忧愁河上的金桥
第三章
三天之后。学院对面那家咖啡厅。
秋雨，不停地倾洒在窗户上，结成了一行行秋天的眼泪，在窗棂上汇成了细细浅浅的小溪。而周围的一切此时此刻都深深被这秋天的雨所覆盖。喧哗的城市安静了下来，忽然变得那么内敛，而雨中那些相互依靠着的恋人们，又是那么沉迷。她们是沉迷于爱情还是沉迷于这秋天的雨？
“远芳，你仔细看过秋雨中的上海么？安静极了。还是那老校舍，红红的墙，那斑驳的油漆。六年了，还是老样子，真好。”秋雨沥沥，斜斜地在这都市的天空中构成了一道道细线，来到地面，又在地上激起点点雨坑，轻柔而又浪漫。文沁出神地看着窗外对面学院的方向，思绪又回到了当初那个雨中偶遇三个男生的场景。时光荏然，物是人非。
“文沁，你为什么不原原本本地告诉晓伟你的一切，为什么还要我去骗刘晓伟？你这又是何苦？骗一个人真的是很痛苦的一件事情。晓伟有权也应该知道你现在的真实情况。文沁，你，你实在活得太累了。”谷远芳摘下自己的眼镜，揉着自己湿润的双眼。她想哭，可是，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没有了泪水。
文沁整个人都抽搐了一下，脸上掠过一丝不易被旁人察觉的凄楚。她理了理垂到耳边的发丝，看着谷远芳的眼睛，默默无言。半晌才轻轻说道：“还是别告诉他。刘晓伟是个心事很重的男人，让他知道我现在这个样子，他会难受的。更何况，我现在也没什么，我还有女儿，这就够了，”文沁的一句话隐忍了多少人后的眼泪和酸楚。岁月的更替，或许真的能带走很多东西，但带不走的却是回忆。
“我真不理解男人，当初你老公千方百计地想得到你，可真和你结婚了，却又不珍惜一切。你这个家已经名存实亡了。文沁，你想没想过离婚开始新的生活？”谷远芳激动了起来，她实在是心有不甘。
“不，远芳，我现在已经没有激情了。我的爱情已经死了，当我走出校门时，我就把我的青春和痴情都埋葬了。离婚以后又能如何？再说，我不想我的孩子没有父亲，哪怕只是一个名义上的父亲。”文沁的话冷冷地，仿佛是这秋雨中夹带着的冷风一样给人以不期待的伤痛。
“你有没有想过你女儿的将来？你有什么权利将一个四岁的孩子就此扼杀在一个没有爱的摇篮里？不，别指望从我嘴里听到你文沁有多么坚韧，多么深沉。我不会说的。你是在拿你自己更拿你女儿的未来在报复。你真可怕。”谷远芳的眼神从没有这么冷峻，眼神如刀。经历了情感的困顿，如今的她，已能勇敢地面对一切。
文沁陌陌地看着谷远芳，谷远芳也静静地看着她。终于，文沁承受不住，她掉转了头，看着窗外。雨水在小小的窗格上交织成了秋天的泪海，那么纵情姿肆。而她的心里，在她的心海，是否还能涌起对往事的依恋和对未来的企盼？她透过窗格，看着秋天窗外的天空，天已经渐渐有点亮了起来。忽然，一只落单的麻雀停在了窗棂上，左右环顾，不时地用小眼睛看着窗那边那个温暖的世界。可，那个世界并不属于它，小麻雀抖了抖身上的雨水，继续它流浪都市的旅程。鸟儿飞起的一刹那，谷远芳看见了一滴清莹的眼泪划过文沁瘦削的脸，就如同这秋天的雨水一样姗姗来迟。
“报复？你以为我是在报复？报复谁？报复什么？生活和社会并没有亏待我什么，象我这样的人这世上有千千万。你或许以为没有爱情就没有生活。远芳，我已经是曾经沧海难为水了。没有爱情虽然没有生活，可我要的不是生活，而是生存。我只想好好活着，为了自己也为了女儿。而仅仅是活着的话，是可以没有爱情的。”文沁试去了眼泪，平静地说着。
“你是在自生自灭，自生自灭。你为什么会变得这样？你和晓伟分开不是晓伟的错，更不是你的错。如果那次感情带给你的是难以痊愈的创伤的话，那么，伤的又何止是你一个人？我看出来了，你只是一个可怜的陷在回忆里的小女孩。”谷远芳无情地批驳着文沁。
文沁呆呆地看着昔日的好友，忽然之间，她凄苦地笑了；“远芳，你以为我还在想着过去吗？我已经早已忘记了，那段感情也彻底结束了。一个人的心究竟要被伤几次才能彻底麻木？晓伟，我丈夫，你以为我还能承受得住第三次打击吗？我也是人，也是个女人呀。”文沁再也把持不住，悲伤的泪海倾泻而下。谷远芳沉默不语，眼睛不停地闪烁，为的是不让眼泪滚落下来。她轻撩起厚厚的窗帘，而窗外，雨却越下越大。落叶纷纷，而此时，这许多秋天的落叶都随着这秋风秋雨四散飘零，不知哪里是它们的归宿。是啊，她和文沁的爱的归宿又在哪儿呢？
她和文沁都默默地看着窗外，谁也没注意到另一个人的到来。
“给，我想你们现在最需要的是这个。真没想到，六年后，居然能在这里又看到你们。文沁，你好么？”两人回过头来，一个身材高大，一身休闲装打扮的男孩就站在她们身旁，一旁的服务生盘子里装着两杯红葡萄酒，而他自己的手里，则是一杯满满的黑方。不是赵文辉是谁？
“是你？你什么时候来的，象个幽灵一样。听晓伟说你不是要去深圳么？没走？”谷远芳惊讶地说道。
“我明天就走，怎么，我给你们点了两杯红酒，你连个座都不给我？文沁，毕业以后就没见到你，来上海出差？”赵文辉自顾自地在谷远芳边上坐下，端起酒杯抿了一口，一边用审视的眼光看着文沁。文沁有点慌乱，忙强作笑脸地说道：“不，我是陪我女儿来上海治病的。正好今天星期六，约远芳出来想逛街的，刚出来就赶上下雨，只能来这了。你呢？”
“哦，我一朋友让我给他带点东西，走到一半，也和你们一样，没带雨伞，只能在这里避雨。”赵文辉一边说着，一边拿过几张餐巾纸。“给，不擦擦？呆会你们怎么见人？”眼神冷冷中半是嘲讽半是戏虐。
谷远芳和文沁面面相觑，两人脸一红，不知该如何。
“你。。。。。。。你都看见了？想怎么样？”谷远芳颤颤地说道，不敢看赵文辉那冷若冰霜的双眼。
赵文辉冷笑了一下：“不想怎么样，每个人有每个人纪念过去的方式，你们有你们的，我有我的。善待自己吧。”他一口喝掉了半杯黑方。眼睛直逼着文沁，文沁被赵文辉的眼神给刺得有点脸发烧。她不明白，赵文辉为何会对她这样。
“那么你的方式又是什么？”文沁没话找话地问着。
“谷远芳说得对，你该有你自己的生活。别做回忆的殉葬品。为了刘晓伟么？那么我告诉你，你根本就不值得为他这么做。他只是个懦夫。连和爱人一起吃苦的决心都没有的男人，还能指望他干出什么大事情来？他只不过是一个唯唯诺诺的可怜的世家子弟。文沁，你爱错了人。”赵文辉脸已开始泛红，无所顾忌起来。
“当着文沁的面你说这些干什么？你酒喝多了吧？”谷远芳一边紧张地看着文沁的脸，一边底下不满地踢了赵文辉一脚。
文沁笑了，她从大学里就一直很欣赏赵文辉那超乎常人的冷静和独特的言行举止。可以说，赵文辉是她认识的这三个男孩中最特立独行的一位。冷酷细致的分析往往是入木三分。
文沁默默地举起高脚酒杯，看着透明泛红的酒液，喝了一口，酸中带甜，喝进嘴里，顿感齿颊留芳。她缓缓地说道：“爱是没有错和对的。爱就爱了。”平静如水，又暗潮涌动。
赵文辉眼神定住了，他惊讶地看着眼前这位昔日也让他情有独钟的同学，或许，他哪里错了？
谷远芳此刻心中一根弦被轻轻拨动着，是啊，爱就爱了，所有的纠缠，所有的怀念，没有对错。她也端起酒杯，此刻她的内心早已释然。
“是么？既然爱没有对错，那么你们流泪干么？别用这种看似很有道理的爱的箴言来搪塞我。爱的本身并没有对错是非，但是，别忘了，爱不仅仅是过程也是结果。结果呢？哼，远芳失去了她的恋人，你呢，失去了刘晓伟。这种没有结果的爱又岂能用一个爱就爱了来一笔勾销？你们正慢慢为此付出代价，远芳已经醒了，你呢？文沁，你想用你的一生来付这代价吗？还要捎带上你女儿？你不仅可怜而且自私。”赵文辉的话非常直白，把文沁说得阵阵脸红。
“我累了，我只想平淡地生活下去，没有爱也好，有爱也好，我都要生存生活下去。阿辉，现在的我，已经垂垂老矣。”文沁轻摇着手中的酒杯。人生真的如这酒杯中的酒一样，时间长了，已味不如昔。
“好啊，平淡地生活下去？你真的想平淡地生活下去？别以为平淡的生活就是波澜不惊，风平浪静的。别以为平淡的生活是对过去的珍藏和纪念，别以为平淡的生活就是你们想的那样没有纷扰，你们少天真了！过平淡的生活也是要不一般的勇气的，普天下的人谁不渴望平淡的生活，但又有几人能真正领会其中的真谛，享受其中的快乐？我最欣赏金庸大师说的那句：有人在就有江湖，有江湖就有恩怨，你怎么退出？要过平淡的生活一样需要非凡的勇气！你有么？你们有么？别逼自己，更别欺骗自己。”赵文辉喝干了杯里的黑方。今天，他从没这么清醒过。
谷远芳和文沁看着酒杯里的酒。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赵文辉所说的一切。或许赵文辉的话太残酷了，把她们逼上了心灵的绝境。人总是这样，没有被逼到走投无路，是不会真正看清自己灵魂的本质的。
“阿辉，为什么你总是那么清醒那么冷酷？你知道么？和一个思维太过冷静正常的人说话真的是一种悲哀，一种看不到希望的悲哀。”谷远芳苦笑了，抑喻地说道。一边抓住了文沁的手，渴望着片刻的温暖。
赵文辉楞了楞，继而也苦笑了，他点燃了香烟，看着烟雾缓缓升起，幽幽地说道：“文沁，和你老公离婚吧。相信我，你会有属于你自己的生活。总会有人再爱上你。”他的眼睛中竟然让谷远芳捕捉到一丝难得一见的柔情。谷远芳吃惊地看着他。而赵文辉全然没有理会，默默地站起身，缓缓地离开了，他忽然又回转身来，用低得几乎听不见的话说道：“文沁，再见了，总有一天会有个你意想不到的傻瓜爱上你的。”说完，赵文辉步履摇晃地离开了咖啡厅，雨中他那高大的身影在街的尽头慢慢消失不见。
看着赵文辉远去的身影，谷远芳和文沁都忍不住泣然。谷远芳抹去了眼旁的泪水，笑着举起了酒杯：“来，文沁，我们干一杯吧，为了过去的爱，不管它是对是错，也为了刘晓伟，为了阿辉，更为你以后能找到你的真爱，干一杯！”含笑的眼睛里充盈着泪水，是对往日的感激还是对未来的憧憬？
文沁默默地举起杯：“干，为了过去，也为了明天！”她的心中，已经慢慢编织起了一个梦。她决定了，是的，她决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