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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马的一些文章
[楼主] 作者:玩就玩  发表时间:2003/09/13 12:59
点击:369次

性格决定出差

叶子单位在改革,走技术的可以去行政,走行政的也可以去技术。技术和技术之间的科室也能选择对调。但要考试,还要一锤定音。表发下去一个星期了,叶子拿着表左右琢磨。要说资历,她已是高工,如果换了行政,就得从科员做起。但是继续走技术,她已经在一科干了十年了,现在这个行情,没有进步就意味着下岗。何况她还是搞电脑的,优胜劣汰比哪个行业都重。怎么办?

和丈夫商量,丈夫说这事情要看你自己。去行政的好处是什么?叶子说有权力,当了官,就没人敢老是对你喝五吆六的,她最看不惯的就是自己的处长,比她还要小几岁,而且还是校友,可那个架子,奶奶的……

那么你就要考虑做科员和做高工的感觉是否一样了。丈夫说,叶子听那口气他似乎是不太希望她去行政。于是她立刻盯住问道:“你的意思呢?”

“我没意思啊。”丈夫咬定青山不放松,不给叶子抓把柄的机会。

叶子没办法了。

转眼就到星期一,敲定的时候要到了。她去二科看了看,那里她一直比较羡慕,因为搞的是新业务,边缘科技,出差机会相应就多点,叶子是个呆在家里就烦,可一出去就嚷着要回家的人。所以特别适合出差,打个短平快。这次她要选择二科也是完全可以的,但她刚从里面出来,就碰到了自己的处长。

处长一脸严肃,问叶子打算好了没有。叶子说还在想呢。处长看看二科的门,仿佛知道叶子在想什么,说,我们一科很快也要上一些和二科类似的项目,希望你以后能挑大梁啊。

叶子没说话。回到办公室,看着表发呆。等收表的人走过来,她提起笔,在保留原来岗位前画了个钩

如此选择并不是因为处长要她挑大梁的话,而是因为最后关头,有人能出来为她的选择做一个决定。叶子总算可以不负这个责任了。以后如果不满意,她就可以对别人说:当初怎么样,后来却怎么样了。

所以说性格决定出差。

小叁找猪找狗

紫朱总是指责我不够真诚,爱瞎扯。我说轻浮其实比我还爱瞎扯。瞎扯这个东西就是这样,不能睁眼扯的。因为睁眼扯的话,就很容易把凌乱的东西分成缕,这就好象一团麻线一样,条理化以后反而更容易断。还不如就让它们纠缠成团呢。

这才一开头,我就糊涂了。我到底要说什么呢?我就是这么个糊涂的人。紫朱说你为什么要写不尴不尬的事情,比方悲观乐观什么的。到底要说什么?我说也没什么啊,无非是让悲观者无力,乐观者发傻——而且何况,我哪里真有那个本事。文字是随便划拉的,划拉只是为了让自己觉得没有浪费时间——最近一段时间,学校因为校庆,比较忙乱,人一忙就容易发火,一发火就容易把目标对准偷懒的人。我是一个标准的懒蛋,这么多年一直偷尖耍滑不好好上班。领导现在要求我每天去办公室呆半天,以平民愤。我只好去,去了又没事,所以就划拉小稿子,一会一篇,当做日记来写。要是能弄点噱头,那就写得更来劲了。

这一期的《收获》有篇王璞的小说《毕业合影》,是反思文革的东西。写一群经历了武斗心灵受到重创的孩子,在三十多年后重温友谊,却发现无法原谅的依然无法原谅。仇恨的种子和怀疑世界的本能依然存在。其中有个细节写到作者和她的香港丈夫一起看电视,画面上有煽情的东西,香港人落泪了。可她看着他的眼泪从脸到鼻尖,不由哈哈哈大笑。她的丈夫气极了,骂她亵渎神圣。可是她说没办法啊。就是没办法啊。文章到了这里用了一段很优美的文字来形容她无法感动的心境:“就像眼睁睁看着美丽的风景从窗外飞逝一样。那种留恋,那种哀伤,渗透到血液里,流淌到身体每一寸肌肤,但是,却无能为力。”

其实这段描写也让我反思了自己,我似乎也是这么个人。好象很不容易被什么而打动。当然还没有到看电影看电视完全没感觉的地步。我觉得我比王璞更糟糕的是,她上面的那段话我竟然都觉得不合时宜,用如此华丽的句子来写真实的感觉,会是真的吗?我卑鄙地想。

我并没有像王璞那样经历过文革,但却变成如此赖皮兮兮的样子,是怎么回事?上大学毕业的时候,我们班出了一本油印的集子,收集了每个同学的一篇文章,算是纪念。其中一个女同学——似乎只有她意识到了这个集子是一种标志的东西,她比较详细、真诚地写出了自己的故事。记忆犹新的开头是这样的;六十年代末出生的我,是在父母的谎言和社会的焦虑中成长起来的。她的父母都是医生,当时我很单纯地就认为那是谎言,过了几年,才突然意识到她说的知识分子在那个年代的特殊的生存方式。我应该是见过很多这样的事情的,小时候我家对面就是个物理系的大教授,解放前就很有影响了。光着头,白天要去拉粪。他们家有时候会炸虾片吃,好香的味道。四人帮一倒,全家就去了美国。前几年还有人说到他,八十多了,在看大门。还是不回国。他的大儿子到是回来过一次,岳母去世的时候。他讲起了在国外的趣事,说几家中国人去郊外,进了别人的果园,就偷了很多苹果。他笑得嘎嘎的,可我们都笑不出来。

在我实在找不到我之所以冷酷的原因下,也许这些事情能算做一种影响吧。尽管好象也是胡乱一气的牵强附会。当然还有书籍的影响,我看的第一本长篇是《闪闪的红星》,当时就觉得很不好看。二三年级的时候就读了《青春之歌》,一眼就喜欢上了林道静和余永泽的爱情,觉得比林和后面的那个革命者江什么般配多了。因为他们去海边散步,林还穿着白色的袜子。

这么早熟的人应该还看红楼吧?可是没有。到现在我还没有把红楼看完过,除非看到里面有做菜的内容,会想能否用简易的办法克隆到我的菜锅里。和唐敏一样,我也坚持认为曹雪芹写红楼的辛酸泪是为了再也吃不到好吃的东东而流。四大名著我只看了水浒,现在还爱看。“好就好在投降”,深合吾意。

说到投降,紫朱还认为我是战争年代那个不打自招的人,所谓叛徒是也。其实投降派都是温和派,骨子里并不适合革命。我是不会革命的,就算小D当街拉我,许诺事后一锅红烧肉,我也不会去。不过要是吴妈和阿Q也在队伍里,说不定我会感点兴趣。

呵呵。写着写着,瞎扯的本性又上来了。紫朱这丫头我喜欢,仗着年纪小,说话就可以为所欲为。因为敢说,就显得没那么阴险和油滑,如我。认真的人让我尊重,瞎扯的人能让我爱戴。有时候觉得生活之所以还有点意思,就是因为大家都这么瞎扯来瞎扯去的。如果我是个考证癖患者,我一定要考证一下瞎扯这个词怎么来的。就好象赵本山当年考证出了“扯蛋”一样。

桃之妖妖

离家前,栀子在镜前仔细看自己。斜纹的长裙,包裹着娇好的身材,要是不仔细,并不能看出胯骨那里的一点点的赘肉。到底不是二十岁的年龄了。穿衣镜很光滑,她开了屋角的台灯,整个房间被打在一种倾斜的光影中。她的头发,奇怪地在镜子中泛着光泽,她举起它们,又一次放下,盘起来,典雅如诗;但放下来,却让她有了欲说还休的婉约。

房间里放着音乐,从她开始洗澡,她就把音响打开来了。这个晚上的心情,正好象时下流行的乐曲,影影绰绰,似是而非。不是为了说清楚,而是为了不说的那份醉意。窗帘似拉 未拉,一道车灯闪过,就能看见窗外树木摇曳着的影子。她停停站站,奇怪为什么树木黑暗中的晃动却没有灯影下更加动人,看来这也好似女人的心事,埋藏起来,总不如露一半更让人揪心。

出门不远就是高架桥,当车猛地飞上桥体时,她看见了自己小屋的窗户,她忘了关灯,依稀星黄的灯光若隐若现。高大的桥体遮掩住了那道栽满梧桐树的小路。当初在这里买房子的时候,阿勇还觉得离高架桥太近,吵。但实际上,从喧闹的主街猛地拐进这条小道时,竟有了恍若隔世的感觉。开发商的聪明就在这里,闹中取静,小区里竟然还有一片小竹子,正在他们卧室的窗下。为了这片林子,她坚持没有把阳台封上。黄昏的时候,趴在阳台上一边看火烧云,一边等阿勇,就能听见风过竹林的娑娑声。

手机响了,老皮问她现在走到哪里了。她说在车上,下了桥就快到了。“是你家门口的那座桥吗?”老皮问,口气里透着熟敛。栀子突然觉得不高兴了,不喜欢他的这种口气。为什么,难道他们还不够熟悉吗?还是仅仅因为他提到了她的家?

她没有回答。把头转向了外面。桥边布满了装饰性的灯,司机打开了收音机,“云华酒店很高档呢,”他没话找话地跟她说。十一点多了,正是瞌睡的时候,他摸不太清楚栀子的身份,她不像是街上混的女人,可这么晚了,一个还算年轻的单身女人去酒店干什么呢?

栀子不发一言,板着脸,好象执行任务的女战士。事实是,她的确开始紧张了。车停在酒店门口,走下车的那个刹那,她突然伸出手,把别在头发上的夹子取了下来。

如云的长发立刻覆盖了整个背部。

老皮就站在玻璃门的大厅里看着她。而她,穿的鞋跟着实太高了,地那么光滑,她走了两步,就感到了一种危险。背上出汗了,老皮走了过来,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

“去哪里?”他问她。

他们三年没见了,整整三年。三年前的今天,老皮离开的上海,他走的那个晚上,有小雨,栀子在巷口等他出来。举着伞,可是有风,伞那么轻,她拿不住,他走出来,提着个不大的箱子。才走几步,他突然站住,一把搂住她的肩膀,说:“可以吗?可以吗?要是可以,我不上飞机了,就去酒店。”

栀子不说话,雨那么腥,空气中弥漫着奇怪的味道。老皮对她的欲望让她感到亢奋,可是她还是说不行。

为什么不行呢?他坐车走以后,她把伞放开,让雨打在身上,眼睛突然潮湿。

一年以后,她和阿勇结婚了,阿勇曾经是她的上司,他们认识了那么多年,她竟一直没有发现他的背影其实和老皮很像很像,直到小时候的好友来看她,突然说出,她才发现的确是那么回事。

这么说,老皮还在她的心里?

或者是老皮的背影还在她的心里?

栀子和老皮,是真正青梅竹马的好朋友。

那个时候,老皮在栀子的院子外面喊一声,栀子嘴都不擦就会往外面跑。两家外面有块空地,夏天乘凉,冬天阉菜。栀子跑不过老皮,坐在地上哭,老皮就给栀子表演武术,手放在头上,翻筋斗,摔倒了,栀子笑。老皮站起来,拍拍胳膊,说其实这是醉拳。

晚上,胳膊肿得瞒不过去了,原来骨折了。老皮打了夹板,不能去学校考试。栀子去看他,进门不说好话,一张嘴就来:“你得留级了。”

“谁说的?”老皮眼泪水出来了,汪汪地看着她。

“我说的呀,”栀子说:“你不能考试了,还想升学啊?”

考试那天,老皮举着胳膊来了。老师说等开学补考吧,回家去。老皮拧着脖子坚决不同意。栀子跑过去,说骗你呢,我是逗你玩的,你不用留级的。老皮不看她一眼,好象不认识了一样,脸憋得通红。老师说,那就考吧考吧。

考完试,放假了。栀子去老皮的窗户下面叫他,老皮不吭声,叫半天,门哗啦开了,他拿本书出来,脸上的表情深沉得吓人:“以后我不跟你玩了。”

“为什么为什么?”栀子生气了,见老皮胳膊还没好,想先发制人,把他推倒,出一口鸟气再说。谁知老皮不接招,闪身进门,还把栀子给碰了一鼻子灰。

两个人真的就不说话了。栀子恨老皮恨到高中,已经不在一个学校了。栀子上了重点,高三以后,老皮的母亲开始来他们家,向栀子借学校的复习题复印了去给老皮做。栀子的母亲嘀咕,别给他借。栀子笑笑,要是能多拿两份,她就会特意给老皮留一份。夏天背政治的时候,隔着一道墙,栀子的声音清清亮亮的,老皮突然把头探过来,说:“你能不能声音小点,书上什么字我都看不见了。”

他们开始说话了,栀子那个时候真是漂亮。两只大眼睛水汪汪的,麻花辫子,白衬衣,牛仔裤,一双球鞋。她听懂了老皮话后面的意思。脸上的红晕一点点泛上来,老皮说拜托你不要再红了,再红我就要上厕所了。

报志愿了,老皮推个自行车站在外面喊栀子:“去不去看水库啊?不远的。”栀子走出来,粉红色的运动衣,白短裤。头发散散地辫成一根大辫子。老皮悄悄地咂舌头:“你这么漂亮我会栽进水里的。”

栀子心里好开心。不过老皮最后真的差点栽进水里,他亲栀子亲得好猛,手还乱动,急呼呼地就把手伸进了衣服里。回来的路上,栀子不跟他说一句话,老皮翻来覆去也就只会说一句话了:“反正我是要跟你报一个学校的。”

到了大学里,栀子又不理老皮了。她在艺术团里做独唱,里面的漂亮男生一抓一把,哪个不给她献殷勤。老皮说栀子,咱们回家吧?栀子说这周我不回,你来的时候给我带点卤肉来。

老皮想让栀子吃到自己亲自卤的肉,所以一回家,就又是八角又是草果地忙个不停,还卤了鸭掌和鸡翅。敲门,栀子只给他开一道缝:“好了,谢谢你啊。”

“可你先尝尝味道怎么样啊?”

“没问题,我妈做的我知道。”

每周三吃晚饭男生有一个小时的时间可以进女生宿舍,老皮进去时栀子正好不在,她的床上做着艺术团的男高音,手里正拿着一个鸡翅膀吃。老皮说你吃栀子的东西?男高音说你是谁?老皮说我是她的……同学、哥哥,男高音就笑了,说:“来,一起吃吧。这是栀子专门从家里带给我的呢。”

老皮不再理栀子了,他找了个外语系的女孩子做女朋友,那女孩头发自然卷,可爱极了。而且就住在栀子的隔壁。老皮来找那女孩的时候,连栀子的门都不看一眼,栀子已经知道了卤肉的来历,再看老皮和卷头发腻歪的样子,心里突然烦躁莫名,忍不住和男高音吵了几架。男高音是谁呀,也是集万般宠爱于一身的人物,栀子不待见,他还怕没人爱?转眼也就走了。

栀子安静了,安静下来的她变得竟然更漂亮了。老皮渐渐来女生宿舍也少了,他们两个人,有时候在校园的林荫道上碰到,就像电影里的特写一样,眼睛里都能看出如鼓的心跳。但谁也不先开口。

就这样毕了业。

                  三

“人潮人海中 又看到你

一样迷人一样美丽

慢慢的放纵 慢慢的抱紧

同样的事,仍是并不在意

你不必过份多说 你自己清楚

你我到底想要做些什么”

听着黑豹的歌,老皮问栀子:“你不必过分多说/你自己清楚/你我到底想要做些什么这句歌词是什么意思呢?”

栀子说少问我。说的时候嘴里还含着吸管,他们在一起约会,如果这能算是约会的话。老皮认为亲吻不算约会,和中学毕业那会一样,他执意要将栀子看个仔细。栀子说不要这样,栀子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固执地坚持不许老皮碰她。大学刚毕业的栀子把头发剪得很短,露出长长的脖子,老皮亲着亲着就把领子扒拉开了。栀子使劲一搡他,把他从凳子上推到了地上。老皮恼火地阴沉个脸:“你还想把我胳膊摔断啊?”

又有一次,老皮把栀子带到他的一个同学家里,有床有沙发有电视,就他们俩。栀子也觉得自己准备好了,事前也低着头同意了。可老皮一脱她衣服,她竟然好象被针扎了一样地尖叫起来,老皮火了,说:“还没到叫的时间呢!”

“卑鄙,”栀子扇了老皮一个耳光,遮掩着衣服跑出了门。那情形,简直就是一场强奸未遂。看着栀子在街上狂奔,老皮的心都凉了。

最后一次还是去水库,晚上就住在水库宾馆里,两个人看了风景,听了涛声。老皮一点多实在睡不着,敲隔壁栀子的门,栀子把门都打开了,可是突然又翻了脸,把门锁上了。

老皮跟栀子的告别仪式是这么举行的:“我就是想得到你,从十几岁就开始想了。想要拥有你估计也是我这辈子的心愿了,不过现在看实现不了了。我们算了吧。你也别当我是流氓,就当你哥哥总可以吧。有什么困难,尽管告诉哥哥,也不枉我爱过你一场。”

老皮真要走了,栀子突然悲从中来,她主动扑到老皮怀里,能感到乳房贴着他的那份紧凑。老皮是多好的一个人啊,可是我到底怎么了呢?

结婚两年,栀子在阿勇的怀里,即使是情到浓处时也会突然想起老皮,她的性幻想里渐渐出现了老皮的气息,老皮粗大的胳膊,老皮总想抱住她而她躲闪不停的镜头——简直就是性挑逗,行啊你,栀子同志!这个时候栀子才意识到自己原来早就会挑逗了。

可是怎么给挑逗走了呢?唉!

所以这次老皮来,栀子就做好了一切准备。这条斜纹的连身裙,还是老皮当年送给她的,她想她穿着它来,老皮就应该一切都明白了的。可谁知道,他竟然第一句话是问她想去哪里?她还以为他会迫不及待地就拉她上楼,等到没人看见的地方,索性一把抱起她,抗在肩上,直奔房间呢。她想象里,老皮该是那个强盗,要抢了她去做押寨夫人。谁说良家妇女就不想做押寨夫人了?比方栀子,她就想。

她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了。看着老皮。老皮比起三年前似乎从容多了,眼睛看她的那个样子也没有了当年的渴盼。栀子想,要是当初给了他,他们就都是第一次,可现在,他也经历过了,她也知道了男欢女爱,心情一定不如当年那么纯净了。尤其一想到她第一次给阿勇,可阿勇却已经是老手的时候,就更伤心了。怎么搞的,见到老皮的第一面,首先想的竟是这个?

幸好他们曾经青梅竹马,栀子的想法老皮似乎终于弄懂了。他不再多说,拉着她进了电梯。电梯里果真没人,再多说话也没必要,他们紧紧相拥在了一起。

一路无话,事实是,栀子本来想呆一个晚上的,可一个小时不到,她就走了。依然打车回家,过高架桥时她再次看了看自己家的窗户,昏昏黄黄的,她恨不得立刻就睡到床上去。阿勇不在家,出差了。她要一觉睡到明天晚上!

风过竹林,惊出栀子的一身冷汗。她突然没有了上楼的力气,在竹林边上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娑娑娑娑,清晰而坚定的风声。她缓缓抬起胳膊,把头发一点点盘了起来。

然后,她回家了。

这次,不是栀子的问题,而是老皮关键时刻突然不行了!奇了怪了,老皮嘟囔着,无奈地看着栀子。栀子说没事没事,明天我给你电话好吗?


 

臊子开花

水浒里英雄好汉一百单八,矮脚虎、林冲、杨雄因其性格格涩或爱装好人,属于比较不喜之人,不喜之人有卢俊义、扈三娘、晁盖等人,因为比较有特权思想,不合我等酷爱和平自由之士的胃口。最最不喜之人是宋江。觉得此人实在不值得一说,面皮且黑不算,况爱哭!还写反诗!最后竟拉着弟兄们去投降,死之前还把李逵捎上,真他妈的不是个东西。还不如西门庆来得利索。

也许正是因为看水浒看了个宋江这么个矫情的人物,再翻三国,发现刘备也是个屁事没有就唏嘘不止的臭男人,不由大为反感,从此不再动那鸟书一页,造成了中国文化上的剧傻。水浒里喜欢的人物不少,除开上面点名的几个,其他几乎都觉得可爱生动、形象逼真,甚至那王婆与金莲,也让人回味无穷。施大爷写人如此栩栩如生,让本人私下以为,除当今金大侠之外,实在无人能达到那份酣畅自然。

其中最爱的当数鲁达智深。很小的时候就看过他那倒拔垂杨与拳打屠户的小画书。觉得如有能力欺负什么人,这两节着实要好好学学,其中的腾挪闪次,精神肉体上的完全消灭,实在是好了又好。

我刚上班那会儿,犯了年轻人有眼无珠,不识好歹的通病,总觉得胸中块垒之气难平。以为个性大于共性,年轻优于年老,不免做了傻事,被领导教训,竟然一气之下,假也不请,去外地胡玩半月有余。油头粉面(不是粉面桃花之粉,而是状如吸食海洛因之粉)回来,即被领导请到单间谈话。清茶一杯(不在我跟前)、香烟两颗(不在我的嘴上)、废话一箩筐(也没进我耳朵)。完了告之,贬去编务室回读者来信三月。在如此混人手下,焉有不低头之理?想那水浒多少英雄好汉,不也忍了由忍?我另外喜欢的武松哥哥,不也曾当过食客,除了唱声肥诺,还能怎样?无奈,柃包提壶夹茶杯,乖乖去也。中午没回家,被一想乘机拉帮结派的同事拉去看武打片,并传授机密:看一场武打片,会生出很多豪气。等回头再看领导那秃头,想象中笔画一阵,自然会生快感。于是我专心看电影,渐渐入港,出得门来,却长叹一声:还是不如鲁达那厮来得痛快啊。

鲁达怎样?同事问到。

想那郑关西,乃一全身五花肉的屠户,好歹也当地一名流。被鲁达命令了剁十斤瘦肉,又剁十斤肥肉,且细细剁来——你剁过饺馅没有?同事说剁过剁过,要剁细的话,除胳膊酸软还有头晕耳鸣之症状——然后竟用荷叶包了,竟朝门面砸去!这种欺负人的快感,岂一个爽字了得。所谓武打片,哪个比得上臊子开花的灿烂与深刻呢?

同事看我良久,终摇头叹气:你骨子里就一泼皮,盖难有出息了!

我说瞧你那德性,没出息就没出息,还盖个啥呢!

 

     混解黛玉

前回书说到,本人一贯不好红楼,四大名著里只偏心水浒,由此可以看出早晚都要爆发的反叛之心——小D叫革命不去,只是因为许诺的红烧肉烧得不够烂,托词找个借口而已。何况阿Q之流的革命动机本人也早知道,无非是想去地主小姐的牙床上滚一滚。不屑为伍并不代表不爱革命。比方虽然不喜看红楼,但对地主小姐们还是忍不住要琢磨琢磨——了解敌人是为了更好的打击敌人嘛,尤其黛玉,这迎风出汗,见花落泪的人物,常常把人看得目瞪口呆,觉得怜惜加惊诧,更觉得她的婚姻大事与未来幸福,着实是革命运动中的一大难题,已经到了非解决不可的地步。


至于有才没才的,到是其次。反正本人不懂古体诗词,正所谓三八式革命干部的嘴脸,一见三言五拍七律的,通通归到“几只苍蝇碰壁,嗡嗡叫”之流,指头口水一过,早翻了十万八千里。除非焦大、刘老老来了,才戛然打住,总算一派迷茫中找到了光明和自然。


黛玉的婚事,非包办不可。而且为了她的幸福,还必须得许给焦大。焦大是否真的不爱林妹妹,我们不能听鲁迅先生的一家之言,鲁迅说那话时正在跟女学生闹师生恋,当然要呼吁精神上的交流云云,对了,突然想起鲁迅还把广平叫兄弟?嘿!可笑啊可笑。哈哈哈哈……


焦大能不爱黛玉?俺不苟同。单不说地主小姐有牙床陪嫁,就说那闭月羞花之貌,就足以让焦大难以抗拒。有了黛玉的嫁妆,焦大摇身一变就能做薛蟠,做焦大爷。早上不用倒马桶,下午不用啃大饼。贾家二爷想扇他耳光,那还得先想上一想。至于喝酒,月黑风高,踉跄独行,竟然因着自由也能体悟到点人生境界之类。所以,娶了林黛玉,焦大也大觉。等于帮着社会解决了一个愤青,没准焦大从此发奋,要赶超黛玉,学那鲁迅和广平,做思想的挚友,正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当然这是后话,以后有时间再做一篇《焦大读书》。


依我看,宝玉才真的不会爱林妹妹的。宝玉那性格,孩子气十足,又娇又惯,他怎么可能找林黛玉这样的女人做老婆?爱玲姐姐说了,男人是要被人崇拜才快乐的,红楼中安排的宝玉为情而痴,其实不过是“年轻时,我们不懂爱情”的真实写照。他呀,也就配娶袭人。宝钗都看不上他。要是有做贵妃的机会,立马就活动去了。宝钗的本事放在大观园里太大材小用,去后宫或妓院才是正好。


至于黛玉,她怎么说?


新婚之前,她把焦大和宝玉叫到了跟前,想最后考考他们,把终身大事也就定了。


黛玉共出两题:1、“何以升华?”宝玉深沉曰:“坐化。”黛玉转向焦大,焦大说:“高潮!”


2、何以最美?黛玉又问。宝玉说:“化蝶。”焦大云:“良宵。”


黛玉点点头,眼睛看着宝玉,缓缓说道:“其实你不懂我的心。”


就这样,黛玉嫁给了焦大。

溜景(一)

八十年代中后期,读书无用论大肆其道,很多高校都出现了教师端一脸盆茶叶蛋去学生宿舍楼里卖的悲惨景象。那个时候我们正在学校里混日子,早上十点起床,高兴了溜到教室里去给老师一点面子,不高兴的话,揉着眼睛,连床都不下,躺在上面看《周易》,看完就学着卜卦,人人口袋里可以没有钢笔,但五角硬币却是一定要有的。看完摸着肚子,去食堂吃饭。一毛钱一两米饭——短短半年,就从四分钱涨到了一角,这天杀的物价!肉菜多是形式大过内容,还不如来份烧豆腐实惠,浇了红烧肉的汁,味道比肉还好。只是每每要吃,必须苦其筋骨,劳其精髓,辗转腾挪,方能在人群中寻到一合适位置,后享朵熙。

那个时候的学校,实在是让人感到无趣极了。正好像五月风暴时,萨特鼓噪众同学们说的那句话:“我们和学校唯一的联系,就是要砸烂它!”讲苏俄文学的老师进来了,是一誓死学习毛巨席不说普通话的福建人,长扁脸,深蓝制服。眼睛很大,但谁也不看,找一凳子先把自己安顿好了,再回头看看黑板,竟然还是上节课沈从文的嘴脸,并无人去擦。他也不生气,咿呀着说了一句什么,似乎是在自我安慰,或者又像是在讽刺大家,大概意思是说:没人擦黑板,我也不写板书,你们听不懂考试自己想办法。

我们是大班,七十八人的编制,上课总在阶梯101,最黑的教室,最拐弯的楼梯口。冬天的时候,冷风吹进来,第一排的人无疑是要感冒的。可仍然无人关门,老师讲着课,冷冷的表情,学生猫起身子,两手抽在袖筒里,也冷冷地。顶门的石头丢了,风一过,就拌在门框上,啪叽一声,哗啦一响,老师为这声音而停顿片刻,学生则上下眼皮几乎粘牢,更是默不作声。

也有好玩的事情,高我们一级的一对男女恋爱了,两个人天天去七楼的房顶谈心,突然有一天,清洁工在那里发现了避孕套,系里派女同学的班主任去套套女同学的话,班主任是一个高个妇女,国字脸,大脚,好象铁饼运动员。谈话是下午五点在女同学的寝室里进行的,国子脸惦记着还要去附小接儿子,方法便粗糙了点,还没坐稳,就说:“你们经常去七楼,知道不知道那里的避孕套是谁用过的?”

中文系的女同学,大多分为两类,一类是死猪不怕开水烫,泰山压顶不后退,脸上永远是我行我素的表情;另一种则是迎风流泪、见花伤神,凄凄惨惨切切,永远林妹妹二世的模样。这个女同学,正是后者。听国子脸一说此话,心里登时哇凉哇凉,天旋地转,两眼全黑,估计要能放出台词,一定会是这么一句:六月飘雪啊窦娥冤,端得叫奴家啊怎做人?

下午没什么事情的话,我们会在学校篮球场后面的小草坪上躺着晒太阳,一本书举在头上,既可以挡太阳,又能提高档次,书多是魔幻的南美小说,名字拗口,故事离奇,看好几遍,不知所云。花园不大,草高且茂,书包放在肚皮上,看到迷糊处,咕噜一声,咽口口水,就能看见书包会颠簸那么一下下。

正在且迷且糊的关头,就听见不远的马路上人声鼎沸,脚步杂沓。反正也没专心,赶紧跳起,拽着书包就奔热闹处去。只见女同学披散了头发,衣服凌乱,光着脚在马路上劈啪乱跑。国子脸和一群人在后面大呼小叫,再远点,校医院一白大褂一脸严肃,背着药箱尾吭哧吭哧紧随其后。

终于在体育馆门前被抓住了,已经人山人海,挤不进去。一小团人纠缠在一起,很快就走远了,只能看见女同学的红衣服和长头发。四周无声,只有眼睛盯着那个方向。

那以后,女同学仍和男朋友去七楼,两个人越发亲密了,吃饭的时候你喂我一口,我喂你一口。有时候汤也互相喂,勺子上还滴着水,让人看得不由紧张,生怕那一滴在即将进口时突然掉下,以至无功而返,引发又一场疯狂!

有一天,高年级的师哥来玩,问起女同学和男同学的情况,师哥演绎道:“他们已经公然和群众背道而弛了,前几天打报告给系主任,要求分配住房。”

“那系主任如何说?”

“系主任在报告上回复:暂无房,稍等。”

英语课是最没人性的一门课,老师是一黑皮肤的美人,娇滴滴的,好象拿几本讲义都会喊手痛。她说:“昂色马快死成,扑累死。”一哗啦提起十来个,个个答案都无比工整:“阿木扫瑞,阿动特闹。”

黑美人看着我们,脸上是戏剧老师讲的某种表演术语,她不说话,妄想用定格和特写来唤醒我们的良知。窗户外面有只麻雀正好飞过,叽的一声。教室里静悄悄的,大家知趣地垂下眼睛,终于把无趣甩给她。

她罢课了,上午三四节,我们背着书包在学校乱溜达。喷泉里的水脏呼呼的,可挡不住逃学后兴奋的喜悦。在池边的台子站了一排,大家数数字,三的倍数,谁数错谁往池子里跳。跳进去水溅起老高,一时欢声雷动,讲宋代文学史的许老师正好路过,尖嘴猴腮地痛心疾首:“有一天你们想起你们的样子,会感到后悔的。”

第二天一早起床,一女生坐在床边发楞不语,大家问怎么了,她突然叹口气,说奇怪不奇怪,我竟然梦到去做了许老师的二奶!

她气恼地捶床,为什么为什么就没有梦到赵老师?许老师实在太丑了呀!

但是很快,老师罢课的风潮就过去了。这次轮到了学生,而且许老师也不再为我们不去上课而做崇高状了,他跟在我们的屁股后面,要是看谁头上的红带带绑的不端正,还会跑去扶一下。五月天,干热干热的,一群一群的人要去卧轨,铁轨是烫的,走之前穿好了厚厚的牛仔裤。很快,学校里就见不到几个白呼呼的皮肤了,甚至黑美人,都提了水桶去广场看望绝食的同学们。她说起话来还是娇滴滴的:“同学们,我支持你们——”菜包子坐在车上绝食,听见她在下面这么喊后,打起精神对旁边的同学说:“这声音好象江青同志呀。”

风波过去了,去北京的同学也终于凯旋了。全系聚集在化学楼的会场听书记做报告,书记男人却有些女人相,说起话来,媚态十足,仿佛古代的士大夫,一跟皇上写诗就把自己装做怨妇。不过今天的报告有点严肃,其实不太适合他这样的风格,可关键时刻,也没人提醒他,于是他努力声嘶力竭,做无比愤怒状,大呼小叫。会场里人一多,就有阶级敌人搞破坏,先是一小撮人发出不合适宜的可疑笑声,很快就有意志薄弱者跟随。唉,一场严肃的报告会转眼就开成了相声晚会。

当年莫言有篇小说,叫《蒜薹的愤怒》。不知道书记看过没有,但书记愤怒起来也是和蒜薹相似的。五分钟不到,辖区派出所竟然来了人,将会场团团包围。书记的手指细长,戳点着在座的同学们,笑声没有了,沉默得吓人。

那天除了书记的讲话,还有一个重要仪式,是一个在北京蹦达得比较欢的刘同学的检讨。刘同学四川人,黑眼镜,平时说话慢条斯理,走路还有点内八字。书记见民警在场,表现欲格外旺盛,突然取消该同学原定的检查,给了一命题作文:就讲讲你六啊四那天做了什么?必须从早上讲到晚上睡觉!

不知道谁立刻打了一声呼哨,民警的手顿时下意识地按在了腰间。会场立刻大乱,还是刘同学勇敢,猛地大喝一声:“安静!”

刘同学开始汇报了。估计是一段时间以来演讲成了习惯,做检讨也很有演讲的气势,手臂挥舞着,脸上还放着光:那天我什么也没做,就去了伟大的长城,长城很长,长城也很壮。长城上有一个小女孩,手里拿着红气球,我说,小妹妹,把你的球给我玩玩好吗?谁知道那个小女孩不同意,我很气愤,我就求她说,小妹妹啦,你把它给我玩玩吧,小妹妹,你把它给我玩玩吧……

如此可笑的汇报,会场上竟然鸦雀无声。光听到书记一人的冷笑,他莫名地看大家,觉得台下的人为什么突然弱智到如此地步,竟然没有丝毫听出刘同学的狼子野心和迷糊大家的罪恶心声!

恢复上课后,老师同学再相见,不免都有些骚眉搭眼。许老师讲到王安石变法,对苏轼一伙下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结论:“这是一出集体寻梦,”他说,“尤其是知识分子妄图主宰现实的集体幻觉。”

讲台下面,刘同学早已经呼呼大睡,没有睡着的,看小说的看小说,偷着下五子棋的下五子棋。还有一个戴着耳机在听收音机里的三国,听到兴起,突然大喝一声:“好!”

黄袋子

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人儿,对成人世界充满了跃跃欲试,什么都想做一做,什么都想试一试,尤其老师和家长不允许的,更是必须要试验的东西。曾看过一部电影,三只小狮子,被母狮子带着。母狮子认真履行做母亲的职责,不让孩子们离开自己的视线,但其中一个调皮的,似乎它生下的任务就是为了躲开母狮子的保护,它一次次跑离母亲的势力范围之外,一次次遇到心怀叵测的狼和豹子。终于有一天,母亲被它这种满不在乎的态度激怒了,在它又一次从外面游荡回来后,母狮子恨恨地打了它一巴掌,它滚到了地上,两个妹妹慌张地看着它的狼狈相,紧紧地抱在一起。它爬起来,满不在乎地抖掉身上的尘土,然后眯起眼睛看着更远的远方,那个样子分明在说:“等着瞧,看谁牛过谁。”

这头小狮子,过早的进入了青春期,它的心里充满了焦虑和等待,焦虑是因为成长的漫长,等待则是因为成长的痛苦。它一次次去面对危险和刺激,并不是因为它不懂那代表着什么,而是为了找到真正刺痛心房,从而使自己从容长大的借口。

小狮子在观望和等待中终于长成了一头雄狮,它的眼睛比以前眯得更紧也更深邃了,到了它这个年龄,已经完全了解了什么是危险和躲避危险的原则,它的心是沉静的,想起年轻时幼稚的举动,它感到自己终于穿越了那条幽暗的隧道。

对每个从青年时代走过来的人来说,成长为一头雄狮都是心中的梦想,但也可能这种梦想太过强烈了,以至让很多孩子们产生了混乱的错觉。这仅仅从游戏机、早恋以及黄色录象,已经成了中学校园里的几大流行文化就能知道。

这个时候,他们可能需要的也是母狮子的一个大巴掌,而且还必须在几个美眉面前打。母狮子的角色毫无例外都是校长担任的,在隔一两个月的全校大会上,校长都会念出几个被处理学生的名字,但他可能没有想到的是,他高估了另一些“美眉”的智力。我的女儿一天神情很紧张地告诉我,她看见中学部的一个男生拿了只“黄色的袋子”,她不知道要不要告诉老师,因为校长在会上说了,看“黄袋子”的学生是要开除的。

“那他看了吗?”我知道女儿误解了,其实黄袋子就是黄色录象带的简称。

“没有,可他把黄袋子套到头上装鬼来着,”女儿很是深沉地说:“开除两次都够了。”


 

暗恋

终于坐下了,七八个人围着那张小桌子。这是在他的家里,中饭已经结束了,他叫了一捆啤酒上来,大家一起喝着。他的太太比他们低一班,那个时候她并不认识她,但她是知道她的,看见她后笑着说:“你几乎没有什么变化。”

是吗?她也笑。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两个人她都觉得有点陌生,刚才吃饭进了包厢,她一个人一个人地叫上名字,可就到他怎么都想不起来了。他已经喝多了,脸通红,眼睛定定地看着她,问她我是谁,我是谁。她傻傻地笑,脑子里快速转动,可真的竟然想不起来了。他们十二年没见了,毕业后就再没有见到过。他胖了,头发朝后梳了起来。和在学校时那个脸色苍白的小男生已经是完全不一样的了。吃过饭他要大家去他家里,住的房子很大,博士后读完后终于没能留在上海,学校不放,回来的条件之一就是这套四室两厅的大房间。她见他的妻子在厨房,便悄悄跟过去,看她拌凉菜。啊,这是书房,她站在门口。他走过来,停在她的背后,把灯打开,让她看书房的样子。你是爱字画的?她问,上大学的时候他们几乎没有什么交流,当然看到什么她都奇怪。是啊,他给她讲那些字,甚至说到了他爷爷怎么着。她害怕听这些爷爷们的故事,因为那是在她的脑子里形不成画面的陌生的东西。他真的喝多了,还在喝,话就特别的多。两个人再次回到客厅,其中的一个突然看着他说,你终于等到这一天了,把故事讲给她也听听吧。

他呵呵笑着,看着她。我是暗恋过你的呀,他说。说完他冲那个同学摇手,别说啦!他的妻子站在他的后面看着他笑,好象看一个孩子。那个不饶,定要讲出来,他怎么怎么去找他,可是不敢找她。故事和书上的、听来的都差不多。她也笑着,不能多说什么,只是淡淡地打圆场:“你们就乱开玩笑啊,破坏家庭罪啊!”

他很喜欢她,其实她怎么不知道。学校的时候不知道,难道现在还不知道?而且他们都喜欢她,不过那是对一个好女孩的喜欢,对自己的岁月还没有彻底失望的喜欢,她依旧单纯的容颜让他们看到了疲惫中年的一点亮色。

天黑了,他们提出带她出去转转。临出发的时候,她去洗手间,门开着,灯光下的镜子显得很亮,她描了描口红,她看见了他,他站在外面,突然就愣住了,似乎忘了她也能在镜子中看见他的。那个瞬间他是完全凝固的。

她没有说话,一下一下,描得极慢。


          自恋有理

人总是要倾诉的,曾经想过如果自己是个哑巴也许很美好,可是在街头,看见了打着手势交谈的他们,那种热烈和急切,竟然比一般人更加赤裸裸。于是想,吃简单的饭,过古老的生活,是人,就还是找人说话吧。

可是很难找到能完全听懂你的人,或者听懂你的人,你却未必愿意倾己所有——因为听懂,所以了解,面对这份太了解,你反而会更加忍不住恪守做人的古老传统:说话不要说十分,做人不要做真人。寂寞永远是自己心底的沙,抹去一层,但凡起点风,还会重新落上。卫生自己打扫总是比较不惹人烦,除非你有足够的钱,可以请别人来清扫,可那小时工是拿了钱的,他的服务难免机械而冷漠,心没有被熨贴顺,反而发现了本来未曾注意到的蛛灰,更怅惘啊,可又怎么办?

于是不说,或者找点吃的东西来,把胃填满。胃大了,心就小了,事情总是会被挤出去的。胖子的心情都比较好,可能就是这个原因,其实不是因为心胸大,而是满肚子的好食物,心事自然没有了地方。

心事,在被命名的那一刻起,就有了不可大而哗之的特点,它似涓流,也似野花,就好象对这些自然物的观察中,我们总能发现其内在的激烈和欢叫的奔涌,心事也是这些旷野中的生命,带着多汁茂密的特质,令人迫切地想要填充。

可是谁愿意要这么一堆既不能带来钱又不能带来好运的填充物呢?就好象糨糊,熬啊熬啊,终于熬稠了,却发现除了黏糊人,再没其他用途。夜班铃声,脆弱的哭声,伊们难道真的想听你说出什么办法来吗?NO,她们早有主意,而且一旦开口,当时明知道会错的清醒不会再讲给你听,让你听的,都是那份清醒背后的侥幸和无知,你只得同情,可心里知道其实该骂她一顿的——哈,为何知道得这么清楚,不就因为你当时也是这么与人倾诉的吗?

所以,即使是倾诉,也没有谁会说出最真实的那些,何况,女朋友嘴巴靠不住,越是秘密,传得会越快;至于男人嘛,除非你是有心要去勾引他,或者你对自己的丑有足够的信心,知道他不会为你而想入非非。一来二去,心事这个东西,终于成了老姑婆,自己先把冷落自己了。

不会再轻易去说什么真正的心事了,那些东西,被当做片段,在浮上心头的瞬间,谨慎注视,拒绝逼仄。这分明是一个自恋时代的合理出处,亦舒小说里说:“自从超过21岁,我就知道要先娱己,后娱人”,何况古人也说“穷则独善其身也”?

所以所以,心事说给自己听,最保险也最合适——

一、自己不会害自己,首先不会外传;

二、自己最理解自己,一说全都明白;

三、自己最爱自己,难道你爱别人会超过爱你自己?鬼才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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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楼]  作者:黄金书童  发表时间: 2003/09/13 13:21 

回复:哈哈~~庆幸还有马儿的蹄迹~~

多谢!

一篇一篇发,我来给马儿做个专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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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雨研墨,采露煮茶。
 [3楼]  作者:所谓故国者  发表时间: 2003/09/13 15:09 

回复:极尽煽情之能事

有时候竟看得心里酸酸的。

不知道黄金还有哪位先生能被局座如此感动?嘿嘿。

 [4楼]  作者:飞梦锁烟波  发表时间: 2003/09/13 16:19 

回复:报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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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楼]  作者:梦马  发表时间: 2003/09/13 16:25 

回复:给玩就玩回不了贴,跟你后面。
多谢!多谢。这里有几篇我还真没有底。呵呵……
 [6楼]  作者:咕咚来了!  发表时间: 2003/09/13 16:27 

回复:冒充男选手报名!
梦马的一些文章
 [7楼]  作者:飞梦锁烟波  发表时间: 2003/09/13 16:42 

回复:尽瞎说 男人三十八已经准备泡我了
男人三十八以为俺真是冒充男的,已经准备泡我了。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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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楼]  作者:梦马  发表时间: 2003/09/13 17:07 

回复:正好!他其实是个女的冒充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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