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婚姻介绍所门外
她是我的一个学生的大姐,说不上名字,只知道她姓白。“哦,小白,我是去......”该死,怎么好意思向一个不熟悉的姑娘说自己是到婚姻介绍呢找对象呢?“我......我是去前面访问一个家长。你呢......你去哪儿?”
小白嫣然一笑:“我到东城五金商店去。”
“哦哦。”我点点头,慌慌张张告别了。
向前走了一站地,我估摸小白已走远,便转回来。远远我发现小白不知什么时候也转回来了。长辫子一甩,一扭腰肢闪进婚姻介绍的朱红小门。我高兴极了,——“有小白这样的人,就有纯真的爱情,真正的爱情。”刚才那些时髦青年给我的不愉快一扫而光。我疾步跨进朱红小门,进入男接待室。
我站在窗口向对面的女接待室眺望着,在花花绿绿的姑娘们之间,夹杂着小白的身影,她拿着一张表格低头填写着。我一直看着小白填写完后走出朱红小门。
我微笑了。
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工作人员走过来,拍着我的肩膀说:“小伙子,别傻看了。先填表格吧......包在我身上,我姓陈,我会使你幸福的。”我感激地点点头,从他手里接过两张表格。
这是两张散发着油墨香味的崭新表格。第一张是我本人的基本情况,这当然好填了,如同填写一般履历表似的。第二张表格却使我犯了愁,上面赫然写着“寻求配偶的基本条件”几个字,下面是分着十个项目填写的栏目。包括对方的职业,年龄,性格,相貌,经济状况,身高,籍贯,种族,文化程度,家庭概况等等。透过这些抽象的条款,我看到的是小白——一个具体的,活生生的人,一个热情的姑娘,——她红红的瓜子脸上嵌着一对乌亮的眼睛,那眼睛象贯通灵魂的两眼深井,闪露着内心的纯洁和善良。左耳朵下还有一颗动人的黑痣,她举止大方,身材隽美......
是呀,我怎么能忘记她呢,尽管我还不知道她的名字,尽管我同她仅仅接触过三次。
第一次接触是去年冬天。我领着学生去公园溜冰场滑冰。一个学生滑出场外,在薄冰处“扑通”一声陷进冰窟窿。我慌了,跳进去把学生救起。还好,救得及时,换上衣服后,落水学生很快就恢复过来。一个老师对我说:“你等家长克你吧,上次我上体育课,一个学生跳木马扭了脚腕,家长大发雷霆,点着我鼻子数落。更别说你这是把学生掉进冰窟窿。”
在我送落水学生回家的路上,心里诚惶诚恐,准备着家长大冒肝火,点鼻子臭骂。进了家门,接待我的是学生的大姐,也就是小白。完全出乎我的意料,她听我说完情况,没有表露出半点责备的意思,而是用感激的眼光望着我,不住地说感谢话,又倒茶又敬烟。我这工作失职的教师倒好象成了见义勇为的英雄。这使我内心很不安,一个劲地检讨自己。离开她家,我已走到三十米开外的巷口,一回头,还能看见在昏黄的路灯下,小白那俏丽的身影在向我频频挥手。
第二次见面是今年初春,我领着少年体校的学生到体育馆观看体操表演。出来时,天下起雨来,淅淅沥沥,一阵紧似一阵,根本没法走。这可难住我这个老师的。眼看就该吃午饭了,让二十多个学生待在这儿饿着肚子挨着冻也不是个办法。我正犯愁之际,旁边售票室门开了。小白招着手向我打招呼:“王老师,下雨回不去了吧?来到我们售票室暖和暖和。”我说:“不去了,不打扰你工作了。”真是,仅一面之交,怎么好意思给人家添麻烦呢,人家让让是个礼,咱可不能当真。
小白走过来:“你当老师的受得了,这伙学生可受不了。外面天气多冷,雨一时半时又停不住,进来喝点热水。眼看到中午了,给学生们每人买上个面包,压压饥,我这儿有钱,你们先用着。”
瞧她想得多周到。看她确实诚心实意,也不好再推辞,便进去了。二十多人把她的工作室挤得满满登登。她提来两把大茶壶,又东找西凑,拿来碗,缸子,饭盒,说“王老师,你们先喝水,我去买面包去。”
心理学家在一本书里谈到未婚青年的心里状况时说:“随着年龄的成熟,他(她)们心中已逐渐形成自己的‘理想人物’。这就是他(她)们自己性格,爱好,脾气,习惯的形象混和。在同异性的偶然接触和交谈中,他(她)总是用自己心中‘理想人物’的标尺不断衡量,揣度对方。”我当时的心情正是这样,在渐渐沥沥的雨声伴奏下,我同小白一边吃面包,一边交谈着。透过不断交射着的灼灼目光,我们仿佛共同轻吟着一首微妙起伏的感情之歌。两个心灵在交谈中互相衡量,揣度。在衡量和揣度中寻找着共同的东西。
这时候雨停了,太阳出来了,我暗暗诅咒太阳,干吗这样不知趣,打断我们美好的谈话。
回来后的几天,我一直心神不定,大脑中闪烁着隐隐约约的渴望,焦灼。我内心的平衡被打破了,我也清楚恢复平衡需要什么。好不容易等到休息日,我骑上自行车去给小白送钱。我盼望我们能够把那个雨天的谈话继续下去。
小白正和两小伙子在体育馆前面的广场推排球。我知道其中一个是省蓝球队著名中锋,另一个是排球运动健将。小白看见我高兴地叫道:“又来了个体育工作者。”并把我介绍给那两上小伙子。当他们知道我是小学体育教师时,我看到那个中锋眼里闪出一种不屑一顾的神色,勉强地同我握握手。
就在这一刹那,我意识到自己的身份同这些体育名流之间的差距,耳际又想起半年前那个时髦女郎的话:“二等公民,处理品。”在这些体育名流环绕中的秀丽姑娘,怎会看上我这个“二等公民”呢?小白对自己的那些行为,可能纯粹出于好心,自己却故作多情,把别人好心引伸到更深的范畴。自己还是适可而止吧,前面已经吹了六个,难道非再吹第七个不成。
于是,我把钱交给小白,淡淡一笑,就蹬车走了。
现在,在婚姻介绍所看见小白,这表明,她现在不属于任何人,她正在寻求对象。这是令人愉快的信息。通过婚姻介绍所的安排,我和小白又可以继续那个雨天的交谈了,而且就象两个国家进行外交谈判似的,可以更坦率明了,开诚布公,即使谈不成,也决不至于丢面子,尴尬难堪。
※※※※※※ 宠辱不惊,看庭前花开花落;来去随意,任天际云卷云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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