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喜欢看云。 仰着脸,看那些轻盈的棉花团一样的云,在天空轻飘飘地移动。云变幻出各种各样的姿态来,并且用它的遥远和不可捉摸,吸引着我孩提时的心。有一篇课文叫《火烧云》,写西天的云霞如何变幻,很能引起我的遐想。巴金先生的《海上日出》,也写云,写日出时的云霞,很美。这两篇小学课文,我都曾经扯着嗓子背诵过的,现在却几乎没有一点印象了。初中的语文课里,有一篇《看云识天气》,是一篇很好看的科普说明文,教人学会根据天上的云,来辨认和预知天气。我常常用其中的提示,来观察天上的云,并且和父亲一起,推断天气的变化。 儿时就是脱离了这些文字的影响,也依然喜欢看云的。常常一个人,面对着远空,发起呆来。想象宇宙的无穷,感到生命的美好和奇妙。有时候飞机从天上飞过,喷出一道白烟,也能够吸引我的目光,一直追着那飞机,直到再也看不见为止。飞机看不见了,而天上,依然飘荡着悠然的云朵。 在飞机上看云,令人有置身童话世界里的感受。一次由郑飞兰州,登机时还下着雨,飞机穿过了云层,升入高天之上,却只见身下的云海,犹如故乡雪后的原野。洁白的云无边无际伸展开来,好像田垄埋着厚厚的积雪。这是我年少时所不知道的。 近来已很少看云,似乎总是埋着头在生活。更多地留意眼前脚下的生活,使我忘记了远天的召唤。在城市里,目光也被拘禁了,心意也不再悠远。我失去了多少儿时的快乐!有时候想起许多事,都是必须做的吗?而我常常来不及取舍,就已经投入万丈红尘中去了。于是我忘记了看天,看云...... 孔子说: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这也是我少年时爱记诵的话。然而多少人把这片浮云,看作了人生的要义。连我也常常不能免俗,常常在计较着。城市里,摩肩接踵的人群,那么多的人要在人世里翻腾,掀起的尘土满天飞扬,来不及你掸净双肩,掸净自己的睫毛。 在办公室里,只能偶尔翻开一本书,在古典的篇章里追寻那轻盈曼妙的白云了。没有衣食之忧的陶弘景,可以有时间去寻求雅致的生活。他的心意,可以摒弃了俗世,在诗意的高天上徘徊了。齐高帝萧道成写了亲笔信,派人到句曲山中去请他出来做官。萧道成信中质问他:山里有什么呀,荒坡野岭的,何必受那份罪!倒不如出来跟我在富贵乡混混日子。陶弘景却作诗来回答他的君王: 山中何所有?岭上多白云。只可自怡悦,不堪持赠君。(《诏问山中何所有赋诗以答》) 陶弘景用那白云高洁悠然的姿态,来嘲讽了他的君王。白云本来只可以自己玩赏的,无法拿来赠给萧道成。他们的世界,原是截然不同的。庙堂与山野,在这首诗里,被清清楚楚地划分为两个世界。自此,那悠然飘荡的白云,就开始活在中国的诗词与山水画中了。 柳宗元在柳州的日子,并不开心的。但他却总是努力用看似超然的诗篇,来排遣自己的怀抱。他喜欢刻画渔夫的形象,在《江雪》篇中,他把一个孤独的垂钓老头儿安排在天地间,用那寒冷幽寂的冰天雪地中的一点生命,来对抗整个世界。那个渔夫身上,充满了不食人间烟火的气息。而另一个渔夫,却是带着一点人间的烟火气,生活得更加悠然自得。 渔翁夜傍西岩宿,晓汲清湘燃楚竹。烟销日出不见人,欸乃一生山水绿。回看天际下中流,岩上无心云相逐。(《渔翁》) 那老头儿夜晚住在西岩脚下,大清早在湘江里汲水,点燃竹子做饭。等到烟销日出之时,他却已经撑着竹筏,神情自得地消失在山水之间了。等他回过头来看看大清早做饭的地方,哪里还看得见!西岩之上,天儿高高,只剩下了轻盈皎洁的白云,在随意飘荡追逐...... 云是无心的,人在看云时,便也悠然忘机。生命是如此短暂,想想一生之中,能够几回心怀恬淡地属意远天的白云呢? 闲来无事时,最好能带着孩子们,和妻子一起,走出城市,安静地坐在田野里,看一看云。秋天的天空格外高远,云,也格外的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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