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之花

第四章

整个人徜徉在沙发里，手里拿着酒杯，里面是黄澄澄清澈透明的白兰地，正对着沙发的是一套组合音响，环绕在空荡的客厅里的是赞非亚的排萧曲。窗帘垂地，却并没拉上。窗外，一轮皓月当空，遥远的一片嫩白洒在麦杰的身上，幽静又忧郁。可以什么都去想，也可以什么都不去想。音乐声的回旋只是说明这里还有点人气，麦杰并不太喜欢听这种纯音乐，正确地说，他今晚并没有欣赏音乐的心情。可是，他又实在想不出干什么，确切的说，他也不知道他需要什么。刚送完儿子和雯回到自己的家里，他重又变得矛盾和失落。一个失去所依，失去寄托的人，什么该属于他？

电话铃孤独地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

“找谁？”

“是我。”麦杰的心一紧，是薇。他拿着话筒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不想见我？”电话那头声音幽幽的，他仿佛能看见薇幽怨的眼睛，那是多年等待后仍看不到希望的绝望。

“不。对不起，薇，我想我还没准备好。”麦杰闪烁其辞，他虚弱的心理让他言不由衷。

“愿意出来谈谈吗？打你手机你关机了。”薇的声音还是那么优美，那么浓浓，那么让他无法拒绝。

 窗外，冷冷的一棵柳树孤悬，树旁是贯穿小区的一条小河。河水在这冬日的月光下犹如一条白练横陈在麦杰面前，让他感到一阵冰冷。在寂寞夜色里，他点燃了香烟，稳定自己的心绪。时间仿佛静止了一样。

“哦，好吧。你想上哪？”

“缪斯咖啡馆。我喜欢那里的音乐。”

“好吧。”麦杰挂断了电话，看着桌上半杯没有喝完的白兰地，长叹一声，自己竟堕落到只能用酒精来决断自己的地步了。不知道，这种自我漂泊的日子还要继续多久？

“还记得这件风衣吗？是你过生日时，我送给你的。五年了，一点没变。”薇尽管很沉静，言语也淡淡，但却难掩隐藏的伤感。

Sound of slience,很老很老的一首歌，没有华丽的修饰，本本真真，他喜欢。不知是沉浸在音乐所渲染出的静穆氛围还是沉浸在静穆氛围所衬托出的音乐旋律里，他，麦杰出神了。眼前的薇似乎幻化成了遥远的模糊的影像，那是已杳然逝去的谁的身影？是林嫣然？苏云？还是雯？还是？。。。。。。

“记得我们第一次约会么？也是在这家咖啡馆，你刚和雯吵完架，我不知道当时为何要答应和你见面，一切的一切都源自那个秋天的下午。”薇象是在倾诉，也象是在自语，但更多的是在回忆。她是渴望在回忆中保留点什么还是纪念往昔那珍贵的点滴？

“我已经快记不清了，难得你还记得那么清楚。薇，对不起。”麦杰默默地搅拌着杯子里的咖啡，咖啡在他的搅拌下形成了小小的旋涡，如同他此刻一样，陷在爱的旋涡里，不知道会漂流到哪里。

“你少喝点这种不加糖的浓咖啡，对你胃没好处。”薇的关心是那么信手拈来，让麦杰恍惚不已。

“呵，我已经是千疮百孔了。薇，你不恨我么？你完全有理由恨我的，我没有给你你要的结局。”麦杰静静地审视着薇，等待着。

薇深深地对视着麦杰，她轻轻捋了捋额前的刘海，嘴角动了动，欲言又止。良久，她挥手招来了boy.

“放这首歌。”说完，她站起身，就在她跨出门的一刹那，她回过头来，四目相望，她嫣然一笑，飘然而去。只留下麦杰一个人沉默在沉默中。旋律响起，他悚然一惊，over and over,他太熟悉了，那是他在薇大病处愈后向她求婚时给她点的那首歌。他感到天旋地转，他无力地跌坐在沙发座里。

女人是不是总是在等候中守护着自己的梦？梦会醒，人呢？

离开，该离开了。没有什么留下，只有吉他solo在继续。。。。。。

雯就躺在儿子身边，她轻轻捏了捏儿子的被脚。自从和麦杰离婚后，她一个人带着儿子住回了娘家。这是一幢老式的公寓房，三室一厅的空间并不算小。自己的母亲退休在家。虽然老人家经历了女儿离婚的打击，但总算可以朝夕看见自己的独生女儿和可爱的外孙，也算是遗憾中得到了一丝弥补。

离婚已经有一段日子了，忙忙碌碌的生活可以忽略掉很多事情，你可以不去想，不去思考，一切都是在被动地应付。可是，就是这么怪，当你越想忘记一个人的时候，突然，在安静的时候，那个人又在你的脑子里卷土重来，甚至比以前现实中的还要清晰。此刻，儿子已经睡着了，可她却还在模糊的床灯下若有所思。       

雯并没有在回忆过去，过去的日子对她来说仿佛是一场梦，十年的婚姻生活很难界定自己是幸福还是痛苦。她和麦杰的生活充斥着高低起伏，幸福的时候麦杰把她当公主，痛苦的时候又觉得自己是个卖火柴的小女孩在可怜地等待中渴望着施舍。现在的雯每当看见隔壁邻居张大哥两口子下岗工人虽然平淡但又卿卿我我的样子就觉得眼红，羡慕之中是无奈地叹息。是的，出嫁以前自己曾幻想自己是个穿上水晶鞋的灰姑娘，会有一个英俊多情的白马王子驾着南瓜车从此给她幸福又诗意的生活，麦杰，当年的他何等潇洒何等倜傥。她忘不了麦杰开着奔驰车又把她抱进车厢里的那一幕，接下来的几年没有孩子的生活也的确象她所想的那样自己成了童话世界里的骄傲的小公主，被她爱着的王子宠护着。可是，随着儿子的出生，生活的繁杂，两人的感情世界越来越疏远，不知道是自己追赶不上麦杰的脚步还是麦杰追赶不上她的脚步，总之两人已经是同床异梦。薇的出现并不奇怪，她是雯的同学而且在出嫁以前是闺中秘友。女人总是在同情和爱的界限里纠缠不清，于是，雯和麦杰的世界开始出现了裂缝，终于承受不住，坍塌了下来。不能说两人的分崩离析是薇的过错，没有薇，两人的生活也会是越来越死如秋潭，没有任何涟漪的生活对他们两个人来说也是不能忍受的，而薇的出现只不过是一个他们争吵的一个借口而已。薇从小失去母爱，上了大学又因为男友抛弃了她差点自杀，后来，总是对男人退避三舍。薇爱上麦杰对她来说她是多么觉得不可思议，一个几乎快成了老姑娘有点心理障碍的女人怎么可能？然而，一切都发生得如此自然，让她不得不相信爱情给一个女人的改变是多么神奇。甚至那天，她因为身体不舒服提前回家，竟看到自己的丈夫在紧紧地拥吻着薇，一刹那的歇斯底里让她失控，她疯狂地扑过去拉扯着自己的丈夫，而薇则不顾一切地保护着自己的丈夫，她震惊了，麦杰则一言不发地紧紧拥着薇的肩膀，冷冷地看着自己。她绝望了，自己都忘记自己是如何走出家门的。一时间，心中充满了对薇的愤怒。一个被愤怒包围的女人是很容易在不短的时间内做出以前她根本不可能完成的决定，于是，她和麦杰顺理成章地分开了。没有什么纠葛，在她看来，是麦杰不折不扣地背叛了她，她也恨薇，薇可是她最好的女友。她第一次有了那种众叛亲离的感觉。想想又觉得可笑，明明是自己的丈夫和女友对不起她，怎么反而搞得自己孤家寡人？难道自己哪里错了？

她一个人躺在床上，看着床对面钢琴上那张她和麦杰热恋时拍的合影照发愣。这张照片是她和麦杰的两人照中最让她满意的，就是离婚了，她还是舍不得撕。那时的他们是人人羡慕的金童玉女。她长叹一口气，世事无常啊。

就在她独自胡思乱想时，门被轻轻推开了。

“雯雯，有人找你。”雯的母亲小声说道。

“这么晚了，谁啊？”雯感到十分诧异。

“你出来见见，是薇。”老人家的话让雯不由又开始恼怒起来，这个横刀夺爱的女人，她来干什么？

“我不想见她。”雯的脸部线条变得僵硬起来。

“你自己跟她说吧，我来陪淘涛睡觉。”老母亲侧过身，雯没有退路了。

“你来干什么？怎么，麦杰没和你一起来吗？”一出口就如此咄咄逼人。

 略施粉黛的薇脸色惨白之中透着真诚，她笑了。雯惊异于她的镇定。她究竟想告诉我什么呢？雯不由又好奇起来。

“走，我们就到对面的咖啡馆去说吧，别吵醒了淘涛和你妈妈。好吗？雯。”薇浅笑着，让雯原来怒气冲天的脾气一下没了发泄的理由。

“好吧。我穿件衣服。”

 “我不想瞒你什么，是的，我爱他。因为什么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只知道，他得意的时候需要人分享，你在哪里？他遭遇事业滑铁卢的时候，想诉说他的郁闷，你又在哪里？他有严重的心脏病，随时都会有发房颤死亡的危险，这你又知道多少？不，雯，自从有了儿子，你变了，变得狭隘，变得唯我独尊，从不会想到要关心他一点，你的眼里只有你儿子和你的工作。大学里，你是个从不服输的女孩，什么都要独占鳌头，什么都要以你为主。结婚时，我们几个还很嫉妒你，找了个这么好的丈夫。可如今，没想到。男人和女人一样，也是需要人爱人疼的，你知道吗？雯。”薇的沉着让雯惊讶不已。

“他管过儿子吗？我印象里他从不关心儿子。而且，你忘了的话，我可以提醒你，涛涛割扁桃体开刀的时候，他在给你庆祝生日。哼，这个没有人性的混蛋！”

“不，你错了，他只是开车路过我这里给我送了个蛋糕，你的手机就打进来了，当时我想和他一起来看涛涛的，可是，他的车子半路上出了故障，不得已，他想叫出租，可那天也倒霉，他怎么也叫不到，他只能改乘公交车，耽搁了一段时间。到了医院，你却无端不听他解释。雯，他是无辜的。在他的眼里，儿子远比我要重要。你说他不管儿子？告诉你，他在我这里十句话有八句都是在谈论儿子。他想管儿子，可他是真的工作很忙，而且，你让他管过儿子吗？自从有了儿子，儿子就象是你的私有财产，你从不让他过问儿子的事情，你在用你方式再造一个你，把儿子当成了工具。你看看淘淘，每次我见到他，就觉得这孩子身上少了很多东西，没有童贞，没有无忌，举手投足越来越象个小大人，这就是你所谓的绅士教育的结果？麦杰不会对孩子这样。是你造成了这一切，你就该承担后果。不是吗？雯。”薇的反驳让雯一时无言以对。是的，自从有了涛涛，她就把儿子当作了她梦的延续，她生命的延续。她要按自己的方式来塑造他，塑造她未做完的梦。

“雯，他是一个好男人，他一生都在尽他的责任。可是，他累了，他真的累了。”薇点燃了香烟，烟雾迷离，就象她的眼睛一样忧郁又迷失。

咖啡馆的生意很冷清，只有三三两两的几个客人在喝酒。吧台里是面无表情的侍应生，灯光很暗淡，JBL音响里放着曼托凡尼的轻音乐，音量大小也正合适。带着松香味的音乐旋律惹人畅想，仿佛有一只小刚朵拉航行在幽静的水面上，周围是迷蒙的雾，远处是星星点点的灯光，没有所谓的心情，只有若隐若现的惆怅随着水面的波纹渐渐荡漾开来，刚朵拉缓缓前行，小船在慢慢地离去，桨声在消逝，涟漪也消失不见，带走的是眷恋，是柔情，是感动，剩下的只有徘徊，徘徊，徘徊。。。。。。

“难道你说的这一切，就是他背叛我的理由？太可笑了。”雯反击着。她就象是个拳手，随时准备抓住对方的空挡和弱点反戈一击。

“我们都是喜欢做梦的人，都喜欢生活在自己编织的梦里。”薇的回答是如此离题万里，与其说她是在回复，不如说是她是在自语，在沉思，在迷乱的思绪里整理出一条清晰的脉络。

雯的心莫名地颤动起来。难道是薇说错了吗？每个人都在做梦，在一点一点地编织自己的梦，麦杰曾是她的梦，如今，儿子是她的梦。旧梦如歌如影，可她却丢了，再也找不回来了。

“你太好强了，什么都要尽善尽美，什么都要亲历亲为。追求完美的人注定是孤独的，你明白吗？薇？麦杰需要的不是这样的女人，他需要的只是一个落脚的地方，一个可以让心灵停泊的地方。”薇喝完了杯子里的威士忌，双眼里竟也是落莫。漂亮的长发几乎可以遮住她的眼睛，在昏暗的影子下，更显妩媚和性感。

“薇，你比以前漂亮多了。你和麦杰什么时候结婚？”雯说话的口气缓和了下来。她已经不想探讨和争论婚姻上的得与失了，既然已成定局，又何必再谈起？

 “不，我不会和他结婚的。他爱的并不是我。”薇又点燃了一根香烟，手却在颤抖着。

“怎么？他还有其他的女人？”

“ 不，他谁都不会再去爱了。你知道吗？他做梦的时候，喊的是你的名字。”薇几乎是一字一句地说着。然而，她说了什么，雯却是什么也没有听见。。。。。。

惆怅，惆怅，惆怅。。。。。

徘徊，徘徊，徘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