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窗外下着雨。萧瑟的秋雨。冰凉透心。 路上行人稀少而匆忙。一片雨水泥泞。枯黄的叶子被肆意踩踏着。树木露出光秃的枝桠。颤抖地像个没穿衣服的病人。花园里的花朵也已凋谢。等着来年再炫耀自己的美丽。 花园的左边是一条宽阔的马路。上面有飞驰的车辆。水花四溅。花园的右边是一排两层楼的房子。楼下是一些小饭馆。楼上则开着几家茶苑。靠右边的一家招牌因为特别而显眼。在房顶上立着四个铁字。芳兰茶苑。铁字周围用绿藤缠绕。若是春夏,绿色清亮,且缀有几朵鲜艳欲滴的野花,煞是好看。如今时值深秋,枯枝残花,远远望去,倒显出几分萧条景色。 茶苑并不大。但很精致。分置内坐和外坐。里屋曾经设有一间厢房。内坐四间。用玻璃屏风隔开。左右各两间。入坐需脱鞋入内跪坐。是一种日本风范。外坐靠窗边设有藤椅六架。两两相对。中间各隔雕木桌一张。另有两桌供多人同时品茶的雅座。室内装有别致壁画。音乐似水流淌。 此刻靠门口处那架藤椅上正坐着一个女子。端庄,恬淡。身着旗袍。长发如瀑披肩。明眸巧目。双唇细薄。一手轻扶桌上的茶杯,一手轻托下巴。出神地看着窗外的雨。神色平静。若有所思。又像什么都没有想。也许只是在等着谁。 茶水已经凉了的时候。或许茶水早就凉了。站在门口的小姐突然拉开了门。柔声地说道:先生,欢迎光临。那个男人一进来便看到了她。四目交接。尽露欢喜之情。 梅。男人脱口便叫出了她的名字。 盛夏的太阳很热。毒辣辣地高挂在头顶上。城市里漂亮的女人们都撑着一把太阳伞。衣着清爽亮丽。而18岁的梅却穿着土气厚实的衣服,在大街上游荡着。时值正午。天上亮地人们无处可逃。白花花的。着了魔一样。 梅拐进了一条街道。街道两边都是两层楼的房子。开的是些商店和酒家。梅自不会是来吃饭的。进来是因为有阴凉。梅在一个小台阶上坐了下来。头发贴在脸上,长长的头发随意地披在肩上,略显凌乱。面颊红扑扑的。衬衣因为汗湿紧贴着身子。显露出丰满的胸脯。梅想解开几颗扣子,又很羞怯。于是只好不停地拿着手帕呼扇。也感觉不到什么凉快。 对面的店铺里卖的有白面馒头和包子。店里面有人大口到吃着阳春面。梅看了看,起身,又坐下了。咽了几下口水。她想自己也许是渴,不是饿。忽然很想喝杯茶。忽然想起乡下里那个小小的茶铺。里面的大爷很和蔼。会讲许多有趣的故事。梅小时候就是那么度过的。茶水和故事撑起了梅童年里的所有快乐。 梅站了起来。环顾四周。这条路上有很多大大小小的店铺。普通的商店,礼品店,蛋糕房。却没有看见一家茶铺。梅又坐下了。很失望。现在她不指望能马上找到赚钱的活,只想喝杯茶,清凉的茶。如今城市里的饮品很多。不喝茶了。梅这么想着。梅不想喝那些东西。觉得不够实在。一元一瓶的矿泉水还没有家里面的井水清爽。 梅最终还是从对面的店铺里买了两个白面馒头。然后就着路边的自来水龙头,吃完了。 来城市里已经很多天。却还没找到自己可以做的活。也许不是没有活做,只是钱太少,少的梅都无法接受。梅没有什么文化,但有一双手。能做些体力也行,可是价格不能太低廉。家里还有母亲和弟弟。她不能只想着自己这一张嘴巴。 走出路口的时候。梅看见一个很大的花园。 梅喜欢花园,更喜欢花。以前听大爷讲故事的时候,只知道私家花园。觉得很神秘,有很多的故事。现在竟看到这么大的花园。有这么多的花。梅想,要是能住在这儿多好。偌大的花园却很荒芜。没有生气。花虽绽放,却无人欣赏。很空荡。一片寂寞的美丽。 梅坐在一座凉亭里。闻着花香,笑了。心里陡升一片清凉。抬头的时候,梅看见对面有几个茶字,很大。仔细看原来是几家茶苑。最右边那家的招牌很漂亮。芳兰茶苑。 梅站在茶苑的楼下。看了许久。门很精致。像是宾馆。梅不明白这么好的地方怎么还会卖茶。梅还是很想喝一杯茶。然而现在梅想的不是进不进去喝茶。茶苑的楼下贴着一张招聘启事。梅想也许自己可以进去卖茶。犹豫了一会,还是上去了。 梅很羞怯。不知道可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但竟然被留下来了。是一个穿旗袍的女人说的。 从里屋突然走出一个女人。旗袍,长发,淡妆。不过30岁。让她留下来吧。说这句话的时候梅和她都笑了。默契而甜美的笑容。 夜,很深很深。屋内一片漆黑。 梅靠着窗棂坐着。天上的星星很亮。这是一个夏夜。梅在茶苑里的第三个夏天。 梅依旧还是长发。一如从前漂亮。头发和睡裙一起随着微风飘动。 梅唇间的烟已经燃尽。突然很想哭。把头深埋在蜷起的腿间。长发遮住了面颊。肩膀颤抖。像一颗随风摇曳的树木。很久才停下来。抬起头,用手抹去了泪水。又从烟盒里抽出一只,点上。烟火明明灭灭。似乎是一颗闪耀的红星星。却不如天上繁星那般清澈。这燃烧的是一缕缕的忧伤和寂寞。 梅面容憔悴。未退却的妆抹僵在那里。像一朵凄然的花开在脸上。 旁边的床上正睡着一个陌生的男人。完全陌生。陌生的脸。陌生的轮廓。陌生的味道和身体。惟一熟悉的是那男人口袋里的钞票。钞票的样子都是一样的。然而一个又一个的男人却不一样。每一个都如此陌生。梅并不爱这些男人。可是现在她却要和他们睡觉。梅或许也不爱这些男人口袋里的钞票。只是需要。她更是厌恶和这些男人睡觉。或者也是需要。梅需要钞票来维持自己和家人的生活。也同样需要用这种方式来忘记一个男人。她爱的男人。似乎很残忍。梅越发觉得自己是一枝残败的花朵。绽放美丽之后便开始枯萎。 梅如今无时不刻地在憎恨着那个起初留下她的女人。那个美丽却恶毒的女人。像一朵太美丽的花朵,饱含毒液。可是梅却又要依赖着那个女人。她是这里的主人。她叫兰。 梅,从今天开始,我们永远都是好姐妹。兰从梅的身后,轻轻环抱着她。在她耳边轻声喃呢着。 好。梅笑了。那样甜美。面颊羞的绯红。她不住的想转过身去。不敢面对面前的镜子。她觉得镜子里的那个女子不是自己。一个刚从乡村来到城市找活做的女孩,怎么会想到丑小鸭能变成天鹅呢。梅从未意识到过自己的美丽。 兰留下了这个腼腆的女孩。给了她一身漂亮的衣服。她们现在正在镜子面前欣赏着。兰看着梅在自己的怀里开心的笑着。带着羞怯。那般美好。梅轻轻地喊她姐姐。她开心地应着。 招聘启事贴出去很久。来应聘的女孩不只有梅。很多。然而兰仅仅留下了两个女孩。其中一个便是在众人眼里,并不那么显眼的梅。兰看到梅的第一眼,忽然有种感觉,脑海里浮出了一个字,缘。 夹在手指间的烟再次燃尽的时候,梅又把头埋在了膝盖间。肩膀耸动不已。梅曾真的相信她和兰可以永远都是好姐妹。那些曾经美好的画面如今竟成了道道伤口,温柔而疼痛。 在梅第一次被客人无礼地要了身体后,她去向兰哭诉。梅不会想到自己挣扎的时候,兰就躲在屏风后面袖手旁观。梅缩在兰的怀里。颤抖地像个受伤的动物。梅没有想到,兰会将她推入无助的深渊。兰在内屋专开了一个厢房。 一次又一次。梅渐渐地成了一个又一个陌生男人的玩偶。梅渐渐地有钱了。有很多的钱。她起初虽还不知道妓女这个名词,但她很清楚自己已经成了"不要脸的女人"。兰也有钱了。有了更多的钱。 梅用这些钱在城里买了房子。接来了母亲和弟弟。后来母亲又走了。带着弟弟回去了。很突然。 梅忽然很想很想母亲和弟弟。于是决定回家看看。 熟悉的农家小院。梅站在大门口的时候。天已经黑了。现在的院子不再像小时候那般破旧。母亲说在城里住不习惯。梅就用钱给家里的院子修整了一番。新盖的三层楼房子。各个房屋也修葺一新。路面平整。墙角种有树木花草。比村长家还要气派。起初乡亲们总要来坐坐。母亲偶尔也会去城里看看。然而那次母亲走后,就再也没有去过。 梅忽然意识到人们一定发现了什么。她可以感觉到。如今回来乡亲们的眼神里不再是热情地欢迎,而是冷漠。视而不见。甚至充满鄙夷。仅有几个闲汉子露出几张不自然的笑脸。梅想,大家还是知道了。一切都无法隐瞒。梅很沮丧。很难过。脸上火辣辣的。 走进院子,一片空荡。每个门都紧紧地锁着。墙角的树木花草无人灌溉,都耷拉着。这似乎很久都没有人住了。很冷清。夜幕降临。院子里一片漆黑。只能朦胧地看见房屋大致的轮廓。 梅开了堂屋的门。随着钥匙扭动的声音。梅忽然产生了一种恐惧和某种预感。门吱呀地开了。梅走进去。开了灯。手里的提包陡然落地。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屋内物品摆放整齐。灰尘不多。人应该离开日子不长。 堂屋中间的柜台上放着母亲的遗像。桌上有燃尽的香和干枯的贡品。弟弟也不知去向。 梅的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了下来。她不知道家里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她不明白家里出了事情为什么不叫她回来。而弟弟患有绝症。她更不知道弟弟一个人怎样照顾自己。眼泪顺着脸颊静静地淌着。脸颊依然滚烫。 母亲虽然走了。而梅站在这里,却似乎依旧能够听到母亲无情地斥责和唾弃。梅缓缓闭上眼睛。很重。很累。梅想就这样闭上。永远都不要再睁开。那样就不用来面对。 在母亲的眼里梅现在这样的女人是妖精。梅知道母亲最痛恨妖精。因为父亲。母亲是一个瞎子。但不是天生的瞎子。是她自己弄瞎的。因为父亲为了邻村一个貌美的女人抛弃了母亲。母亲发誓不再看见父亲和那个在她眼里是妖精的女人。梅记得从开始懂事的时候就能听见母亲恶毒的咒骂。起初她以为母亲是个心狠的女人。后来听茶铺的大爷说母亲年轻的时候很善良。是对父亲的仇恨和生活的磨难才使她如此怨毒。一个瞎眼的女人带着两个孩子是件不容易的事情。而且弟弟自小多病。一家人一直处在贫困的边缘。 有一次一个男人偷偷地跑到菜地里看梅和弟弟。他说他是父亲。后来梅告诉了母亲,母亲随手就甩了梅一个响亮的嘴巴。梅很委屈。一边哽咽着碗里的饭,一边掉眼泪。所以梅一直记得。 梅给母亲上了香。从提包里拿出了给母亲带回来的东西。然后在遗像前面的垫子上,跪下了。闭上眼睛,一直哭着。 梅就这么跪着,哭着,一晚上。 梅从村子里离开的时候依然没有多少人理睬。就连茶铺的大爷看见她的时候,也没有抬眼。头顶的太阳还是那么火。梅却觉得无比寒冷。梅想,或许自己来错了季节。 然而她也知道,自己不会再回来。 梅给兰打了电话,说自己这几天身体不舒服,不想"接待"任何客人。要在家休养。兰虽然不是很情愿,但还是同意了。 梅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在这么热的夏天里觉得自己很冷很冷。梅坐在阳台上。从封闭的玻璃上,看着穿透过来的阳光。身上紧紧地裹着很厚的被子。没有穿衣服。就这么坐着。不停地抽烟。地上已是一片狼籍。 梅伸出修长地手指,搭在玻璃上。阳光像柔软的薄纱一样浮在梅的手指上。透过阳光可以看见许多灰尘在跳跃,飞扬。梅忽然觉得这些可爱的小东西很快乐。自由,单纯。封闭阳台的玻璃是海蓝色的。周围一片蓝色笼罩。梅忽然觉得自己是一条鱼,生活在海里面。冰冷的海水将自己层层包裹。一浪一浪向自己扑打过来。梅感觉自己被这种冰冷压抑的无法呼吸。梅突然觉得自己坠入了深深的海底。成了一条不会游泳的鱼。黑暗像一块块很大的石头,重重压来。一时间,阳光没有了,可爱的灰尘没有了,温柔的蓝色也没有了。有的只是无尽的黑暗,无法停止的冰冷。梅感到自己已经不存在了,被这个世界抛弃了。于是缓缓地闭上了眼睛,睡了。梅想,不要醒来,永远都不要醒来。 梅醒来的时候已是深夜。周围一片寂静。偶尔传来楼下过路人轻声的言语。梅盯着天花板看了许久,才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盖着一条舒适的薄毯子。她可以感觉到床头有人坐在那里抽烟。因为她的眼角看到了明灭的烟火。闻到了那熟悉的烟草味道。猛地一下惊慌失措地坐了起来。缩起了身子。发出了一声尖锐的叫问,谁? 是我,琳。黑暗中从床头的另一边,传来了一个温柔的女人的声音。 梅渐渐适应的黑暗的色泽。辨认出坐在那里的人确实是琳。心才慢慢安静下来。梅也抽出了一只烟,放在唇间,点上。身体不住地发抖。不知是因为惊慌而心有余悸,还是因为依然感觉没有来由的寒冷。连手指夹烟的时候都在晃动。两盏烟火寂静地燃着。谁也没有开口。彼此沉默。 琳是一个城市女孩。兰当初留下的另一个女子。如今是梅唯一的好姐妹。不同的是,琳不做"事情",只在茶苑里工作。琳是一个安分的女子。质朴,美丽。虽在城市里长大,却不沾染风尘恶习。有着水出芙蓉的清爽味道。现在琳会坐在那里抽烟,都令梅有几分诧异。 琳,过来抱抱我,好吗?梅最终还是开了口,她太冷,而沉默同样压抑地令人窒息。 两人都熄了烟火,坐在床上。梅靠在琳的怀里。琳紧紧地抱着。琳,你知道吗?现在我好冷好冷。经常在夜里无法入睡。我开始产生幻觉。觉得现在应该是深深的冬天。推开窗子的时候可以看见漫天飞舞的雪。想念好多人。想念你。想念我爱的那个男人。想念我的母亲和弟弟。我只想要一个人来听我说话。一个真实的人听我说真实的话。然而当我面对别人的时候,我又无法言语。觉得好多话都哽在喉咙间,发不出任何声音。我憎恨那些男人。他们只想要我的身体,却从不给我任何感情。是他们让我的心逐渐变冷。琳,我觉得我已经坠入了深深的海底。 梅,我知道你需要钱。你需要钱来赡养你的母亲,给你的弟弟治病。琳一边说着,泪水一边顺着脸颊往下淌着。 可是他们都抛弃了我。母亲连死都不肯让我回去。弟弟我现在都不知道他在哪里。梅把脸埋在琳的怀里。泪水侵湿了琳的胸襟。 梅,不要哭了,我知道你弟弟在哪里。 哪儿?梅把头伏了起来,睁大了眼睛。 医院里。 明现在正躺在医院的病房里。 母亲死后,处理完后事。明就来到了城里。他没有找自己的姐姐。而是找了姐姐身边的那个女人,琳。现在在明的眼里他已经没有了梅这个姐姐。尽管他用的仍然是梅用肉体换来的金钱。 明和琳已经在一起了很长时间。但是背着梅在进行。在明的心里,琳是圣洁的,而梅则是被男人反复玷污的女人,是肮脏的。所以梅没有知道他隐私的权利。但是明不知道,虽然琳也没有告诉梅他们的事情,然而梅自己心里是清楚的,明白的。只是梅不愿戳破这一层窗纸而已。梅想只要明能得到幸福就好。 明自小体弱多病。但他不会想到现在他得了绝症。他想等身体好些了以后就出院,然后用姐姐留给他的钱办一场婚事,娶了琳。他不会知道自己已经出不了医院。 琳告诉了梅一切。梅对他们的事情,早已心知肚明,毫无责怪。但她担心的是明的病情。这个时候谁都还不清楚明患了不治之症。可她又不敢去医院看望,梅清楚现在明唾弃她这个姐姐。她怕影响了明的情绪,不利于治病。 清晨明睁开眼睛的时候,看见琳靠在床头。安静地睡着。明想琳一定很累很累。自从他那次在房间里忽然昏倒,琳把他送到医院来后,琳一直都没有歇息过。明于是自己艰难地撑起了身体,靠着床,坐了起来。明用手撩了几下琳的头发,很轻很轻。琳睡的那般甜美。像一个初生的婴儿。明很想伏下身去,轻轻吻一下琳的脸颊。却又怕弄醒了她。而且身体的移动也会带来难忍的疼痛。便靠着床,不动了。眼睛直直地看着前方。似乎在想着什么。 我是不是不会好了呢? 明的脑海里猛地一下子冒出了这个念头。很突然,毫无原由。明吓了一跳。眼睛里一道暗光闪过。似乎真的预料到了什么。开始不很确定,可后来明心里低沉了,也清亮了。明想,琳和医生一定对他隐瞒了真实的病情。明想清楚了以后,倒也不害怕。只是很留念。很舍不得,琳。明的记忆里有很多关于死人的碎片。从井里打捞上来的,从堰塘里拖上来的, 一张又一张惨白的脸,一具又一具浮肿的身体。早已在明的记忆里打上了烙印。死是什么东西,明忽然在心里问自己。死就是不在了,就是不能动了。从这个世界消失了。明觉得这很滑稽。从前都是看着别人在自己的眼里,记忆里,生活中消失。然而现在轮到了自己消失。似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如此戏剧。明虽已经心知肚明。但很想笑。唇脚露出的是微笑,眼里却泪流不止。琳醒了过来,看着明这似哭非笑的表情,心里咯噔一下。他这是怎么了。 琳告诉明说梅想来看看他。明一听,突然很生气。随手甩了琳一个响亮的嘴巴。你把这些告诉她干什么?琳捂着脸躲在一旁,委屈地哭了。 她怎么说也是你姐姐。 我没这个姐姐。 那现在用的是谁的钱?琳冲着明吼了起来。这是明第一次打她,而她不仅仅为自己委屈,同样也为梅委屈。 母亲死的时候她都不回去。用她的钱又怎么样? 你们通知她了吗? 我去茶苑的时候她不在,我告诉兰姐了,难道兰姐会不告诉她? 琳不做声了。心里狠狠地骂了一句,又是兰。 时间已经很晚了。 梅一个人坐在花园里的凉亭里面,独自抽烟。她看着对面已经打烊的茶苑。想起了三年前。那时她还是一个品玩花香的女子。如今却成了一个叹花悲怀的女人。坠入红尘。梅一边抽烟,一边想着兰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女人。女人对女人为何如此毒辣。琳和明吵架的时候,梅正站在走廊里。她听清了一切。梅明白了母亲去世,不是不让她回去,而是兰没有带口信。 兰和辰分手的那一个夜晚。梅站在茶苑的窗口也看到了发生的一切。她听见辰很干脆地告诉兰,我不爱你,我爱梅。梅爱辰。可她不敢奢望能得到辰。因为辰是兰的男人。两人已经在一起多年。那时在梅的眼里夺取好姐妹的男人是件可耻的事情。梅没有想到辰会这样直接。那一夜梅看见兰哭了。很多年以后,那也是兰唯一的哭泣。 那一夜梅躲在暗处偷偷地看着兰哭泣。她多么想去安慰兰。却不知该如何面对。兰在眼里是美丽而坚强的女人。她知道因为自己而摧毁了兰的幸福。一个女人趴在桌子上,幽咽的哭声持续了一夜未停。梅突然觉得自己承受着一份罪。不可饶恕的罪。为此,辰并没有得到梅。 梅渐渐地流下了泪水,朦胧之间,忽然分不清她和兰到底谁欠谁。梅一直在心里爱着辰。虽从未向辰诉说,但她知道辰一定明白。梅想兰的目的最终还是达到了。自从梅不再是一个完整的女人。辰便再没有出现在茶苑。 梅也曾幻想过美好,然而后来都不得实现。只因为她的处境。梅曾经为欠兰一个男人而自则。现在她终于明白兰欠她的更多。梅忽然又很想感谢兰。是兰给了她起初的生活。给了她美丽。给了她现在的生活。 手指间的烟燃尽的时候,梅大声地笑了起来。 来的时候什么都没有。是为了生活才放弃所有。而如今依然是什么都没有。反而得到整个世界的抛弃。梅笑完后,绻起了双腿,把脸埋在里面,哭了。 身后传来脚步声。是皮鞋踏在地上发出的声响。有些沉闷。 然后停住了。不再发出任何声音。既无唾弃也无安慰。任凭梅放声哭着。 许久,梅渐渐平静了下来。抹了泪水,转过身去。 看到了一个男人。兰爱的男人。她也爱的男人。辰。 两人对视了很久。都无法言语。不清楚此刻该如何倾诉。辰最后开了口,我爱你。然后转身走了。梅立在那里,泪水不住。流进嘴里,竟分不清酸甜。 医院通知了琳,明的病情已入晚期。 梅在最后的时候,不再奢望明会原谅自己,但她恳请琳和辰劝说明答应她唯一的请求。梅现在只想再听明喊一声姐姐。 辰去告诉了明一些事情。明把他赶走了。明不相信那些话语的真实胜过不相信自己马上就会死去。辰告诉明,兰是一个不值得信任的女人。是她将梅推向如今的境遇,也是她没有给梅带口信,让梅马上回去。 明有些迷惘,他一直很信任这个叫兰的女人。他现在愈发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一切在他眼里似乎都成了颠倒。 没有人会想到兰会来看明。更不会有人想到兰亲自向明承认了辰告诉他的一切。 兰走后,明反复在心里问着自己,怎么会这样呢? 然而明也不会想到。兰来看他之前,辰对她第二次说了那句话,对不起,我不爱你,我爱梅。 明最后流着泪水喊了梅一声姐姐。然后永远地闭上了眼睛。最后一段弥留的时光,他似乎回到了童年。那些美好单纯的画面从眼前一一浮现。温暖而怅然。那些有梅的岁月,快乐停留在过去,停留在记忆里。那一刻明似乎也看见了梅一个人偷偷地在夜里哭泣。于是他用所有力气喊了梅一声姐姐。很响亮的声音。就像小时候,在很远的地方叫喊一样。 明的后事处理完后。兰留给梅一封信,然后走了。离开了这个城市。 信里只有一句话,希望你和辰生活的幸福,这家茶苑留给你,我走了。辰因为工作迁往外地。他走之前告诉梅,要等他回来,两年以后回来娶她。梅说,好。 梅开始重新打理茶苑。她封闭了那间以前做"事情"的厢房。并且重新招聘了所有服务人员。以前工作的姐妹走的时候,有人告诉梅,兰经常也会独自关在屋子里哭泣。梅听后,心里一阵酸楚。梅走进兰住的厢房整理物品。抽屉放着一件旗袍。梅忽然又想起来这里的第一个晚上,兰抱着她说,我们永远都是好姐妹。梅把旗袍拿了出来,撑开。从里面掉出了一个帐本和一封信。梅惊奇地发现帐本上记着从前茶苑欠有很大一笔外债。后来才一一还清。在帐本的末页写着,梅,对不起。然后梅拾起那封信。原来是兰在她和辰分手后写的一封情书。这一刻,阵阵苍凉涌上梅的心头。泪水流了出来。那一夜的情景如此清晰,兰抱着她,她第一次看到了自己的美丽。这副画面停留在记忆里,不会消失,永远。 日子在继续着。梅把茶苑经营的很好。 时间在不断向前走着。已入深秋。当初和辰约定的日子越来越近。梅随着岁月流逝平静下来的心,又开始担忧起来。辰会回来吗?秋雨不断,思念令心情如天气一般潮湿。 约期已至。梅坐在窗前品茶等候。茶水未进嘴半滴,慢慢冷却下来。随之冷却的是托着茶杯的手指,是手指连着的心。 梅终于等到了辰。辰叫出她名字的时候,欢喜的泪水流了出来。 梅靠在辰的怀里。想起了兰走前的祝愿,希望你和辰生活的幸福。 谢谢。梅在心里默默地说着。轻轻地闭上了朦胧的双眼。] [本帖已被涂草214于2007年10月22日21时26分17秒修改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