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日子她又开始失眠。黑夜在她窗前流连，伸着它锋利的触角，抓碎她的心。冬夜的风从窗棂里顽强地钻入，丝丝缕缕，盘住她破碎的心。

    冬季的夜果然比任何季节都静谧。万籁俱寂中，偶尔从附近某条陋巷里，传来一声犬吠，惊心动魄。厨房里的冰箱打个瞌睡之后，突然醒来，发出咯噔的声响，莫非是垂危的老人在叹息？这么静、这么静，整个世界像死了一样幸福，只有她在苟且偷生。

    一段时间来，她养成了一到黑夜眼睛就发亮的习惯，满月时分尤其如此，无名的夜光、阑珊的灯火，和以往一样快乐地闪烁。只有朦胧的月色与众不同，所有关于月亮的照片，都比不上她看到的本色，所有它构成的凄美故事，都不如她想象的那么惨绿。瞪着外面惹人心慌的月光，她辗转反侧，咽下浮想联翩的痛楚。

    她无法控制自己的大脑。即使在极度疲惫之后，发誓第二天要早早躺下，可夜幕一降，她抑郁的神经系统又开始兴奋，然后又一个下决心早睡的轮回。无数个黄昏都在失眠的焦躁中坠落，无数个黑夜都在失眠里逃遁，她极为沮丧。

    然后，她会在迷糊中睡去，梦便开始光临。梦里的天总是阴沉着，偶尔的放晴格外叫人伤感。她站在家里的凳子上，透过布满灰尘的锈迹斑斑的钢窗望出去，近处的杉木秃着它骨感的身子，掩饰着一树的张皇，沉思着、回忆着、悲伤着它葱绿的辉煌季节。新落成的商品房，赤裸着虚饰的粉红墙面，落地窗却遮掩不了里面灰白的一片。高低不平的玻璃窗外，有个姑娘从陋巷里走出，靴子踩在坚硬的水泥地上，发出脆生生的鼓鼓曩曩的响声。冬天的清晨照例有雾，姑娘走着走着，一会儿，雾就打湿了她的眼帘，头上也戴了一头细密的雾花。忽然她惊醒，发现那个姑娘的脸一闪而过，似乎就是她自己……

    朦胧中她又睡去，一丝寒风挤进空荡荡的房间，吹进她的梦里，她就想起过去某个夜晚，和他挽手穿梭在大街小巷，匆匆的过客在他们身旁急走，也许还下着雨。路灯下，海市蜃楼一般，雨从灯的上方撒下，恍惚间，他俩就置身于一朵大大的雨花里，充满喜悦。在这个角落，他俩开始旋转，惊惶是头上朦胧的街灯，迷乱是灯光下四溅的雨丝，她的心房敲起无规则的节奏，他的眼神泄露了渴望的旋律，他们旋转旋转，直到把所有的雨丝旋成一朵绚丽的花……

    当晨曦开始沐浴她的房间，在一片灿烂静寂中，窗外会有小鸟欢叫着一瞬间掠过。她想起这一晚的梦里，始终看不清自己的面容，只见到了清泪、微笑、叹息和漫长的等待、沉默。每一个梦的片断，总是与他有关。梦里，他们还是旧时模样，温暖的笑容，专注的眼神。青石板街上的灰色图案，葡萄架下翠绿的记忆。言笑晏晏的害羞少年，春水旁吹着口琴的青年，都一一重现。这一切是如此语焉不详，叫她始终参不透梦的涵义。

    梦，总是在关键时刻嘎然而止，其后的遗憾，只能由她自己在失眠的漫长中填充。于是，她开始偏爱上深夜，它的魅力令人如痴如醉。

                                                                                落指无尘  2004/01/30/23：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