忧愁河上的金桥

第五章

      时间越来越逼近了，可是，刘晓伟依然是那么举棋不定。仰望午后的天空，午后的阳光很淡，是啊，不再是浓烈的夏天了，深秋的步伐已然逼近。他的人还依旧停留驻足在人民广场的喷泉边，远处草地上一群群白鸽正觅食着游人抛洒给它们的食物，而高高的水柱周围是那些三三两两的情侣相互依偎，难得的午后浪漫。外面开会早就在上午结束，打了个电话编了个理由不去单位，而自己却在本不是通往火车站必经之路的人民广场上踟躇徘徊。

  而就在他坐立不安的时候，离他不远处一对看似情侣的男女的谈话却引起了他的注意。

 “怎么，你总算有时间想起来和我谈话了？”那个女的冷冷地说着，一双眼睛却偷偷瞟着那个男的。

“逃避不是办法，总要想办法解决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情。”高个子男人慢吞吞的说着，语气颇为无奈。

 “好啊，那就解决吧，你把婚离掉，我们来真的。追我的男人一大串，都比你有立升（实力的意思），干吗非靠在你身上。”娇小女人一脸的鄙夷。

   “离婚？她不肯的，要离我早离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不会那么不开化就要那一张纸头吧？你该得到的都得到了，钞票，我没亏待过你，感情，你也晓得，我现在根本离不开你。为什么要用这种话来激我？”高个子男人有点激动，嗓门也不自觉地高了起来。

“你说什么？一张纸头？说得倒是轻飘飘！你晓得这张纸头对我意味着什么？十年了，我们俩好了整整有十年了，我自从你高中毕业就一直等，以为你肯定会娶我，你结了婚，你对我说是你父母硬要你娶现在的老婆，你会离婚和我好，我又傻等你，又等了三年。人的一生有几个十年？？你想过吗？我当然要一个名份，我下辈子也有个保障。我不想做你的情人，我已经厌倦了。我需要安安稳稳的夫妻生活，你明白吗？！”娇小女人言至动情处，胸脯急剧地上下起伏。

“你那么激动干吗？我会对你负责的，就行了。你干吗计较那么多？”高个子男人明显是在推诿搪塞。

“你根本就不懂我们女人。算了，不和你谈了，给，这是一张牡丹卡，里面是十五万，你原来怎么给我，我现在再怎么还给你。你以后别来找我。我们俩一刀两断，我今天才算真正认识你！”娇小女人果敢地不再回头，只留高个子男人手里拿着牡丹卡，呆呆发楞，无法接受眼前的现实。

刘晓伟在不远处将这一幕活话剧都尽收眼底，他自嘲地笑了笑。是啊，真有意思，这个都市每天都在上演着悲欢离合，而他，却还在感情的天平上左右为难。想想自己，对比一下这对情侣，女人，猜不透的女人啊。。。。。。

 火车还有十五分钟就要开了，列车上，文沁安然地看着车窗外，心里很平静。一旁送她的谷远芳怔怔地看着她，不知她心里在想些什么。

 “远芳，你快回去吧。我没事的，然然，向阿姨说再见！”文沁那乖巧懂事的女儿正依偎在她母亲的身边，轻轻晃动自己的小手，向谷远芳告别。她的眼睛大大的，是那么的象文沁，此刻这忽闪着的大眼睛正偷偷地看着自己的妈妈。

“你。。。。。。。你就不再等等晓伟？或许他还是会来送你的。”谷远芳挣扎着在维系这最后的希望。

“不，他不会来了，这又何必。散了吧。总要散的。他的，我的，你的，都要散的。我们都不再年轻了。”文沁默默地看着车窗外，秋风将她的刘海吹起，显现出了她额前那已清晰可见的皱纹，是啊，时光在流走，她还能再重复以前吗？她又怎能再重复以前？爱错过了，就不会再来。

   “好吧，不说他了。记得常给我来信。你也别太为难自己了。实在过不下去，你就离婚吧，来上海，我们一起生活，一起抚养小然然。我是认真的。”谷远芳看着文沁，神情  万分落莫。

“不，远芳，你得有你自己的生活。我也会照顾好我自己的。放心，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文沁深如秋水的眼睛仿佛是在给谷远芳一个承诺，又似乎是在说服自己，给自己一个离开的理由。谁知道呢？

火车快开了，车上车下，彼此之间，有太多的话语，此刻却不得不说再见，可是这一别，她们还会再见吗？文沁在车厢里努力地挥舞着双手，向谷远芳告别。谷远芳在月台上，默默地注视着列车的远去，秋风中，似乎她又回到了六年前她独自送文沁离开校园回老家的那个日子，只是今天，今天的秋风竟是如此瑟瑟。。。。。。

谷远芳离开了车站，缓步向学校走去，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响了。

“远芳，是我。”一个漂亮的男中音在她的耳边响起。

“是你？阿辉？你在深圳还好吗？”刚送别了文沁，心情有着莫名的失落的谷远芳被这意外的电话给稍稍提起了精神。

“我很好，我刚到没多久，公司都还不错。你能告诉我文沁老公在深圳的住址吗？我有事情找他。”赵文辉的口气很急，不知道他想要干什么，颇让谷远芳感到迷惑。

“阿辉，你别干傻事！”谷远芳有种强烈的预感，这预感让她不安。

“我们是不是最好的朋友？”赵文辉的声音变得低沉了起来。

“阿辉，放手吧。让文沁安安静静地生活不好吗？”谷远芳大声地说着，她要将赵文辉从边缘地带给拉回来，虽然她知道这似乎是非常渺茫的事情。

“求你了，远芳，告诉我，我知道你有他老公在深圳开的服装公司的地址。”赵文辉的话简直就是最后通牒。

“文沁的事情让她自己去解决不好吗？”谷远芳在做着最后的努力。

“你放心，我不会拿他老公怎么样的，更不会做令文沁感到难堪的事。这么多年了，你难道还信不过我？”赵文辉已经有点急不可待了。

“好吧。他的公司就在四通大厦14楼F座。公司叫腾达服饰公司。”谷远芳无可奈何地说出了文沁老公公司的地址。

“这混蛋，生意倒做得挺大。行了，谢谢你，远芳，你真够哥们意思。”赵文辉在电话那头低低地笑了起来，让谷远芳感到了隐藏的危险。

“阿辉，别冲动。他老公在深圳混得很开的。”谷远芳的关切之情跃然脸上。

“你放心，我是冲动的人么？远芳，等着我的好消息！”赵文辉啪答一声收了线，只留谷远芳一个人在上海火车站南广场上忐忑不安。

谷远芳在广场上茫然四顾，人来人往，没人会在乎她。冷冷秋风吹来，寒意渐起，她紧了紧身上的外套，感到不知所措。突然，她想起了什么，拿出手机，拨了电话。

“子华，是你吗？我马上过来，找你有急事。”谷远芳急急地说着。

“哦，你这大学女才子居然会光临我的小店，不胜荣幸哦。别忘了带上你的弟子们，这几天生意真他妈太淡了。医学院路12号，你打个的过来吧。”林子华在电话里发着牢骚。

“行了，哪那么多废话，等着我啊！”谷远芳一边挂断了电话，一边扬手叫了辆出租，直奔林子华的酒家而去。

 昔日林子华的小餐厅如今已经扩展成了一家颇有点规模的酒家，只是，在这秋天的午后，店里的生意很冷清，服务员们都有点百无聊赖地站在原地似睡非睡。整洁的环境和过于素雅简单的布置看来和这条街上其他酒家那有点富丽的装饰风格是那么地格格不入。本想另辟蹊径，但却是曲高和寡，真是无奈的现实，现实的无奈。

“你这里装潢得太朴素太古典了，不象是酒家倒象是茶坊。”谷远芳打量着四周，苦笑着说道。其实，一进门，她就喜欢上了这里的环境，亦中亦洋，亦古亦今。只可惜，并不随大流。就连音响里放的音乐都是柔柔的古筝曲，乍一看，还真怀疑自己是否走错了地方。

林子华点燃香烟，眼光冷冷地看着谷远芳，这种眼光简直可以用逼视来形容。谷远芳感到了不自在。

“干吗这么看着我？我说错了什么吗？”为了缓解这略显紧张的空气，谷远芳微笑着，手指轻轻卷着白色的餐巾，既是掩饰，也是反击。

“呵，十个人来吃饭，九个人都这么说。原本以为你这大才女会说出一番道道来，没想到也和他们一样，没品位啊。”林子华呼出一口烟，有点玩世不恭的眯缝着眼。天知道他此刻在想些什么，忽然他又大笑起来。

“得啦，开玩笑的，别人爱如何评价就如何评价吧。反正来过这里的人都说这里安静，菜的味道也好。瞧着吧，过不了多久，这里就会顾客盈门的。你找我什么事？”林子华静静的看着谷远芳，等待着。

“你倒挺会自我安慰。好了，言归正传，你也知道文沁带她女儿来上海治病的事情了吧，但你绝对想不到，阿辉居然问我要文沁老公在深圳的地址，说是要去找他。这家伙，看来还是对文沁余情未了，我怕阿辉会吃亏的。所以找你商量该怎么办。你可是我们的老班长，不找你找谁？”谷远芳憋不住地一口气说完了话，渴望林子华能做出让她满意的答复。

林子华面上毫无表情，继续抽着香烟，仿佛眼前的这个老同学并不存在一样。

“你干吗？玩深沉？得了，我干吗非要看你玩深沉，还打的花那么大劲，我不会到学校隔壁的研究所去？那里都是象你这号的。真是输给你了。”谷远芳一脸的不屑。

“你瞧你，还是大学时那急脾气。别着急嘛，我不正想法子么。这个阿辉，平常看看挺世故，比我们任何一个人都成熟，可一钻牛角尖就拔不出来了。”林子华苦笑着，不知道是该惋惜阿辉，还是该嫉妒文沁。惋惜阿辉这么少年老成的一个人居然会为情所困，嫉妒文沁在拥有一份她和晓伟之间刻骨铭心的恋爱回忆的同时，居然还能让阿辉默默单恋整整十年！

谷远芳轻轻吹着杯中的明前茶所散发出的热气，任水蒸汽迷蒙着自己的眼睛。这个时候，终于有顾客登门了，若大的餐厅开始有了点人气。

“我看，现在唯一的办法大概只能让阿辉自生自灭了。我们还是不要管的好。放心，阿辉比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人都老练，再加上他社会经验又比我们丰富得多。我甚至觉得如果他和文沁的老公较量，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你别瞎操心。”林子华呼出一口香烟，轻描淡写地说道。

“不过，让我不可理解的是他为何紧盯着文沁不放？凭他的条件，什么样的女孩不好找？房地产老总的大公子，又长得一表人才，真搞不懂啊，好象一夜之间，所有的大情圣都跑到我们8861班来了，以前的曲军，如今的刘晓伟，现在又冒出个阿辉，原来一直以为他是最最玩世不恭的家伙，没想到也是琼瑶阿姨的牺牲品。”林子华无奈地仰头看着天花板上的吊灯，眼神很茫然。

“便牵魂梦从今日，再睹婵娟是几时？”谷远芳定定地看着对面墙上的仕女图，喃喃自语着。

“呵，你又来了，这话该说给阿辉那小子听。好了，别管他了。你呢？好么？”林子华一边给远芳的杯子里加了点水，一边问道。

“老样子，白天上课，晚上读书。”谷远芳转动着茶杯，淡淡地说道。

 “你呢？和你老婆也好么？”

“我们也就这样了，没什么好不好的。”

“结婚那么多年，你们就没孩子？”谷远芳疑惑地问道。

“有过，她流产了。现在么，暂时不想要。倒不是怕负什么责任。只是觉得现在还没有习惯平淡的生活。总还渴望有点什么刺激的好继续维持自己的活力。”林子华说话口气就象是个哲学家，让谷远芳忍俊不禁。

“要孩子和平淡生活有必然联系么？”谷远芳忍住笑问道。

“其实，很多夫妻并不是为了怕负什么责任而不要孩子，只是他们觉得自己的生活还没定型，总希望生活还远不是那种随遇而安的样子，总以为自己还没到要让一个新生命来刺激自己，给自己一个继续在这荒谬世界打拼下去的理由的时候。不过，随着时间的老去，那种与生俱来的孤独会占据上风，让他们不得不随波逐流，心安理得地过所谓的平淡生活，正所谓天下大同，也只不过如此。”林子华一番话可谓是石破天惊，语出惊人，让谷远芳哑口无言之外颇多感慨。

“是啊，就象阿辉说的，其实别以为过平淡生活是那么容易，也要经历一番心路曲折的，现在想想，阿辉真是所谓看透生命真相的一个人。可惜他偏偏看不透他和文沁之间的感情。文沁是不会选择他的。”谷远芳来了总结性发言，让林子华感觉完全是庸人自扰。

“行了，行了。感情这种事情谁也说不清道不明的。就文沁目前的状况，我以为，她是不会和他老公离婚的。她需要一个哪怕是一个名义上的老公来维系家庭的完整，给孩子一个虚无的完整的爱。她的婚姻是个彻头彻尾的悲剧。你记住，女人绝对不能仅仅因为爱一个男人就和他恋爱，更绝不能不爱一个男人就和他结婚。这两样，文沁都占全了，所以，她的未来注定只是一粒灰尘，不定哪一天就消失在这世界里，没了踪迹。”冷酷的话语让谷远芳不寒而栗。

“女人绝对不能仅仅因为爱一个男人就和他恋爱，更绝不能不爱一个男人就和他结婚？后句可以理解，前半句我不懂，把话说清楚！”谷远芳紧盯着林子华不放。

林子华一边和吃罢午饭离开的顾客打招呼，一边不耐烦的说道：“你这大才女，真是个读书虫，这点都不理解？如果文沁当时理智一点，考虑一下她和晓伟之间的差距，何至于败得那么惨？门当户对历来有它的道理，你别不相信。我到现在还以为，古代的指腹为婚，媒妁之言倒是最理想的婚姻模式，两人先结婚后谈恋爱，婚姻才能巩固牢靠。哈，就象我和莉莉一样。”林子华自我解嘲地冷笑了起来，字字如冰，让谷远芳那颗原本心存希望的心再一次冰冻起来。

“想不到大学四年，你倒越读越回去了。好了，不和你浪费时间了，我该回学校去备课了。改天带我的学生到你这里来开PARTY，给我打七折。”谷远芳站起身，理理衣服，拢拢头发，打算离开。

“你什么时候来我都欢迎。远芳，奉劝你一句，别活得那么清醒，那么明白，很多事情你都要慢慢适应慢慢习惯。这年头，做个明白人谁不会，可要做个糊涂人，特别是在适当的时候糊涂，的确是很不容易。”林子华站起身，眼睛深邃地看着谷远芳，仿佛要把心里挣扎着的不甘，委屈，失落，绝望都传递给她。

“谢谢，我知道。我走了，再见！祝你生意兴隆！“谷远芳强做笑颜，向林子华告别。

淡蓝的天空被红红的晚霞给割裂成了两半，秋叶随着秋风开始慢慢飘落下来，当人们不经意地踩在上面时，无疑是在提醒人们，秋天就在我们身边。真的很喜欢上海的秋天，那种静静的美需要细细地回味。刘晓伟陪着已有身孕的丁雯缓缓地散着步，谁也没有说一句话。而丁雯的内心却感到无比的满足。是啊，她赢了，刘晓伟已经彻彻底底地回到了她的身边，从此，刘晓伟将和他脑海中那个幻影旧情人告别，她以她自己的智慧和手段赢得了胜利。而刘晓伟此刻，也在暗暗发誓要将文沁干干净净地忘掉，开始他和丁雯崭新的生活。他们的未来就在这秋色已浓的黄昏重新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