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满疙瘩的袜子

昨天，帮母亲整理箱子里的衣物，我无意发现了两双豆沙色的棉线袜，那是三十多年前我下乡时穿过的，后跟已经补过，母亲却舍不得扔，一直放在箱底留作纪念。那是一种长及膝下的粗棉线长袜，又粗又大，非常厚实，看见它们静静地躺在箱底三十年，陪伴着我一起慢慢变老，不由得想起陈年的往事，仿佛还是记忆犹新。在那六十年代国家最困难的年代里，我和妹妹还编织过不少手工线袜呢，不过那是一双双长满了许多线疙瘩的袜子，可是羞于见人的哟！

六四年，国家的三年灾害刚过，也不知是自然灾害还是政治灾难，可能两者兼而有之吧！平民百姓的生活相当艰苦，计划经济的政策笼罩着全国大地。票证制度正在兴旺发达之时。除粮食之外，发给每个人一年的布票是五米标准，纺织品均要使用布票购买，做一套衣服起码要用两米五，可是内衣、袜子、床单、毛巾被等也都需要布票，可是当添置一件衣服时，母亲都要反复算计，思前想后，斟酌一番才动手买布。袜子因为是小件物品，总是被排在后面，可是这也是每天必不可少的装备呀，杭州人有句俗话说“摩登摩到底，袜子没有底”这句话本是形容那些死要面子的人，可在这年头，大家的袜子都是打过补丁的。在当时最流行的是色彩艳丽尼龙袜，可价格要三元多一双，相当一个普通工人月工资的十分之一，价廉的线袜则要凭票供应。有许多聪明的女人，为了弥补布票的不足，也为了节省开支，纷纷自己动手用劳保用品纱手套拆线，织棉线裤和袜子。我看到别人的产品，心里真是很羡慕。我十一岁，妹妹十岁，但学校里已经有许多同学会织绒线了，我们当时也想试试。母亲曾告诉我们，她从小就会绣花，（有绣花枕套为证），家人的毛衣也都出自她的双手，我的小姨在农村，十三岁自己做布鞋，十七岁做了新嫁娘，就忙着纺织土布，担负起一家的服装衣料了。有这样女红精湛的前辈，我们姐妹也决心好好学习，以免今后成为嫁不出去，被人笑话的笨姑娘。

首先，我决定学习看起来最容易的织袜子，原料用的少，针法简单，大约总不太难吧，况且同学中早有许多编织高手，看来辅导员是不成问题的。可是原料在那里呢？棉纱线也是要凭票的呀！我惋惜我的父亲不是工人，搞不到纱线劳保手套。有个当工人的父亲多好，既光荣又实惠。可是他偏偏是分管军事体育的干部，母亲也和纱手套不沾边，只好再想法子。一天，我和妹妹及邻家姑娘们一起去父亲单位玩耍，看看偌大的体育场上空无一人，发现看台后的台阶下，有许多比姆指还粗的多的线绳，那是用来拉动滑翔飞机的牛筋绳，外面包裹着结实的棉线，这不是挺好的线吗，对！就用这个，拆开后一定可以用！体育场无人看管，我们都是体委的孩子，即使被捉到了也不用怕！一群姑娘回家拿来小刀，一人望风，其余的爬进去割绳子，这可是一举两得，里面的牛皮筋是跳皮筋是上好材料，外面的线拆了可用来织袜子。姑娘们割了不少的绳子，一起背回家来。到家后，赶紧动手拆线，被割断的绳子每根约有一米多长，这样，拆下来的线也就只有这么长，只好不停的打结，白色的线被绕成了一个个线团。

线有了，给谁先织呢？妹妹和我商量，一致认为爸爸对家里的贡献最大，他是我们一家之主，我们的衣食住行全靠他，一定要拍他的马屁，尽一份孝心，给他织双袜子，让他看看女儿 的手艺。主意已定，妹妹就去问爸爸“我想织一双袜子给你穿，你看要织多大呢？”父亲正在看报，听后想也不想，就说“好！先织他五百针吧？”天哪！五百针是什么样概念？大约比水桶还粗吧！大象的腿恐怕也绰绰有余了。不行，我得去问问同学，要是这样的袜子织起来，别人可要笑掉了大牙。妈妈告诉我一般成人的毛衣织二百六十针就足够了，我决定先织一百针，找来了一付最细的铝针，我和妹妹就开始动手了，袜口要先织三寸左右的上下针，这样袜子才会有弹性，可这线的质量也太好了，线出奇的紧，而且又密又硬，每隔一段有一个线结头，摸起来硬邦邦的，显然不是织袜子的好材料，可是没法子，已经上马的工程岂有停工的道理？我俩学习兴致正浓，恨不得一口吃成个胖子，每天放学回家，做好作业，马上就拿起针来，一人一只的织了起来。而那些可恨的线头，总是出现在正面，我必需想尽办法把它拉到反面，使它看起来美观一些。袜口下面织平针，后跟处的收针和放针是请同学辅导的，还不时的拿来爸爸的鞋子比一比大小，就这样，在我们兴致最高的时节 ，织了大约十天，我们的袜子终于完成了！看看这“伟大”的战果吧！那是一双怎样的袜子？脏兮兮的白色，由于这是两人织的，看起来一只大，一只小，因为线太硬，织出来的袜子就显得硬梆梆的，仿佛不能折迭起来，象两片木片一般躺在那里，翻开来一看，只见里面布满了许多线疙瘩，简直就是两段猪大肠。比同学们用纱线织的袜子差多了。自己看看也不太象样。可是尽管这样，毕竟是我们第一次的作品啊！我和妹妹都有一种成就感。我们要把它送给爸爸！

     爸爸回到家，我们忙捧上这心血造就的第一双袜子，爸爸看了笑了笑说“好，明天就穿上它吧！试试我女儿的手艺！”第二天，爸爸果然穿着它去上班了，晚上回家后，爸爸抬起脚来让我们看他的袜子，因为袜口没有弹性，袜子早就落到脚底去了，爸爸笑着说：“这双袜子可真不好穿，硌得脚疼。”原来是线头太多又硬，看起来，这种线真的不行，这双袜子的使命就这样结束了，袜子就被搁置在角落里。后来我总结经验，又学习织了几双袜子，渐渐的学会了编织的手艺，妈妈也买来了棉纱线，让我们用来织裤子等物品。在后来的几年中，我终于长大了，慢慢的接替了妈妈的工作，成了家中编织毛衣的主力军，并学会了衲鞋底，做鞋，勾针活、使用缝纫机等，直到我去农村插队，成为一个独立生活的“农民”，这些小事已经难不倒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