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长春
撰稿:金仁顺
长春是个没有背景没有阅历可言的城市。不像人家黄河流域长江流域,开阔些的地方上演过什么什么大战,随便一个破旧的寺庙进去,不是真迹就是碑文的。相比之下,长春简直就是乳臭未干,数来数去,就那么一个满洲国,还是伪政权。
长春几乎没有历史,对本身能否成为历史也不以为然。上个世纪三十四年代,日本野心勃勃,一心把长春建成满州国的首府,在城市规划方面是颇下了一番心思的,为了打造出“满洲式”建筑,日本政府调集了以远藤新为代表的不少著名设计师,将西方建筑艺术新潮与中国建筑艺术融会贯通,试图留下不少匠心独具的作品,但这些建筑散落在市区,虽然也觉得好看,但也只是“好看”,远远没有上升到艺术品该享受到的特权。更别提得到什么沧海遗珠类的重视和保护了。到1992年为止,长春使用的火车站都是伪满时期建的那个。近百年的火车站也算是个古董了。当时新站已经建起来,交通也不成问题,可莫名其妙地就给拆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除了“长春”两个字外,与其他城市没有任何区别的一堆钢筋水泥组合物。也没见多少人对此感慨唏嘘,倒是有不少人满意新候车室里座位比原来多了。
长春人不在意身外之物,“面子大过天”。体现在请客吃饭上面最为明显,有钱的人,比较有钱的,稍微有些钱的,不太多但还有点儿钱的,没钱的人,都有各自的选择,店不同,标准却是一致的,兜里的钱能应付眼前的消费时,要财大气粗,想吃什么就吃什么,能喝多少就喝多少,要管够儿,要尽兴。相对于这种豪气冲天的消费心理,能在长春站得住脚的菜系也得是热情洋溢的类型。狗肉火锅,炭火烤肉,石锅酱汤都是大热祛寒的东西,加上无孔不入的辣椒,红艳艳一片,令人血脉贲张。
山西、山东、河南、河北素有移民到东北的传统,清朝时还有大批从朝鲜过来垦荒的老百姓,天长日久,也入了中国籍。大环境如此,长春自然也是外地移民的择枝而栖之地,先是一个枝杈两个枝杈,势微力弱,别别扭扭的硬往上凑,天长日久,枝杈多了,枝繁叶茂起来,移民占居民比例之大,几乎是喧宾夺主了。
离乡背井的好处,在于没有束缚,也在于凡事可以重新来过。初来乍到,城市是个新城市,世界是个新世界。原来遵守的规矩规则,可以放弃,原来背负的压力期望,也可以放弃。剩下的,是自由奔放,是率性而为。新生事物在长春受到的欢迎远比质疑来得多。即使是旧事物,更新起来也快得很。比如说二人转,原本要归到戏曲里面,别的戏曲是把人越唱越远,直远到成为传奇、进博物馆的份儿上。二人转却是把人越拉越近,演员上台先问观众,“想听啥?说话。”原本是“碧云天,黄叶地,北雁南飞,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到了二人转里,摇身一变成:“王二姐,把嘴噘,二哥你不该赶考把奴撇,状元纱帽有啥用,拆了它,不够二妹我做双鞋。”为了让观众高兴,二人转的表演随时可以做出调整。本来是以唱为主,夹杂着说口的形式,因为观众喜欢说口,而渐渐地演变成以说为主,以唱为辅了。这样还觉得不过瘾,纯粹的舞台小品便应运而生了。
简单自然、随心所欲、不斤斤计较也不郑重其事,这是长春。粗声大嗓,任意妄为、自以为是,这也是长春。一会儿明白,一会儿糊涂,经常旁逸斜出,又总是歪打正着。这还是长春。
(金仁顺,《春风》月刊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