丙戌九月归家调养，会舒杰先生，间出其师王镛之书画，询余"丑邪？""未也。丑者多矣，未如是也。""世人以之为丑，奈何？""不丑也。"至是而始知世有王镛其人，其书当时未大着目，而于其画则大惊叹之。余主阳刚积极为主者也，而其画之苍苍茫茫，狂密动奇，今世仅见也。吾友高登舟先生，其画亦尝营为动境，若王镛则益出众。师李可染，可染之画，妙在天机之趣烂漫，古之画以逸格为上，可染则益进其格为趣韵，一种天然烂漫之机，极虚静之态而臻悠然自得之韵，山水田园，与齐白石之多染世俗之色彩，又相异也。王镛之画则甚不肖其师，以可染之趣韵为苍韶，而转为苍茫深浑，以动为趣，古之荒逸为元人所擅，而笔极秀野闲淡，若镛则燥其笔墨，是其表也，而动其心，是其实也。元人之荒逸，极天人之外而有出世之慨，曾不能以言发之，乃见之于境，若是之不可说，而若是之澹然与物为心也。若镛也者，则何尝步趋其后，为静淡之境，而以动为尚，万物若扑面而来，纷纷而使我得其秀野，若不可胜，是将入于余所谓之"逼丽"之境矣，若更益之以烂漫而为泼辣，其或可也。以山水田园为体，而心在人趣，则可染已至极致，若镛之不肖其师，而独出其境，而转山水为雄浑苍莽，为纷披蔚秀，非内性之沛然有以致之于外，何可至是也。近代山水大家，无不于雄浑壮丽上出色，若古之山水，则尺幅之间见天地霄壤万里之势，令人有一览在目之感，若镛之所早，则扑面而来无所回避，极天之高而张力丰满，若更加之以精到多趣，则千古一大家卓然可立也。

    镛之绘画，大得力于其书法，而其绘画之苍莽为心，又影响其书者也。故其书虽以动为趣，而仍以苍劲为色，功力深厚，慨然有不可掩抑之勃郁，为不可掩盖之秀媚，世以丑而目之，是徒能得其表者耳！其书似巧而拙，似拙而涩，似涩而朴，似朴而动，似动而灵，似灵而浑。造势或以巧，而未若笔画之秀也；造形或以拙，而增之以健也。骨力沉实，风采劲拔。若非性情之天真朴素者，亦不能至于烂漫之境界，吾于镛也信得一人者也矣！极天真朴素，乃能极笔墨意味之烂漫，性情可不为养邪！然唯其以绘画之苍莽为心也，而性情之中又未至于豪放之境界，而仅是性情之中之天真烂漫之境界，故其书虽整体而见浑然之意，若就一字观之，则乏流动之意，整体犹是端凝之氛围，若是则其中之媚亦不能到逼丽之境界者矣。古人为书，以点画为性情意味，镛之书则点画不甚佳，而特重笔画之意味，故几无一笔不佳，而点画则未可言佳，是流动之乏之所致也。以譬如之，点画犹古之女子之媚，在于秋波之流动，镛之书则今之女子，大有意炫其身段何如也。目之佳者，必内之养所致，而或外有所乏；身段之佳者，则或内养有所乏，然而应之于世俗，得兼信为难矣哉！斟酌乎两者之间，镛之书为应时景亦可无疑，若佳不佳，自在人心之所向，非余一人能断之者也。

            2006、12、25作于济南之我善养吾浩然之气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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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已被单纯女人于2006年12月25日23时30分42秒修改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