我和紫娟,还有我们的女儿小竹。在我们搬家的时候,岳母甚至抹起了眼泪,像女儿初嫁一般,依依不舍。我发身内心地感激他们。 生活就像永不停息的河流,昼夜不息,一直奔流到大海。其间也有波涛汹涌,也有浪花飞溅,也有清泉汩汩,也有九曲十八弯,可这丝毫改变不了它的流向。 人们总是喜欢站在浩瀚无垠的大海面前感慨它的波澜壮阔,却很少去关注细微的河流。也许河流很平淡,很渺小,很不起眼。可不正是由于有了这些毫不起眼的河流,才汇成了浩瀚无垠的大海吗? 日子在这种平淡而安详的气氛中悄然度过。转眼之间,两年过去了。 我已经适应了地方上的生活,我也渐渐喜欢上了文联的清闲环境。我心无旁骛,专心致志地上班,写作,处理日常事务。我觉得我很幸运,我不必经常出差,不必成天应付各种饭局,我可以做自己愿意做的事。这样的生活对我来说,充实而有意义。 在所有的同学之中,我跟王国维见面的次数最多。我和他在同一个院子里上班,我们经常在电梯口见面,我们也经常聊一些写作方面的话题,我觉得我和他很有共同语言。 这一天,王国维来到我办公室,告诉我一个意外的消息,龚丽达离婚了。 王国维的消息是很灵通的,我对同学的了解,大部分来源于他这里。当我听到这个消息时,我大吃一惊。 “什么时候的事?” “上个月。我去省城出差,我听杨斯如告诉我的。” “她为什么离婚?” “这个……我就不大清楚了。” 龚丽达曾经是个高傲的公主。她有着优越的家庭背景,有着开朗的性格和热情的作风,在一般同学眼里,她是那种高不可攀的女神,人们只能在背地里仰望她,暗恋她,然后进行恶意的调侃,来发泄自己的自卑和妒忌。 “你应该去看看她。” 王国维说。我瞪着他平静的眼神,觉得不可思议。凭什么是我去看看她,而不是他,或是别人?王国维知道我的意思,笑了笑又说: “你不用看我。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对吧?呵呵,你们的事别人不知道,我还真知道点。” 我说:“你知道什么?我跟她什么事也没有。” “秋石,你别揣着明白装糊涂。她喜欢过你,你不知道?” “这个……好像……不会吧?” 王国维诡秘地一笑:“龚丽达是个外表强大,内心柔弱的女人。我跟你说,我也喜欢过她,暗恋过她。可她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我听别的女同学说,读高中时候,龚丽达最喜欢的就是你。上大学之后,一直保持通信的男生也只有你一人。要不是……” “什么?” “要不是你心里喜欢的是梅兰,她早就缠着你不放了。你小子真是艳福不浅,我们班上最漂亮的两个女同学,都喜欢你。我都有点嫉妒了。” 我再次无语了。是的,我喜欢过梅兰,并且我知道梅兰也喜欢过我。我也知道龚丽达喜欢过我,这是她亲口告诉我的。可是,为什么两个喜欢过我的女人,都会经历如此的婚姻呢?我讪讪笑道: “你别胡说。我不过是一个乡下来的穷小子,我哪里有资格让她们喜欢?” “秋石,别再掩饰了。”王国维很认真地说,“龚丽达现在很痛苦,她需要安慰。你应该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她面前,给她温暖,给她关怀,给她生活的信心。” “可是……” 我很想按照王国维说的,去看看龚丽达,去安慰她——如果同学当中任何一个人,男生或者女生,在遭受生活的不幸的时候,我都愿意去安慰他(她)——可是,我马上想到了另外一副面孔,一副敏感而又神经质的面孔。是的,她就是紫娟。我现在已经结婚了,我们还有一个5岁大的女儿,我不能在这个时候胡思乱想,在安慰一个女人的同时,去伤害另一个女人。我说: “我不能去!” 王国维似乎看穿了我的想法。他叹叹气说:“是啊,我们都是有家有小的人了,不能再像从前那样,肆无忌惮地做自己想做的事了。我们得顾忌别人的看法,得考虑别人的感受,得按道德的戒律来约束自己。我们不得不禁锢自己的思想,约束自己的行为,承担起所谓的家庭和社会的责任。否则,你就是出轨,就是不负责任,就是违反道德的戒律,人们就会用异样的眼光看你——他们把这称之为‘作风问题’——这就是生活!” 我苦笑道:“你想的还真多。我并没有想这么多,我只是怕小林多心而已。” “我理解。我们每个人都一样。或许有所顾忌是件好事,不容易犯错误。可是,真正的来自于同学之间的相互关心、相互信任和依赖,难道也必须打上道德的烙印吗?难道男女同学之间,就没有真正纯洁的友情吗?那时,我们信誓旦旦的把同学之间互相视为兄弟姐妹的说法,就真的这么脆弱、这么不堪一击吗?” “你不知道,即使我们没有这样的想法,别人也会往这上面去揣度的。” “是啊,在这样一个充斥着金钱和浮躁的年代,人们普遍缺乏足够的安全感,人人自危,只好用一种极端的手段,来维护自己所谓的权益,来满足自己的占有欲和虚荣心。婚姻,现在已经不能用幸福不幸福来衡量了,只能是脆弱的维系。” 我被王国维说中心事,我喟然长叹。我说:“国维,我想喝酒。” “我也想。下班后我们去喝一杯,我请客。” “还是我请吧。我刚领到了一笔稿费,一百多块呢。” 我终于没有去看望龚丽达。尽管我是多么的想去。现在,我们渐渐的都有了手机了,随时可以拨个电话,或发个短信,这比过去书信往来的方式便捷而及时。可是,我们的关系却渐渐的陌生了。过去,我们曾经疯狂地写信倾诉思念之情,又在等待回信的过程中回味着彼此的情谊,那种感觉快乐而充实。而现在,我们懒了。我们不仅懒了,我们也疏远了。我们每个人都把自己锁在自己的世界里,工作,生活,哭,或者笑。我们漠视了别人存在,我们一天天把自己推向友情的绝境。 ※※※※※※ 夜夜随笔(http://jxdax.blog.tianya.cn/) 千秋邈矣独留我,百战归来再读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