忧愁河上的金桥

第六章

五年之后。O二年的夏末秋初。

     这是一个静静的黄昏，柳叶随着柔风轻轻舞动。远处，波光粼粼的湖上泛起亮晶晶的晚霞的余影，偶有一叶孤舟在这天水交接的边缘飘过，在人们寂寞的心里点缀出一片遥远的宁静。没有城市的浮躁，没有城市的喧哗，这里，一切都是那么从容，从容地仿佛是另一个世界，如此亲切又如此久违。

      刘晓伟坐在草地上，眼睛看着不知名的远处，享受着这离他太久的沉思。在他不远处，刘一帆，他那四岁的顽皮的儿子正拿着钓鱼杆晃来晃去，在用他那独特的方式幻想着小鱼儿上钩。

     “喂，老半天了，小鱼儿好像不上勾啊。佳佳。”刘晓伟瞧见了儿子那滑稽可爱的模样，忍住笑问道。

     “我知道了，一定是小鱼儿都睡觉了，所以不上来。”小家伙一本正经的样子实在是让刘晓伟开心极了，所有的疲劳顿失。

     “你有什么办法让小鱼儿醒过来呢？”刘晓伟故意地拿话激他，看看这古灵精怪的小家伙有何惊人之举。可接下来，刘一帆的举动却让他彻彻底底地目瞪口呆，不由从心里感叹自己的儿子真是个爱惹事的“小天才”。

      只见他跑到不远处，一把拿过丁雯放脚边的盛满咖啡的保温杯，还没等丁雯反应过来，都给咕咚咕咚地倒进了湖里，一边倒，一边还得意洋洋地冲他父亲甜甜地一笑：“爸爸，给小鱼儿喝了那么多咖啡，这下应该醒过来了吧？”把刘晓伟给搞得哭笑不得。而一旁的丁雯楞了片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昨天晚上亲自煮的咖啡就这么给自己的宝贝儿子一倒了事，她又气又急，但又拿儿子无可奈何，只能拿刘晓伟撒气。

     “瞧你的儿子，你也不好好管教管教，一天到晚就教他在外面野来野去。本来我计划得挺好，趁我有时间教教他剑桥少儿英语，可你又是带他挖什么野菜，又是钓鱼，他哪有心思读书？你自己一个人不求上进也就算了，难道想让你儿子也象你那样长大了混个小官僚就过日子了？”丁雯一板脸，刘一帆知道爸爸和妈妈又要开始争吵了，他乖乖地躲在了一边。

     “行了，小孩子才四岁，别老读书读书的。你打算培养小绅士？搞得老气横秋的有什么好？佳佳很聪明的，没有他学不会的，不过也要慢慢来。大家难得出来放松放松，你干吗搞得气氛那么紧张？一说孩子就说我，我怎么了？我哪里不求上进了？我哪点比你差了？”刘晓伟最反感的就是自己的妻子对他指手画脚。

     “好了，好了，现在你当官了，脾气也见长，我只不过说你几句你就开始反击啦？我也是为儿子好，他没过几年就要读小学了，现在竞争多厉害？Judy的女儿今年考小学，她老公是IBM公司的高级主管，年薪不下三十万，算有钱了吧，这回考世界外国语小学，人家就是不让她女儿进，再花多少赞助费都没用。你总不想让我们佳佳以后和那些街道里弄外来民工的子女为伍一起读书吧？”丁雯的话虽然有些杞人忧天，但也彰显着细细的母爱。

     “你别说得那么危言耸听，我和你都是名牌大学毕业的高才生，再加上我爸我妈也都是北航毕业的研究生，如此强大的高学历组合还怕教不好你儿子？”刘晓伟一边把玩着狗尾巴草，一边笑着对丁雯说道。气氛开始轻松了起来。

     “行了，吹牛也不打草稿，你算高才生的话那天下人都该是才高八斗了，也不怕你儿子笑话你。你现在工作那么忙，我看儿子只能让你爸你妈多管一点了。我看啊，也就你爸能治得了你儿子。有时候，我真怀疑这小家伙是不是我生的，好像我对他说什么，他一点也不买我的帐。想想真伤心。”丁雯将头靠在了刘晓伟的肩膀上，轻轻叹了口气。是啊，她已经感到有点力不从心了。她那飘逸的长发在秋风的抚弄下轻拨着刘晓伟内心的心弦，那謦人的发香，在他记忆的深处又是那么似曾熟悉。刘晓伟轻吻着自己妻子的长发，很久没有这种细腻的爱的表示了，丁雯疲倦又满足的微闭着眼睛。一旁的刘一帆则自顾自地在草丛中追逐戏弄着时隐时现的花蝴蝶。

     “对了，明天我母校同学聚会，你和我一起去吗？”刘晓伟问道。

     “你大学同学聚会，我去干么。明天我把孩子送我妈那，我明天还要到公司去一下，Martin要质检报告。”丁雯拢了拢头发，看了一眼远处调皮捣蛋的儿子，无奈地叹了口气。

     “你们公司干吗老加班，还有那个叫Martin的家伙，到底有没有时间和家庭概念？老是星期天让你干活。看着这假洋鬼子就来气，每次开车送你回来，我就想揍他。”刘晓伟不平起来，满脸的愤愤。

     “呵呵，得啦。人家是钻石王老五，你比得上么。都是为工作，再说，他不和你也是朋友了么，你们两个也挺谈得来的，你还想揍他？他可是练过跆拳道的哦！”丁雯见自己丈夫那莫名其妙的醋意涌了上来，大笑不止起来。

     “是么，这小子还会功夫？那好，我让我哥们李晓去对付他，他可是公安大学毕业的，对付Martin还不小菜一碟？”

     “哈哈，这叫什么？这就叫狐假虎威哦！”两人笑得是前仰后合。黄昏的霞光映满了整个天空，红红的，而他们两人的脸颊也是红红的，红红的。。。。。。

     “你们大学同学现在都怎么样了？文沁呢？”丁雯话锋一转，随口问道。

     “哦，也没什么。阿黄和子华都老样子，一个现在是处长的热门人选，一个现在是老板。没有文沁的消息，据说阿辉曾去找过她老公，甚至还动用了他父亲在深圳的关系。但文沁的老公也硬得很，就是不买账。最后，阿辉派人将她老公打得胃出血，自己也进了班房，有了案底他公司哪还敢要他，立马把他开了。他一个人回到了上海，和他朋友合伙开了一家电脑公司，混得还算可以吧。唉，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刘晓伟感叹道。每当提起旧事，他总是叹息之余颇多感慨，真是觉得过去的往事就象是一个梦，一个美丽但又残缺的肥皂泡，破了以后却只剩一段心伤。

     “你的那些狐朋狗友也真是命运多舜，你呀，以后少跟他们掺和在一起。把工作把这家和儿子照顾好。你现在可是众矢之的，33岁的副处，别人看着有多眼谗。你也没精力去想那些杂七杂八的事情。听见了没有？”丁雯不放过任何一次教育自己老公的机会。她和刘晓伟都已经站在了所谓的事业的顶峰，家和人美，一切都离她计划想象的越来越近，她岂能允许潜在的危险存在？

     “我知道，我现在和他们基本也就是电话联系，想起来的时候打打。也总不能和他们断了吧，同学之间以后总要互相帮忙的，他们都还算说话办事有点份量的人吧。我这副处做得也是如履薄冰，不定哪一天就下来了。我也想过了，我还是回教研组去上课，还不用坐班，多好。你说呢？钱也比现在也差不到哪里去。”单位人事调整的变幻莫测，领导的长官作风和明争暗斗也着实让刘晓伟感到心灰意冷，他想要回教研组过教书育人与人无扰的生活也实在是情由可原，被逼无奈。他小心谨慎的说着，内心期盼能得到自己妻子的理解和体贴。

     “行了，行了。你哪那么多想法，先干着再说嘛，实在不行，你就跳槽，你有CPA证书还怕找不到好工作？你现在年薪也就四五万吧，你要跳出来到会计师事务所，起码可以多个两三万吧？Annie的男朋友就在普华永道，认识的人也多，让他帮你牵牵线搭搭桥应该不会有问题。老想着逃避，真没出息。你呀，总是小农的小富即安，教也教不会你，我怎么嫁了你这么一个井底之蛙，唉。。。。。。。”丁雯无奈地叹了口气，实在是拿刘晓伟没有办法。

      刘晓伟的心凉了半截，但他又不甘心，索性将自己的想法全盘托出，倒也痛快。

     “你知道什么呀，我现在在学院工作也是因为有两个假期，可以好好辅导教育儿子，平时工作再忙也不会象你那样忙起来没有钟点。你想过没有，我要是跳出来进事务所或者是外企，工作压力不说，工作强度肯定比现在要忙，佳佳正是学龄前最需要照顾需要引导和教育的时候，我们两个都忙，谁管他？我父母让他们把他饮食起居照顾好已经相当不错了，再要求他们这要求他们那我也于心不忍，他们也没精力，更何况我妈妈还在帮人家做顾问，也很忙，平时就我爸爸一个人，他身体又不好。佳佳让你父母照顾又隔太远，也不现实。你想问题总那么简单，总不会全盘考虑。”刘晓伟看着草地里追逐嬉戏的儿子说道。他实在是不愿意自己的儿子又重蹈自己从小缺少父爱母爱的复辙，他要将自己的爱尽可能地给他，为了弥补，也为了纪念。

      刘一帆此时正兴高采烈地拿着一只色彩斑斓的蝴蝶跑了过来，一边跑一边喊：“爸爸，快来看啊，这只蝴蝶叫什么名字啊？”奔跑起来的样子真是可爱极了。

      丁雯听着自己丈夫的诉说，脸色开始冷了下来。她想发作，但见儿子朝这边来了，一时也收敛了起来。但她也别转了身子，只给刘晓伟一个瘦削的后背，让刘晓伟是颇为沮丧。

     “佳佳，你又抓蝴蝶啦？哎呀，瞧你，把新买的白裤子搞得那么脏。你就不能安静地画幅画给妈妈看看。皮得要命！”丁雯不满地看着儿子，拍打着他身上的尘土。她完全不曾想到，也不会注意，自己看似无意的话却将儿子原本快乐的心情给打压了下去，让他感到无所适从。刘一帆最怕妈妈了，他呆立在原地，抓着蝴蝶的手却死死不松，似乎在保护着自己仅存的快乐。

     “佳佳，这蝴蝶叫燕尾蝶，好漂亮的名字。把它放了好吗？”刘晓伟轻轻地说道。

     “你发神经啦？好不容易他安静下来，把蝴蝶放了，他不还得去抓么？”丁雯白了刘晓伟一眼。

      刘晓伟没有理会自己妻子那不屑一顾的眼神，而是把儿子轻轻地揽进怀里。

     “佳佳，爸爸给你讲个故事啊。有一天，一个人，一个和你差不多大的孩子走在路上，蓝蓝的天，白白的云，他很开心。他在路上遇到了一只小鸟，这小鸟啊，很漂亮，他把小鸟抓回了家，关进了笼子里，每天给它喂水吃好吃的东西，可是啊，小鸟却总无精打采，也很少鸣叫。他又从家旁边的小河里抓来了蝌蚪和小鱼，以为小鸟见到活的东西也就会开心了，可是小鸟还是老样子。他就在一天问小鸟：“小鸟，你开心么？”小鸟反问他：“你开心么？”小男孩很老实地说“我不开心，以为我抓住了你还有小蝌蚪小鱼养在家里，我就会开心，可是我就是不开心。”小鸟笑了，说：“那你把我们都放回去，我保准你会开心，好吗？”小男孩答应试试，结果，小鸟又回到了田野上，小蝌蚪和小鱼又回到了河里。小男孩又和小鸟玩，又和小蝌蚪小鱼比赛游泳，他一天下来啊，真是开心极了。佳佳，你愿意象小哥哥那样吗？”刘晓伟爱怜的轻抚着蝴蝶娇嫩的翅膀，循循善诱着。丁雯疑惑的眼神看着刘晓伟，显然，她并没有完全听懂刘晓伟的寓意。

     “爸爸，我明白了，我也要做小哥哥，再见！爸爸，我去和小草和蝴蝶玩了，爸爸，我今天很开心哦！”刘一帆眨着漂亮的大眼睛，一闪身，跑开了。孩子的世界总是单纯得让人们羡慕，他们的快乐就是这么简简单单又实实在在。

     “你刚才在说什么？”丁雯看着儿子远去的背影，这才想起来问刘晓伟。

     “当你自以为抓住快乐和幸福的时候，其实你并不快乐和幸福；而当你放开手，学会捕捉时时刻刻的点滴的时候，那么，你就是快乐和幸福的。丁雯，别逼我做我不愿意做的事情，也别让你狭隘的成就观毁了你儿子。”刘晓伟在规劝着妻子，用的方式也是那么婉转又隐晦。

     “你又来你的所谓道德说教了。我只知道在竞争激烈的今天，不进则退。少用你这种禅道思想来左右我，更不准你用它来左右你的儿子。你看看清楚，周围是个什么样的世界！晓伟，你老了，你知道吗？你已经不适合这个时代了。所以，拜托你以后别再对我说这些。我管不了你，但我得管住我的儿子。以后要是再让我听见看见你这么教育儿子，我对你不客气！”丁雯的反应让刘晓伟目瞪口呆，茫然不知所措。他完全没想到，自己的一番良苦用心居然会是这么个结果，看来，两人之间的隔阂已经越来越大，越来越深了。。。。。。

     白色的桑塔纳2000在高速公路上疾驶着，窗外，已经华灯初上了。丁雯阴沉着脸，把握着方向盘，聚精会神地开着车。刘晓伟和刘一帆都没有吭声，眼睛却看着车窗外。公路在前方延伸，他们的快乐和幸福呢？是离他们越来越近，还是越来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