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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香一脉祭祖母 奶奶离开我们已整整六年了。
在这个奶奶的祭日里,让我以这些文字献给远在天国的祖母,此刻我周身沐浴着她那穿透长长时空的慈祥目光,桔黄色的记忆无边无际地铺展开……
走进婚姻,踏过坎坷,岁月已把我敓变为一位已阅沧桑的女子。再回首奶奶的一生,那是一个女子怎样宿命的一生啊,也许是因为我们彼此作为一个女人有太多的相似,我是怎样的感激,又是怎样的心痛——
奶奶在她还未满月,产褥病夺去她生母的生命,奶奶来到一位未曾生育的前清贡生家里,她漫长的88年的生命从此再也没有离开过这个家。曾祖父一生就养育奶奶这一养女。渐长的奶奶逾发出落的端庄美丽。当奶奶大了以后,曾祖父的亲弟弟把自己的长子过继给自己的兄长,让爷爷与奶奶成亲。此时的爷爷远在南昌步兵学校求学,几个寒暑爷爷都没归家,他在逃避这桩婚事。家里的肥猪养了一年又一年,终于等来爷爷毕业那年的归家,在长辈的操持下,奶奶与爷爷完婚了,假期未过,爷爷就赴任去了。此时奶奶已怀上大伯了,中间她的生产,曾祖父的去世,倚门而望的奶奶并没等来夫君的归期,大伯已九岁了,还从未见过自己的父亲,也没有书信、金钱的往来。第九年了,爷爷回来为自己的生父奔丧,这期间,在亲人的押送下,他们同房,于是有了我的父亲,又是七年过去了,爷爷为自己母亲奔丧而来,留下了我的小叔,我的小叔从来没见过自己的父亲。爷爷、奶奶都是包办婚姻的受害者,对我的奶奶,我只有深深的同情与敬意。以我爷爷当时的收入,他可以养活整个村庄的人,却对自己的三个儿子不管不顾。奶奶耕种着田地,管理着山林,用曾祖父留下的微薄家产,养育着自己的三个儿子。在伯伯十四岁时,爷爷与一位师范毕业的林姓女子结婚了。
叔叔小时候,过年时,他问奶奶“为什么我们家买肉,而不买骨头呢?”因为家里只有过年时才能吃到肉,其余的都腌起来了,要等到开春农忙时,家里请人帮工时(不是雇工,是与别人换工,奶奶要还别人工的,家里没钱)拿出来招待客人的,只有肉骨头才会放在青菜里不断地熬那股肉味,年少的叔叔又怎么知道自己母亲的艰辛。清明过后,山里的竹笋出土了,奶奶白天上山挖竹笋,晚上一个人把笋皮一层层地剥去,把笋剖成两半,连夜煮着,等到这一切忙完,已是下半夜了,她只能眯会眼,天不亮,她又得起来忙着,把笋起锅,装担,一边是笋,另一边是给城里读书的大伯送去的大米,这一天,奶奶要爬山越岭13小时,中午时分到城里把笋买了,把米、钱给大伯送去,到家时已是星月满天。尽管日子很艰难,奶奶把她三个儿子都送进学校。
父亲三兄弟慢慢地大长了,大伯在五一年考进上海华东师范大学数学系。他只穿着一件蓝布长裳离开自己的村庄,大学期间,家里没能给他任何物质上的帮助,他也没能回家。毕业后伯伯被分配到湖北工作,他才得以回家探望她的母亲与两个弟弟。五七年的春节,大伯回家把十岁的小叔带到自己身边,同时接济着父亲的学业。他们三兄弟是幸运的,“长兄如父、长嫂如母”叔叔与父亲一定更有体会的。三个儿子学业有成,有各自幸福的家庭,这是晚年的奶奶倍感欣慰的事了。
到我记事时,奶奶已近六旬,奶奶总是身着洁净的盘着布扣的蓝布衣裳,依然清秀的脸庞。记的最清楚的是,每天早上,我才刚刚起床,已做好早饭的奶奶,坐在门前的木椅上梳理着她美丽的发髻,奶奶用红头绳把从年轻媳妇那要来的一缕青丝与她的白发绑在一起,拧紧,仔细地布着,用发袋套着,成四方形地盘在脑后,然后用六根银簪别住,进屋,拿来一小瓶茶仔油,在掌心滴上数滴,把头顶上的碎发拢紧,上油。这一切好了,奶奶会轻唤一声“妹妹,过来帮奶奶拾去肩头上的白发,拍拍发屑”。当时,我是多么乐意为奶奶做这一切,也让奶奶用她的油手抚过我的头发。此时,沉浸在回忆中的我是多么感动:妆容为君悦!蛾眉淡描,朱唇轻点,有谁能终身只为自己而美丽?!
那时父亲在外地工作,一星期才来回来一次,妈妈既要参加生产队的劳动,还要为村民出诊看病,家里的农活,我们四个兄弟姐妹的饮食起居都要奶奶的操持。从小体弱多病的我,奶奶没少为我费心,奶奶为我炖猪的胆囊,炖麻雀、炖青蛙,晚上就着昏暗的煤油灯用一根发亮的牛肋骨给我搓背,还背着妈妈为我捏筋(长大后,我才知道这也是中医中一种古老的诊疗方法。只是当时妈妈怕奶奶捏错筋,怕我受伤害,所以不让奶奶)。奶奶很少讲过去的事,只有在她与妈妈吵架时(一般都是为我们孩子的健康问题而吵),这时奶奶总是很难过,自己没有女儿,不然可到女儿家里小住一段。而小小的我只是安慰奶奶,等我长大了,我可以接奶奶到我的小家小住。此时的奶奶总是紧紧地搂着我。
我们四兄弟姐妹慢慢地长大了,奶奶依然忙碌着,,帮着妈妈一起料理着这个家。这期间,伯伯、叔叔回来过,要接奶奶出去安度晚年,奶奶只在叔叔家的大堂弟出生时,到叔叔家帮忙半年,尽管她爱着每一个孩子,奶奶还是习惯这个家,与我们生活在一起。而长大了的我们又一个个离开那个家,离开奶奶。
记的八四年,家里添了一台十四英寸的黑白电视,奶奶每次在看电视时,总会说“现在的人这么聪明,不知是如何把人装进去,让他们活动,说话。”家里有了电话后,伯伯、叔叔、哥哥、我、妹妹、弟弟都会打电话回去问候她老人家,奶奶的耳越来越背了,父亲告诉她孩子打电话回来,请她去听电话,她是最高兴的,每次她总是在电话里,让我们吃好穿暖,做好工作,告诉我们她自己很好。每次奶奶听完电话,母亲总会问她孩子在电话里给她讲什么,奶奶总是告诉母亲“我没听清楚”,可她高兴孩子想着她。
九七年的暑假我带孩子在家里呆了一个月,我给孩子、奶奶买香蕉,给他们做肉松,照顾奶奶。那时,奶奶已八十七高龄了,因为脑溢血的后遗症,奶奶的腿脚不灵便,她只能自己起床后,双手撑着床沿,把自己瘦小的身躯放在床边的藤椅上,再伸手把脚上的工地上用的小泥桶提到椅子上,自己方便,在她要移动时,得让自己半蹲着,双手扶着藤椅的把手,慢慢移动椅子。然后母亲会过来帮奶奶冲洗小桶,帮奶奶开门窗通风。父亲会为奶奶送来三餐,有太阳的日子,父母把奶奶抱到太阳底下,帮奶奶洗头,擦身体,晒被褥。在藤椅上的奶奶基本上是闭目。她会在父母的送饭中询问另一个人的去向。
九八年的春节,我们一家人回去。母亲告诉我们那个冬天奶奶一直咳嗽着,因为血液流通不畅,奶奶腿部酸痛,她老人家一直在打针用药,尽管有这些疾病侵扰着奶奶,但奶奶的肠胃一直很好,饭量也不错,父母觉得奶奶应该会长寿着,我们很高兴。
吃完年夜饭,我们到奶奶房间,奶奶给我儿子压岁钱。正月初二是个大晴天,我把奶奶的被褥晒了,初三,我们要去我先生家,我们向奶奶告别,奶奶还在说我,如果知道我今天会走,昨天应让我帮她洗头,擦身体,我大声地告诉她,她身体刚恢复,不要急着,我父母等她身体好时,会帮她做的(如果我能预先知道奶奶几天后将永远地离开我们,我一定会帮奶奶做那些清洁工作的,可当时我真的是因为奶奶身体刚恢复,不敢为她做)。奶奶大声地吩咐我,暑假时再带孩子回家看她。
初六早上,我们准备回来上班,堂姑给我打来电话,一接电话,我就明白奶奶走了,电话里姑姑告诉我:“奶奶让我回家”。等我来到奶奶身旁,因为时辰关系,我没能见奶奶最后一面。棺盖已合上。因为家乡的风俗,初九时,到时在十音八乐中,我们村的菩萨要出游,奶奶的寿棺是不能与菩萨与相遇的,接电后的伯伯与叔叔忙着订机票,因为春运的紧张,他们没能送奶奶上山。奶奶是初八中午上山的,伯伯他们是晚上到家。一直记着,六十多岁的父亲在起棺送奶奶上山时,不停地哭着“以后再没有人疼我了”,我只能紧紧地抱着父亲,一遍遍地抚摸着他的脸,用我的脸磨擦着,泪水在我的脸上无声地滑落。初九早,陪伯伯他们来到奶奶的坟前,当香燃起,伯伯、堂弟(叔叔病重,是大堂弟替他父亲回来奔丧)跪下,在奶奶坟前把他们带回的酒洒下、洒下茶,告诉奶奶他们这一路回来了。给奶奶烧了冥钱,风卷着烟灰,呜呜地叫着,仿佛奶奶在告诉我们:享尽天年的她很安心,在另一个世界里,她依然会保佑她的子孙的!
奶奶后来没再梳发髻时,我向她要来了一根银簪,此刻它在光的下面,闪着沉静的光,我用这细小的银簪划着我腕上的绿玉翡翠镯子,细碎的声音、细碎的光亮与沉沉的夜,刹那交错成空白。
奶奶头上的银簪,我腕上的玉镯,是一首流动的诗,一曲无声的歌,一阕小令,一个故事——说不完道不尽曲曲折折的红颜心事。 (奶奶,叔叔在2002年炎热的夏季去了你所在的世界,你们母子相逢了。只是叔叔走得太早了,愿你们在一起相互温暖着。谨以此文献给我祖母七周年的祭日。愿她保佑着她的子孙!我多愿是那位牵着奶奶温暖的大手,奔跑在家乡土地上的女孩!) |
根深不怕风摇动 树正何愁月影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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