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油坊沟纪事 潇潇听雨
油坊沟三面环山,像一把斜置的汤勺,勺尾指向沟底的平坝地带,也是沟里通向外界的唯一出口,沟深少水,坡地贫瘠,沟里二十户人家大人孩子天天土里刨食仍不能果腹。老一辈的汉子人人有手艺,年前两个月便走村串巷四处揽活,挣点闲钱供一家老小过年,沟里因此集中了木匠、石匠、泥瓦匠、挂面匠、杀猪匠、跑滩匠等各类艺人,他们使得油坊沟在当地久负盛名,油坊沟本身就得名于榨油匠家祖上留下的一幢二层木制油坊,它鹤立于其他十九户茅草房当中,分外抢眼,带给榨油匠一生的优越感。 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初,计划生育的东风尚未吹进诸如油坊沟之类的小山村,一九七一年,是沟里人口增长空前绝后的一年,油坊沟的婆娘们在一年之内给沟里添了十二个孩子,每月一个,六男六女,沟里人满月酒就吃了整整一年,即使到了几十年后的今天,提起当年的盛况,人们依然津津乐道。 这年八月,跑滩匠的老婆给他生了第八个孩子,跑滩匠抱着这唯一的一个女儿喜得合不拢嘴,前面七个男孩,因为家贫养不起,死的死,送的送,留在身边的仅有两个。大儿子黑蛋已经十五岁了,除了放牛,家里的事一点也帮不上忙。跑滩匠老婆盼着女儿将来能帮她挑些养家的担子,同样喜上眉梢,因孩子出生在八月,又排行第八,便给她唤了个“八妹”的小名。 十月正是播种小麦的大忙时节,挂面匠老婆挺着大肚子和沟里的婆姨们一起撒麦种,在大伙或荤或素的笑话里揣度着孩子的模样,在多次怀孕的经验里,她预感到这次怀的可能是个丫头,她希望她是一个俊俏的丫头。挂面匠的长子已经十三岁了,生的尖嘴喉腮、细脚长手,小名唤着细伢崽。挂面匠老婆因见长子奇丑,几年都不敢再生育,直到后来得到一个偏方:怀胎的头三个月吃胭脂花根炖猪蹄,生下的孩子就会像胭脂一样漂亮红润,次子果然较细伢崽俊了许多。在那个撒满阳光的午后,挂面匠家里响起一阵婴儿嘹亮的啼哭,油坊沟的婆姨们涌进挂面匠家里,果然看见一个唇红齿白、人见人爱的小丫头正瞪着乌溜溜的黑眼珠环顾四周呢。挂面匠老婆见大伙这么喜欢这个丫头,就趁势说:“请各位大婶儿给丫头赐个名字吧!”大伙抱着小丫头看了一圈,忽然就有人说,这个丫头莫过于叫“丽容”最为名副其实了。这个叫丽容的小丫头不负众望,果然越长越漂亮。 冬月农闲,还没有赶上吃丽容的满月酒,石匠家的次女秀琴就降生了。在秀琴降生前几个月,石匠准备用水泥给新盖的猪圈泥粪坑,因天气炎热,蚊虫太多,石匠点了把稻草丢在粪坑里驱蚊,转身就回正屋和水泥去了。一阵噼叭声惊醒了午睡的石匠老婆,出屋一看,火苗已经添上了屋顶的稻草。石匠一边呼救火,一边取了水具到沟底打水灭火。天干水枯,烈火干柴,大火顷刻间就把石匠家的三间茅草屋化为了灰烬。沟里的人们各自手里捧着从沟底打来的水望烬悲叹,石匠那三岁的长女秀群在午睡的朦胧中被母亲从火海里抢了出来,因惊吓过度,从此害怕睡眠,总在睡梦中突然惊醒,哭喊:“叔叔、伯伯救救我们啊,我家烧房子了呀。”醒后瞪着惊恐的眼睛哭到天亮,如此折腾了半月,一病不起,不到两个月就送了命,石匠夫妇抱着女儿的小尸体在灰烬的屋基上哭得死去活来。石匠是个硬汉子,草草掩埋了女儿,便继续着手盖制新房,一个人起早贪黑地在山上开采石头,石匠老婆挺着大肚子忙里忙外,送柴烧瓦,给石匠端水送饭,一有空就拿个小板凳坐在灰烬的屋基上刨房梁烧过以后留下的木炭……夫妻俩经过几个月的苦拼,愣是在次女降生前盖上了三间新瓦房,愣是没有让孩子过一天寄人篱下的日子。次女的到来又勾起了石匠夫妇对长女的回忆和愧疚,便谐音给次女取名为秀琴。秀琴的降生扫除了家里的阴霾,成为石匠夫妻的心肝宝贝,尽管后来石匠于几年后又添了俩千金,但聪慧、乖巧的秀琴依然是父母的心头肉。 这群同龄孩子长到六、七岁,都会生火做饭、放牛割草了,一个个成了父母的好帮手。这年八月底,稻子刚收割完,村里的小学教师便踩着家家户户门前晒满的金黄稻子,开始走村窜巷地招收学生了。那段时间沟里的汉子、婆姨们在炕头盘算得最多的问题就是要不要送孩子去上学。孩子大了,刚能给父母帮手,做饭洗衣、带弟妹、喂养牲口……能做不少事呢,往学校一送,不但做不了家事,还得挣来活钱给他们交学费。做个决定,下个决心确实苦煞了沟里的汉子和婆姨们。小学教师苦口婆心、费尽周折,总算把十二个孩子中的八个给招到了学校,沟头的丽容、秀琴都遂了自己读书的心愿,但沟底的八妹就远没有那么幸运。 八妹家是沟里唯一的一个外姓人家,是所谓的搬迁户,住在沟底最边角上,由于男孩多,家里穷,跑滩匠夫妇天天早出晚归,一年到头,仍然超支。八妹一个丫头到了七、八岁上,早已是家里的顶梁柱了,每年冬天跑滩匠夫妇外出跑滩,八妹就在家给几个哥哥做饭洗衣、拾柴割草、洗碗喂猪……跑滩匠当然是不肯轻易地把这个小劳动力送进学校去的,所以当其他孩子背着书包一脸灿烂上学去的时候,八妹只能一个人躲在稻草垛里偷偷地哭泣。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