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在家里养了两个月以后。我去医院复查。我的主治医生不无遗憾地对着小姑说：这一个月，手术进行得很顺利。但是，她好像有新的淤血产生，压迫了大脑神经……
   
    我没有听完。关上门黯然地退出来。埋下头，坐在走廊上。
   
    “笨笨，我们回吧”。小姑不知什么时候走过来，摸着我的头。声音里有种透彻的痛惜。
   
    我们回到家。说是“家”，不过是一直在梧桐树租住的房子。
   
    房东一家祖籍江苏，算得上半个老乡。时间长，就都混熟了。
   
    “嘿，怎么面无表情的？”身后传来很大一个声音。
   
    是享乐。房东老太的长孙。
   
    “享乐大哥，”我轻轻的说：“医生说我部分失忆了”。
   
    “嗨，我还以为怎么回事呢。别着急。慢慢会好的。来，我给你介绍一个新朋友。”享乐招了招手，一个有着修长身材的男生从停车棚走出来，“这是上官宝。”
   
    “你好。”
   
    “你好。”他朝我点点头。
   
    等到坐下。上官宝马上拿出纸和笔，说是想详细了解一下我的病因和病症。
   
    我很奇怪地望着他。享乐马上笑了：“别介意，笨笨，上官宝是新京报的记者。他认识的人多，路又广，看他能不能帮到你。”
   
    我给上官宝倒了杯茶。当他听到我们从江苏一路求医、初次到京被人骗得身无分文、四处托人无门的时候表现出不断的气愤和嘘叹。当他又听到享乐收留我们住下并且帮忙安顿好医院以后更是感慨连连。
   
    最后，上官宝看着我们：“我忍不住想问一句，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呵呵，我那天和小姑分头讨钱。到了这个地方，看到路旁有个牌坊写着优秀社区----梧桐树小区，就跑进来了。结果还真遇上了好人。”我不由地笑了。
   
    “呵，那天我在街口看到笨笨。一脸菜色，饿得要晕倒了。就扶她到家，问了她情况觉得这女孩子真可怜，就想帮她了。”享乐挨着我坐下，不好意思地摸摸桌角。
   
    “那你准备怎么办呢？”上官宝停下笔，一脸诚恳：“笨笨，有什么用得上我的，尽管说。”
   
    “不了。上官宝，谢谢你。享乐哥哥，也谢谢你。我想，再过几天我们就该回去了”。
   
    “笨笨。”小姑在房内朝外喊。
   
    我起身。走了过去。
   
    “笨笨，手术以后，你从毕业到工作这段时间的记忆就消除了。医生说是意外，以后可能会慢慢恢复”。
   
    “小姑，享乐刚才带来一个叫上官宝的记者。他说可以帮助我”。
   
    “笨笨，五百万分之一的病例，没有人能够帮得到我们”。小姑顿了顿：“遇到享乐他们一家，也算是我们的福份了”。
   
    “小姑，你这办理的停薪留职也快到期了。我们不治了，回家去吧。”
   
    “可怜的孩子，自小就跟着我。作孽呀。小姑无能，当年害你连大学也没读。这日子刚一好过就得了这种怪病。”
   
    “小姑。”我立马眼泪水流了下来：“不怪你不怪你，真的不怪你。要不是你带大笨笨，笨笨或许早就没了呢。”
   
    这时，享乐突然走了进来：“小姑，笨笨”。
   
    小姑连忙别过脸去，偷偷地拿衣袖擦了擦眼睛。
   
    “小姑，你们也来了这么久了。如果不嫌弃，我看就让笨笨留下吧”。享乐突然说的一句话，把我们都吓着了。
   
    但享乐的声音并没有多大起伏，拉把凳子一屁股坐了下来，继续说：“小姑，我知道你也困难。要不，你先回去工作。笨笨留在北京，我们照顾。”
   
    “你们照顾？”小姑抬起头，定定地看着他。
   
    “你放心吧。我享乐说话算话。有我享乐照顾，笨笨一定没事的。”
   
    “呃，小伙子。你怎么照顾？你能照顾得好吗？”小姑笑了笑，把享乐的话当成义气了。
   
    “小姑，我敢保证。真的，保准笨笨过得幸福”。话一落音，享乐和我同时愣住了。
   
    享乐也不知哪来的勇气，直视着我说：“笨笨，你放心吧。你只是暂时失去了中间几年的记忆。你的童年和少年都在。你的这一段生活也一清二楚。你留下来，在北京继续接受治疗，总有一天会好的。如果你记不起，或者不想记起，那就忘了吧。上官宝刚也说可能你的选择性失忆正好是删除了一部分不快乐的经历；如果你想记起，我会按医生的嘱咐，经常带你回老家，帮你一起找回的。笨笨，我知道有些事情不能强求。那末，记忆也是。你没有的记忆，或许就是一些有伤痛的往事，正好让它们都就这样过去了”。
   
    “可是……”我竟一时不知说什么。
   
    “可是，享乐，你要知道，笨笨在老家的时候订过亲，那个人叫巢父马甲”。小姑并不避讳。
   
    “可是，小姑，笨笨根本就不记得他啦。也不记得订过亲这回事了”。
   
    “那，笨笨，你的意思呢？”小姑无奈地转向我：“如果我回去上班了，把你留在这儿，行吗？”
   
    “小姑，我、我……”。
   
    “笨笨，我们认识这么久了。从刚开始遇见你，我就知道，你是个天使。虽然我并不知道你是不是我的天使，但我想，我应该照顾你，且能够把你照顾好。小姑，你也知道，这大半年来，我和笨笨相处得不错。我并不是因为笨笨现在记忆空白乘人之危，我只是想她能留下来。我会对她好的。你放心吧。”看小姑没有表态，享乐急了：“小姑，笨笨还是住在这边南院，我跟奶奶住北院。我上班赚的钱先给笨笨做后续治疗。有空我就带笨笨回去。”
   
    小姑看着我，沉默良久，突然用力地抓过享乐的手：“好。享乐。笨笨就拜托你了。”
   
    小姑回去了。临走之前把两个信封分别交到我和享乐手上：“这是江苏老家的地址。以后你们可得经常回来啊。”
   
    三年以后。
   
    我终于还是没能恢复失去的那部分记忆。
   
    享乐说要带我回老家去走一遭。因为上官宝翻了很多书，给我们看相关方法，其中有一条就是重新去一遍那些到过的地方。
   
    我摆摆手。坚决地放弃了。
   
    三年后的冬末。我们打电话给小姑。
   
    “小姑，我和享乐要结婚了。接你来北京住一阵子吧。”我对着话筒大声地说。享乐靠在我肩膀旁边，傻呼呼的直笑。
   
    “笨笨，乖孩子。你想好了吗？”小姑在那头大声地问。
   
    “嗯。”我笑着点头。享乐抬头看我，一脸的幸福。
   
    “那好。你还记得那个地址吗？笨笨，你不需要，可以烧掉了。”
   
    “小姑，你答应来参加我们的婚礼了对吗？我好开心啊。”享乐一把抢过话筒，乐呵呵地：“谢谢你，小姑。”
   
    晚上，在贴窗花纸的时候。我突然想起白天小姑说的话。从床底下翻出鞋盒。一个发黄的信封，里面有张窄纸条，但上面的字迹已经不可辨认清楚了。
   
    这时，享乐从门外走进来。手上也端着个铁盒子。
   
    我们偎依着靠在门沿边，看天上的月亮偷笑成了芽儿。
   
    “享乐，这个地址对我来说没用了，但也模糊了。要烧掉吗？”我小心翼翼地问道。
   
    “傻瓜，没关系。”享乐打开盒盖。
   
    “咦，这是什么？怎么有这么多小玩意儿”？我兴奋地捉住享乐的手。
   
    他摸出一枚发卡：“瞧，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你，你虚弱得很。我扶你进门，你掉在地上的。这个绢花胸针是你在住下以后，有天晒行李箱的时候拿出来晒忘记收的。这个耳钉只有一半，是你不要了，我又捡回来的。这个袜子你说弄丢了一只，其实是被我洗衣服时顺带着洗了结果看你大呼小叫不敢拿出来藏起的……”我微微合拢双手，握紧享乐。看他完全沉浸在美好当中。这么多回忆，是我所有的，是我们共有的，我却浑然不觉。
   
    “笨笨。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情。”享乐没有看我，只是捧着一只信封。我认识的。与我的一样。是小姑留下的。
   
    信封磨损得厉害。拆开来，是一页长长的便条纸。
   
    “享乐，从你承诺用工资帮助笨笨作恢复治疗，我就知道你是个善良的孩子。相信你会带给笨笨想要的。我这辈子没有组建家庭，但我能够理解爱情和婚姻。笨笨自小吃了不少苦，有你，我就放心了。希望你们以后在一起能够相亲相爱，互相尊重、体谅和包容。笨笨的一生，我就移交给你了。……”
   
    我没有继续看下去。合上信封。享乐和我一样，含满珠花。
   
    笨笨。从此以后，你就是我的了。享乐在我耳边温热地低低地说。
   
    我与他拥抱。凑近他的脖子呼吸。
   
    小姑，谢谢你。谢谢你帮我预测出这一场喜剧。
   
    12月7号。
   
    我和享乐站在大门口迎来送往。看宾客们陆续地走上前来真诚地跟我们道贺。
   
    “来来来，享乐，笨笨。拍张照。”上官宝举着相机，招呼我们。
   
    “嘿嘿，好呀。”享乐有点儿喝多，说话都哆嗦了。
   
    站到院子中央，我们背靠着那棵大大的梧桐树下，彼此恩爱而知足。
   
    喀嚓。快门响时。上官宝飞快地过来，挤到我们俩之间。用以臂用力地环住我们，响亮地对着镜头说：“祝你们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