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它们是从哪里来的，也不知道它们是为了完成什么使命，只是知道它们就这样无序地集合到一起，就这样汇聚在华北平原的西部，它们在河北和山西的交界处顽强而平凡地隆起……在久远的地质年代里，它们是一寸一寸地隆起的，在它们的身上记载着时间的沧桑。

它们在一寸一寸隆起的时候，并没有打上雄伟的字样，虽然它们的群体中有奇峰峻岭，也没有自我做过刻意的标榜；可是有了它们，在平坦无垠的华北平原上，就有了一个叫做“高度”的词汇，就有登高这样的举动，就有了凹凸不平的万千变化。你就有资格去想，如果不是这一排排的山，放眼平原，除了平坦还是平坦，那还有什么意思？

我常常去问太行山里的老者：这些山多大年纪了？老者说不出来，因为他的老，是相对于我们这些的年轻人的，太行山有多大年纪？还是要去问地质学家。考古学家告诉我：他们在太行山阳原县发现了泥河湾早期人类遗址，距离现在有200多晚年呢？哦，这是指人类， 还不是指大山。我知道我们的祖先是喜欢依山而居的，大山正是人类的一个福祗的。

我们的祖先没有更多的余地去选择住地，就归依一般选择了大山，选择和石头朝夕相处，息息相依。在人类的早期的生存链条里，到处是离不开石头的踪影，石头是生活的器皿，石头是防身的武器，当然还是打猎的工具。石头看似笨重，但是石头在古人的手中也可以变幻成种种动人的形状。后来终于知道了石头里还有一种坚硬而柔软的物质，这就是铜和铁，有了铜和铁，人类的文明大大地往前推进了一步。太行山的石头里没有铜，仅仅有铁，铁是石头的精华，是石头的钙质。

我仰望着太行山，太行山并不高大雄伟，它的制高点才2884米，与青藏高原的珠穆朗玛的8848米无法相比。它也不华贵，当年的秦始皇封疆拜山，途径太行也仅仅是踏踏而过，他的眼睛里没有这个区区小山脉，他要去东海边上的东岳泰山去参拜，而对着太行山里的寡咧咧的石头，在他眼里就如曾经强大的赵国和燕国一样容易被攻破城池。

是的，太行山太普通了，太行山的石头太平凡了。我这些年沿着太行山游荡，看遍了太行山的各种石头，这些大的、小的、圆的、方的石头，里面不含金子，也不含银子，这些粗笨的石头大部分用来做石灰、水泥、和建筑的石料，好一点的材质用做大理石和花岗岩，只有一小部分含铁，也被开采的差不多了。进入太行山到处都有这样的普通的石头，这些普通的石头互相叠抱、互相依靠保持着太行山的式样。看着这些石头，你如果不认真琢磨，并不能发现石头的性格，你还回误认为石头是保守的，石头是懒惰的，你不搬它，它还真的不动，你如果不使劲搬它，它还真的不走。

可是就是这些普通的石头，曾经是那样地充满激情。在外敌侵犯的时候，这些石头一下子就燃烧起来，燃烧成一个巨大的火海。在1937年以后的八年抗战期间，这里的石头变成了石雷，成了陷阱，凡是侵略者铁蹄践踏到的地方，这些石头就满怀仇恨等待着他们。太行山组成了河北到山西的天然屏障，依山而设的关口有平型关、阳壶关、峻极关、娘子关等，凡是这样的关口都是杀敌的好战场，都是侵略者命归黄泉的地方。

可是，战争结束了，侵略者回到了他们出发的地方，太行山的石头由激情和冷却，恢复了往日的普通而宁静。大山宁静了，山民也宁静了，依然过着属于山民自己的贫困生活。每逢城市里搞“献爱心”活动时候，接受“爱心”的往往是山里的山民和他们的子女，这和战争年代正好相反，那个时候需要爱心的城市里的居民，献爱心是这些如石头一般朴直的山民。如果没有他们的义无返顾的爱心，现在的我们的珠光宝气的城市是不是能发出这样的光辉呢。说到太行山的石头，人们大约不会忘记一个叫做西柏坡的小山村的石头屋子里，共和国的领袖们在这里是如何运筹策划，用  封电报打赢了三大战役，基本上取得了建立新中国的军事基础的。虽然我没有听这些领袖们说过，是石头给了他们以灵感的，但是，这些普通的石头至少是依偎着他们的灵感，温暖了他们的灵感的。这些石头甚至告诉过毛泽东“不能学李自成。”于是毛泽东在这里是清醒的，一再地告诫全党全军“仅仅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后来这位伟人犯了错误，是不是和远离了太行山的石头有关呢？

——不知道。

我曾经在北京看过一个画展，欣喜地看到获金奖的作品是一副巍峨的大山，一座由太行山普通石头组成的大山，这样的大山在我们的艺术家画笔下，竟然是许多抗日将士的头像和身躯组成的。我被艺术家的灵感征服了，我相信征服艺术家灵感是太行山里的会燃烧的石头，是灵感四溢的石头，是像山石一样的村民而和士兵。

太行山是普通的，山民是普通的。走进太行山，遇到的一个个的山民，他们像他们的父辈一样，还是不善言谈，但是他们钢骨的身架有着无限的精力和走向世界的愿望，为了和大山的外面获得联系，互通有无，国家给他们支持，他们要修路，国家拿不出资金，他们自己集资也要修路，修路构成了他们向往山外文明和与世界同步的精神支架。在太行山的最南端的与王屋山和中条山交界一带，流传着“愚公移山”的传说，这个传说毛泽东巧妙地引用在了他的政治报告里，支撑起了年轻的共产党人的以弱制强的决心和信心。

石头就是石头，大山就是大山，我站在太行之巅，迎着猎猎的山风，感受着太行山的无限壮美和激情，当我欲引沆高歌的时候，大山里飘出了2000年前那个壮士荆轲的歌声：“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不复返。”

哦，凡是精神都是相通的，太行山的石头曾经点燃了古代壮士的激情，点燃了唯一的一场以胜利而告终的对外战争，为什么不能点燃现在的什么呢？

虽然我还不能确切地描绘能点燃什么。

2005年6月13日从太行山归来后作