忧愁河上的金桥

第八章

   林子华站在街边，一口接一口地抽着浓烈的骆驼牌香烟。一只手插在裤兜里，秋夜的寒风吹在他硬朗的如刀刻般的脸上，整个人就这么伫立着，漠视着寒风，漠视着人群，就如同静止的雕塑一样。沉郁的目光扫视着周遭的一切，透露出些许萧瑟。

   “真没想到，我们还是来晚一步，莉莉姐已经回老家了。子华，我们还是回去吧。”谷远芳垂下头，轻轻地说道。

“你们都想得太简单了，莉莉回老家从逻辑上根本就站不住脚，别去相信和她同屋的那个女人的话。难道你们就没仔细分析过？她老家举目无亲她怎么可能再会回去？况且，你们就没发现么，她的旅行拉杆箱还摆在房间醒目的位置里，一个女人，要回老家，泰安和上海之间只有公路和铁路相通，不带旅行包怎么可能？而她的外套衣服都整齐地晾在外面没有收掉，设想，一个女人要出远门，她会忘了收衣服么？这太可笑了。”还是赵文辉老谋深算，分析得简直是无可挑剔。

   “阿辉，你现在真象是福尔摩斯，有道理！”刘晓伟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

   “你的意思是说，莉莉姐是故意不见子华？”谷远芳疑惑地看着赵文辉。

   “我说你这书呆子才女，还真是笨得象呆瓜，她要这么容易就原谅子华，她还是莉莉么？别忘了，她是女人！另外，还有一层意思，这是她和子华两个人的事情，她不愿意我们这些局外人过多的参与。明白了吧？我说你们哪，该干吗干吗去。走喽，明天我可还要签合同呢！”赵文辉轻描淡写地伸了伸懒腰，打着哈欠，拉开车门，钻了进去。

   “你这人，说走还真走啊？”谷远芳左看看林子华，右看看赵文辉，拿不定主意。

   “我知道我该干什么了，你们都走吧，我没事。”子华拍了拍黄绍宇和刘晓伟的肩膀，故作轻松地说道。

“子华，你当心一点，有什么事情及时来电话。”刘晓伟握住子华的手，殷殷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哎，你到底走不走？”阿辉在车厢里不耐烦地说道，谷远芳无奈地坐到了驾驶座上，发动了汽车。

“阿米尔，冲！”赵文辉伸出手掌，和子华对拍了一下，露出了会心的笑容，一如当年。

“子华，好好珍惜嫂子，这年头找个这么爱你的女人不容易！”随着车子的起动，黄绍宇摇下车窗，回头冲着风中伫立的林子华大声喊道。

“好了，阿黄和晓伟都送到家了，你呢？你还住学院宿舍？我送你，放心，我酒早醒了。”赵文辉又重新坐到了驾驶座上，手挂在排档上，准备发动。

   “不，学院照顾大龄青年教师，分给我一套一室一厅的住房，就在东安路附近。你开那吧。”谷远芳坐在后座上，眼神很暗淡，不知此时，她在想什么。

   “学院分给你那么远的房子你也要？啧啧，你真行。”阿辉摇摇头，瞬间，奥迪车启动了起来，车轮在静寂的柏油路面上滑过，嚓嚓声使这快近子时的空无一人的小路更显幽静。

约莫过了半小时，小车准确地停在了小区门口。

   “谢谢你送我回家，太晚了，你明天不还有生意要谈么，快回去吧。”谷远芳捋了捋额前被风吹乱的秀发。她的衣着太单薄了，她整个人都紧缩起来，无济于事地抵御着秋夜的寒风。

“你等等，我送你进去。”赵文辉麻利地锁上车门，非常自然顺手地脱下风衣，给谷远芳披上，拥着谷远芳的肩膀走进了小区。谷远芳猛地一颤，想闪避，却又身不由己，两人慢慢地走在两旁种满夹竹桃的小路上。

“你就住这地方？太偏了，地段也不好。要是我，还不如住学院宿舍来得舒服。”

“算了，学院宿舍太吵，这里挺不错的，很安静，我也习惯了。你去了深圳以后，发生了很多事情。”谷远芳轻轻挣开了阿辉笼住她的手臂，淡淡地说着。

“哦，是么。”阿辉嘴角抽动了一下，欲言又止。

“阿辉，你能平安回来就好。在上海多好，有子华，有阿黄，晓伟。我们又可以在一起了。我现在真的很怀念我们读大学这四年，多好啊。”

“远芳，你为什么还不结婚？”阿辉突如其来的问话将谷远芳问得楞在了原地，一双如秋水般冷隽的眼睛此刻却有着难以言状的复杂情感。

“对不起，我只是随便问问。只是好奇，你这么漂亮又那么出色，追你的人一定很多。要知道，你可是当初和文沁，谢云并称是经管系三大美女哦。”阿辉的玩笑很明显的是词不达意。

“老了，我已经33了。我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与世无争地过一辈子。女人没有男人一样也可以过得很好。我哪点比那些自以为是的男人差了？”

“远芳，你别激动。我无意干涉你的生活。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爱情或许真的只是生活中的很小的一部分。”阿辉抽了抽鼻子，仰望着天空中那同样寂寞的月亮，无奈地感慨着。

“呵呵，所以你也不结婚？”远芳的笑在月朗星稀的此时更显苍白。

“或许，那个人还没出现吧，即使出现了，也是擦肩而过。”

“你现在说话倒有点晓伟的味道，怎么，去了趟深圳，真的改变了你很多？”谷远芳打趣着。

“阿辉，听我一句，别和文沁的老公斗下去了，你到底想证明什么？为了爱情，文沁本就不曾属于你过；为了好胜？她老公根基连你爸都撼他不动，更何况是你？即便是你赢了，文沁又怎么可能回到你身边。生活和爱情不是电脑游戏，可以重复运行，推倒重来的，你明白吗？”谷远芳看着阿辉，语重心长地说着。做为文沁的最好的朋友，她很早就知晓阿辉默默地单恋着文沁。这个过于早熟又太玩世不恭的同学的这份情感，她当时还颇为不屑颇为厌恶，现在，时过境迁，却万万没想到，赵文辉居然是动了真情而且陷得是如此之深。女人为了让她爱的男人爱她，可以牺牲爱她的男人；而男人为了让他爱的女人爱他，却可以牺牲自己。唉，男人啊，男人。。。。。。

   “远芳，我和文沁的老公斗和爱情无关。我承认，我和晓伟都爱文沁。可是，那都已经过去了。我只是不愿意看着文沁的幸福就这么白白葬送在一个混蛋手里。如果一个男人不能让他的女人幸福，就应该离开他的女人。”赵文辉振振有辞的样子让谷远芳无奈地摇头。

“你想扮演上帝吗？你真的以为你有权利去改变既定的一切吗？阿辉，别试图去改变什么，否则，生活会报复你的。”

“哼，你说话的样子真象圣母玛利亚。好啊，看看生活是怎么对你的，住这么小的房子，一个月也就那么点钱，上班要换好几辆公交车。这就是你的所谓的生活善待你的结果！”赵文辉不由自主地嗓门高了起来。

“我不想再说下去了，我困了，该去睡了。你也走吧。阿辉，你好自为之吧。”说完，谷远芳脱下大衣，递给了仍呆呆看着自己的阿辉。

“记住我一句话，别让深处的美丽暴露在无奈的现实下面。把你对文沁的感情放在心里吧，或许有那么一天，你还能有怀念的机会。”远芳一转身，消逝不见了，只留下阿辉一个人拿着风衣在阴暗的路灯下若有所思。

黄绍宇远远就看到了自己楼上那亮着的一盏小灯。多年了，他已经习惯了。他的心头涌起一阵难以言状的酸涩。是的，毫无疑问，罗娜是个非常体贴非常贤惠的女人。可是，除了无微不至地照料好自己的老公，她，一个教书育人的老师却怎么也不懂如何走进他的内心世界。家和人美风平浪静之外，一个男人有理由也不可避免地会要求得更多，她罗娜又何尝不是？她千方百计联络同学和长辈给黄绍宇疏通关系，使黄绍宇得以在人际复杂的审计局里成为炙手可热的角逐处长的热门人选。她信奉的是夫贵妻荣，而这一切都非黄绍宇所愿。罗娜关心的只是自己丈夫明天穿什么样的衣服才合适，衬衣是否要熨，自己的宝贝儿子在班级里考试排第几。过于专著于自己丈夫和儿子，却忽视了自己，原本是上海师范大学毕业的校花如今却业已被时间和琐碎消融得只剩一个渐渐发胖的躯壳，变成了一个整天有点絮絮叨叨的市井少妇。而黄绍宇也难以摆脱当初对她的负疚感，总以为自己当初强行占有了她是自己一生难以摆脱的阴影，所以，就这么在自以为的安稳和幸福里近乎麻木地享受这安稳和幸福，也一步一步地走向未来。婚姻改变了爱情，也改变了婚姻里的人们，而这婚姻有错吗？他和罗娜有错吗？好像也没有，那么究竟是哪里错了？

“你怎么不先睡？我说过了，别等我的。”黄绍宇洗完了澡，躺进了早就被罗娜焐热的被窝。

“你不回来，我睡不着。”罗娜看着红红绿绿的时装杂志，眼皮也没抬。似乎阿黄的晚归早已是必然。

“好了，睡吧。”黄绍宇刚说完，罗娜啪地一声关上了台灯，象只猫一样蜷缩在了黄绍宇的怀里，她已经习惯了这个姿势。

黄绍宇拥着妻子温热的身躯，两人还是没有多余的话。不久，罗娜发出了轻微的均匀的鼾声。而黄绍宇却看着透进窗帘的一缕月光开始自己的幻想之旅。一天的生活结束了，而对于他，黄绍宇，却刚刚开始。

林子华就这么在寒风中等着，已经很晚了，他紧了紧衣服，突然想起了什么，扬手叫了辆车直奔自己的酒家。

酒家门口，若明若暗的霓虹灯下，那个熟悉的身影，她是谁？

“子华，我忘带钥匙了。”莉莉坐在台阶上，瑟瑟发抖。哭泣的眼睛是如此让子华心碎。

“莉。。。。。。对不起。。。。。。”子华哽咽着。

“子华，我困了，回家好吗？”莉莉站起身，随风飘逸的长发遮住了她那明亮晶莹的眸子。此时，泪眼湿湿的莉莉是如此的美。这让子华仿佛回忆起了他当初和莉莉一起看美国故事片《爱情故事》的时候，此情此景，犹如隔世：

简妮：“。。。。。。我忘带钥匙了。”

  奥利佛：“。。。。。。。简妮。。。。。。。对不起。。。。。。”

简妮：“不，爱是用不着说对不起的。。。。。。我困了，我想回家睡觉。”

奥利佛：“。。。。。。行。。。。。。”

子华缓缓走了过去，将妻子紧紧揽在了怀里，两人忘我地拥吻着。身后，霓虹依旧，寒风依旧。一阵风吹过，吹起了莉莉的纱头巾，此时子华眼里的妻子宛如当年那个穿着红衣，头戴纱巾的新嫁娘。时光流逝，斗转经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