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一棵树

在我写下的文字中已经多次涉及到树了，然而一打开心灵我仍然对树有着滔滔的话语。在我的记忆中曾经有过许多关于树的故事，如今这些树在脑海中仍然吐着新绿，成为我生命最基本的底色。
临窗坐在城市某一间小屋中，一抬头总能看到屋外不远处的路口有一株白杨，但这于我记忆中那些树没有直接的联系。看着它在钢筋水泥的夹缝中可怜巴巴的样子，我总是喃喃自语：这也是一棵树吗?它其实已被抽象为一个叫着“绿化”的概念， 与我心中保存的那些树不能同日而语。在城市，树早已被人们阉割、排挤，一个个都沦为街头流浪儿，忍受着势利的人们吐出的肮脏气体的侵蚀。
还是说说伴我度过童年、少年时代的那些树吧。那些树长在村庄周围的路边上和洼地里，它们精气神儿十足，四季都以变幻的姿态和色彩，向人们展示着生命的魅力。那时我总是以孩子般的真诚和好奇走近它们，用纤细的手指抚摸着它们或光洁或粗糙的皮肤，心中升起一种深深的敬畏之情。偶尔有一只鸟儿飞来，一钻进茂密的树枝，便像一块石子滑进水中倏忽间销声匿迹，让我们感到这绿色的深邃，实在不是一颗小小的心灵难以把握的。
在树林里嬉戏逗留，一直是我永不疲倦的乐趣。像游玩于一个谜宫，我总是乐意消融在那无边无际的绿意中，细致地体味树们以那树叶般丰富的语言传递的信息，常常以沉醉的结果完成一次奇特的经历。有时候，我被那庄严深沉的气势所震摄，尤其是在秋天，当那片片金黄的落叶在微风中骤雨般地打破沉寂，而有造出一种更大的沉寂时，我仿佛收到冥冥之中传来的一串神秘的密码，紧张而兴奋地喘不过气。在树林中行走总会被一种奇特的氛围所笼罩，生命的奥妙被树高度形象地表达出来，你仿佛在恍惚间像观看一场电影似的，感受到一个奇特世界的变幻莫测。
树的那种质地纯正的绿深深地渗透到我的生命里，以至于许多年后，当我在城市拥挤的欲望中疲于奔命时，我仍然时常回味林中那特有的美好的气息。在广袤的田野上，还有什么比树更伟岸、更绰约、更有气度地呢?在古朴的天空下， 它们或群体或个别的站立于人类的生活中，实在是我们永世回味的风景，使热爱它的心灵充满生机。
很久以来，我一直想做一棵树，一棵堂堂正正并且会思想的树，然而，当我与一棵树并肩而立的时候，总觉得自己猥琐庸俗，就像麦地里的一株稗子。是的，当我站在一棵树旁或一片树林中时，我其实是无法接近树的，我只能想仰视圣迹显示一种虔诚，却永远不能深入到树的核心。然而我毕竟还是欣慰的，因为我保存了那么多关于树的记忆，这是我生命中十分宝贵的东西，它使我的人生不再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