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深夜，月华如注，万籁俱寂。我悄悄溜出家门，当天而坐，肃目凝神，享受这无边的静谧。

    天地一沙狗。

    我是一只宠物狗，人称日本吉娃娃，不算名贵，有日本血统，但已经全盘中化了。在人类里算中产阶级，比较艰苦的环境里我能入乡随俗朴素平凡地生存，宽裕的家境也可以撒娇富贵玩点气质风度和情调，所以有时闹点小资。比如今晚，在人类同享月圆人圆家圆心圆梦圆的时刻，我来在这茫茫月色，静静地想我狗狗的心事。

    深夜，月才上中天，高洁、明亮，却反而比初升时小了许多。我的影子应该小小的吧，紧紧跟在身后，给了我一丝的温暖。这种意境我喜欢。

    刚出生不久，我就被人从妈妈温暖的身子下面抱出来送给了厂长的父亲，也就是我现在的主人。主人是个老工人，却很疼我，已经四岁的我仍然在喝牛奶，退休工资并不高的他每月都要拿出几份之一来给我买狗粮，衣食无忧的我只有一件烦心事：我喜欢在安静幽雅的环境里撒欢，而这在主人家里是不可能的。
    主人天生一副大嗓门，又有无产阶级和工人阶级的豪爽开朗，他是拿我当玩意的，玩意么，喜欢，却就是个玩意，他不会因为我的血统和性格和喜好而改变他的什么习惯和性格，只能是我来适应他。好在我的适应能力强，与他比较投缘。但他也把我当一条生命的，生命么，在中国百姓的眼里还是与血肉和疼痛相连的，也就与人心连着。所以在他的小孙子拿我当玩意时他坚决地警惕着那个混事小魔王，让我免遭了很多童趣之灾。
    小主人是个胖墩，我刚来时还不是。他的爸爸妈妈在我进门之前就离婚了，所以这件事上我没有责任。也是这个原因吧，做厂长的儿子才想着给老爹弄个玩意散心，中国的儿子还是孝顺的多，于是，我就成为了孝心大使。小魔王是这个家的宝贝，却偏偏遇到父母离异，所以更是娇上加宠，爱上加溺，但是，这并不能驱散孩子心里的阴影，贪玩和捣蛋成为他放肆的武器，顶嘴和撒谎掩盖着他脆弱的感情，只有妈妈每次来看过他之后，那眼泪和号啕大哭里才见出孩子的天性来。爷爷奶奶为了对得起这宝贝和自己的心，严格的不得法地管教他，于是，成天的打骂训斥成为家常便饭，一疼一吓，小主人就哭天抢地，让所有的邻居关紧门窗揪紧心脏摇头叹气又无可奈何。狗狗的父母一到了人的世界就不能自主孩子，只能眼睁睁让孩子离开自己去往不知道的地方遇到不可知的人遭受不可琢磨的命运，永生不再相见。而人的父母能自主却因为自主了自己的感情和命运而让孩子承受了不该承受的责任和痛苦和磨难。人啊，是虐待狂呢还是受虐狂呢？是不是这样才平衡？还是就是因为那样才这样呢？狗狗想不明白。
    女主人是个家庭主妇，具有中国传统妇女的贤良更有劳动人民的泼辣。没人的时候，她会把满腹的心事唠唠叨叨地讲给我听，也不管我懂不。那时候我还在摇篮里，其实就是沙发的一角的那个狗窝窝，听得我昏昏欲睡啊，她却会突然发出震天的狮子吼，当然不是吼我，一般是对小魔王的训斥和提醒，把我吓个激灵，抬起茫然的眼神扫视周围。后来我就习惯了，在她的尖叫里我也能把头枕在前爪上甜甜睡去，只偶尔甩甩耳朵，赶一赶那让我心烦的噪音。

    慢慢我就这样长大了，四岁了呢，成了家里不可或缺的一分子。是我乖巧啊，也是我懂事，血统和品种给了我良好的修养和生存技巧。如今，主人觉得我比那小魔王还亲呢，不过我还是很冷静清醒的，我明白我再亲再近我也是条狗狗，被人当作玩意的狗狗，陪人消遣开心解闷的狗狗，所以，我不能唯主人是从，我按我的生活习性过我的日子想我的事情认知这个世界，只要不咬伤主人，相安无事就是最好的生存之道。

    主 人家在一楼，当然也是我的家。来来往往的人很多，因为主人的热心，进出家门的人也多，我就有机会见识了林林总总的很多人。人说：狗眼看人低，那是因为我的眼睛长的本就低。我能从人的鞋子和裤子上辨认男女，八成以上准确，比如，鞋根高的细的和露肉的腿的就是女人，其他么，就是男人了。对男人，我一般要叫几声的，我知道他们都匆忙而过，不会招惹我，我冲他们叫只是想被认同：我也是公的。对女人，我带有一定的挑逗性，她们都会被我的叫声吓一跳，有的就尖叫，有的冲我恶狠狠地，有的会讨好地嘘嘘我，我对她们都不屑，女人啊，就是女人。
    从我的角度看上去，人都长的差不多，一个很宽的下巴挨着两个大鼻孔，女人的毛发会长一些，有的还打卷，跟我们狗狗的品种一样多。有耐心对我弯下腰来的，我才觉得比较好看一些，有眼睛有鼻梁的。狗能看对眼，人也是吧，对眼了就喜欢，狗对人也一样，我不排除友好的感情在起一定的作用。
    常看到的有两个女人。一个是卷毛，声音尖尖的，喜欢撒娇，因为经常需要主人在一楼的很多方便，所以常来我家。每次我都冲她狂叫，她就故意装出怕我的发嗲样子来，主人就吼我。有次我不听主人的驱赶，主人只好抱着我跟她说话，她讨好地凑过来想摸我的头，被我“扑”地呸了一脸狗唾沫，她狼狈地擦着脸，笑着用媚眼剜我：“讨厌的狗狗啊~~~”，我幸灾乐祸地大笑起来：汪——汪汪！
    还有个女人是邻居，直发，很少穿裙子，我是从她的气味来分辨她的，很香，西西~~但是，很冷。她总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很少跟主人打招呼，更不理睬我，我冲她叫了几次也没引起她的注意，我就没了兴致了。这种人，总自我感觉良好，清高而冷漠，万事不求人，老死不相往来。可是，那次半夜，还不是来敲主人的门，是老主人叫了人来帮把她先生送到医院的么。那以后，倒是有笑脸了，见我也有喜欢的意思，切，以为我是谁呢，不理，想听我叫也不叫给你听。
    不过，好象她跟别人换了房子了，来了一个新邻居。看见那个女人，也是先从腿。那天，车门一开，我就汪汪大叫起来：一双女人的腿，穿着牛仔裤的腿，踩在高跟鞋上伸了出来。我喜欢牛仔裤，能穿紧身牛仔裤的女人总让我觉得有点另类和兴奋。
    她的家在装修，我习惯了那种乱了，我从小就在乱里长大着。当我悄悄的在噪声里走早她的门口，从敞开的房门我看到那个女人坐在一个沙发上，呆呆地盯着地板。她能在那样装修的环境里静静地旁若无人地坐在那里想事情，让我很是吃惊不小。我也有点呆地站着看她，很久很久，她好象感觉到了我的目光，这个短发的女人，竟然抬起眼光冲我微微一笑。
    我的第一个反应是转身逃开，但我刚转身就站住了，冲她汪汪一叫。第一次有女人能感觉到我的目光，第一次有女人这样文雅恬静地对着我微笑。而我，第一次吠时不必仰头，就那样与她平视着交流着目光和声音。几次转身，我都忍不住又回头，那吠声，我也不知道有什么意味，我只想叫，冲着这个女人，犹犹豫豫地叫着。
    她一直微笑着面对我！
    那微笑，一下子就赶走了所有的声音，除了我空洞的汪汪，世界那么寂静，寂静的只有我的心跳和眼前的微笑。
我终于能从那微笑里跑开的时候，我意识到了自己脚步的轻快和优雅。

    我是吉娃娃啊。我是一条宠物狗。

   

    月光里，我想那个女人了。她现在在哪个窗后赏月呢？也许已经在梦中了，毕竟已经夜深，只是，她的梦里会有一条宠物狗吗？那是我吗？

    我感觉到了自己的长大。我的她，又在何方？是不是，也当天而坐，想着自己狗狗的心事呢？

    月圆之夜，人不寐。难眠的狗狗不能举杯邀明月，也想象不出那天上宫阙里可有女狗狗。那就但愿梦长久，千里共婵娟吧。

    但愿梦长久，千里共婵娟 

   

      2003-9-12   徐小坏    匆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