忧愁河上的金桥

第四章

    赵文辉走出了咖啡吧，一颗跌宕起伏的心还是久久不能平静下来。对一个已经视人生和爱情如戏的男人来说，面对如今的文沁，自己居然会内心产生久违了的波动，难道文沁的到来真的勾起了他深埋心底的那根心弦？他为自己的这种心理变化哑然失笑。大学时，他，刘晓伟，曲军和文沁之间的感情纠葛早已如尘烟散去，六年，足可以忘记很多东西。可是，为何他赵文辉的脑海深处却依旧往事历历？直到现在，他才不得不接受这样一个现实：一个人再努力地想试图用玩世不恭的态度去忘记过去，以为那就可以彻底地抛弃回忆都是徒劳的，回忆哪一天又会意想不到的将你推向生活的风口浪尖。人生真的是很奇妙。

他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他不由抬头看了看天空，天空刚雨过天晴。再看一眼吧，明天就要和这座他生于厮长于厮的城市告别了。他的心中没有对明天的期待，也没有对现在的不舍，有的只是茫然和麻木，不知道命运将会怎样，不知道他这一只人生苦海上的小小航船又会飘向哪里？刘晓伟说得或许是对的，自己真的就象是一个吉普赛人一样，一颗心居然是如此地拒绝安定拒绝等候，只有不停的漂泊才似乎让他安宁。或许，冥冥之中，他恰恰最渴望的是宁静的港湾，可是，不知道是哪里出了差错，自己反而是如此地难以割舍那流浪的感觉，那种痛苦的快乐，快乐的痛苦，循环反复，让他欲罢不能，深陷其中。

不知不觉中，自己一路走来，竟然来到了衡山路，那个昔日百合花礼品店早已不存在，可他为何还是那么驻足停留？而当他慢慢走近的时候，他楞住了，他绝没有想到，是的，他根本也不可能想到，刘晓伟此刻正呆呆地坐在街边，默默地抽着香烟。是什么驱使他又来到了这里？

“怎么？星期天一个人到这里来玩深沉？”赵文辉拣了把椅子，坐在了刘晓伟旁边，一边给自己叫了一杯咖啡。

“你呢？明天就要走了，想到这里再来感慨一番？”刘晓伟看也没看赵文辉，一边吞云吐雾，一边眯缝着眼睛欣赏街对面那穿梭不息的车流。烟雾刚升起顷刻之间又被朔风吹得无影无踪，如同此刻他的心一样，没有方向。

“你见着文沁了？”刘晓伟转过身来，镜片后的眼睛没有了往日的神采，眼光暗暗。最近发生的一系列事情真的让他有了心力交瘁的感觉：单位人事调整的失败，文沁的到来，他和丁雯之间的冷战，纠缠在一起，理都理不清。

   赵文辉吃了一惊，这家伙，是什么特异功能？居然连我见到文沁也会知道。他的神情让刘晓伟觉得很好笑。六年了，他赵文辉居然也如此旧事难忘，这让刘晓伟在觉得好笑的同时又颇感无奈。唉，爱的纠缠何时能休？！

“一个人的意识是你最欺骗不了的，你有意识地来到了这里，说明你一定又是受了什么外界的刺激，否则，你又怎么会来到了这里？人的意识是无论如何也伪装不了的。”刘晓伟冷笑了一声，轻飘飘地呼出一口烟。眼睛定定地看着赵文辉。

“你现在简直就象是个心理医生。不错，我刚见着她。听她口气，她好像没几天就要带她女儿回去了。唉，可怜的女人。她的老公根本就不爱她。你不打算去送她吗？好歹你们恋人一场，她最终还是选择的你。”赵文辉言之切切。与其说是在探询，不如说是在恳求。

刘晓伟的表情很木然，他机械地从口袋里掏出香烟，摸索着找到打火机。一切的动作都是那么的程式化。但赵文辉那同样敏锐的眼睛却发现刘晓伟那拿着打火机的手却迟迟未点燃香烟，他只是呆呆地看着手里的三五牌香烟壳若有所思。

 “喂，你聋了，和你说话呢！”赵文辉伸出手在刘晓伟眼前晃了晃。

      “干吗？”刘晓伟大梦初醒般地喃喃低语道。

      “行了，你这样子让我说你什么好？你不会是那种看着碗里的，想着锅里的男人吧？既不想失去你现在的老婆，又对前任情人割舍不下。小心点，兄弟，处理不好，你两个都看不住。丁雯绝不会和你分享感情的，更何况，文沁又离你那么远，你现实一点行不行？切！你还是那么娘娘腔，面对感情优柔寡断的哈姆雷特。”赵文辉鄙夷地看了刘晓伟一眼，不再搭理他。

      “你说够了没有？说起别人一套一套的，看看你自己！你到这地方干吗来了？你不是自命潇洒么？现在你怎么解释？”刘晓伟脸上挂不住了，开始了毫无逻辑地反驳。

      “你。。。。。。算了，你自己瞧着办吧。我不跟你这少根筋的家伙废话，小姐，买单！”赵文辉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结完了帐，自顾自地离开了，继续自己那不知所终的游走。

      刘晓伟看着渐渐远去的赵文辉的背影，颓丧地低下了头，埋在了臂弯里，长久地不愿抬起。秋风已盛，在寒意逼人的街头，已经没有行人会多停留。而黄昏的衡山路是如此的多姿多彩，高高的裙楼上空，夕阳正红，太阳的余辉透过已茂密不再的法国梧桐树叶片片洒在刘晓伟的身上，真的是让人不忍卒看。这种伤感的美又是那么容易转瞬即逝。就在此时，他身上的手机响了起来。

      “喂？”刘晓伟懒懒地答话。

      “晓伟，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在和平饭店门口等我。我一小时以后就到。我有话要对你说。”没错，是丁雯的声音。刘晓伟精神一振，刚想说什么，对方却已经抢先收线了。又一次让他茫然若失，无所适从。

       今天是什么日子？刘晓伟竭力在搜寻自己的记忆，可是，他现在的脑子却是乱乱地理不出个头绪。丁雯已经有几天不大理睬他了，为何今天又要主动打电话约自己？难道她想和我说些什么吗？想到这里，刘晓伟一颗飘荡的心再次悬空了起来。等待他和丁雯的将是什么？刘晓伟不由下意识地看了看夜色渐浓的天空，星星还看不见，只有大片大片的深蓝。人们常说，蓝色代表着忧郁。唉，都市边缘人心中那蓝蓝的忧愁河，何处才能寻觅到跨越它的金桥？

      “想起来了么？今天是什么日子？”丁雯卸下了职业装，换上了一套非常得体庄重的晚礼服，出现在刘晓伟的面前，使刘晓伟如入梦中。她？她哪来时间换上这么一套漂亮的衣服？我怎么以前从没看见她穿过？刘晓伟的心中有太多的问题，可是，眼前的丁雯是如此地典雅，让他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看着周围，刘晓伟恍然大悟，是的，这不就是他和丁雯初次约会的场所么？他看了丁雯一眼，丁雯的眼里没有了前几日的阴郁，衬着周围若明若暗的烛光和缓缓流淌的钢琴声，此刻的她依然是如二年前那样光彩照人，刘晓伟看着自己的妻子，不禁有点楞神了。

      “为什么带我到这里来？就为了今天是我们正式约会的纪念日么？二年了，丁雯，我却快忘了，真对不起。我想，我大概是太忙了。”刘晓伟替丁雯斟上满满一杯香槟，象是在道歉，又象是在为自己开脱，可一双眼睛却依然不敢看她的双眼。也许，他的心里此刻还没有做好面对她的准备。

      “怎么？你觉得这个理由还不充分么？平时我们都各忙各的，难得的纪念日难道也要彼此分开么？我知道你最近不太如意。单位里提拔没你的份，文沁又过得不象你所想的那么如意。你呀，好好锻炼一下你的心理素质。来，干杯！”丁雯端起酒杯，意味深长地看了刘晓伟一眼，等待着自己老公的表示。

       刘晓伟拿捏着香槟酒杯，脸上不经意的抽动了一下。没想到，所发生的一切都逃不过自己妻子的双眼。原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出色，没想到，居然一切都默默地让丁雯尽收眼底。

      “你都知道了？原本想瞒着你的。真的，没什么，过几天就会好的。对不起，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不喜欢多说话，前几天让你受冷落了。”面对一切都知晓的妻子，刘晓伟已经没有必要再隐瞒什么，也该适时地向丁雯解释道歉了。毕竟，那是他的妻子，一个切切实实生活在现实中与他朝夕相处的女人。

      “我知道，你以前谈恋爱的时候也这样心情不好的时候不说一句话，我习惯了。真的，晓伟，两年来，我习惯了很多东西。谢谢你。”丁雯一双温柔的眼睛里满含着情意，让刘晓伟感到一刹那的无地自容。面对柔情似水的妻子，他的心理已近崩溃。刘晓伟镜片后一双忧郁沉重的眼睛不知什么时候变得模糊了起来，他真的对眼前的丁雯太不了解。他垂下了眼帘，怔怔地看着餐台上的桌布，他的大脑此刻就象是这洁白的桌布一样一片空白。

      “你今天为什么对我那么好？又为什么要对我说谢谢我的话？”刘晓伟看着丁雯，默默地说道。

      “两年的婚姻生活教会了我很多东西。晓伟，你相信吗？谈恋爱的时候我觉得你深沉，幽默，有艺术家的气质，也体贴人。可是，两年的生活却告诉了我，你是那么脆弱，敏感，容易受挫折，脾气也时好时坏。我不止一次问自己，这是我以前想要嫁的男人么？怎么会变这样？慢慢地我终于懂得了一个道理：婚姻生活就是一个慢慢将爱转变成习惯的过程，当我慢慢习惯你的时候，我知道，我才是真的爱上了你。我也知道，自己的老公是个用情很深的男人，所以你才会对文沁念念不忘，可是，你想过没有，所有的一切都是她自己选择的，如同我选择了你一样。她的生活要靠她自己去改变去创造，我呢？我现在唯一想做的就是和你好好度过今天这个纪念日，重新好好地认真地爱你，也为了我们将要出生的孩子。”丁雯平静地说着，额头上那乌黑的发丝垂落下来，使她那秀美的眸子若隐若现，昏黄的烛光映在她的瓜子脸上，不由让刘晓伟的心里一阵悸动，此情此景，宛若弘一法师的名句“最想念是那一低头的温柔”，让他感慨万分。

       “你，你说什么？我们的孩子？你怀孕了？”刘晓伟惊讶地张大了嘴。

        “瞧你，小点声，我今天下午请了假到医院去检查了，医生说我怀孕已经两个星期了。”丁雯脸一红，轻轻地在底下踢了刘晓伟一脚。

        “天，你太伟大了！让我好好亲亲你！”刘晓伟克制不住自己，抓起丁雯的小手就是一阵狂啃，丁雯想缩手都来不及。只能哭笑不得地看着自己象孩子一样的丈夫。

        “好了啦。你也真是的，我怀孕了你还一连几天不和我说话。想想就来气。好了，我怀孕了，以后麻烦事也多了。我想和你商量一下以后孩子谁来带？谁照顾？这问题很现实的，外资公司不比你们单位，时间一长位子就没了，所以，我想等孩子生完以后就去上班。你说呢？毕竟，我现在的工作得来也不容易。”丁雯收拾起笑容，开始了正题。

       “这你别操心，你什么都别管，安心养好身体。好在我妈和你妈都退休了，白天让她们管孩子，晚上么就交给我了，给孩子喂奶我就包了，我想，我能行的。你别担心就是了。明天起，我得给你换食谱啦。”刘晓伟被丁雯怀孕的消息暂时驱散了心中的阴霾，起劲地给丁雯的盘子里夹菜。

       “你倒挺会安排的，好啦，那我就不管啦。不过，我警告你，医生说的，我不可以生气更不可以受刺激，你明白吗？以后，你要敢惹我，我就告诉我妈你妈那去。听见了没有啊？”丁雯狡猾地一笑，一边说着一边撒着娇。

       “呵呵。”刘晓伟傻笑着，不知所云。

        “丁零零”刘晓伟的手机响了。

        “是你？有什么事吗？”电话那头谷远芳的声音，让刘晓伟陡然紧张了起来。

        “文沁后天T34次回南昌。下午2：30的。你想送就去送，不想送我也没办法。反正我已经告诉你了，你自己瞧着办吧。”谷远芳简短地说完以后，就收线了，只留刘晓伟一个人呆呆地发楞。

         “你怎么了？一个人发什么呆？是不是单位里的事情？”丁雯一边在切牛排，一边随口问道。

         “啊，不，是我同学打来的，问我们这次学院招生的情况。”刘晓伟拿话搪塞着。

         “行啦，别骗我了，是不是文沁要走了？”丁雯出人意料的一句话，刘晓伟差点拿刀割了自己的手。这个女人，简直是聪慧到了极点。

         “干吗那么紧张？你瞧你，难道我还要和一个已经和你六年没见的女人争风吃醋吗？我也太没自信了吧。我知道你不会做出对不起我和我肚里孩子的事情，毕竟我可是你太太，她算什么，只不过是你以前的恋人而已。去送送她吧，好歹你们恋人一场，替我问她好。”丁雯的话既充满自信，但话语中却让刘晓伟听出了暗藏的警告和威胁。是的，丁雯既然对文沁和他的事情既往不咎，就不会阻止自己去送文沁。但，她又在心里对文沁是那么地看不起。这就是一个出身于书香门第，业已爱情事业双赢的女人的自傲。尽管居高临下，但却也让刘晓伟无可奈何。

         “谢谢你，我的夫人，你真大度。”刘晓伟又想去抓丁雯的小手。

         “行了，我刚洒的CD香水，都让你亲臭了，讨厌！你去送她可别丢了魂啊。”丁雯软中带硬的话让刘晓伟感到心里不太舒服，他似笑非笑地笑了一下。这就是丁雯，看似甜蜜体贴的话语里总是夹带着你意想不到的刺，让你无所适从。女人，面对同样也曾爱过自己男人的女人，总是那么地不冷静，也没法保持冷静。这没有错，爱本来就是自私的。只是，女人又何苦为难女人？  

夜深了，刘晓伟静静地站在阳台上抽着香烟，房间里，丁雯已经酣然入睡。仰望天空，星星点点，那种看似很耀眼的光芒其实离他又是那么地远，就如同他和丁雯之间，虽然彼此深深相爱，可是，丁雯离他到底有多近，离他到底又有多远？刘晓伟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